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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月亮的心就是一个月

更多的真相得以揭露。
那个世界的边缘滋滋响着,变成银色,然后又变黑,然后消失了。九月的眼睛都烧着了;突然间,一切事物都恢复了色彩和立体感。月亮似乎更加明亮尖锐了。下午的时间从月亮内侧碗状的弧线里溢出,将苍白的土地变成金色的粉尘。她摸摸自己的脸、喉咙、胸口和双手——很完整,色彩如常。A到L在她膝盖上发抖,他又小又无助。九月把他抱得近了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从衬衣上扯下一块布,又从裤腿上扯下一块布,绑成一个挂在脖子上的黑色丝绸篮子,可以把艾尔装进去。A到L爬进去,他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全然不了解自己的身体了,他的尾巴卷在绳子上,爪子抓住这育儿袋的边缘。
“看吧,你变小了,我可以把你举起来。”她轻声说。艾尔伸出红色的爪子,九月伸出手指,他抓住她的手指。
阿鲁斯托克撞上一块突起的地方,泥土像溅起的海水一样撒在他们面前。星期六开车冲过月亮草,跑进一条长长的峡谷。他蓝色的手指紧握着一个粗糙的橘色贝雕圆环,这东西完全取代了仪表板,是很久以前捕鲸者们用猎物的鲸须雕刻而成的。当那个等待他们的生物出现时,他们险些撞上去,他正在一片月亮沙洲上,以敏锐而聪慧的眼神看着他们。
一个宽大、光滑、黑白棋盘格花纹的螃蟹。
“轮辐!”九月大叫。
“正是。”的士蟹亲切地回答。
“但是你离阿玛纳克那么远!你在这里干什么?”九月问。
“我没跟你说吗?阿玛纳克会在你自己察觉之前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但我不是阿玛纳克的居民。”九月无法接受。
的士蟹冲着星期六和丝绸吊篮里的小艾尔点点头。
“他们是。而你是他们的。家庭是可以传递的财富。阿玛纳克希望你们都安全地住在壳里。即使阿玛纳克放弃了,带着其他人沿路而下,为了渡过难关而去往精灵国度某片名字怪异的海边,还不知道那海会不会友好。即使壳走了。当然,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们需要护送。我来得正是时候,一如既往,这一点我可不介意说出来!跟上我!”
轮辐还是疯狂前进,他的十条腿抓着月亮内侧边缘的沙丘。阿鲁斯托克跟随着他穿过岩石林立的峡谷。细碎的珍珠色沙土在她轮子周围飞散,九月觉得,只要这车子可以,她就会高兴得大喊大叫。他们蜿蜒着穿过灰白的峭壁、硬化的赤铁矿河床和宽广的弧形盐滩,最终来到一片只在照片上见过的伤痕累累的平原。
下面是一座城市。
下面有某个东西,骇人而鲜红地矗立在月球表面。它堆得高高的,直指天空,仿佛某种恐怖的大鱼矗立在光之海中。九月摸了摸脖子上那个装着A到L的小篮子,用拇指摸摸他的头。
那座城市就是耐心城——不可能是别的城市了。那些高塔、钟楼、大厅、剧场,尽管没有树叶和花朵,但它们的枝条却是同样的形状,只是成了光秃秃的黑褐色。干草在路上飘过,照片上那里绿草如茵。那个可怕的红色大包堆在曾经是某个基座的地方,它周围是支离破碎的土地、乱七八糟的卵石和底朝天的草皮。四周堆积着散落的垃圾,零零碎碎,一片狼藉,宛如废墟。
有人搬到这里来了。耐心城并没有被彻底废弃。
“谢谢你,轮辐,”星期六说,“请代我向情人节和五步格诗——还有阿玛纳克——问好。”
九月伸出一只手,轮辐用他那黑白棋盘格花纹的爪子握了握——服务完成了。他迅速消失在世界的边缘,往路的方向跑去,峨螺壳已经往下走了,它像一列明亮的火车一样穿过星星。
一开始,除了风以外,九月没有看到任何活物,风吹过红色圆顶周围的干草,发出沙沙的声响。阴影落在鲜红的表面上,好像手掌印——旋即又消失了。但阿鲁斯托克轰鸣着直接冲了下去,她直接冲过月亮的平地,九月绝望地抓着绿色向日葵方向盘,她感到自己的心怪异地抽成一团。感觉就像整个无静海倾斜在她身上,刺激着她的四肢,渗进她的血液直至发梢。星期六也感觉到了——他后背的文身卷曲扭动,一会儿打成结,一会儿又松开。
“九月,”他以盖过汽车引擎声和砰砰声的声音大喊,“我往高处爬,爬到最高的高台上,灯都打开了,剧场座无虚席的时候,我抓住秋千杆,不过还没有开场,我的脚趾在台子边上,我能看到下面的景象,没有练习用的防护网,那一瞬间我忘了练习时的所有东西,我的胃想要脱离我的身体——现在也是这种感觉!”
九月笑了。她想起星期六在纸片马戏团时从高空飞过,马戏团指挥吹出朵朵牡丹,那时候他不知道她在看,他们也还没有再次接触彼此。那是今天早上的事情吗?她希望他们依然在那里,吃着打字机派,然后在柔术演员的帐篷里睡觉。
九月让阿鲁斯托克停在耐心城的那座大亭子里。她没有别的选择——所有街道和庭院都被垃圾占据了。阿鲁斯托克的轮子碾过大锤、耙子、凿子、直边剃刀、短镰刀、长镰刀、铲子、小锤子、接目镜、望远镜、轮子、算盘、码头工人用的钩子、女裁缝用的卷尺、扳手、小刀、剑、钓鱼竿、又是扳手、修枝剪、毛衣针、平底锅、扫帚、斧子、打字机、胶片放映机、坏灯泡和钟表。灯泡虽然应该碎掉,但是它们却承受住了一辆汽车、一个女孩、一个水精和一个拇指大的小图书馆翼龙的重量。毛衣针本该折断,钟本该裂开,但它们都没坏。九月要用双脚踩刹车,用尽全力才能停下来。A型车哼哼着颤抖着,仿佛不想停下来。她也感觉到了吗?感觉到那可怕的骚动,可怕的快速感像电流一样通过他们全身?那红色的土堆高高堆起,暗血色的阴影图案和燃烧般闪光的藤蔓布满土堆,像鱼在水中一样游动。一个手印让这个大球体的一侧笼罩在黑暗中,随即消失,然后又在稍远的地方再次出现。最终,毫无防备地,按下手印的那只手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然后身体也出现了,出现的原因跌跌撞撞地跟上了这个结果。
是一个雪怪。
他比艾尔原本的样子还要高,仿佛一座令人眩晕的高塔,身上盖满蓝白色的毛发和肌肉。黑色的犄角盘曲在他多毛的大脑袋两侧,仿佛把整个头都包进去了。深红的眼睛在他脸部的褶皱里发光,他宽大的鼻子深深嗅着月亮上的空气。他的左臂一直够到膝盖,末端是黑色的大手,长着六根指头,指甲暗暗地透着亮,仿佛缟玛瑙。他的手掌则跟一张空白的书页一样大。
雪怪很想念他的右手。他右臂末端是一团生长过度的纠结毛发,毛发缠绕在手腕周围,好像破旧的绷带。
九月看着他。就是他。一直都是他。一直都是果酒袋,是他的手掌被偷走了,然后一直被用来击打月亮。
果酒袋绕着土堆移动,摸它,嗅它,用跟人类一样长着数个关节的长手指戳它,用他的角抵住它。他把打字机踢出去,铲子和扫帚也都丢开。他无时无刻都在对着那个有着古怪纹路的土堆咆哮,一种低吟般粗粝的咀嚼声诡异地摩擦着九月的骨头。但是土堆似乎很喜欢,它泛起涟漪,在雪怪哼哼时变得更红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雪怪和土堆旁边,就在他粗壮的白腿和早已死去的耐心城的垃圾堆之间。
九月说不出话来。她的喉咙像拳头一样自行握紧了。一个几乎很幼稚的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遍遍重复:他太大了。他真的太大了。她从来不怕大个儿的艾尔,可是艾尔一直蹲着跟她说话,趴在草地上,让她骑在自己背上,说话的时候总是低下头。果酒袋没有理由让人类可以触及自己。他站得高高的,为了摸到土堆上某些看不见的重要部分,他甚至踮起脚尖来检查。
但她的脚还能动。九月打开阿鲁斯托克扭曲的门,来到月亮的远端。她走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假装还走在她爸爸一心惦记着要修理的破篱笆周围,假装六月炽热的阳光还炙烤着她的皮肤,丝卡蒂还在从一排长着狗腿的跳舞女孩中挑选丈夫,假装还有一颗黄油太妃糖没吃,假装她也从未听说过“战争”“轮班”“医院”这些词。
那个黑色的身影看见了他们。它停下来,因为停下来太用力而抖了抖,它从土堆血色的隆起后面看着他们——它是不是比之前更大了?九月无法判断。黑色的身影嗅着空气。那是只很大的狗,湿乎乎的鼻子,长长的耳朵,他的卷毛奇异地发着光,卷曲之中夹杂着铁屑似的白星。狗从月亮的大土堆后面跳出来,后腿落下珍珠色的苍白尘土。他足够高,可以像过去一样直视九月的眼睛,九月,还有星期六,大家都回来了。他用深深的黑色眼睛看着。他的尾巴在空中来回摇晃。
“你不能拿走。”九月低声说。和狗说话比和雪怪说话容易多了。
“那是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一个充满了冰霜和风声的号声。果酒袋转身靠近他们。他皱起长着白毛的脸,他的犄角在雾蒙蒙的红光中闪耀着。
“月亮。”九月说,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里充满勇气,尽管她感觉不到丝毫勇气。她没有手掌,没有武器,也丝毫不知道该说什么。“它不是你的,至少不单单是你的。我对你的遭遇感到很难过,但你必须知道精灵们都不在了。我觉得你对此一定感到很难接受。”九月看了看果酒袋的断掌。他和多年前那个雪怪真的是同一个吗?“但如果你把这个地方砸烂,月亮、火焰和石头就会全部落入精灵国度,我不能让你得逞。”
“不好意思,”雪怪抱怨道,“可你完全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精灵国度发生了什么,你甚至不知道已知宇宙中最最微末的事情。当然,这只是我的意见。”
黑狗张开嘴。他吐了吐粉红色的舌头,露出大大的笑脸。九月能一直看到他黑洞洞的喉咙。
九月把头转向一边。“你是电容吗?”她问那只狗。
他叫了一声,那感觉就像人短促地笑一下,但其实不是真笑,只是个标点符号。“我不叫电容,但这名字也不错。确实不错。”他汪汪叫着说。
果酒袋蹲下来,把蓝黑色的巨掌放在红色圆顶上一块螺旋状泥土上,那里有破碎的白垩状月亮土,大块的石头泥炭乱七八糟地鼓出来。九月和星期六看着,恐惧和大狗让他们一动也不敢动。雪怪的手指奇怪地画着圈,每个手指都遵循自己的路径。一阵风吹来,下午的光亮像书本突然合上一样消失了,转瞬间金色变成黑色。星星迅速出现在天穹上。金色再次出现,但随即又消失,它如此迅速地闪过,仿佛画着跳舞人像的小书,你要用手指让书页飞速翻过,而书里的小人会动起来。九月心里感到强烈的不安,很快不安传递到肌肉上。雪怪看了他们一眼。他脸上露出饱经风霜的微笑。这笑容很不合时宜,仿佛是火山在笑。
“连在一起会比较好用。”他吼叫的声音里似乎有些羞怯。他伸出好的那只手。“如果我有两只手就更好了,但是那只手已经丢失很久了。你可以用一块砍下来的肌肉控制时间,但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没有人能比我更恰当地使用它。时间不是任何人的朋友——时间才不懂社交,也不会在任何地方为任何人开门。但我为时间打开了门,用我完好的这只手掌。”星星慢慢升高,黑暗稳定地笼罩了月牙处的土地。“我失去那只手掌的时候还很年轻。我确实弄丢了它——我太不小心了。我现在才知道。我当时要去见一座山。我本想偷偷吻她。我想在午夜的黑暗中和她举办婚礼。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山,各处覆盖着闪闪发光的白雪,许多红宝石、电气石、银子的矿脉装点其间,她稳定而敏感,经历了数万年的风化。当她看到我的时候,满山的松树都沙沙作响,山中的风奏响了我的名字。当我看到她时,我感觉河水冲破了我心中的岩石,将我刻画成全新的形状。”
“所有的雪怪都和山结婚吗?”星期六轻声问道。
果酒袋露出腼腆的笑。“只有幸运的雪怪才行。”他说,“她同意和我见面,她提起裙子从她众兄弟姐妹处来到我这边,山的兄弟姐妹总是日夜不合眼地互相看着。我来得很早。我很急切。我太年轻。我沉迷在自己的梦里,我想在她的山坡上过着时快时慢的生活,每天都在她身边,听她讲发生在山间的日常琐事:哪只狐狸产仔了,哪只掉下山崖了,哪位雪崩想来喝杯茶,哪一片平静的草地和高山睡眠雏菊有了过节,又有一千个松果落下。有些人看山,就只看得见山峰。我带着爱的眼光去看,能看到每一块石头的颤动。我实在太沉迷其中了,一心只想着未来和我的山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却没看见陷阱——那个残忍、愚蠢、无聊的陷阱,本来是连一只喝多了蜂蜜的熊也捉不住的——夹住了我的手腕。我的山听见了痛苦又愤怒的尖叫,她跑掉了,她离开时的震动让我心碎。我对自己感到愤怒。人如果只是他自己的时候,犯错误被责备是不会那么生气的。无数痛苦从我毫无知觉的时钟断手处冒出来。”果酒袋以无比的耐心,将他一根粗得像树苗一样的手指缓慢地插进土堆里。他往下插,仿佛狐猴扒拉着寻找昆虫一样。一个遥远的雷声摇晃着靠近他们,似乎无处不在,却又不在任何地方。“雪怪非常好。我们必须好。我们是月亮的孩子。”
“如果你是月亮的孩子,”九月大声说,“那你为什么要伤害它?从地上冒出来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绝不会像你一样,弄断我妈妈的骨头,使劲摇她的胳膊!”
仿佛是为了支持她,大地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果酒袋挠了挠红色圆顶内部。九月几乎摔在黑狗身上。月震向耐心城袭来,她和星期六紧紧抓住对方。
果酒袋头偏向一边:“小姑娘,你知道月亮是什么吗?”
“月亮就是月亮。它绕着地球旋转。”
“对,这也没错。就像女孩就是女孩,绕着生命转动一样。但是月亮是很复杂的东西。没有任何东西只是它自己。月亮是月亮,永远都是。但她同时也是活着的,像其他所有东西一样是活着的。她的年龄会增长,身体也会生长,有过叛逆期,和路过的行星交往,她有她的情绪,也有自己的顽固之处。她以月为周期改变自己的脸,嗯,谁不是这样呢?谁会在一号和三十一号时一样大呢?在这个宇宙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但是当月亮变化时,她的时间也和下面的世界一致。她像天冷了要盖毯子一样掀起潮水,又像天热了收起毯子一样让潮水退下,如此这般,历时数小时,昼夜不停地轮换。我告诉你真相:月亮的心就是一个月。她是个引擎,她旋转着,产生出一个月又一个月,仿佛书页自由地翻过。而下面的人们就把月收集起来编成日历,借此理解世界的节奏。从满月到满月,十二个加起来就是一年。我希望你理解:月亮制造了时间。所有的月亮都制造了时间。而雪怪在月亮上出生,吃月亮上的石头,喝月亮上的雪水,雪怪就像长着血肉和骨头的时钟,会走路会说话,会永远按节奏唱歌。当精灵们拿走我的手的时候——那确实是一只手,你知道的。是手,不是手掌。手使用工具,控制物品,抚摸爱人的脸,还能数过一年又一年,一直数到开心。”
“手掌也不是完全无用。”黑狗叫道。它会说话——是呜噜呜噜,粗糙而含糊的声音。
“精灵们把它叫作手掌,是因为他们坚信我是动物——不是讨论垃圾场哲学、享用土耳其咖啡、懂得骨头魔法、接受抵押的动物,而是你可以随便从它身上切肉,只在星期五才略感遗憾的动物。如果你想象某人又哑又笨纯粹是为了你的利益而存在,你就能轻松地利用他。”果酒袋撇撇嘴,摸摸自己的残肢,“精灵就是这样看待其他所有人的,你知道吗?他们为了自己高兴,将世界作为工具加以利用。我们非常讨厌精灵,他们永远看不到我们的憎恨。我们的憎恨是一头不断挠墙的红色野兽,他们是看不见的。”
九月受不了了:“我见过精灵,他们都不是那样的。他们帮助我;他们很善良!我怎么能相信一个砸烂月亮的怪物,而不相信我的朋友!”
果酒袋摇了摇长满长毛的头:“如果你了解精灵,那你只是认识那些听说月亮上有雪怪掌,却没实际来过的精灵。他们听说过有种办法可以鞭挞时间,可以把时间绑在雪橇上,抽打它直到它流血为止,但却不愿亲自来驾驭时间。真是奇怪的生物。没有所有人都好或者都坏这种事。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但是即使是这部分精灵,他们看待人类也只是当作工具而已。没有人是被别人拿来喝水的杯子。但精灵却喝干了我们所有人。”
九月想起卡珀尼亚有个女儿,那孩子不可能是她亲生的。而查理·嘎扎蟹则以她无法想象的强硬手段统治精灵国度。
“在你提问之前,我就能回答你的疑问。”雪怪把手从土堆里抽出来,然后把更多白石头从不断生长的土堆里取出来。九月看见它确实膨胀了,略有跳动,仿佛它深深地吸了口气。“答案是:你错了。精灵们没有离开。只不过他们不再是原本的样子。我看到了整个过程,但没有帮助他们,虽然我能帮上忙。我很高兴。我高兴得哭了,我几乎感到惊喜。也许我不该那样。也许嘲笑痛苦是精灵们的游戏,我不该让自己也成了他们那样。”
“发生什么了?”星期六和九月齐声问道。
“没人愿意告诉我们!”九月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她的恐惧被好奇心打败了,“精灵们认为这是个秘密,或者他们其实不知道。”
雪怪冲着周围的垃圾耸耸肩。“他们没有消失,”他再次说,“你周围全是精灵。四面八方全是,几乎被他们压垮了。你肯定也抱着精灵,我毫不怀疑,还背着他们。你认为他们很珍贵,你寻找他们,发现了他们,然后又弄丢了他们。”果酒袋从他异常厚实的长毛里掏出蓝宝石听诊器。他把耳塞放进耳朵里,听筒放在红色大包上。“我想你注意到了,月亮上没有女王,没有国王,没有女爵,也没有首相,甚至没有戴纸帽子的刺猬坐在酒吧高脚凳上。月亮是无政府主义者——她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不需要比她短命的生物来告诉她该干什么,也就是说,谁都别指挥她。有人说月亮和其他人一样非常讨厌精灵。说她很不喜欢被这群过度生长的蜻蜓四处霸占地盘,他们被灌输了这样一种万灵药,以至于自以为是管事的。我会全部告诉你,他们是你能遇到的最讨厌的酒鬼。人们说起来的时候,都说月亮想要甩掉腰上的这些牛虻,于是她做了一个咒术师。她用月亮上的珍珠造出了咒术师,而永恒月份的冰冷呼吸则在月亮深处滴答作响。她确实很像月亮:长长的银色头发,群星在她黑色的皮肤上舞蹈。她的眼睛是黑豹的眼睛,虽然从未见过她,但这双眼睛却在低语。如果你仔细看,就能在它们狭长的瞳孔中看到柔和的魔法爆炸。她把自己叫作珍珠,和月亮的成分一样。我想她有某种魔法,但谁知道是什么呢?每个人都想知道她的魔法——干魔法、严厉魔法、无魔法,甚至还有沉默物理学家。但她和月亮一样,完全不把规则放在心上。精灵们欢迎了她,然后大吵究竟是该由喜乐精灵让她发疯,还是由哀怒精灵让她发疯,是该逼她跳舞到发疯,还是该把她的头变成澳洲鹦鹉的头。在那期间,我可怜的手像根破绳子一样挂着。珍珠最早出现的时候还非常年轻,但精灵们害她一直在大厅里跳舞抱怨,后来她长大成为一个成年女性,她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当一个玩具而非做一个女孩。最终,珍珠体内酝酿的魔法爆发了。在耐心城的中心,她微笑着。她站在我的手旁边,靠着我的手,仿佛它是个专门为她设立的宝座。她一直微笑着。最后珍珠变得暗淡了,像灯熄灭了一样,变成了光滑的黑色。星星在她的皮肤上闪耀,仿佛陨落的愿望。珍珠笑着,精灵们则消失了。”
黑狗从城市的垃圾堆里捡起一把银色的长镰刀。他露出狼似的笑容,然后像叼骨头一样把镰刀叼在嘴里摇。
“哦!”九月大叫一声,她瞬间明白了。
“他们把我们当作工具,”雪怪低声说,不过他的低声也和人类小孩大喊大叫差不多,“于是珍珠把他们变成了我们的工具。这就是咒术师的诗意,不然还能有别的什么乐趣?你见过了大半个国家的精灵了。蓝宝石听诊器就是耐心城的市长巴纳布斯·扫帚,没记错的话,他的外套就是这个颜色。骨头剪刀是他的妻子乌头。老锦葵似乎是变成了扳手。她的儿子们变成一些木头勺子散落在地上。精灵的数量比原野里的花朵还多,他们都成了自己原本的样子——”果酒袋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低沉,“垃圾。有用的垃圾,但依然是垃圾。我确信你用精灵做过事。珍珠确保他们永远不会坏掉也不会磨损。当然,并非每样工具都有邪恶的过去,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有。”
“我的扳手?”九月胃里有着沉重的恶心,“女巫的勺子……”
“他们是清醒的吗?”艾尔在九月脖子上的篮子里尖声问道,“在扳手和勺子的体内,他们是清醒的吗?”
九月捂住嘴。“干草叉说‘不’,”她吸了口气,“在帕瑟利亚,一个巨人的国度。在帕瑟利亚,一把干草叉说‘不’。所以查理陛下才颁布法令,宣布‘工具享有权益’。他们确实享有权益——工具是他的兄弟、朋友、叔叔、阿姨!但是,但是肯定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们都醒了,所以精灵国度都紧张起来了。雪怪先生,要是你问我,我还是要说,你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伤痛就毫无意义地大肆破坏月亮!如果月亮制造了珍珠,那么打破月亮就打破了珍珠的魔法。很可能。这符合逻辑,虽然听起来比较离谱。”
雪怪笑了。他笑了很久,笑得太大声,九月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她转过身保护小艾尔。但即使如此,雪怪也还在笑。笑声轰隆滚过,撞击着塔楼和夜间的空气,最终,轰隆作响且颤抖不停的不再是笑声本身,整个月亮都痛苦地摇晃起来,尖叫着抱怨着,月亮的表面像冰山一样一块块剥落了。到处都是漆黑的大裂纹。一座干葡萄藤和霜建成的精灵教堂变成了大峡谷,除了少许的悲伤和轻微的沙沙声以外,没有任何声响。那个大包突然膨胀,变得更高更宽。摇晃还在持续,而且越来越严重。九月蹲在地上,竭尽全力保持平衡。最终,谢天谢地,月震结束了。
“你和我想的大不一样,”九月气愤地说,她的神经都在尖叫,“你说起话来像是个通情达理的动物,但你只需要笑笑就能够造成破坏。”
“为什么你认为是我造成了这一切,下面的人?”雪怪吼道。
“你用骨头剪刀刺伤了月亮!”九月喊回去,“你在平原上打了阿鲁斯托克,你根本无视她!你一笑,整个月亮都在抖!你这么大,比除了山以外的任何东西都大,你的眼睛绯红又愤怒,你的手很残忍,我怕你——我不会因为害怕而羞愧,因为我就要和我的朋友一起被碾碎了。要是我画一幅坏蛋的画像,那肯定和你差不多。”
雪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穿着罪犯的服装。你是罪犯吗?”
九月看了看她的黑丝绸衣服:“那不是一回事!”
“你是个小孩子,”果酒袋叹了口气,“你只看到你能够抓住的那一小部分事情。月亮很痛,但我并没有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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