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看到的只有鲜血。
“我的神啊，诺雷克，你都干了些什么？”
“诺雷克，我的朋友，你最好还是把护手摘下来。”满眼的鲜血。
“该死的！见鬼！”
“萨——萨顿！他的手腕！砍他的——”
到处是鲜血。
“诺雷克！看在神的分儿上！我的胳膊！”“诺雷克！”
“诺雷克！”
那些鲜血在迅速向他蔓延……
“不——”
诺雷克抬起了头，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苏醒，却已经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凛冽的寒风令他完全恢复了意识，他注意到自己右脸颊传来阵阵剧痛。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抚摸自己的脸庞。
冰冷的金属擦过皮肤。被吓了一跳的诺雷克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被包裹在暗红色的铁护手中，指尖上沾着淡红色的液体。
鲜血。
惊恐万分的老兵再次将手伸向脸颊，这次触碰到脸的是一根手指头。这时诺雷克才发现，自己脸上有三处流血的伤口，似乎是被什么野兽抓出来的。
“诺雷克！”
闪现的记忆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萨顿恐惧扭曲的脸，是诺雷克在以往任何可怕的战场上都没看见过的。萨顿哀求的眼神，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嘴……
萨顿的一只手掌……绝望而痛苦地在他面前挥舞着。
“不……”诺雷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他眼前闪过了另外一幕场景。
弗兹汀倒在墓穴的地面上，从他咽喉中流出的鲜血铺满了石头地板。
法师离死亡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不……不……不……”这几近疯狂的士兵心中更加惊恐了，他不顾一切地挣扎前行着。诺雷克注意到周围巍峨的群山，和第一缕闪耀的阳光。可是，它们看起来却如此陌生，完全不同于之前他们发现巴图克墓穴时周遭的那些景象。诺雷克向前跨了一步，试图弄清楚他的方位。
随着他的行进，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吱嘎声响了起来。
诺雷克低下头去，发现自己被金属包裹的，并不仅仅是双手。
全身的铠甲。无论诺雷克望向身体何处，他都只能看到血红色的金属板甲。他原以为自己的震惊与恐惧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仅仅是随便看了一眼自己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他仅有的一丝镇定顷刻间便荡然无存。他的身体和四肢，都被暗红色的铠甲包裹着。更为讽刺的是，诺雷克看到自己脚上甚至还穿着巴图克那古旧却依然结实的皮靴。
巴图克……鲜血战神。很显然巴图克以他的黑暗魔法拯救了陷入绝境的战士，但代价是萨顿和法师的性命。
“该死的！”诺雷克再一次凝视自己的双手，试着把护手撕扯下来。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但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那金属的护手就像长在上面似的纹丝不动。
他盯着护手看了一会儿，确认里面并没有卡扣，然后又用尽全力试了一次——还是摘不下来。更糟糕的是，在升起的太阳下诺雷克第一次发现，金属护手上沾染的并不仅仅有他脸颊伤口上的血。所有的手指，乃至手掌的大部分，都像在一种浓郁的红色染料中浸泡过。
可显然那并不是染料。
“弗兹汀，”他低语道，“萨顿……”
诺雷克突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一拳打在身畔的石头上，如果筋骨碎裂可以令他摆脱这可怖的护手，他绝对不会有一点手软。可石头却应声而碎，如果说诺雷克受到了什么伤害的话，那就是整条胳膊都在因为用力过猛而不停地颤抖。
他禁不住双膝跪倒在地上。“不……”
狂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好像在嘲笑他。诺雷克低着头一动不动，双臂无助地颤抖着。墓穴中发生的一幕幕场景支离破碎地掠过他的脑海，每个画面都显得如此阴森恐怖。萨顿和弗兹汀都死了……都死在他的手上。
诺雷克突然再次昂起头来。这并非是他一手造成的，那该死的铁护手——其中一只曾经从令人毛骨悚然的墓穴守卫那里将他拯救出来。但诺雷克仍然为两个朋友的死亡自责不已，如果当时他立刻摘下来第一只护手的话，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如果可以由他自己做主，他绝对不会残杀朋友的。
必须想办法摆脱这护手，哪怕是一片一片把它削下来，哪怕伤到自己的骨肉也在所不惜。
这老兵下定了决心，也重新开始振作起来，试着想要先弄清楚自己周围的环境。不幸的是，他现在看到的场景和最初并无二致，依旧是无比陌生。绵延的群山，还有大片伸展向北方的森林。完全看不到人，即便是再远的地方也看不到哪怕一缕炊烟。
而且，也没有哪座山峰看起来像是巴图克的墓穴所在地。
“这他妈是在哪儿——”刚说了这一句，他就打住了，仅仅想到那黑暗而阴森的领域，就令他感到极度不安。即使在童年时代和当兵的时候，诺雷克都没怎么相信过恶魔或者天使的存在，但这些骇人的经历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的看法。不管恶魔和天使是否真正存在，鲜血战神都已经给他留下了一份诡异的遗产——一份诺雷克急于甩脱的遗产。
诺雷克希望自己刚才只是过于烦躁，所以才没有成功摘掉护手，现在他决定更仔细地检视一下它们。可当他低头时，他看到了另外一个可怕的景象。
鲜血不仅污染了一双护手，还覆满了整个胸甲。更糟糕的是，当诺雷克靠近观察的时候，他发现这些鲜血并非随机喷溅上去的，而是极其有条理地涂在上面的。
他再一次颤抖起来，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护手上，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些卡扣或者其他任何可能导致护手纠缠在双手上的机关。可他一无所获。没有什么东西令护手如此牢不可脱。按理说，他只需向下抖一抖双手，这护手便应该从手上脱落。
还有铠甲。即便摘不掉护手，他也应该能解开这护甲，总该有些甲片可以轻松脱扣的，不会像护手那么牢不可破。可这些甲片也让他失望了，所有接缝都被设计得无处受力……
诺雷克弯下身去，试着从腿上找一个突破点。他摸索到一条接缝，随即用力捏住两边，拼尽力气试图分开它。
可它却突然迅速闭合到一起。
诺雷克又努力了一次，可结果还是相同的。他咒骂着又开始第三次尝试。
这次它甚至连一条细缝都没有张开。
接下来的所有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更糟糕的是，当他不顾严寒试图将长靴脱下来的时候，它们就像铁护手一样，完全无视他的努力。
“怎么可能会这样……”诺雷克拼命地往下拽着靴子，可根本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
这太疯狂了！这只不过是一些布料和铁片而已，最多还有一双破旧但还算结实的靴子！必须要把它们脱下来！
诺雷克更加绝望了。他只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类，相信朝日东升，晚来月明，鸟飞在天，鱼游水间，人穿衣服——可现在衣服居然会缠着人！
他怒视着充满血腥色彩的双掌。“你想让我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并没有什么阴森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告知他未来无比黑暗的宿命。护手也始终没有迸出只字片言，或者画出什么符文。铠甲所做的，仅仅是不放弃这新的拥有者。
朋友们的可怕结局在诺雷克脑海中不停地翻腾，令他无法集中精力思考。诺雷克不停祈祷着——或者说是哀求着——试图令它们离去，可不出意外的话，它们恐怕会一直跟自己纠缠下去了。
可是，就算他永远无法摆脱这场梦魇，他也该对这该死的套装做点什么。弗兹汀是个小有名气的法师，但维兹杰雷有不少技能更加娴熟且充满智慧的法师，那些人都要比弗兹汀强大。
诺雷克只需找到其中一个便好。
他向东方看了看，又转头朝向西方。东面除了巍峨险峻的群山之外别无他物，西面看起来还稍微平缓一些。事实上，诺雷克清楚自己很可能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但他确信最大的希望应该是后者。
冷风凄雨无情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这疲惫不堪的老兵咬着牙开始了自己艰苦而漫长的旅程。他很可能在真相尚未揭开之时便已经横尸荒野，不过他也猜想自己的运气大概不会这么糟糕。如果仅仅是为了将他弃尸荒野，巴图克的铠甲犯不着花这么大的力气去操控他。不，它看上去似乎拥有部分思维，而且随着时间流逝正在觉醒。
诺雷克根本不希望看到真相。
太阳消失在阴霾密布的天空里，气温变得越来越低了。空气中弥散着潮湿的水汽。虽然喘息越来越沉重，但诺雷克仍旧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走着。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预感：自己在朝正确的方向前进。这疲惫不堪的老兵知道，他正在被引向那个他该去的地方。越过东面这座山峰，接下来可能会看到几个山地中的小小王国。
尽管正处于极度沮丧之中，但这对诺雷克来说还是非常有意义的，至少不至于让他立刻疯掉。每次他走神的时候，思绪就不由得回到了那座墓穴和无穷无尽的惊悚之中。弗兹汀和萨顿的脸不时浮现在他眼前，令他怀疑这两人正在暗影之中谴责他的背叛。
但他们不可能像鲜血战神那样长存不朽，他俩都已经死了。但内疚感却不停在时时鞭打着他。
快到中午时，他的步履开始变得蹒跚起来。他这才想起来，自醒来之后，或者说从他们进入墓穴之前到现在，他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甚至连水都没有喝过。除非他想即刻死在这里，否则必须寻觅一些食物来果腹。
但怎么办呢？他两手空空，连设置捕兽圈套的工具都没有。他可以从旁近的石头上取点积雪来解渴，可想搞点食物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诺雷克还是决定先弄点水喝。他走到寒冷阴影中的一块空地上，那里还残存着一些冰雪。老兵双手抄起一块带着泥土和枯草的残冰拼命吸吮着，根本不介意把杂质也吸进口中。
喝了点水之后，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接着从口中吐出一些泥污，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干什么。这么长时间里，他除了一只飞鸟外就没见过其他生物。问题是没有弓箭也没有弹弓，他根本没有机会把它打下来。可是，他真的需要食物——
老兵的左手突然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动了起来。五指分开向内弯曲，就像牢牢抓住了一个无形的球体。随后，这只被金属包裹的手将掌心转向惊呆的战士。
从他唇间迸出一个简单的词语。“杰兹莱特！”
眼前几尺见方的地面开始变得扭曲起来。诺雷克开始还以为整个地面都会被撼动，可事实上只生成了一道大约六尺长三尺宽的裂缝。他周围的其他地方根本毫发无损。
当毒气从那窄小而明显的裂隙中升起时，他不禁皱起了鼻子。空中升腾起滚滚黄烟。
“伊斯卡里！渥优特！”他咬牙切齿地喊出几个新的词语。
裂缝中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而聒噪不休的声响。诺雷克试图向后退去，可双脚却完全不听使唤。那聒噪的声音越来越响，听起来就像某种充满野性的尖叫。
当一张生着獠牙的怪异面孔不情愿地在阴暗的天空之下探出头时，诺雷克惊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对带锯齿的弯曲长角长在盖满鳞片的头顶上，有着火焰般瞳孔的黄色眼珠将视线从天空移开，最后带着明显的恨意转到了老兵身上。那东西蹲伏着，猪一样的鼻子不停地猛力抽动，就像嗅探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诺雷克觉得那东西可能就是他自己。
那可怕的东西用它各生三趾的两只爪子牢牢抓住裂隙边缘，一跃冲出了地面。它用长有弯曲利爪的大脚稳稳蹲在地上。诺雷克俯视着这显然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家伙，它长得有点像人，但背却驼得厉害，个头几乎不及他腰间，覆着鳞片与毛发的皮肤之下显露出令人惊讶的肌肉。
然后第二只相同的家伙也跳了出来……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这可怖的队伍终于止步于第六只，虽然这半打怪物诺雷克一只也不想见到。邪恶的小怪物们用无法理解的语言唠唠叨叨，看来对于被召唤到此处相当不耐烦。有些家伙向诺雷克龇着牙发出嘶嘶的声音，而另外一些则保持着阴沉的脸孔。
“盖斯特！伊斯卡里！”脱口而出的奇异词汇令他再次大为震惊，可它们对这些可怖的东西所起的作用则更令他吃惊。怪物们所有的轻蔑表现都一扫而光，全部匍匐在他面前，有几只甚至把头扎到土里以证明自己的卑微低贱。
“多弗鲁·塞斯提！多弗鲁·塞斯提！”
不管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所有长着角的怪物都已经慌乱不堪地四散而去。它们虽然还在不停地尖叫吵闹，但每个怪物似乎都明白自己该去做什么。
诺雷克长吁了一口气。每当这些不知所云的词汇从他嘴里跳出来时，他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这种语言听起来像是弗兹汀和几年前与他打过交道的其他维兹杰雷法师所使用过的，但它又比诺雷克死去的朋友曾经吟诵过的任何咒文都粗粝与阴暗，即便是在最残忍的战争中弗兹汀也没用过此类咒语。
他没时间再多想这件事，因为远处突然又传来了聒噪声。诺雷克向南边望去，看到两只怪物大步冲了回来——各背着一只血迹斑斑，几乎被撕成碎片的山羊。
他早已饥肠辘辘，但是现在铠甲以自己的方式向他提供了食物。
诺雷克看到山羊的残骸后脸色变得煞白。当然，他曾经也常捕猎动物作为食物，但这些怪物显然非常热衷于捕捉和虐杀可怜的山羊。羊头几乎被从身体上扯了下来，四条腿晃晃悠悠地垂着，显然都已经被打断了。山羊从侧面被撕裂，不断有血液从中流出来，在怪物身后形成一条深红色的涓涓细流。
这些长相古怪的家伙把猎物放在诺雷克面前，随即向后退去。当它们退下去的时候，第三只家伙回来了，带着一具有点像兔子的血肉模糊的小小尸体。
老兵谨慎地看着这些可怕的贡品，从中挑选着他认为可以食用的部分。怪异的捕猎者可能是靠獠牙干掉了那些可怜的小东西，但它们屠杀的欲望有些过于强烈了。
另外三只怪物也在片刻之后返回来了，每一只都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其中有看上去残缺不全的大个蜥蜴，诺雷克立即把它丢到了一边。另外还有一对兔子，跟开始送给他的猎物相比，他最终还是打算选择后者。
当他准备向兔子伸手的时候，左手再一次违背了他的意志。铁护手越过了兔子，与此同时，难以置信的灼热几乎烤焦了诺雷克的手指。
“该死的！”他挣扎着向后退去。还好这股灼热消退得也很快，但指尖最靠近燃点的地方还在悸痛。小怪物们在它们聚集的地方吱吱叫着，听起来极像是在为他的遭遇幸灾乐祸。不过老兵立刻怒瞪回去，它们立刻安静下来。
诺雷克在左手渐渐恢复正常后，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兔子那里——然后发现它们全都被烤熟了。甚至传来了浓郁的佐料香味。
“这样……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他向空中自言自语道。
饥饿感碾碎了他所有的理智，这脸色苍白的战士开始狼吞虎咽，兔肉居然美味到令人惊叹的地步。一只又怎么够呢，他轻轻松松就把两只兔子纳入腹中。饥肠辘辘的肚子终于得到了满足，他开始考虑一些其他问题。诺雷克等待着，不知这套铠甲又要做出何种决定，但接下来什么也没发生。
怪物们仍然盯着他，但它们的眼光也经常扫到肉上，诺雷克终于给出了回应。他抬起手指指山羊和另一只被残杀的动物，又向怪物们挥挥手。
这样就够了。老兵的命令使它们狂喜不已，接着就猛扑到猎物上。它们撕开猎物的皮肉，鲜血随即四处飞溅。看到这群恶魔连骨头都不肯放过的时候，诺雷克感觉到胃里开始不停翻腾。他想象着同样的爪子和牙齿撕扯在自己身上……
“维拉斯！”眼前景象令诺雷克感到十分不安，他几乎没有对口中不由自主发出的刺耳命令做出任何反应。
怪物们像受了重击一般瑟缩后退而去。可即便如此，它们仍然不舍得丢下山羊的残躯，拖着猎物退向裂隙的方向。怪物们努力把山羊塞进了裂缝里，随即鱼贯而入。
最后一只怪物好奇地瞥了老兵一眼，随后消失在大地深处。
在诺雷克疑惑的目光中，大地的裂缝合上了，看上去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蹒跚行走的死尸，诡异的铠甲，来自地狱的恶魔。诺雷克从前目睹过魔法，甚至听说过黑暗生物的存在，但他对进入墓穴之后的遭遇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真希望能回到过去，在墓穴守护者被惊动，在它们大肆屠戮之前就离开那里。可诺雷克明白，他现在除了想办法把这该死的装备摘掉之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需要休息。艰难的跋涉已经耗去了他太多力气，而胃里的食物也抚平了他的饥饿感，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他最好睡上一觉，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也许这样他的头脑会清醒一些，让他能更好地思考一下，该如何让自己从这可怕的情形中解脱出来。
诺雷克躺到了地上，让四肢伸展开来。在经历多年征战之后，他在任何地方都能像在床上一样呼呼大睡。铠甲肯定会让身体感到不适，但疲倦不堪的军人已经完全不在乎了。毕竟他在它身上吃过更大的苦头。
“咦？这是怎么了——”
老兵的胳膊和双腿推着他站起身来。他想试着坐下，但脖子以下的身体全都不听指挥。
诺雷克双臂垂在肩膀下面，看上去就像被切断了筋似的。他左脚向前踏出，右脚也紧跟着迈了出去。
“我走不动了，该死的东西！我要歇一会！”
铠甲对此毫不理会，依然按照它自己的节奏控制着步伐。左，右，左，右。
“就一小时！最多两小时！我就歇这么长时间！”
他的声音无力地在群山与丘陵间不停地回荡。左，右。不管倒霉的老兵是否愿意，他都得继续他的苦难之旅。
可是要去哪里啊？
* * *
这种事绝对不该发生。卡拉焦虑地想道。拉斯玛在上，这种事绝不应该发生！
借助她之前召唤出来用于照明的翡翠色水晶球，她看到了一幅令人感到极其不安的画面。卡拉本来毫无血色的脸颊看上去更加苍白了，她将宽大的黑色斗篷紧紧裹在身上，试图从温暖中找到一丝慰藉。在浓密的睫毛下，她银色的杏眼正审视着那场景。卡拉的导师绝对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坟墓永远是安全的，他们总是这么坚持。人们曾经认为维兹杰雷那些值得信赖的元素法术会改变现状，可现在看来有些不太可信。
但现在，那些笃信唯物论的维兹杰雷法师与拉斯玛务实的追随者们显然都遭受了重大打击。他们想永远埋葬的那个人不仅仅再次被发现，而且已经被窃走了。
甚至还不止于此。那些侵入者到底有多强大啊，他们不仅仅干掉了所有不死的守卫们，而且将那些几乎坚不可摧的守护者打得粉碎。
幸好他们还不够心狠手辣，有两具尸体还勉强保留着人形。这身穿黑袍的女子以优雅的步态走向最近的一具尸体，然后弯下腰来，将几缕长长的青丝拨到肩后。
这是一个瘦高而结实的男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应该来自遥远的西部大陆。他看起来不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脑袋几乎被拧了下来了，手臂也差不多被扯断了。一把匕首以惊人的力量插入他的胸口，而这匕首显然是他自己的。他究竟因何而断气，死灵法师也无法说清楚。这死者曾经遍体鳞伤，血流成河，可正常人应该流不出来这么多血吧。而且，为什么有人在拧断他的脖颈之后，还要将它撕开呢？
这身材苗条且曲线曼妙的年轻女子一言不发地走到另外一具尸体旁边。她立刻辨识出这是名维兹杰雷法师，但她并不吃惊。维兹杰雷的法师们总爱惹是生非，还好乱出风头，他们最多也就算是一个不可靠的盟友。要不是他们，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发生。巴图克和他的兄弟早期曾经师从维兹杰雷，而且极其鲁莽地使用各种强力的法术以求能够支配地狱中的恶魔。巴图克在这一领域尤其擅长，但与暗魔过多的交流导致他的灵魂被扭曲，令他笃信恶魔才是他最忠实的盟友。它们通过人间与地狱两个位面不停地助长他灵魂里的邪恶。
虽然霍拉松带领追随他的法师杀死了巴图克，也击败了对方的恶魔主子，他们却发现鲜血战神的身体无法被真正毁掉。他的铠甲被施加了数种极其邪恶的魔法，即便主人已经被击毙，它仍然忠心耿耿地保护着他的尸体。幸好巴图克没有看护好自己的咽喉，才使得他的对手能够将他一击毙命。
维兹杰雷法师暂时将这无法烧掉的头颅和躯干抛在一边，进入密林深处造访卡拉的族人，试图向这些隐居者求取一种可以平衡生死的法术，一种可以永远封印他们的对手的办法。两个不同的法师教派为此共同努力，试图使巴图克的残迹在这世上永远消失，希望鲜血战神的魔法力量随着时间流逝最终烟消云散。
卡拉轻触着已经死去的法师那被血浸透的咽喉，发觉那里是被一种超越了所有猛兽的力量所撕开的。法师几乎是在瞬间便死去了，与被虐杀的战士的情况完全不同。他的眼睛仍然直直地瞪着她，明显地流露出对自身惨状的惊骇。他的表情定格在震惊与不可置信间，似乎……似乎根本不相信这凶手会对自己动手。
可是，这究竟是何种怪异的力量，才能轻易干掉一名维兹杰雷法师，却没有阻拦得住其他窃贼呢？难道他们仅仅是因为运气太好才得以逃出生天吗？卡拉皱起了眉头。那些不死的守卫者已经全部被干掉了，到底还有什么力量会猎杀掉入侵者呢？会是什么呢？
她也希望有同伴陪在身旁，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别的地方需要他们——看上去是所有的地方。一股极其庞大的黑暗力量席卷了整个凯基斯坦，甚至连索格伦也未能幸免。拉斯玛的忠实信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少。
于是这里只留下她孤身一人，一个最年轻的信徒，她甚至都还没有被正式考验过自己的信仰。事实上，同大部分拉斯玛的追随者一样，她几乎生下来就被训练成独立自主的人，但现在卡拉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任何技能与经验都无法掌控局面的领域。
也许……也许不管怎样，这个维兹杰雷法师还能给她一些提示，告诉她即将面对何种险恶之物。
卡拉从腰间抽出一把精美绝伦的匕首，它看似纤弱却异常坚韧，刀锋被制成蛇一般曲折的形状。握柄与刀身都是用完美无瑕的象牙雕刻而成，这种材质往往给人一种不堪一击的印象。可一旦遇到凶险，卡拉会毫不犹豫地挥动匕首抗击敌人，她知道施加了魔法的它比寻常武器更加坚固，也更容易命中目标。
死灵法师将匕首尖端抵在惨死的维兹杰雷法师咽喉上，心中既谈不上反感，也没什么热切期望。她一再转动刀锋，直到尖端完全覆满血迹。卡拉随后将匕首手柄向下，低吟出一段咒语。
匕首尖端的暗红色血污开始变得明亮起来。她集中精力又念出几个单词。
血污开始不停地发生变化。它们开始移动起来，就像获得了生命一样——或者是在追忆当初活着的轨迹。
被导师们称为“暗夜之影”的卡拉将匕首向地面掷了出去。
锋刃几乎有一半都深陷入了地面，完全没有被坚固的岩石阻挡。卡拉迅速向后退了几步，眼看着象牙匕首被不断膨胀的血污吞没，它们渐渐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比匕首略高一点的模糊人形。
死灵法师迅速在空中画出一道符文，随即念出咒语中的后两段。
在红色的火光中，一个正常大小的人形正从象牙匕首插着的地方逐渐凝集起来。他从头到脚，甚至连衣服和皮肤都是完全的深红色，正以迷茫的眼神注视着她。他身着维兹杰雷法师的服饰，事实上，就是他身后地板上的尸体所穿的那一种。
卡拉用热切的眼神凝视着这已经死去的法师的幻象。她以前只做过一次同样的施法，而且当时情形比现在轻松得多。站在她面前的东西，大部分人都会称作鬼魂或者灵魂——但这个称呼用在这里并不合适。从被害人的血液中的确可以提取出一部分灵魂的印记，但完全召唤一个真正的幽灵需要更多时间，而且要复杂很多，但卡拉现在需要更快地达到目标。这个幻象肯定也能解答她的疑惑。
“报上名来！”她命令道。
那幻象张开了嘴，但没有声音发出来。尽管如此，一个答案已经浮现在她脑海中。
弗兹汀……
“这里发生了什么？”
幻象凝视着她，但没有回答。卡拉意识到自己犯傻了，对方现在只能以最简单的方式来回答问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是你干掉了这些不死的生物吗？”
“有些是……”
“谁消灭了其他那些？”
幻象犹豫着，然后回答道：“……诺雷克。”
诺雷克？对这个名字她一无所知。“一个维兹杰雷的……一个法师？”
令她讶异的是，幻象极其轻微地摇了摇深红的头。“诺雷克……维扎兰……”
这名字被重复了一次。它的后半部分，维扎兰，在古老的语言中意为维兹杰雷的仆从，但这信息对卡拉来说几乎没有帮助。此路不通，她接着转到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上。“是这个诺雷克从台子上把铠甲拿走的吗？”
幻象再一次像刚才那样轻轻摇了摇头。卡拉皱起眉头不停思索着，但并未从自己所学的知识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也许她需要用更复杂的方法重新召唤一下这个维兹杰雷法师。但现在，她只能审慎地准备接下来的问题。这幻象的局限性太大了，死灵法师意识到即便自己连续问个几天几夜，也不见得能得到什么对她的任务有价值的信息。卡拉必须——
从她后面的通道传来一些声响。
这年轻的女性立刻转身望去。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在甬道深处看到了一点微弱的蓝光，可它消失得如此迅速，令卡拉怀疑自己是否看到了幻觉。那可能只是一只会发光的虫子或者其他小东西，可……
卡拉小心翼翼地靠近甬道，警惕地凝视着黑暗。她直接进入主墓室的行为是否过于轻率了？这个诺雷克是不是就藏在外面呢，是不是正等着新的猎物入笼呢？
卡拉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可她接着又听到了新的声响。这下她开始相信自己的担忧是对的。
随后她又听到了响动，这次在甬道的更深处。
卡拉低吟着咒语召唤出第二个翡翠色的水晶球，随即令它飘向那岩石筑就的走廊。当它迅速前行的时候，这位黑发女子在后面紧紧跟随着，希望能发现一些端倪。
那入侵者并未显出任何蛛丝马迹，可卡拉不能冒险。任何能以干净利落的手法除掉维兹杰雷法师的人都是致命的威胁。她绝对不能疏忽大意。再次深深吸气之后，死灵法师沿着石头甬道走了下去——
卡拉突然打了个冷战，接着开始暗暗责怪自己的疏忽大意。她将对自己至关重要的匕首留在了身后，没有这把强大的武器，她根本不敢去面对任何强敌。它向死灵法师同时提供了物理与魔法的双重保护。可如果将匕首留在身后，很可能其他侵入墓室的追踪者就会得到它，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她立刻返回墓室，同时心中已经准备好驱散幻象的咒语，可她惊讶地发现，那深红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卡拉头脑还算清醒，立刻让自己与匕首的保持安全的距离。可她那宝贵的匕首已经和幻象同时消失了，只留下她自己瞠目结舌，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
法师弗兹汀和他那同伴单薄的尸体同时也不见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的神啊，诺雷克，你都干了些什么？”
“诺雷克，我的朋友，你最好还是把护手摘下来。”满眼的鲜血。
“该死的！见鬼！”
“萨——萨顿！他的手腕！砍他的——”
到处是鲜血。
“诺雷克！看在神的分儿上！我的胳膊！”“诺雷克！”
“诺雷克！”
那些鲜血在迅速向他蔓延……
“不——”
诺雷克抬起了头，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苏醒，却已经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凛冽的寒风令他完全恢复了意识，他注意到自己右脸颊传来阵阵剧痛。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抚摸自己的脸庞。
冰冷的金属擦过皮肤。被吓了一跳的诺雷克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被包裹在暗红色的铁护手中，指尖上沾着淡红色的液体。
鲜血。
惊恐万分的老兵再次将手伸向脸颊，这次触碰到脸的是一根手指头。这时诺雷克才发现，自己脸上有三处流血的伤口，似乎是被什么野兽抓出来的。
“诺雷克！”
闪现的记忆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萨顿恐惧扭曲的脸，是诺雷克在以往任何可怕的战场上都没看见过的。萨顿哀求的眼神，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嘴……
萨顿的一只手掌……绝望而痛苦地在他面前挥舞着。
“不……”诺雷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他眼前闪过了另外一幕场景。
弗兹汀倒在墓穴的地面上，从他咽喉中流出的鲜血铺满了石头地板。
法师离死亡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不……不……不……”这几近疯狂的士兵心中更加惊恐了，他不顾一切地挣扎前行着。诺雷克注意到周围巍峨的群山，和第一缕闪耀的阳光。可是，它们看起来却如此陌生，完全不同于之前他们发现巴图克墓穴时周遭的那些景象。诺雷克向前跨了一步，试图弄清楚他的方位。
随着他的行进，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吱嘎声响了起来。
诺雷克低下头去，发现自己被金属包裹的，并不仅仅是双手。
全身的铠甲。无论诺雷克望向身体何处，他都只能看到血红色的金属板甲。他原以为自己的震惊与恐惧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仅仅是随便看了一眼自己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他仅有的一丝镇定顷刻间便荡然无存。他的身体和四肢，都被暗红色的铠甲包裹着。更为讽刺的是，诺雷克看到自己脚上甚至还穿着巴图克那古旧却依然结实的皮靴。
巴图克……鲜血战神。很显然巴图克以他的黑暗魔法拯救了陷入绝境的战士，但代价是萨顿和法师的性命。
“该死的！”诺雷克再一次凝视自己的双手，试着把护手撕扯下来。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但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那金属的护手就像长在上面似的纹丝不动。
他盯着护手看了一会儿，确认里面并没有卡扣，然后又用尽全力试了一次——还是摘不下来。更糟糕的是，在升起的太阳下诺雷克第一次发现，金属护手上沾染的并不仅仅有他脸颊伤口上的血。所有的手指，乃至手掌的大部分，都像在一种浓郁的红色染料中浸泡过。
可显然那并不是染料。
“弗兹汀，”他低语道，“萨顿……”
诺雷克突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一拳打在身畔的石头上，如果筋骨碎裂可以令他摆脱这可怖的护手，他绝对不会有一点手软。可石头却应声而碎，如果说诺雷克受到了什么伤害的话，那就是整条胳膊都在因为用力过猛而不停地颤抖。
他禁不住双膝跪倒在地上。“不……”
狂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好像在嘲笑他。诺雷克低着头一动不动，双臂无助地颤抖着。墓穴中发生的一幕幕场景支离破碎地掠过他的脑海，每个画面都显得如此阴森恐怖。萨顿和弗兹汀都死了……都死在他的手上。
诺雷克突然再次昂起头来。这并非是他一手造成的，那该死的铁护手——其中一只曾经从令人毛骨悚然的墓穴守卫那里将他拯救出来。但诺雷克仍然为两个朋友的死亡自责不已，如果当时他立刻摘下来第一只护手的话，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如果可以由他自己做主，他绝对不会残杀朋友的。
必须想办法摆脱这护手，哪怕是一片一片把它削下来，哪怕伤到自己的骨肉也在所不惜。
这老兵下定了决心，也重新开始振作起来，试着想要先弄清楚自己周围的环境。不幸的是，他现在看到的场景和最初并无二致，依旧是无比陌生。绵延的群山，还有大片伸展向北方的森林。完全看不到人，即便是再远的地方也看不到哪怕一缕炊烟。
而且，也没有哪座山峰看起来像是巴图克的墓穴所在地。
“这他妈是在哪儿——”刚说了这一句，他就打住了，仅仅想到那黑暗而阴森的领域，就令他感到极度不安。即使在童年时代和当兵的时候，诺雷克都没怎么相信过恶魔或者天使的存在，但这些骇人的经历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的看法。不管恶魔和天使是否真正存在，鲜血战神都已经给他留下了一份诡异的遗产——一份诺雷克急于甩脱的遗产。
诺雷克希望自己刚才只是过于烦躁，所以才没有成功摘掉护手，现在他决定更仔细地检视一下它们。可当他低头时，他看到了另外一个可怕的景象。
鲜血不仅污染了一双护手，还覆满了整个胸甲。更糟糕的是，当诺雷克靠近观察的时候，他发现这些鲜血并非随机喷溅上去的，而是极其有条理地涂在上面的。
他再一次颤抖起来，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护手上，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些卡扣或者其他任何可能导致护手纠缠在双手上的机关。可他一无所获。没有什么东西令护手如此牢不可脱。按理说，他只需向下抖一抖双手，这护手便应该从手上脱落。
还有铠甲。即便摘不掉护手，他也应该能解开这护甲，总该有些甲片可以轻松脱扣的，不会像护手那么牢不可破。可这些甲片也让他失望了，所有接缝都被设计得无处受力……
诺雷克弯下身去，试着从腿上找一个突破点。他摸索到一条接缝，随即用力捏住两边，拼尽力气试图分开它。
可它却突然迅速闭合到一起。
诺雷克又努力了一次，可结果还是相同的。他咒骂着又开始第三次尝试。
这次它甚至连一条细缝都没有张开。
接下来的所有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更糟糕的是，当他不顾严寒试图将长靴脱下来的时候，它们就像铁护手一样，完全无视他的努力。
“怎么可能会这样……”诺雷克拼命地往下拽着靴子，可根本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
这太疯狂了！这只不过是一些布料和铁片而已，最多还有一双破旧但还算结实的靴子！必须要把它们脱下来！
诺雷克更加绝望了。他只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类，相信朝日东升，晚来月明，鸟飞在天，鱼游水间，人穿衣服——可现在衣服居然会缠着人！
他怒视着充满血腥色彩的双掌。“你想让我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并没有什么阴森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告知他未来无比黑暗的宿命。护手也始终没有迸出只字片言，或者画出什么符文。铠甲所做的，仅仅是不放弃这新的拥有者。
朋友们的可怕结局在诺雷克脑海中不停地翻腾，令他无法集中精力思考。诺雷克不停祈祷着——或者说是哀求着——试图令它们离去，可不出意外的话，它们恐怕会一直跟自己纠缠下去了。
可是，就算他永远无法摆脱这场梦魇，他也该对这该死的套装做点什么。弗兹汀是个小有名气的法师，但维兹杰雷有不少技能更加娴熟且充满智慧的法师，那些人都要比弗兹汀强大。
诺雷克只需找到其中一个便好。
他向东方看了看，又转头朝向西方。东面除了巍峨险峻的群山之外别无他物，西面看起来还稍微平缓一些。事实上，诺雷克清楚自己很可能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但他确信最大的希望应该是后者。
冷风凄雨无情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这疲惫不堪的老兵咬着牙开始了自己艰苦而漫长的旅程。他很可能在真相尚未揭开之时便已经横尸荒野，不过他也猜想自己的运气大概不会这么糟糕。如果仅仅是为了将他弃尸荒野，巴图克的铠甲犯不着花这么大的力气去操控他。不，它看上去似乎拥有部分思维，而且随着时间流逝正在觉醒。
诺雷克根本不希望看到真相。
太阳消失在阴霾密布的天空里，气温变得越来越低了。空气中弥散着潮湿的水汽。虽然喘息越来越沉重，但诺雷克仍旧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走着。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预感：自己在朝正确的方向前进。这疲惫不堪的老兵知道，他正在被引向那个他该去的地方。越过东面这座山峰，接下来可能会看到几个山地中的小小王国。
尽管正处于极度沮丧之中，但这对诺雷克来说还是非常有意义的，至少不至于让他立刻疯掉。每次他走神的时候，思绪就不由得回到了那座墓穴和无穷无尽的惊悚之中。弗兹汀和萨顿的脸不时浮现在他眼前，令他怀疑这两人正在暗影之中谴责他的背叛。
但他们不可能像鲜血战神那样长存不朽，他俩都已经死了。但内疚感却不停在时时鞭打着他。
快到中午时，他的步履开始变得蹒跚起来。他这才想起来，自醒来之后，或者说从他们进入墓穴之前到现在，他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甚至连水都没有喝过。除非他想即刻死在这里，否则必须寻觅一些食物来果腹。
但怎么办呢？他两手空空，连设置捕兽圈套的工具都没有。他可以从旁近的石头上取点积雪来解渴，可想搞点食物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诺雷克还是决定先弄点水喝。他走到寒冷阴影中的一块空地上，那里还残存着一些冰雪。老兵双手抄起一块带着泥土和枯草的残冰拼命吸吮着，根本不介意把杂质也吸进口中。
喝了点水之后，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接着从口中吐出一些泥污，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干什么。这么长时间里，他除了一只飞鸟外就没见过其他生物。问题是没有弓箭也没有弹弓，他根本没有机会把它打下来。可是，他真的需要食物——
老兵的左手突然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动了起来。五指分开向内弯曲，就像牢牢抓住了一个无形的球体。随后，这只被金属包裹的手将掌心转向惊呆的战士。
从他唇间迸出一个简单的词语。“杰兹莱特！”
眼前几尺见方的地面开始变得扭曲起来。诺雷克开始还以为整个地面都会被撼动，可事实上只生成了一道大约六尺长三尺宽的裂缝。他周围的其他地方根本毫发无损。
当毒气从那窄小而明显的裂隙中升起时，他不禁皱起了鼻子。空中升腾起滚滚黄烟。
“伊斯卡里！渥优特！”他咬牙切齿地喊出几个新的词语。
裂缝中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而聒噪不休的声响。诺雷克试图向后退去，可双脚却完全不听使唤。那聒噪的声音越来越响，听起来就像某种充满野性的尖叫。
当一张生着獠牙的怪异面孔不情愿地在阴暗的天空之下探出头时，诺雷克惊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对带锯齿的弯曲长角长在盖满鳞片的头顶上，有着火焰般瞳孔的黄色眼珠将视线从天空移开，最后带着明显的恨意转到了老兵身上。那东西蹲伏着，猪一样的鼻子不停地猛力抽动，就像嗅探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诺雷克觉得那东西可能就是他自己。
那可怕的东西用它各生三趾的两只爪子牢牢抓住裂隙边缘，一跃冲出了地面。它用长有弯曲利爪的大脚稳稳蹲在地上。诺雷克俯视着这显然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家伙，它长得有点像人，但背却驼得厉害，个头几乎不及他腰间，覆着鳞片与毛发的皮肤之下显露出令人惊讶的肌肉。
然后第二只相同的家伙也跳了出来……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这可怖的队伍终于止步于第六只，虽然这半打怪物诺雷克一只也不想见到。邪恶的小怪物们用无法理解的语言唠唠叨叨，看来对于被召唤到此处相当不耐烦。有些家伙向诺雷克龇着牙发出嘶嘶的声音，而另外一些则保持着阴沉的脸孔。
“盖斯特！伊斯卡里！”脱口而出的奇异词汇令他再次大为震惊，可它们对这些可怖的东西所起的作用则更令他吃惊。怪物们所有的轻蔑表现都一扫而光，全部匍匐在他面前，有几只甚至把头扎到土里以证明自己的卑微低贱。
“多弗鲁·塞斯提！多弗鲁·塞斯提！”
不管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所有长着角的怪物都已经慌乱不堪地四散而去。它们虽然还在不停地尖叫吵闹，但每个怪物似乎都明白自己该去做什么。
诺雷克长吁了一口气。每当这些不知所云的词汇从他嘴里跳出来时，他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这种语言听起来像是弗兹汀和几年前与他打过交道的其他维兹杰雷法师所使用过的，但它又比诺雷克死去的朋友曾经吟诵过的任何咒文都粗粝与阴暗，即便是在最残忍的战争中弗兹汀也没用过此类咒语。
他没时间再多想这件事，因为远处突然又传来了聒噪声。诺雷克向南边望去，看到两只怪物大步冲了回来——各背着一只血迹斑斑，几乎被撕成碎片的山羊。
他早已饥肠辘辘，但是现在铠甲以自己的方式向他提供了食物。
诺雷克看到山羊的残骸后脸色变得煞白。当然，他曾经也常捕猎动物作为食物，但这些怪物显然非常热衷于捕捉和虐杀可怜的山羊。羊头几乎被从身体上扯了下来，四条腿晃晃悠悠地垂着，显然都已经被打断了。山羊从侧面被撕裂，不断有血液从中流出来，在怪物身后形成一条深红色的涓涓细流。
这些长相古怪的家伙把猎物放在诺雷克面前，随即向后退去。当它们退下去的时候，第三只家伙回来了，带着一具有点像兔子的血肉模糊的小小尸体。
老兵谨慎地看着这些可怕的贡品，从中挑选着他认为可以食用的部分。怪异的捕猎者可能是靠獠牙干掉了那些可怜的小东西，但它们屠杀的欲望有些过于强烈了。
另外三只怪物也在片刻之后返回来了，每一只都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其中有看上去残缺不全的大个蜥蜴，诺雷克立即把它丢到了一边。另外还有一对兔子，跟开始送给他的猎物相比，他最终还是打算选择后者。
当他准备向兔子伸手的时候，左手再一次违背了他的意志。铁护手越过了兔子，与此同时，难以置信的灼热几乎烤焦了诺雷克的手指。
“该死的！”他挣扎着向后退去。还好这股灼热消退得也很快，但指尖最靠近燃点的地方还在悸痛。小怪物们在它们聚集的地方吱吱叫着，听起来极像是在为他的遭遇幸灾乐祸。不过老兵立刻怒瞪回去，它们立刻安静下来。
诺雷克在左手渐渐恢复正常后，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兔子那里——然后发现它们全都被烤熟了。甚至传来了浓郁的佐料香味。
“这样……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他向空中自言自语道。
饥饿感碾碎了他所有的理智，这脸色苍白的战士开始狼吞虎咽，兔肉居然美味到令人惊叹的地步。一只又怎么够呢，他轻轻松松就把两只兔子纳入腹中。饥肠辘辘的肚子终于得到了满足，他开始考虑一些其他问题。诺雷克等待着，不知这套铠甲又要做出何种决定，但接下来什么也没发生。
怪物们仍然盯着他，但它们的眼光也经常扫到肉上，诺雷克终于给出了回应。他抬起手指指山羊和另一只被残杀的动物，又向怪物们挥挥手。
这样就够了。老兵的命令使它们狂喜不已，接着就猛扑到猎物上。它们撕开猎物的皮肉，鲜血随即四处飞溅。看到这群恶魔连骨头都不肯放过的时候，诺雷克感觉到胃里开始不停翻腾。他想象着同样的爪子和牙齿撕扯在自己身上……
“维拉斯！”眼前景象令诺雷克感到十分不安，他几乎没有对口中不由自主发出的刺耳命令做出任何反应。
怪物们像受了重击一般瑟缩后退而去。可即便如此，它们仍然不舍得丢下山羊的残躯，拖着猎物退向裂隙的方向。怪物们努力把山羊塞进了裂缝里，随即鱼贯而入。
最后一只怪物好奇地瞥了老兵一眼，随后消失在大地深处。
在诺雷克疑惑的目光中，大地的裂缝合上了，看上去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蹒跚行走的死尸，诡异的铠甲，来自地狱的恶魔。诺雷克从前目睹过魔法，甚至听说过黑暗生物的存在，但他对进入墓穴之后的遭遇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真希望能回到过去，在墓穴守护者被惊动，在它们大肆屠戮之前就离开那里。可诺雷克明白，他现在除了想办法把这该死的装备摘掉之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需要休息。艰难的跋涉已经耗去了他太多力气，而胃里的食物也抚平了他的饥饿感，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他最好睡上一觉，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也许这样他的头脑会清醒一些，让他能更好地思考一下，该如何让自己从这可怕的情形中解脱出来。
诺雷克躺到了地上，让四肢伸展开来。在经历多年征战之后，他在任何地方都能像在床上一样呼呼大睡。铠甲肯定会让身体感到不适，但疲倦不堪的军人已经完全不在乎了。毕竟他在它身上吃过更大的苦头。
“咦？这是怎么了——”
老兵的胳膊和双腿推着他站起身来。他想试着坐下，但脖子以下的身体全都不听指挥。
诺雷克双臂垂在肩膀下面，看上去就像被切断了筋似的。他左脚向前踏出，右脚也紧跟着迈了出去。
“我走不动了，该死的东西！我要歇一会！”
铠甲对此毫不理会，依然按照它自己的节奏控制着步伐。左，右，左，右。
“就一小时！最多两小时！我就歇这么长时间！”
他的声音无力地在群山与丘陵间不停地回荡。左，右。不管倒霉的老兵是否愿意，他都得继续他的苦难之旅。
可是要去哪里啊？
* * *
这种事绝对不该发生。卡拉焦虑地想道。拉斯玛在上，这种事绝不应该发生！
借助她之前召唤出来用于照明的翡翠色水晶球，她看到了一幅令人感到极其不安的画面。卡拉本来毫无血色的脸颊看上去更加苍白了，她将宽大的黑色斗篷紧紧裹在身上，试图从温暖中找到一丝慰藉。在浓密的睫毛下，她银色的杏眼正审视着那场景。卡拉的导师绝对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坟墓永远是安全的，他们总是这么坚持。人们曾经认为维兹杰雷那些值得信赖的元素法术会改变现状，可现在看来有些不太可信。
但现在，那些笃信唯物论的维兹杰雷法师与拉斯玛务实的追随者们显然都遭受了重大打击。他们想永远埋葬的那个人不仅仅再次被发现，而且已经被窃走了。
甚至还不止于此。那些侵入者到底有多强大啊，他们不仅仅干掉了所有不死的守卫们，而且将那些几乎坚不可摧的守护者打得粉碎。
幸好他们还不够心狠手辣，有两具尸体还勉强保留着人形。这身穿黑袍的女子以优雅的步态走向最近的一具尸体，然后弯下腰来，将几缕长长的青丝拨到肩后。
这是一个瘦高而结实的男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应该来自遥远的西部大陆。他看起来不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脑袋几乎被拧了下来了，手臂也差不多被扯断了。一把匕首以惊人的力量插入他的胸口，而这匕首显然是他自己的。他究竟因何而断气，死灵法师也无法说清楚。这死者曾经遍体鳞伤，血流成河，可正常人应该流不出来这么多血吧。而且，为什么有人在拧断他的脖颈之后，还要将它撕开呢？
这身材苗条且曲线曼妙的年轻女子一言不发地走到另外一具尸体旁边。她立刻辨识出这是名维兹杰雷法师，但她并不吃惊。维兹杰雷的法师们总爱惹是生非，还好乱出风头，他们最多也就算是一个不可靠的盟友。要不是他们，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发生。巴图克和他的兄弟早期曾经师从维兹杰雷，而且极其鲁莽地使用各种强力的法术以求能够支配地狱中的恶魔。巴图克在这一领域尤其擅长，但与暗魔过多的交流导致他的灵魂被扭曲，令他笃信恶魔才是他最忠实的盟友。它们通过人间与地狱两个位面不停地助长他灵魂里的邪恶。
虽然霍拉松带领追随他的法师杀死了巴图克，也击败了对方的恶魔主子，他们却发现鲜血战神的身体无法被真正毁掉。他的铠甲被施加了数种极其邪恶的魔法，即便主人已经被击毙，它仍然忠心耿耿地保护着他的尸体。幸好巴图克没有看护好自己的咽喉，才使得他的对手能够将他一击毙命。
维兹杰雷法师暂时将这无法烧掉的头颅和躯干抛在一边，进入密林深处造访卡拉的族人，试图向这些隐居者求取一种可以平衡生死的法术，一种可以永远封印他们的对手的办法。两个不同的法师教派为此共同努力，试图使巴图克的残迹在这世上永远消失，希望鲜血战神的魔法力量随着时间流逝最终烟消云散。
卡拉轻触着已经死去的法师那被血浸透的咽喉，发觉那里是被一种超越了所有猛兽的力量所撕开的。法师几乎是在瞬间便死去了，与被虐杀的战士的情况完全不同。他的眼睛仍然直直地瞪着她，明显地流露出对自身惨状的惊骇。他的表情定格在震惊与不可置信间，似乎……似乎根本不相信这凶手会对自己动手。
可是，这究竟是何种怪异的力量，才能轻易干掉一名维兹杰雷法师，却没有阻拦得住其他窃贼呢？难道他们仅仅是因为运气太好才得以逃出生天吗？卡拉皱起了眉头。那些不死的守卫者已经全部被干掉了，到底还有什么力量会猎杀掉入侵者呢？会是什么呢？
她也希望有同伴陪在身旁，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别的地方需要他们——看上去是所有的地方。一股极其庞大的黑暗力量席卷了整个凯基斯坦，甚至连索格伦也未能幸免。拉斯玛的忠实信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少。
于是这里只留下她孤身一人，一个最年轻的信徒，她甚至都还没有被正式考验过自己的信仰。事实上，同大部分拉斯玛的追随者一样，她几乎生下来就被训练成独立自主的人，但现在卡拉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任何技能与经验都无法掌控局面的领域。
也许……也许不管怎样，这个维兹杰雷法师还能给她一些提示，告诉她即将面对何种险恶之物。
卡拉从腰间抽出一把精美绝伦的匕首，它看似纤弱却异常坚韧，刀锋被制成蛇一般曲折的形状。握柄与刀身都是用完美无瑕的象牙雕刻而成，这种材质往往给人一种不堪一击的印象。可一旦遇到凶险，卡拉会毫不犹豫地挥动匕首抗击敌人，她知道施加了魔法的它比寻常武器更加坚固，也更容易命中目标。
死灵法师将匕首尖端抵在惨死的维兹杰雷法师咽喉上，心中既谈不上反感，也没什么热切期望。她一再转动刀锋，直到尖端完全覆满血迹。卡拉随后将匕首手柄向下，低吟出一段咒语。
匕首尖端的暗红色血污开始变得明亮起来。她集中精力又念出几个单词。
血污开始不停地发生变化。它们开始移动起来，就像获得了生命一样——或者是在追忆当初活着的轨迹。
被导师们称为“暗夜之影”的卡拉将匕首向地面掷了出去。
锋刃几乎有一半都深陷入了地面，完全没有被坚固的岩石阻挡。卡拉迅速向后退了几步，眼看着象牙匕首被不断膨胀的血污吞没，它们渐渐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比匕首略高一点的模糊人形。
死灵法师迅速在空中画出一道符文，随即念出咒语中的后两段。
在红色的火光中，一个正常大小的人形正从象牙匕首插着的地方逐渐凝集起来。他从头到脚，甚至连衣服和皮肤都是完全的深红色，正以迷茫的眼神注视着她。他身着维兹杰雷法师的服饰，事实上，就是他身后地板上的尸体所穿的那一种。
卡拉用热切的眼神凝视着这已经死去的法师的幻象。她以前只做过一次同样的施法，而且当时情形比现在轻松得多。站在她面前的东西，大部分人都会称作鬼魂或者灵魂——但这个称呼用在这里并不合适。从被害人的血液中的确可以提取出一部分灵魂的印记，但完全召唤一个真正的幽灵需要更多时间，而且要复杂很多，但卡拉现在需要更快地达到目标。这个幻象肯定也能解答她的疑惑。
“报上名来！”她命令道。
那幻象张开了嘴，但没有声音发出来。尽管如此，一个答案已经浮现在她脑海中。
弗兹汀……
“这里发生了什么？”
幻象凝视着她，但没有回答。卡拉意识到自己犯傻了，对方现在只能以最简单的方式来回答问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是你干掉了这些不死的生物吗？”
“有些是……”
“谁消灭了其他那些？”
幻象犹豫着，然后回答道：“……诺雷克。”
诺雷克？对这个名字她一无所知。“一个维兹杰雷的……一个法师？”
令她讶异的是，幻象极其轻微地摇了摇深红的头。“诺雷克……维扎兰……”
这名字被重复了一次。它的后半部分，维扎兰，在古老的语言中意为维兹杰雷的仆从，但这信息对卡拉来说几乎没有帮助。此路不通，她接着转到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上。“是这个诺雷克从台子上把铠甲拿走的吗？”
幻象再一次像刚才那样轻轻摇了摇头。卡拉皱起眉头不停思索着，但并未从自己所学的知识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也许她需要用更复杂的方法重新召唤一下这个维兹杰雷法师。但现在，她只能审慎地准备接下来的问题。这幻象的局限性太大了，死灵法师意识到即便自己连续问个几天几夜，也不见得能得到什么对她的任务有价值的信息。卡拉必须——
从她后面的通道传来一些声响。
这年轻的女性立刻转身望去。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在甬道深处看到了一点微弱的蓝光，可它消失得如此迅速，令卡拉怀疑自己是否看到了幻觉。那可能只是一只会发光的虫子或者其他小东西，可……
卡拉小心翼翼地靠近甬道，警惕地凝视着黑暗。她直接进入主墓室的行为是否过于轻率了？这个诺雷克是不是就藏在外面呢，是不是正等着新的猎物入笼呢？
卡拉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可她接着又听到了新的声响。这下她开始相信自己的担忧是对的。
随后她又听到了响动，这次在甬道的更深处。
卡拉低吟着咒语召唤出第二个翡翠色的水晶球，随即令它飘向那岩石筑就的走廊。当它迅速前行的时候，这位黑发女子在后面紧紧跟随着，希望能发现一些端倪。
那入侵者并未显出任何蛛丝马迹，可卡拉不能冒险。任何能以干净利落的手法除掉维兹杰雷法师的人都是致命的威胁。她绝对不能疏忽大意。再次深深吸气之后，死灵法师沿着石头甬道走了下去——
卡拉突然打了个冷战，接着开始暗暗责怪自己的疏忽大意。她将对自己至关重要的匕首留在了身后，没有这把强大的武器，她根本不敢去面对任何强敌。它向死灵法师同时提供了物理与魔法的双重保护。可如果将匕首留在身后，很可能其他侵入墓室的追踪者就会得到它，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她立刻返回墓室，同时心中已经准备好驱散幻象的咒语，可她惊讶地发现，那深红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卡拉头脑还算清醒，立刻让自己与匕首的保持安全的距离。可她那宝贵的匕首已经和幻象同时消失了，只留下她自己瞠目结舌，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
法师弗兹汀和他那同伴单薄的尸体同时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