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发
“阿班！”凯拉在格温妮丝把小狼放在她爪心的同时吠叫出声。阿班抬头看着格温妮丝，她颤抖得非常厉害，简直像是要把四肢都给晃松了。水从他身上滴落，因为毛都粘在身体上，他看起来比平时小了一半，都不像是一只小狼崽了。他眨了几下眼睛，仿佛在试验自己的眼皮是不是管用。他的表情也很茫然。“阿班？”他的母亲蹲在他身边，低声呼唤着他，“你摔得很厉害，亲爱的，不过没事了。”凯拉的声音有点儿颤抖，最后几个字发音上扬，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个问句。“我马上就能让你暖和起来。”她开始很用力地舔起他来，马利和迪莉娅也冲过来帮她。一会儿之后，阿班的颤抖就减缓了。
“阿班，你能和我说话吗？”凯拉问，“说点儿什么都行。”他看着凯拉，但绿眼睛中还是有点儿茫然。马利不再舔他，直接蹲在他身前。
“阿班,是我——马利，你姐姐。”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不过眼睛中的光变亮了，颤抖也完全停止了。然后他张开嘴，声音嘎吱而出：“你把海从我身上舔掉了。”
“他说话了！”凯拉兴高采烈地说，但却没留意到阿班声音中的留恋。
他低声说：“我说，我说，但是牙戳了我，然后我身边的水碎了。”
“他在说什么？”马利问。
“我不知道。”迪莉娅回答，“但听起来有点儿……有点儿奇怪。”
“一点儿也不怪！”凯拉厉声说，“我的小狼很好，好得不得了！”
迪莉娅给了阿班一只旅鼠，他饶有兴趣地吞了下去。之后艾德米慢慢向他靠过来，问他是不是准备好继续上路了。小狼极其好奇地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中好像带着他掉落其中的水那样深沉的绿色。
“你还好吗？你觉得可以继续上路了吗？”艾德米又重复了一遍。
“我准备好了吗？”他顿了顿，好想还要考虑考虑艾德米的问题，然后他用一种很单调的声音回答说，“我们必须前进，否则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凯拉冲他的儿子眨眨眼：“再说一遍，阿班？”
“再说一遍？我再说一遍，但注意不要反驳。”
其他动物们面面相觑，谁都在想阿班为什么会用这么古怪的方式说话。最终，卡翠雅走上前来。
“我想阿班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对吧，阿班？”这回小狼严肃地点点头，没再说一个字。
暮色降临了。福狼抬头看着天空，寻找着莫尔吉斯的踪迹。莫尔吉斯是星梯上的第一颗星，而星梯可以最终引导灵魂到达灵魂之谷所在的星座上。不过在世界上的这块地方，事物有了些微的不同，或者说是重新排列。在边缘之地，星星的升起是完全可以预测的，它们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有规律地递增变化；而在这里，星星们的行动轨迹完全不同。福狼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他还是时不时地心想，是不是动摇了大地的可怕地震也震动了所有的天空之柱，颠松了他们曾经熟悉的星座。最奇怪的要数比泽尔这个跌跌撞撞的盲狼星座，之前从来没有在一年当中的这个时节出现过，现在却跟着旅行者们一路向西。陪伴他们的唯一一个星座是这么一只摇摇晃晃的老狼，似乎不太吉利。
“注意小狼和小熊。”福狼吠叫，“别让他们走开。”
凯拉用嘴叼起阿班，开始像带一只刚出产仔洞的小乳狼一样带着他走。麦拉格罗斯克紧紧靠着艾德米。小熊比小狼大多了，不过口哨还是注意到他们挤在艾尔米德和卡翠雅中间，她俩是曾经伟大的麦纳马拉部落中体形又大又强壮的母狼。还有班吉，也像凯拉一样，嘴里叼着她的小狼毛迪。
毛迪扭动着抗议道：“妈妈，我已经不是小宝宝了！”
但班吉的嘴牢牢叼住小狼的后颈，对抗议只不过是哼了一声。
哼就代表了说话，尤其这一声还是从班吉那里发出来的。艾德米心想。谁都想象不到，从前在神圣火山环的时候，班吉这只坏脾气的红狼总是以训斥新来的啃骨狼为乐，但她现在居然可以对她的小狼这么深情又温柔。对艾德米来说，并不仅仅是有一只小狼出生，就连班吉也获得了新生。
一队人马继续艰难地行进。福狼每走几步就紧张地回头看看大家是不是安全。一有风力加强的迹象，他就吠叫着命令“维里施通”。这是古狼语中“蹲伏”的意思。
其他动物有点儿想知道福狼为什么要用这种古语来说话。这种古语已经不是口头语言了，只在边缘之地规定狼们生活方方面面的复杂法典法律中使用，很久之前它们就被雕刻在骨头上，其他时候是鲜少见到的。
但对艾德米来说，突然间出现了古狼语的新回声。是古狼语吗？她心想。她又感觉到了臀部深处的疼痛。她咬紧一直带着的那块骨头。这个也像她臀部和下颌的疼痛一样，似乎都是回应着很久之前的过去。是什么呢？她转头看着福狼。他们的目光对接上了。
她感觉到了，他想，她就游走于我的回旋边缘上。但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知道呢？福狼心想，在他体内存活着的灵魂几乎和时间一样古老。毕竟，他不仅是一只银狼，一只绝境之狼，还是一只回旋的狼。那只歪爪让福狼成为马尔卡达哈，但爪子上的螺旋线条表示他是一个回旋灵魂。
在成为福狼之前，他曾作为一只灰熊伊欧生活过；在伊欧之前，他是白雪猫头鹰菲诺拉，而且还是雌性。但是，他最初的生命，最开始的灵魂，还是一只狼。不是随便一只狼，而是奋哥儿。在一千年以前，他就叫这个名字，而且是他带领着饥饿又混杂的一群狼走出远方之蓝，穿过长年寒冷的土地，向东达到了边缘之地，和他现在的旅程正好相反。他作为奋哥儿而声名远扬，成为神圣火山环的首任族长。他的名字变成了荣耀的头衔，千年来由无数任的奋哥儿继承了这个头衔。
但他现在所带领要去远方之蓝的动物们并不知道这些——除了艾德米可能知道。所有这些都在他们眼神偶然相交的时候划过福狼的脑海。但他们没有说一个字，他们要说什么？他们又能说什么？随着她咬紧口中的骨头，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她臀部的疼痛。就好像疼痛会共享，而且他知道艾德米体内有什么东西是老旧的、经过时间考验的，或者可能已经消失在时间当中了。她没有任何回旋灵魂的印记，但她现在走路的样子中带着一种奇怪的扭曲步态，而她带着的那块骨头正像是远方的低语在体内给他的振奋提示。这块古代的骨头，一块股骨，在不断引诱着他。他觉得那是最可爱的骨头，骨头上面有着复杂精细的啃骨痕迹，但已经淡得几乎辨认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