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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奎因

约翰就在那儿,在奎因的梦里。他的身影那么清晰,就站在她对面——这不可能是一场真实的梦,不是吗?在月光的勾勒下,她可以看到他脸和身体的每一个细节。
很冷,他们两个身处室外。他的呼吸在空中凝成了水汽,而她自己也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寒冷已经渗入她的每一寸肌肤。不知怎的,她仍旧能够无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冷漠地对待严寒,仿佛它完全无关紧要,她可以假装它并不存在。约翰也无视了寒冷的空气,他只穿了一件薄衬衫和一条短裤,而且一点儿都没有冷得发抖。
他站得离她很远,然而奎因还是可以察觉到,在他的肩膀附近有一处伤口,仿佛在这个梦境之中,她的眼睛可以比平时看得远得多。在飞艇上,布里亚克开枪打中了他,她想起来了。那是子弹射入的伤口。她自己身上也有一处非常相似的枪伤——是约翰在袭击苏格兰庄园和庄园里的人时,亲手在她身上留下的。
在奎因望向对面的约翰时,她很纳闷儿自己为什么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仇恨。他袭击了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和她所爱的人,只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在这个梦里——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她既没有感觉到恨,也没有感觉到爱,她所感觉到的只是宽容。
约翰开始跑起来,而她在往他身上扔东西,她手臂移动的速度快得几乎让她的意识跟不上。她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像闪电一样在呼应着她的意识发出的指令,以一种她在清醒时从来没有过的迅捷和力量感向他不停地扔着——
“他对我们撒谎了,”一个孩子的声音从附近传来,“我们的主人不在这儿。”
“可是他的仪式剑在这儿!”另一个不同的声音在奎因的脸旁边咝咝地说,“看啊!他怎么会不在这儿呢?”
“你要把它拿走吗?”一种像是死掉了的啮齿类动物的气味充斥奎因的鼻腔。
奎因的眼睛猛地睁开。她正挨着忍躺在医院的床上,而有个人的身体俯在她上方,一双肮脏的手正向她裤子的腰带摸索过去。
在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的瞬间,奎因的双臂猛地抬了起来。对方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但是又迅速地再一次扑向她。奎因抓住他的肩膀,挡着他,而对方的手则向她的腰间伸去。
“把它还回来!”袭击她的人用气声说道。他离得太近了,那压倒一切的动物死掉的气味再一次充斥她的鼻腔。
他是冲着仪式剑来的。在忍身边睡着之前,她将它塞在腰带下面看不到的地方,但是剑柄还是露在了外面,而这个入侵者马上就要抓住仪式剑的剑柄了。
她更加用力地推挡着他的肩膀,让对方进退两难。
“停下!”他啐了一口。
这个人很强壮。他改变了战术,改为抓向她的喉咙。
他比她一开始以为的年龄要小一些,也许是十五岁,有着明亮、残酷的眼睛,眼睛的颜色是煤炭一样的黑色,而他蓬乱的头发可能是深棕色的,但是因为太脏,它们看上去灰蒙蒙的。在她挣扎着要将他推开的时候,他的手指在她的脖子四周乱抓。
奎因的目光在病房里扫视一圈,将全部战况尽收眼底。病房里还有另一个人。一个男孩——比第一个男孩年龄要小,也许是十二岁——在病房昏暗的夜灯下,正双脚轮换着跳来跳去,等待着帮助同伴的时机。他看上去很可爱,还长着雀斑,不过他和他的同伴一样脏兮兮的。
年龄稍大的男孩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奎因的双臂之上,而他的双手则完全扼住了她的喉咙。他向下看着她,带着怒气却又兴高采烈的,仿佛扼死别人是他最中意的消遣之一,他已经等不及要下手了。他的嘴唇向后咧着,露出肮脏的、黑乎乎的牙齿。
奎因往旁边倒去,这么做的同时竭力不撞到忍的身体,忍还处于止痛药的药效之中,或者他只是睡着了。奎因的双脚从床上抬起,往上屈起,狠狠地踢上了男孩的胸膛。她踢飞男孩的力道非常大,男孩撞上输液架,又和输液架一起倒在了地上。然后她一跃而起。
“忍!”奎因用气声喊道。她以一个流畅迅速的动作将软剑从它在她衬衫下面藏着的地方抽了出来,让它伸展开。她转动手腕,让武器变成一把又长又宽的剑,组成她软剑的黑色油状物质涌到正确的位置,然后凝固成形。
更为年幼的男孩,就是长着雀斑的那个,急急忙忙地跃向她,然后在她用剑刺向他的脸时闪开了。看到她的软剑出鞘,两个男孩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怎么了?”忍喃喃地说道,揉着他手上输液的位置,刚刚输液架倒下的时候,静脉输液管从他手上被猛地扯了出去。
年龄较小的那个男孩抽出武器,奎因看到时有些震惊,他也有一把软剑,她看到得太迟了。她举起自己的软剑抵挡,完全没有挡住男孩的攻击。不知怎的,男孩的软剑正好从她的剑上滑过。奎因没站稳,向后倒退了一步,手肘下面被对方的剑刃刺到了。
“哈哈。”男孩笑道。在躲开奎因的再一次进攻时,他也向后绊倒了。而年龄稍大的男孩正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来。
他们有软剑——他们是探寻者吗?奎因猜应该不是:他们打斗的手法很大胆,但是路数也很野。他们还那么脏,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然而关于其他探寻者,她又知道些什么呢?她的父亲把其他探寻者的存在都隐瞒起来了。
无论这两个男孩是谁,他们的打斗技能都出人意料地优秀。奎因迅速地评估了一下,判断出他们并不比她更厉害,最终她还是可以胜过他们两个的。但是忍躺在病床上无人保护,只要愿意他们就可以伤害他。她必须速战速决。
“救命!”她一边往门口移动一边喊道,“救命!”
忍支起一只手肘,拼命用力地眨着眼睛,试图努力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奎因希望两个男孩不会注意到他。
在她靠近门口的时候,那两个人都向她冲过来。当他们同时扑上来,她看清了为什么先前他们的软剑会从她的剑上滑过——男孩们的剑只有平常尺寸的一半长。即使像现在这样完全伸展开,他们的剑也不会长过奎因的小臂,而他们的剑尖也不像正常应该的那么尖锐。它们像是被毫不优雅地拦腰截断的软剑。
“所以,你们两个统共只有一把软剑?”奎因问道,幅度很大地挥舞着她的剑,迅速地挡住了他们的进攻。“它们是同一把剑一分为二的结果?所以,你们各自也只是半个人吗?”她继续大声地说着,仿佛是一个喜欢嘲弄对手的拳手,实际上她只是试图让对方的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同时吵醒忍和病房房门另一侧的医院员工。“如果你们两个是同一个人的两半,你们就不能至少有一个学会怎么洗澡吗?”他们的体臭充斥了整个病房。
“至少我们不是小偷,”年龄小一点儿的那个男孩说,他充满恶意地笑起来,露出脏兮兮的牙齿——它们和那个年龄大些的男孩的牙齿一样,看上去像是糊满了煤灰。“把属于我们主人的仪式剑还给我们!”
年龄稍大的男孩以娴熟的剑术向她刺来,奎因的软剑迅速地挡住他的进攻,令他倒在他同伴的身上。
奎因转身去开门。
然后发现她的父亲正瞪视着她。
布里亚克·金凯德躲在病房门口凹进去的暗处,在紧闭的房门后面,他的软剑已经出鞘。一大群五颜六色的火花在他的脑袋周围舞动着。
火花。
她还没来得及彻底想明白,布里亚克一下弹开软剑,举剑便刺。
奎因犹豫了一下。
而这时,两个男孩也从身后逼了上来。迟疑令她失去了那重要的片刻反应时间——
一个金属托盘猛地砸在年龄稍大的男孩头上,让他趔趄了一下。忍站在那儿,静脉输液管从他的左胳膊上垂下来,乱糟糟地缠着。他又一次抡起那个托盘,砸在男孩的太阳穴上,将他打倒在地。年龄小些的男孩还击了,而忍将托盘像盾牌一样举着,任那把只有正常大小一半的软剑一次又一次地劈在上面,叮当作响。至于随着每一次进攻有多少止痛剂释放进忍的体内,奎因只能猜测。
奎因看到她父亲的剑挥向她,转身挡住他的攻击。布里亚克仍然堵在门口。从门的另一侧传来低沉含混的喊声——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在试图进来。
“蠢婆娘!菲欧娜!”他呸了一口,“把仪式剑还回来。”
如果说在这儿见到她的父亲很奇怪,听到他这么称呼自己就更奇怪了。
忍用托盘往年龄较小的男孩脸上横抽过去,将他一把打倒,忍自己也倒了下去。
奎因迅速地作出决定。她从她父亲身边一举跃开,然后抓住了忍的衬衫,而她父亲则像是被粘在了门上一样纹丝不动。奎因拖着忍横穿整间病房,又将病床挡在他们两个和袭击者之间。窗户就在她身后。
两个男孩挣扎着恢复到趴跪着的姿势,试图站起来再进行一次攻击,不过他们显然被打得快要晕了。
“挡住他们!”奎因对忍说道,忍此时正努力不倒下去,“尽力而为吧。”
医院的工作人员捶着房门,布里亚克还是成功地堵在门口,没有让门被打开。
奎因从腰间抽出了仪式剑。
“你敢!”看到仪式剑的瞬间,年龄稍大的那个男孩大喊一声。他成功跪了起来,正摇着头,仿佛是在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儿。“不许用他的仪式剑!不许你这么做。”
“我要站不住了。”忍对她说。他的身体已经在往一边歪倒。
“你的植入式止痛泵正在麻醉你,”奎因气喘吁吁地说道,“但是肾上腺素可以压过它。想想怎么和他们交手!”
这把仪式剑上的刻度盘和奎因所习惯的不一样,她尽可能正确地对它们进行了调整。
两个男孩现在都站起来了。忍也恢复了直立的姿势,又摇摇晃晃地将病床床脚轮子上的锁打开,然后他将病床直接推到男孩们的身上。
奎因将软剑抖出,让软剑变成又短又粗的形状,然后转过身来打碎了窗户。窗玻璃碎了一地,清凉的晚风涌入病房。
她的拇指沿着仪式剑剑刃的一侧向下滑动,随着一声轻轻的咔嗒声,一片又细又长的石头从剑刃上滑了出来。它是这把仪式剑的闪电权杖,是仪式剑必不可少的伴侣,靠着闪电权杖,可以令古老的仪式剑复苏。
奎因用闪电权杖击打仪式剑,一阵深沉而富有穿透力的震颤充斥空中。病房里的家具也随之咯咯作响。随着震动感传到病房之外,外面的人捶打房门的动作也停了。
“住手!”年龄小些的男孩喊道,伸手抓住病床让自己站稳些,“那不是你的东西!你是个小偷!”
奎因将震动着的仪式剑从破碎的玻璃中伸出窗外,然后在窗台下方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在她划过的位置,仪式剑轻松地划开了现实世界的组成物质,就像一条鱼的鱼鳍划开海水。在仪式剑的所经之处,丝丝缕缕的光与暗的线条出现了,而这些线条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入口,一个因为能量而在震动着的空间异常点。入口之内是一片黑暗。
“爬上去!”
虽然自己的目光在逃避着眼前的这一切,奎因还是把忍推向了洞开的窗户。病房四十层的高度令奎因眩晕。
在病房外的人新一轮的撞门之下,布里亚克身后的房门摇晃着。奎因看到她的父亲在努力挣扎着不让房门被撞开。
“你找回自己的平衡感了没?”她问道,让自己不去想忍一头栽向地面的画面。
“是的,我好了。”忍气喘吁吁地说。然后他向前倒去,直接摔进了空间异常点。在奎因看着他这么做的同时,她自己的胃也紧张地往下一沉,然后她也越过了打破的窗户。在很远的下面,伦敦的街道似乎倾斜了一下,又摇晃了一下。
我恐高,她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不仅仅是恐高,我吓坏了!这是一种全新的恐惧感,此时此刻这种恐惧非常误事。
年龄稍大的男孩正踉踉跄跄地穿过病房向她走来,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愤怒。
“我要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大喊道。
一声巨响传来,两个男孩都转过身面对着病房的房门。布里亚克终于被推到一边,穿着制服的警卫拥进病房。
奎因转身面向黑夜,迅速地瞥了一眼伦敦在她眼前和脚下延伸开来的无尽灯火,然后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起来,她的胃也突然翻滚。她在向下坠落,穿过冰冷的空气,穿过她划出的空间异常点,进入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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