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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驮马暗导两夫妻 兄弟悲全二老亲

音音把拉门关上,不觉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忐忑不安,怎么也无法平静。她早就预料到一定会下令追捕,如今竟已通知到这里。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就出去了,对公子的安危着实放心不下。她想追上去告诉他们,但又不知往哪里去追。自己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如果孩子们在家,还可想想办法,不凑巧连两个儿媳妇都没回来。她闷闷地冥思苦想,在这悲惨的人世中,还不是只得自己受苦?在忧伤中,她听到了丑时的深夜钟声,若是寂灭为乐(1) 的钟响,那就不会有人生如梦的烦恼了。夜深了略有寒意,微风送来隐约的马铃声和有节奏的马蹄声。心想大概是她们回来了。音音侧耳听着,是女人合唱的、赶马的小室小调(2) ,唱得十分委婉动听:

荒芽山,月亮虽有(3) 而天阴看不见。今天要下雨怎能待明天?远离家乡降泪雨,润湿了衣袖衫。一阵风吹过,醒来倍觉秋意寒。

听说情人在等俺,被诱到白井附近的松林间。枕臂醒来原是梦,信笔留下个“雪”(4) 字,自觉心怅然。

唱着来到茅屋的房檐下。

曳手牵着马,鞍子上驮着两名病弱的旅客。单节肩上背着两个行李,右手拿着火把走在前面,急忙用左手哗啦推开带有门铃的两扇门,高声喊道:“婆婆!我同姐姐一起回来啦,您还没睡吗?”说着姐妹二人把行李卸在走廊上,在檐下牵着马。音音慌忙拉开拉门,拿灯对着外面出来迎接,喜形于色地说:“怎么回来这么晚?不看到你们平安回来我能睡得着吗?你们一定又饥又累,没伤着就好,快先洗洗脚吧!”说着她赶忙到厨房去,把准备好的温水淘在手桶内,提着来到走廊倒在脸盆内。这时曳手和单节已把两个旅客从马上放下来,先给他们洗洗脚,又洗洗马蹄子,然后把马牵到马厩内。姐妹俩这才解开草鞋,互相冲冲脚上的泥污。音音没等她们冲洗完毕,看着面朝外坐在走廊上的两个旅客的背影,用手指敲着曳手的后背说:“他们是哪里的人?是回来路上驮来的吗?如果是旅客,从白井来了严厉的命令,不能随便留宿。”她这样说是唯恐妨碍道节即将领来那四位犬士。曳手哪里明白婆婆的意思,回头看看说:“深更半夜驮着旅客一同回来,您一定很惊讶。今天傍晚白井城的将军〔指定正〕 在回城的途中,不料发生动乱。什么原因虽不大清楚,却突然来了很多军兵,不论对哪里的人都劈头便打。马惊人挤,无路可逃。正在毫无办法时,那两个过客从我们后边赶来说:‘怎能见困难不帮!真可怜!女赶脚的跟在我们的后边走。来吧!’说着他们走在前边,将众人推开,好歹开出条路,离开了那个村庄。可是前边还是走不过去,由于那两个人的热心帮助才得以安然无恙。当走到田文茂林一带的旷野时,不料这两个旅客同时旧病复发,都躺在草地上。我十分吃惊,束手无策。若没这两个人的帮助,我和马就不能安然回来。怎能受了人家的帮助,反把两个病倒的人抛在那里而不顾呢?于是就把马拴在树下,没有药,只能在旁边看着。在远离人烟的旷野荒郊,不觉到了深夜。幸好回家的路那边看到火把,走近了一看不是别人,竟是妹妹遥远地来接我。彼此打招呼找到一起,说明了事情的经过,这才互相得到安慰照顾。那两个人的旧病虽然稍好一点,但不能走远路。他们想乘马同到咱们家,那时恐怕天也就快亮了,这样地一再恳求我不好推却,就同妹妹商量,把他们一同驮回来了。还没功夫告诉您,使您着急了吧?”单节也说:“即使从白井来了命令,也不能把途中救我姐姐的人丢下不管。又不是她一个人,很快天就亮了,有什么关系?”她不知道婆婆的隐衷,在帮着姐姐说情。确实难以推辞,受人家的恩惠把人驮回来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音音心里十分着急,歪着头嗟叹。她独自寻思:“那两个一起发病,借曳手的马把他们驮到这里投宿,一定有什么缘故。是否我和公子藏在这里有人告密,为查看虚实,于是从城里派了两个密探装作是旅客。即使是那样,现在赶他们走会更令人生疑,说不定他们已站在门口或趴在院子里了。莫如暂且将他们留下再说。”她这样一想,便点头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是难以推却的。虽然管庄园的人传达了白井的命令,不准留过路人,但对恩人总该是例外。就让他们歇到天亮吧!不要管客人们,你们想吃什么?马喂了吗?”曳手听了说:“带的饭吃得很晚,途中十分劳累,气还没喘过来,哪里想吃东西?马在野地里拴着的时候,已吃了不少草。妹妹,你想吃吗?”单节摇头道:“你都不饿,我是吃了晚饭才出去的,还想吃几顿?”她这样回答后将洗脚水倒了。音音在屋里把纺麻的桶和草筐往旁边推推说:“那么就请二位旅客到里边休息吧!”姊妹两个对旅客传话说:“因为有些不方便,婆婆不大乐意,你们着急了吧?事情已经向婆婆解释明白了,同意将你们留下。你们已经看到这虽是草屋,可是总比在那里好些。就进屋歇息到天亮,再养一养吧!”她这样地安慰着往屋里让。那两个人回过头来说:“这太好了。虽然不是对别人,而是对在途中搭救过你的人,但即使是这样,如此热情的款待,也实不胜感谢!那就不客气了,请原谅。”二人这才起身,被领到屋里,并坐在窗下。

当下音音在灯光下与两位旅客见面,她虽已老眼昏花,但还看得清楚,于是慌忙趋膝向前说:“这不是力二郎和尺八吗?真没想到!”被她这一声唤,二人吃惊地抬头看看,一齐拍着膝盖说:“万没想到,这家的主人竟是母亲大人。方才在外面坐着听您讲话,也许由于您过分劳累,嗓音都哑了,再加上灯光暗淡,在那里看不清楚,竟将自己的老人当成外人,请恕我等失礼。已有一年多未来看您,头发都白了。想到您经受的苦难,实令人难过。但是十分幸运,您还活着,能够看到您的健康身影,我等倍感欣慰。”他们这样一同安慰,不住地眨巴眼睛。音音一面回答着:“你们说得是”,一面高兴得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曳手和单节在旁边听着,对不知道他们各自是自己的丈夫而感到不好意思,没有顾得上前去见礼,心跳得厉害,不觉把脸捂上了,从袖子上流下来的欢喜眼泪把衣领都润湿了。稍过片刻音音擤擤鼻涕说:“力二郎和尺八,你们忘了吗?她们就是曳手和单节。结婚的第二天,由于丰岛和炼马两家的灭亡,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也遭了殃。因为你们无法通信告知躲藏的住处,使母亲不知儿子安否,妻子被丈夫丢下一年半毫无音信。即使兄弟姊妹在途中奇迹般地相遇也认不出来。然而不料上天鉴怜你们这两对诚心的义士和贞女,让你们在途中互相解救危难、救护病人,终于一同回到家来,这实在是割不断的情缘。自去夏来到这个山村,忧伤劳苦,不说你们也会知道。可是两个媳妇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朝夕慰藉,竭尽孝心,才得以苟延残喘。若无曳手和单节,我独自一人不胜忧伤,怎能活到今天?应该说她们是少有的贞女。哎哟,曳手!现在不要难过了。单节也收收眼泪,还不到你们丈夫的身边来。”婆婆在言语中流露出无限喜悦的心情。曳手和单节这才从灯后边走出来,靠近各自的丈夫身边说:“虽说夫妻有再世的缘分,但从那天晚间就分开了。尽管日夜都在思念,由于面貌变了,彼此还是未认出来,如同对待他人一样,淡漠地交谈,实在感到过意不去和后悔。”她们一齐向丈夫道歉并擦着眼泪,悲喜交加中各自默默无言,在这只言片语中已充满了真挚的情爱。兄弟二人转过头去看看,力二郎首先开口道:“兴衰得失变化无常,虽兵败家亡犹如丧家之犬,也不能忘掉妻子。只是由于相聚甚短,所以不仅你们认不出了,我们也是一样,十分惭愧。从前鲁国有个叫秋胡的,娶妻不久就去他乡游学,经过多年回家,看到个采桑的女子,不知是自己之妻。停车投金加以调戏,那是耽于女色的轻薄。今晚之事并非秋胡夫妻,有何不好意思的?应该高兴!”他这样地对她们加以赞许。尺八也感叹地说:“夫妻互不相识是由于相聚甚短。尽管如此,在艰难中代替丈夫孝敬母亲,使老人家能活到今天,只这一点还不足以知道你们的心吗?天缘疏而未断,不期又得以重逢,这是天公没有辜负我们这两对夫妻的诚心,才得到神佛的指引。十分可喜可贺!”经过这番安慰,姐妹俩才算有脸抬头了。曳手折柴烧地炉沏上热茶端来,单节提来放在走廊上的行李,搁在窗户旁边。她们这样热情地款待着,音音看着她们,满脸堆笑地对两个儿子说:“听说方才在路上你们突然发病,被其他事情差过去还没问你们,现在感到怎样,不用吃药吗?”哥俩听了说:“不,不碍事。我们身上有点刀伤,长途跋涉可能受点风寒。伤口虽突然疼痛,但不料与母亲见面,一高兴比药都灵,一点儿都不疼了。”二人一同这样回答。音音听了点头道:“是去年打仗受的旧伤发作,还是最近在户田河抵挡敌人受的伤?我很不放心。即使是一点儿擦伤,要是破伤风也不是玩儿的。”兄弟俩听了愕然吃惊,互相瞠目叹息道:“母亲!这个月初二黄昏在户田河原发生的事情,您是听谁说的?真有些奇怪。”听他们这样问,音音看看外面,留心地小声说:“是啊!我一直到今天还不知道你们是活着还是死了。晚间偷听到一个人悄悄告诉公子,这才略有所闻。但因事情十分紧急没太听清楚。你们兄弟俩从去年夏天,在哪个村、住在谁家藏身?不知道公子这些日子在我家吗?难道就不想来问问母亲的安否?仔细说说是为什么?”被她这样一问,力二郎和尺八都往前凑身说:“事情的秘密您既然知道,就没必要再隐瞒了。在去年四月的战斗中,将军〔指倍盛〕 和主公〔指道策〕 杀退了许多敌人,突破左一层右一层的重围,可是敌军继续增援,终于弓折力尽,战殁身亡。然而少爷〔指道节〕 一点儿也没受伤,杀退乘胜之敌,逃到杂司谷,回顾跟在左右的我们俩说:‘喂,力二郎和尺八,你们听着!君父已被敌人杀死,我虽不惜命,但没遇到想较量的敌人。那些无名小辈纵然杀死十骑、二十骑,亦非为臣子者复仇之本意。死容易,活着难。我是想且延今日之命,狙击仇人定正,以全忠孝。自今日起尔等就该善体我之大志,偷偷地召集同伙。但乌合之众多了反而容易泄露,五个指头分开莫如攥起拳头。如果招募的只是趋于一时之利、或是才疏学浅而贪虚名之徒,就是有这样的同伙也无济于事。但愿能得到三两位豪杰之助也就满足了。你们兄弟应同心协力留在武藏,要隐避好,要有深谋远虑,发现世上之豪杰就与他交往,探明他的心愿,志同道合者就与我等结为同伙。’又嘱咐了一些其他事情,便让我们离开他身边。主命情真理切,只好听从。我们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策马逃走,目送着他的背影,这时已经日暮。我们虽出生在武藏,但因已是逃亡之人,不能随便投宿。离居的父亲隐遁在神宫河原,近年听到过他隐居的名字,但由于他不愿再见主君,所以直到去年还没打听到他的安否。哪怕没见过他的面,在这个时候也想见见他,望能悄悄得到他的帮助。于是偷偷到他那里去。见面后便试探他的心,虽然他避世隐居却还没忘旧恩:对将军的灭亡、故主的丧生深表悲叹,忠义之言值得钦佩。他对自己的过错毫不掩饰,光明磊落的心地可见。他不愧做我们的父亲,我们被感动得落下泪来。骨肉之亲虽是初次见面也毫无隔阂,既相信父亲,就藏在神宫河边的家中。这事没同母亲商量,就寄居在已经分居的父亲身边,很不妥当。我们不是没有想到您会生气的,但彼此都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忠义,因此也就无亲疏之分。既为主就难以尽孝,便无暇顾忌他人的猜忌,而把刚刚认识的妻子托给了母亲。对您逃到山村是怎样过活的,虽然父亲听到点消息曾同我们悄悄谈过,但唯恐泄露机密,所以未能来看您。明明该让您知道我们的下落却让您挂念,实在是不孝。在此期间同父亲秘密商量,有的是他乡的浪人,也有的是近国的侠客,虽与他们相交暗中试探心意,但都非理想人选。然而大冢乡的浪人一位叫犬冢的壮士,父亲与之相识后,便知他是盖世的豪杰。不仅犬冢一个人,他的朋友犬饲、犬田、犬川等都是智勇双全之人。以父亲的见识认为,如能把他们延揽过来,则大事可成。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当他们从下总回来船靠岸时,大人就赶忙与他们交谈,顺便托犬冢给母亲捎封信。目的是想让他们到这里与少爷相交往。这件事没办成他们就遇了大难。不先救其危难,不足以表示我们的英勇气概,根据大人的远见,我们父子三人就在户田河东岸泛舟埋伏在岸边。果然不出所料,犬冢等被敌人追来。由于预先已安排好,大人便用船将他们摆到对岸。这时我等就挡住敌人,首先在水中杀了守备丁田,然而敌人仗着兵多势众不肯撤退。且战且退之际,又从大冢城来了五六十个敌兵,蜂拥而上,连放火枪。我的大腿被打破,弟弟的左肘受了伤,行动很困难。比之前受的伤重,心想与他们拼了吧,就头也不回地砍杀水边的敌人,然后借着天黑,我们俩就跳入水中,潜水游到对岸。这样地拼杀了一阵,不料犬冢等已不知去向。另外早就听说少爷已悄悄去镰仓,如今若从那里去上野,可能躲在荒芽山。心想可以顺便看看母亲安否并安慰一下妻子,便吮吮血给伤口缠上布,兄弟两个互相帮助赶了三四天路。不料今晚遇到妻子妯娌俩,一同来到母亲隐居的地方,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果不出我等所料,听说少爷已在这里就放心了。那个犬冢等人怎么样,来这里了吗?是否迷了路还没来?令人担心。”哥哥说完,弟弟又接着详细诉说了以往的经过。母亲和两个媳妇听着都毛骨悚然,如同亲眼见到似地吓了一跳。母亲音音微微笑道:“真是一段惊人的故事,你们的确是我的好儿子,以往的疑虑都立即消除了。正如你们所推测的那样,公子从六月下旬跟踪仇人定正,来到我家,今天又在白井的森林中杀死两个仇人,只恨定正没出镰仓,这次躲过去了。你们来的途中,各村吵嚷,听到那件事都十分震惊,大概行人就不到这里来了。犬冢这个人没到这来,书信也未收到,但是他的一个朋友,叫犬川庄助的勇士,偶然来到这里,同公子如此这般地忽然结为好友,为寻找犬冢等人,一同出去了。这样的话,公子和那个人在拂晓时可能回来。你们该高兴了吧。”兄弟俩听了乐得手舞足蹈地说:“原来途中的动乱,却是我们的喜事。今天虽然定正漏网,杀死的两个敌人一定是越杉和灶门之辈。犬冢虽还没来,已遇到他的友人,少爷就可放心了,可喜可贺。”一同额手称庆,眉开眼笑。可是金疮疼得厉害,脸色苍白,毫无人色。两个媳妇在旁边听着,不知不觉地趋膝向前,为丈夫的英勇义烈所感动,为之震惊。曳手不觉叹息道:“男人以其雄悍之心,为了忠义而不顾母亲和妻子是可以理解的。如宝贵生命太短,则不能长期立功。我从方才就仔细看,我男人和小叔的脸色都和平常人不一样。说话时呼吸很困难,是否伤口难受?如想到父母和妻子为你们担心,以后就要好好爱护身体才是。”她十分恳切地劝说着。单节也诚恳地说:“不知你们俩以为如何?姐姐说的是很有道理的。在路上没法疗养,幸好已经到家,说明命不该绝。护理是妻子的责任,村里虽没医生,却可到县里去讨药。应留下来长期休养。”说着她忍不住地泪流如注。听了她的一片真心话,音音在旁边说:“媳妇们说得好,只顾忙着贪功并非真的忠义。方才已经说过,纵然是轻伤,如是破伤风,那就连耆婆(5) 、扁鹊也无能为力。俗语说生命乃一切的根本。”听了母亲的教导,力二和尺八回头看着各自的妻子说:“母亲的慈爱实是天高地厚,你们的恩情也不浅。现在才知道你们的贞操节义非同一般。但是生在战国的武士,怎能受点伤就蹉跎岁月?因此我们兄弟天亮便想潜赴镰仓,窥探敌人的虚实,以便抓住时机报告少爷。倘若不幸被发觉死于仇人之手,今生则将永别了。只是想把母亲托付你们,代替我们兄弟奉养尽孝。待母亲百年之后,你们可再结良缘以度幸福的余生。想说的事只有这些。”曳手和单节听了都呜咽地哭着说:“勇敢也要因事而论。不顾母亲、自身和妻子能算是忠义吗?今天在白井城这边出了事情,距镰仓虽远,但敌人已加强戒备,草木皆兵,盘查得十分严厉。明知如此还往那里去,将宝贵的生命白白送掉,算什么功绩?想不到你们对后事竟留下如此不堪入耳的话,让我们改嫁异夫,另结良缘。听着似乎有情而实是无情。常言说:有时大人要向孩子请教。女人的见识虽浅,也希望你们听一听。以你们男子富有智慧之心,想想是非曲直以免后悔。婆婆!请您好好劝劝他们吧!”她们这样地恳求。两个贞女迫于情义,悲伤得涕泪交流。她们虽没有商议而所说的话却都出于至诚。

姐妹二人为无限恩爱贞节之情哭得力二郎和尺八只是束手听着,不断地叹息。他们一点也不再看痛哭流涕的妻子,哥哥对弟弟使个眼色,对母亲禀告说:“曳手和单节的亲切劝告,还有母亲大人的慈爱,我等铭刻肺腑实难忘怀。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久留。还有个请求,就是父亲之事。他在神宫河原以捕鱼为业维持生计,没有另娶妻室。而且为报故主的大恩,舍身把犬冢等四位犬士拉到这里来,其功绩很大。然而他不顾自身的荣利,却投了户田河。想起那义烈豪侠的壮举令人肝肠欲断,实在可歌可泣!因此如以这次之功赦免主君对他的驱逐,我等就可以公开称之为父,母亲和他也是真正的夫妻。将此事向少爷说说,如能实现宿愿,实是一家的最大洪福。人若无父,犹如禽兽,十分令人伤心。这是我等这些年最忧伤之事。请母亲谅察。”他们往前凑身观察母亲的神色。秋夜虽长却已即将天明,隐约听到远寺钟声已打过五更。

对儿子的请求、媳妇的忠贞,音音深受感动,掩袖拭泪,改变态度说:“留是妻子的恩爱,去是丈夫的勇敢。我做母亲的无法判断去留的是非。另外,对你们哥俩内心的痛苦虽然可以理解,但我怎好开口对公子说,这是十分可耻之事。从前不顾名教的私通,世四郎的罪重,我的罪也不轻。由于我的奶好,让我做了公子的乳母,这是主君的袒护,有背律条。想想看,根据法律条文,奴婢们私通所生之子,如同畜生。而世四郎只被驱逐,我仍被留用。这就像家里养的母猫,若跟别处的公猫交配,生了小猫就跟着母猫,哪有父亲?很难理解执法如山的道策主公如此处理的良苦用心,今天还有何脸面去向公子说这件事?然而人世间为人子者无不思亲,如想以此次之功去赎罪,那就虽不能说是孝行,但在这种场合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个世四郎化名的矠平,今为报旧恩帮助儿子做了许多事,实在使人感到意外,而且又投河自尽,更是做梦也没想到。他无情无义,多年来也不回来向主公请罪,不顾故主的灭亡,毫无人性地竟做仇人的顺民,使我既痛心又气愤。今晚正同单节闲聊提起往事,说曹操曹操就到,矠平站在门前来投宿,被我骂走了。现在想起来,可能是看到了魂灵的幻影吧!”力二郎听了十分吃惊,看看尺八说:“果然不错,父亲今晚到家来了。”说罢二人都目瞪口呆地感叹不已。

(1) 寂灭为乐是佛经语,有超脱生死方为极乐之意。

(2) 小室小调:是江户初期流行的歌谣,原是赶脚人的小调。

(3) “荒芽”读作“あらめ”,与有月亮的“有”字是同音,这是以谐音的技巧作喻。

(4) “雪(ゆき)”与“行(ゆき)”是同音,也是借助谐音的技巧来表现怅然若失之意,耐人寻味。

(5) 耆婆:释迦牟尼时代王舍城的名医,皈依释迦,受杀父的阿阇世王的劝说,成为佛教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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