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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射群小豪杰闹法场 渡义士侠辅投河水

却说丁田町进召集大冢的乡亲父老们,由卒川庵八宣布:“蟆六的小厮额藏,经查明是杀害其主人蟆六夫妇的叛逆,而且他又杀害了前阵代主仆,另外还在圆冢山下杀人多名,其罪戾非一。因此明日将把此犯处以极刑。背介前不久既已身亡,则不再咎其罪。前由汝等看管的蟆六的奴婢无罪,皆放回故里。此外蟆六的庄园及其家私一概没收,按清单上交。蟆六之妻侄犬冢信乃这个歹徒是额藏的同党,汝等可暗中查访他的去向,有能逮捕归案者给予重赏。倘若隐匿不报则与信乃同罪。”他这样严厉地念着通告,乡里们都目瞪口呆,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有个人气愤不过,便把麻布的裙角往上提一提靠近走廊说:“虽是命令不敢违抗,但是在蟆六和龟筱被杀害的那天夜间,额藏刚从外地回来,为主报仇之事女婢们大体都知道,上次询问她们未能明确禀告是怕受连累。再问问她们就不会错了。再说犬冢信乃之事,他早已去浒我,那夜没有在家,这奴婢们也都知道,谁能说他是同党呢?还有蟆六的庄园不都是他的,其中的三分之一是信乃继承其父番作的,长期被蟆六霸占。信乃是大冢的嫡孙,从未做过坏事。虽然应由他接替庄头,但已去浒我。如蒙召用也就罢了,倘若回来请解除对他的怀疑,由信乃担任庄头,这是众人的要求。这次的凶杀案他没有参与,许多人可以作证。明镜模糊了就照不清人,千虑也有一失。望再明察,实感恩不尽。”没等他说完,庵八厉目高声喝道:“你这个家伙真奇怪,额藏的罪恶早已由背介供认,何况还有不少罪证。因此他咎无可辞,已自己招认,还去问谁?蟆六的女仆们都说一点儿也没看见主人被害。如果又有新的说法,那就定是尔等贿赂买通的,想保住那个十恶不赦的罪犯的人头。信乃之事也是这样,他拐走滨路,在圆冢山杀了人,他是从犯,这根据那天晚间额藏的留书即可查明。你竟胡说他没做过坏事,想让他做庄头,这是百姓犯上想代替国主,行使权柄,其罪匪浅!如再胡言,一定逮捕下狱,你这厮要命吗?”他怒气冲冲地拍着席子以权势进行恫吓。乡民们不敢再争议,乖乖回乡。这件事在众人中广为流传,无不切齿愤恨,人们拉着胳膊凑在一起共同商议,有人道:“那么何不将此事向镰仓控告,救救额藏。咱们对那夜之事虽没看见,但是簸上想娶滨路,同媒人军木同来庄头家,酒宴到深夜,此事何人不知?说是去品革顺便到那里,都是无影的捏造。如能救出额藏,犬冢东家的冤枉也就不争自了啦。有愿意去的,咱们赶快去镰仓。”一人提议,众人响应,没一个不打算去的。在喧嚣吵闹之际,乡中长老安抚说:“你们大家的不愤之心是可嘉的。但是纵然日夜兼程去镰仓,往返二百四十多里,明天就问斩,也救不了他。俗语说:‘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击毙一只虎又来了一条狼。簸上和丁田,其奸凶刻薄不相上下。今去镰仓向领主哀诉,是否能被采纳很难估计。宫六是阵代,额藏是小厮,即使是为主报仇也有以小犯上之罪,何况他被深深诬陷,不是立即能够解除的。这犹如一团乱线,拉得急了,越拉越紧。人没救出,反而自陷其身,使老婆孩子痛苦难过。切莫轻举妄动,追悔莫及。”他晓之以利害,乡里们十分愤恨却又无可奈何,也就作罢了。

此时已是七月二日〔正是丶大由行德乘船去大冢之日〕 。这一日的巳时前后,町进和庵八、社平、五倍二等聚集在议事厅,部署斩杀额藏之事。町进说:“他一定有妖术。因此由卒川君监斩,带领三十多名士兵,要严防意外。从昨天乡民们提出的无礼要求来推断,他们平日受额藏的蒙骗,定会有人擅自袒护他。总之禁止随便游动,也不许人们围观。我也带领所有人马在城外巡逻。这样加强戒备,纵然额藏有妖术,在临刑时也难以施展。簸上君是为兄报仇,军木君本身有仇,你们可任意刺他。”他们都心领神会,毫无异议地接受了指令。当下社平趋膝向前说:“守备的远虑是有道理的。然而额藏是笼中之鸟,落网之鱼,即使有点法术,也不能怎样。请您不必过虑。”他大言不惭地夸口献媚,五倍二也欣然领命,各自告辞回府进行准备。当日中午过后,就像屠宰场里可怜的羔羊一般,额藏从牢里被拉出来,他被手铐和脚镣绑得紧紧的,由五六个狱卒押着,三十多名士兵把他团团围住,被押赴庚申冢刑场,监斩的卒川庵八身穿信浓产的麻布夏衣,外罩有皱褶的花条纹无袖长衫,上等的和服裙子,下脚镶着彩边,高高地提到腰上,佩带长短两口紫铜鞘的刀,竹制的涂漆斗笠把帽带系得短短的,左右跟着两个侍从,拿着枪、柳条箱子和马扎,奴仆们前呼后拥威武地缓步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的是簸上社平,也是身着铠甲,手臂和腿带着护具,裙子的下脚高高掖起来,打扮得不亚于庵八,腰中佩带的一口短刀,是社平那次见额藏的腰刀锐利,将它掠夺过去的,这天也带在腰间。因为那口短刀的刀柄上装饰着金色的梧桐花叶,刀柄用梵文刻了一个字,所以名叫桐一文字。是大冢匠作三戍多年秘藏的宝刀,给了女儿龟筱。龟筱多年用以防身,那次想杀害信乃,她悄悄借给了额藏。

闲话休提,五倍二那天也是身着衣裙,腰佩长短双刀,打扮得很威武,可以说和社平是一对。他们都自带随从,拿着短枪、竹枪和马扎,先后陆续出城。庵八等来到庚申冢,距冢五六丈远有棵老旃檀树,把额藏拴在树上,由三十多名士兵手持捕棍紧紧围起来,禁止来往行人。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人上房或爬树观看。当下卒川庵八坐在马扎上,让狱卒们把额藏的镣铐去掉,用绳索捆了几圈看守着。庵八声色俱厉地说:“喂,额藏!你的罪该判五逆。大石将军有批文在此,你好好听着。”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判词念给他听。额藏不住嗟叹说:“虽在浇漓的战国末世,也还是日月普照。而你们这些人心如虎狼,屠杀良民,却美其名曰法度。以善为恶,所以诬陷善良,骂我是忤逆;以恶为善,因而赞美奸恶,称之为君子。昔日东海的孝妇被诬杀,遂大旱三年;杞梁之妻恸哭,长城忽然倒塌。冤民感天动地,你们的报应不远了。尔等都是斗筲小人,不足挂齿,大石将军竟以豺狼捍城,这种家风某真难理解。”庵八听了,气得眉梢倒竖,厉声道:“你死到临头还一派胡言。不要再说了,赶快来人哪!”他从马扎站起身来,焦急地喊叫。狱卒们把捆着额藏的绳索的一端扔到树枝上,用力往上吊,脚马上离地吊起六尺多高,就好像身背着树干。这时社平和五倍二都将衣裙掖起来,打扮得轻装利落,煞有介事地把大腿裸露到带有龟甲的护腿之上,挟着竹枪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二人一左一右一同瞪着额藏喝道:“逆贼额藏!你这就会知道什么是天罚了。对国来说你是大罪犯,对我们个人来说你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尝尝用这长了三年的竹子做的竹枪将你刺死的滋味吧!”无辜的额藏就如同屠宰场内的牛羊,釜中的鱼鳖,三寸呼吸一断,则万事休矣。这时好似天日为此暗淡无光,乌云油然升起,远处观众的泪水如同沛然雨下,由茅屋的房檐落到地下,又好像从树上滴落的露珠滋润着树下的土地。

这时,社平和五倍二娴熟地拿着竹枪,左右一齐把竹枪一捋,对着额藏的侧腹“呀!”的一声刺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从五十步开外的东西两堆稻草垛后面,同时射出两支响箭,弓弦声响彻刑场上空,箭翎摇了一摇分别射中五倍二和社平的肩头。虽不是要害,但伤势很重,一时也挺不了,二人惨叫一声抛枪跌倒。庵八等大惊,站起来说:“这是怎回事?”一看箭上系着个五六寸的纸牌,上写着:

奉纳若一王子权现,所愿成就。

“原来不是真的敌箭,而是反抗国主,袒护贼子的百姓所为。赶快把他们擒来!”庵八高声下令,士兵们分别向东西两堆稻草垛扑了过去。又一阵神箭将不少士兵射倒。士兵们东躲西藏地退了回来,狼狈不堪。这时从推倒的稻草垛后出来两个武士,都将弓扔掉,拿着准备好的竹枪,声音清脆地说道:“荼毒善良的酷吏,尔等休要惊慌。额藏何罪之有?尔等狐假虎威滥施刑罚,因私恨而凌辱贤良,尔等的胡作非为,已招致神怒人恨。因此我们以结拜之义,替天拯救涂炭,猎杀虎狼,以大快人心!若问我们是何人?有本郡大冢人氏犬冢信乃戍孝和下总浒我的浪人犬饲现八信道在此。弓箭和枪都是王子的法宝。现以尔等的五毒竹枪,还治尔等之身。”他们这样破口大骂后捻动竹枪冲了过去。庵八更加大惊失色高声喊叫说:“敌人的箭已用尽,围住他,将他们杀死!”士兵们挥动棍棒反扑过来。现八说:“尔等别那样张牙舞爪地不知好歹了。”他左迎右挡不费吹灰之力,转瞬间就刺倒五六个。庵八在远处看着,敌方虽仅两个人,但是骁勇难当,他唯恐看守不住额藏被他们夺去,心想莫如赶快把他结果了,以除后患。于是举起所持的竹枪,赶快来到旃檀树下。这时忽然从后面出来个人说:“酷吏庵八且慢,现有与犬冢、犬饲结拜的生死好友犬田小文吾悌顺在此,拿你的脑袋来!”他这一声恫吓,吓得庵八“哎呀!”一声不觉跳了起来,步履踉跄地回头看看,见他比信乃和现八体格魁伟,面貌洁净,是个肥胖的大个子,挥动拴着个奉纳牌的王子竹枪,一枪紧跟一枪地刺过来。庵八用竹枪赶忙招架。他的随从和五六个狱卒,也操起各自手中的武器来助战。小文吾毫不畏惧,精神抖擞,刺倒了这个又去追赶那个。在此期间,信乃和现八把抵挡他们的敌人杀得四处逃散,想跑过来刺杀庵八,迎面接住他们的却是五倍二和社平。他们两个这时已苏醒过来,拔掉肩头的利箭,拔刀过来交锋。信乃和现八瞪着他们说:“尔等是我们所寻找的仇人,过来吧,跑不了你们。”二人从东西大喝一声扑了过来。社平和现八交锋,五倍二接住信乃,战了不到十个回合,五倍二的刀被打掉,想仓皇逃跑,但哪里跑得掉,被一枪从后背穿透腹部,倒下打滚痛苦挣扎。信乃把他扎在地上说:“你该知道,这是为伯母报仇。”嗖地抽出刀来,敏捷利落地把五倍二的头砍下来,社平见到吓得提力就跑,现八紧紧追上,将其打翻在地,一枪刺死,然后去追击四处逃散的敌兵。这时信乃已把额藏从树上救下来,解开捆绑的绳索。现八也回来夺过社平的双刀递给额藏。与此同时,小文吾已将抵挡他的随从和狱卒杀得一个不剩,庵八也几处受了重伤,想跑力不从心,倒下立即死去了。其他一些小卒四处逃跑,他们既非交锋的对手,就任其逃走而不去追赶。小文吾扔下手里的枪,来到树下与大家相见。信乃安慰额藏说:“好险啊!犬川兄。我和他们的情况一时也说不清楚,慢慢再详谈。这位是浒我将军的亲属犬饲见兵卫老人的养子,也是你曾相识的故人糠助的亲生子犬饲现八信道。那位是下总行德人,古那屋文五兵卫的长子犬田小文吾悌顺。这两位朋友也和我们一样,有痣、有珠子。因此这些天帮助我救了你,真是莫大的欣慰!”经过引见,额藏恭敬地跪着说:“我有何德竟能承蒙这些未曾谋面的豪杰如此厚爱,使我得以九死一生,这都是犬冢兄的洪恩,他日有难,我一定不吝杀身而相报。”他无法掩抑自己的喜悦心情,称赞兄弟的义气,被感动得不禁热泪夺眶而出。现八和小文吾慰藉他说:“我们也十分幸运,与你有兄弟的宿缘。略尽微薄之力都是出于兄弟的义气,绝不是施恩惠。狠毒的社平、五倍二和庵八等用竹枪杀人,违背了天理人愿,所以未能杀害你却被竹枪刺死,这岂非王子之神罚吗?我们曾事先商量过,想救你而无应手的长兵刃,所以就在王子村旁买了农户所卖的枪和弓箭,使大敌溃败。我们不便在此停留。赶快渡户田河到邻郡去。走吧!”额藏十分感激。信乃和现八在前边带路,快步往西北方走去。就在他们大约走了一二里路时,只见尘土飞扬,从大冢又新来了二三十名追兵。这是听到逃回城去的士兵报告后,町进大惊便又火速派兵让他们将歹徒杀死,且都带着火枪前来追赶。城兵们靠近四犬士,达到射程后,枪口对准他们,一字排开将待开火,突然下起倾盆大雨,火绳被雨浇灭。正在城兵们被意想不到的骤雨浇得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时,电闪夺目,雷声隆隆,雨越下越大,城兵们更加慌乱,都到树下去避雨。这时头顶上一声霹雳震撼天地,被雷击死很多,幸存的也昏了过去躺在那里。四犬士心想又来追兵恐怕难逃,便以周围的松树为掩体,被雨淋着,等待敌人。由于天雷相助,他们没费吹灰之力就消灭了敌人。这也是神仙的保佑,因此遥拜泷野川的王子权现,默祷但愿今后武运昌盛。然后一同急忙赶路来到户田河,这时已雷停雨小,接近黄昏。他们想赶紧过河,可是环顾四周并无渡船,这是战国时期常有之事,因领主有令不准偷越国境,所以才没有渡船。何况方才雷雨交加,连个人影都没有,往哪儿去找渡船?他们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东张西看,把河滩跑了几遍,也都往返徒劳了。这时町进又亲自带了一百五六十名官兵飞马追来,遥远就听着喊道:“歹徒们!尔等已无路可逃了。怕尔等有种种妖术呼风唤雨,或借王子的神助,再来伤害很多士兵,所以我也做了万全的准备,不失时机地亲自带重兵追来,尔等已是袋中之鼠,赶快束手就擒吧!”士兵们也一同摇旗呐喊,声势很大。四犬士见此光景说:“河上无舟,陆上有敌,已进退两难。只要我们有刀和命在,就奋战到底,死而后已。如不为义而死,则命比鸿毛还轻。我们是结拜兄弟,能同日同时死是我们的心愿。现在恰好是黄昏,道路泥泞对我们有利。做好准备冲出去,出奇制胜地穿插到中军,目标只盯住丁田一个人,使他们的大队人马不起作用。”他们互相激励,以不惜一死的决心等待敌人的到来。这时不知是谁拨开水边繁茂的芦苇,吟唱了一首歌:

若不划来一叶舟,孰人造访江上秋。

有人吟着歌将船靠到岸边。四犬士回头一看惊讶道:“那也是敌人吗?”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船夫急忙召唤说:“你们几位快上船来吧!纵然你们有万夫难当之勇,与众多的敌人相比也是九牛一毛。与其牺牲性命,莫如赶快上船”。听声音很像神宫的矠平。信乃、现八和小文吾很快看出是他,真是苍天相佑,便与额藏一同跳上船去。矠平拿起棹来,胳膊一伸,船就离开了河岸。町进率先赶到岸边,在马上扬鞭喊道:“快回来!”矠平毫不理睬,从船底拿出四套蓑笠递给四犬士道:“现在正是顶风,无论怎么划船也不会很快到对岸。虽然雨霁天晴了,但为防御敌箭,请赶快穿上。”信乃等更加高兴地说:“真想不出矠平老伯是怎样知道我们的危难的?竟然这样神速巧妙地前来相助。”矠平含笑道:“想得有道理,你们不久前离开小人的家望南而去,因对你们路上不放心,所以便悄悄跟在后面。看到你们在小山冈旁边休息,在那里的密谈我也偶然听到了。你们是结拜兄弟,为救额藏万死不辞,有勇有谋,实令人钦佩。你们商量想住在泷野川的辩天堂,看清了你们是大智大勇的豪杰,就更加仰慕。回到家里,我想:‘他们想去救额藏,但是城中戒备森严,不可能潜入牢房劫出来,因此一定是想在执刑之日劫法场,将额藏抢走。他们都是无敌的豪杰,所以虽然相信他们的计划一定能够实现,但是那里离城很近,如再派来重兵追赶,则将寡不敌众。即使将追兵杀败逃走,最近户田河少有渡船,倘如再追到那里也就无路可走。那时若无人搭救,义士们的性命便难保。’因此我就悄悄去泷野川,窥探你们的行动,又去大冢打听执刑的日期。今天把船靠在这里等着你们。突然雷雨交加,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你们在岸边徘徊,心里十分牵念,如再晚来一步,就将被敌人截住。好危险啊!”他这样地坦诚相告后,信乃、现八和小文吾更加深受感动,他们又把矠平的侠肝义胆告诉了额藏。额藏也非常钦佩他,对他的恩惠感到高兴。船靠北岸,四犬士也无暇详细叙述自己的喜悦心情,回顾矠平说了声再会,就弃舟登岸。

却说町进与士兵们共同高声呐喊让船停住,船夫好似根本没听到便划走了。于是町进敲着马鞍子怒气不息地喊:“用箭射他!”命令一下,四五十名士兵在岸边排开,虽连珠放箭,但因距离较远,都白白落入水中。他见此光景大发雷霆地骂道:“你们这些废物,把杀害那么多士兵、劫走死囚的逆贼放走,我也咎不可辞。河虽很宽,但渡口一带河水很浅。跟我来!”说着他飞身上马跃入水中,六七十名健壮的士兵也都跟着下水。然而骤雨过后,河水暴涨,要比他想象的深得多,士卒们都渡不过去。有的用弓拄着,有的拉着胳膊互相帮助以免被水冲走。只有町进一骑,好不容易追到河的中间。矠平已远远看见,急忙从船底取出弓箭,把弓拉得满满的,嗖的一声放出一箭,箭向町进的胸部射来。但铠甲很坚固,没有穿透,所以他拔下箭来继续往前进。矠平一箭未将敌人射倒,有点发慌,待射第二箭时,忽然一个壮士浮出水面,向町进的颈后狠狠打了一钉耙,被他仰面拉入水中,壮士拔出腰刀便将他的头砍下来。那壮士在水中的动作很敏捷,夺过町进的马,在水中翻身骑上,将跟在后边渡河的士卒用钉耙纷纷拉倒,被水冲走,敌人龟缩往岸边逃回,他便在马上追赶。然而城兵下水的和留在岸上的都在岸边将他围住进攻。这时从芦苇荡边又突然跳出个猛汉,横枪直入。城兵们被驱散,趁他们慌乱之际,尽管只有这两名勇士,但长枪的枪尖将敌人击倒或刺翻,千变万化神出鬼没。虽然大将被杀死,但城兵仗着他们人多势众,有进无退,呐喊厮杀。四犬士在北岸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两个勇士一齐赞叹,呼唤在水边停着船的矠平说:“虽然在乱世常有行侠仗义之士助弱折强,但似老伯的所作所为已很鲜见。哪里来的这两位壮士,为拯救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杀了我们的仇人还在同为数众多的敌军交战,真是世间少见的勇士。老伯一定知道他们的来历吧!”矠平听了微笑说:“他们就是我以前说过的力二郎和尺八。小人已经老了,便同他们商量了今天相助之事。他们血气方刚,早有为丰岛和炼马两家报仇之心,极为憎恨大冢的守备们,因此非常同意。他们躲在芦苇荡中见机行事杀了町进。”信乃等听了,大惊道:“这么说来,二位舍身相救也是我们的恩人。而且听说又是老伯的至亲,倘若有何意外则追悔莫及。嫁祸于人,而自己苟且偷生,既非勇士应有的作为,我们也深以为耻。请快把船划回对岸,与他们同生死共患难。不可再犹豫了。”矠平摇头说:“不行,船不能往那边划。见义勇为虽是你们的意愿,但他们与敌人搏斗却是为了让你们逃走。若再到那里去同归于尽,则彼此都无益。可惜这两个年轻人,杀了町进也就行了,何必再深入敌阵,不是白白送命吗?对匹夫之勇真是毫无办法。不必管他们,你们走吧!他们和小人不是只因出于豪侠气概才救你们,而是认为你们是世上的豪杰才甘愿以命相抵。如能将这封书信捎给音音,他们和小人也就心安了。如今将你们渡过了河,又阻击了追兵,我已不能再回神宫。况且他们如果先死了,那么靠谁养活我?我还有何值得贪生的?早已想好,今天就是我临终之日。当然把船留在这里,你们回来还可以用,但又恐怕被敌人弄走。因此我想与船俱沉河底,以示必死的决心。再见吧!”说着他将船划向河中。四犬士听了既感激又吃惊,在岸边踮着脚说:“喂!矠平老伯,您等等。您说得虽然有理,但我们怎能看着老伯你们三人去死而自己逃走?我们还有话说,把船划回来吧!”三人这样异口同声地呼唤。矠平也不回答,把船远远划到河中,拔掉预先准备好的船底的栓塞,水从船底涌进,连人带船很快淹没在波浪之中。四犬士怆然泪下,在暮色苍茫中,只听得沙沙作响的芦苇声伴随着河风送来的前方激战的刀声、箭声。在夜幕渐深的黑暗中他们已分辨不清是在什么地方了。

尽管如此,四犬士却不肯离去,依然怅惘地站在那里。忽然信乃振作一下精神高声说:“这实在是时也,命也!我们多次以为必死却脱离了危难,不料矠平竟死在河中,而且两位勇士目前也吉凶难卜。但切不可拘泥这些礼让小节而在此河边等待到天明。人死不能再复生,对二位勇士也无法支援。想想矠平留给我们的话,去荒芽山是可以报恩的。咱们到那里去吧!要连夜去,以防不测。快!快!”经他这一催促,现八和小文吾也颇以为然。其中额藏回头远望信乃说:“据说樊哙为大功而不拘小节,为大礼而不辞小让。想起这些,对矠平的投河自尽和勇士们的行为虽不胜惋惜,然而空自隔水悲叹也未免太女人气了。”他表示惭愧弗如,与现八、小文吾等一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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