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彼得?诺克斯避开布拉格史特拉霍夫修道院庭院裡的水洼。他在执行每年春季例行的中欧与东欧图书 馆的巡视。趁著观光客和学者人数都最少的时候，诺克斯走访一个又一个的仓库，确保过去十二月当中没 有出现什麼不恰当的东西，给合议会——或他本人——惹来麻烦。他在每个图书馆裡都有一个可靠的线 民，一个地位够高、可以任意调阅图书或手抄本、却还没有高到日后必须為图书馆藏宝失踪负责的馆员。
诺克斯取得博士学位，开始為合议会工作之初，就展开这种固定访问。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的变化 很大，合议会的管理结构也随著时代调整。十九世纪的运输革命带来了火车与公路，促成管理方式的改 变，各物种开始自行统辖同类的秩序，不再按照地理畛域统筹分管。这麼一来，就需要大量旅行和通信， 在蒸气动力的时代倒也不难实现。菲利普?柯雷孟是提倡合议会运作走向现代化的推手，但诺克斯一直怀 疑，他这麼做的动机是為了保护血族祕密，而非追求进步。
后来世界大战陆续爆发，中断了通讯与交通，合议会又回到老路。把全球分割成多个区块，远比為了 追踪一个被控為非作歹的特定对象而跨洋越洲来得合理。菲利普在世的时候，没有人敢要求做这麼大的改 变。好在这位柯雷孟家族的族长已经去世，不能提出抗议了。如今网际网路和电子邮件通行无阻，眼看著出差已变得没有必要，但诺克斯就是喜欢传统。
诺克斯在史特拉霍夫图书馆的线民是个名叫帕威?斯柯法伊萨的中年男子。他全身都泛褐色，活像一 张褪色的纸，戴一副共党时代的眼镜，他始终不肯更换，却没有人知道是出於歷史或怀旧的因素。通常他 们两人在修道院的酿酒坊见面，这儿有亮晶晶的铜製酒槽，供应的上等琥珀色啤酒，跟那位肉身就在附近 安息的圣徒取同样名字，叫作圣诺伯。
今年斯柯法伊萨还真的有斩获。
「是一封信。用希伯来文写的。」斯柯法伊萨在电话中悄声道。他对新科技充满猜疑，所以没有手 机，也瞧不起电子邮件，也因此被派到保藏部，以免他对知识的怪异态度妨碍图书馆快速迈向现代化的脚 步。
「干嘛讲悄悄话，帕威？」诺克斯不悦地问。斯柯法伊萨的一大问题在於，他总以為自己是个用冷战 孑餘的冰块打造的间谍，以致言行显得很偏执。
「因為我為了取得它拆了 一本书。有人把它藏在约翰尼斯?刘绪林⑩的《论犹太祕典的艺术》蝴蝶页 中间。」斯柯法伊萨解释，他的兴奋不断冒升。诺克斯看一眼手錶，时间太早，他还没喝咖啡。「你一定 要马上过来。它提到鍊金术和那个為鲁道夫二世工作的英国人。可能很重要。」
诺克斯搭下一班飞机离开柏林。现在被斯柯法伊萨拐到图书馆地下室一个黑不溜湫、只靠一颗光秃秃 电灯泡照明的房间。
「我们能不能到比较舒服一点的地方办事？」诺克斯斜睨著那张金属桌(也是共党时代的遗物)怀疑 地说：「那是匈牙利牛肉酱吗？」他指著桌面上一滩黏糊糊的东西问。
?Johannes Reucblin (1455-1522)■，研究希腊文与希伯来文的德国学者。
「隔墙有耳，地板有眼。」斯柯法伊萨用咖啡色毛衣的下襬擦掉那滩东西。「这裡比较安全。先坐。 我去拿信。」
「还有那本书。」诺克斯厉声道。斯柯法伊萨回过身，对他的语气很惊讶。
「是，当然。书也要。」
「这不是《论犹太祕典的艺术》。」斯柯法伊萨回来时，诺克斯道，随著时间过去，他的不满越来越 强烈。约翰尼斯.刘绪林的书纤薄美观。这本丑陋的庞然大物至少八百页。它一放上桌面，四条金属桌腿 都开始抖动。 .
「不能说不是。」斯柯法伊萨自卫地说??「这是贾拉蒂诺⑩的《论普世真理的祕密》。但书裡蒐罗了 刘绪林的作品。」诺克斯最受不了的就是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讲究一丝不苟的书目学细节。
「标题页有希伯来文、拉丁文和法文的题字。」斯柯法伊萨翻开封面。因為没有东西支撑这本大书的 书脊，诺克斯听见一声不妙的咔嚓声，毫不感到意外。他紧张地看著斯柯法伊萨。「别担心。」这位保藏 部职员安慰他道：「它没有编目。只因為它跟我们预定送出去重新装订的另一本书放在一起，我才发现 它。可能是我们的书在一九八九年送回来时，混在其他书裡，误送到这儿的。」
诺克斯尽责地检视标题页和上面的题字。
(希伯来文)vrvr^pbrr mpvrl buKW-JVJupJ-JCJUIKT -padu
(拉丁文.)Beniamin lupus rapax mane comedet praedam et vespere dividet spolia.
(法文)Benjamin est un loup quigtchire; au matin il d6vore la proie, et sur le soir il partage le butin.
「字跡很老，不是吗？书的主人显然受过很好的教育。」斯柯法伊萨道。
「班哲明像狼一般鲸吞：早晨他吞噬猎物，晚上他分配战利品。」诺克斯思索道。他想不出这两句韵 文跟这本书有什麼关係。贾拉蒂诺的书对天主教会与犹太神祕主义之战——同一场战争导致十六世纪的焚 书、宗教审判与猎杀女巫——是独一无二的作品。从书名就可以看出贾拉蒂诺在这些事件中的立场：《论 普世真理的祕密》。贾拉蒂诺俏皮地卖弄知识，辩称犹太人是天主教教义的先行者，研究犹太法典能帮助 天主教在致力改变犹太人、使他们皈依真信仰时，找到著力点。
「或许书的主人叫班哲明。」斯柯法伊萨在诺克斯身后对书张望，并递给他一个档案夹。诺克斯很庆 幸它上面没有印红色「最高机密」字样。『这就是那封信。我不懂希伯来文，但爱德华?凯利这名字和鍊 金术都是用拉丁文写的。」
诺克斯翻开档案。他在做梦，一定是。信的日期是犹太历五三六九年六月二日！主历一六?九年九 月一日。信末署名是贝札雷尔之子耶胡达，一般人称他罗兀拉比。
「你懂希伯来文，是吗？」斯柯法伊萨道。
「是的。」这次轮到诺克斯压低嗓音了。「是的。」他提高音量，再说一遍。他在看信。
「怎麼样？」斯柯法伊萨沉默了将近一分鐘才问：「它说什麼？」
「好像布拉格有个犹太人遇见爱德华?凯利，然后写信告诉一个朋友这件事。」这是真的！某种程 度。
「祝你长寿平安，加百列之子班哲明，亲爱的朋友。」罗兀拉比写道。
收到你从我出生的故乡寄来的信，深為欣喜。波兹南?应该比匈牙利更适合你，后者只有悲惨等著
?Pieto Colonna Galatino ( 1460-1540)，义大利方济会修士，专精哲学、神学 '东方学。
⑩JpoznaB'’又名波森’是波兰西部一城市。你。虽然我年事已高，但你的信仍让我清晰地忆起五三五一年春季发生的奇事。当时受到皇帝宠信的鍊金 术学者爱德华?凯利来找我。他大发譫语，说他杀死了 一个人，又说皇帝的卫士不久就会以谋杀与叛国的 罪名逮捕他。他预知自己的死亡，喊道：「我会像天使一般坠入地狱。」他还提起你也在找的那本书，该 书已从鲁道夫手中被人偷走，你是知道的。凯利有时称之為创造之书，有时又称之為生命之书。凯利哭著 说末日即将来临。他一再重复凶兆，像是「始於匱乏与慾望」、「始於鲜血与恐惧」、「始於女巫的觉 醒」等等。
皇上失去这本生命之书前，凯利一时疯狂，从书上撕下三页。他把其中一页交给我。但他不肯告诉 我，另外两页给了谁，满口什麼死亡天使和生命天使的哑谜。唉，我不知道那本书现在何处。我得到的那 一页也不在手头，我交给以利亚之子亚伯拉罕保管。他死於瘟疫，所以那页可能永远失落了。这秘密恐怕 只有你的创造者能解答。愿你治疗这本受损之书的兴趣能扩及治疗你受损的血统，这样你才能跟赐予你生 命与呼吸的父亲和解。
上帝守护你的灵魂，
爱你的朋友，贝札雷尔之子耶胡达，
写於神圣之城布拉格，五三六九年六月二日
「就这样？」斯柯法伊萨等了很久才问。「只提到一次会面？」
「基本上是如此。」诺克斯在档案夹背面飞快地计算。罗兀死於一六?九年，凯利在那之前十八年去 见他。一五九一年的春季。他伸手到口袋裡摸出手机，看著面板，满脸怒容。「你们这裡收不到信号？」
「我们在地下。」斯柯法伊萨指著厚厚的墙壁，耸肩道。「所以我通知你这件事是正确的？」他期待 地舔著嘴唇。
「你做得很好，帕威。我要把信带走，还有这本书。」诺克斯就只从史特拉霍夫图书馆拿走过这两件 东西。
「好啊。我就想这值得你抽空过来，因為其中提到鍊金术。」帕威笑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令人遗憾。斯柯法伊萨运气不好，经过多年徒劳的寻寻觅觅，竟然找到一件诺克斯 重视的情报。诺克斯用几个字和一个小手势，确保帕威再也不能跟其他超自然生物分享他的所见所闻。基 於交情和伦理，诺克斯没有杀他。吸血鬼才会用那种手段，去年秋季他发现季莲?张伯伦的尸体靠在他伦 道夫旅馆的客房门口时，就已知道这一点。身為巫师，他只把早已潜伏在斯柯法伊萨大腿裡的血栓鬆开， 让它流进他的大脑。它一到那儿，就引发一次大中风。要等好几个小时，才会有人发现他，届时再做任何 救治都已太迟了。 .
诺克斯拿著那本厚得像圣经的书，回到租来的车上，那封信安全地夹在腋下。一到达距史特拉霍夫馆 区够远的地方，他就把车停在路旁，取出那封信，手不住颤抖。
合议会所知与神祕的原始之书——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有关的所有情报，都是诸如此类的零星断 片。任何新发现都能使他们的知识大幅增加。这封信不仅对那本书做了简单的描述，并含蓄地暗示它很重 要，信中还有姓名和日期，甚至透露了戴安娜?毕夏普在牛津见到的书缺少三页这惊人的消息。
诺克斯把信重读一遍。他要知道更多——把每一滴可能会有用的情报都挤出来。这次有若干字词引起 他注意：你受损的血统.，赐予你生命与呼吸的父亲.，你的创造者。第一遍阅读时，诺克斯认為罗兀说的是 上帝。但第二遍，他有个截然不同的结论。诺克斯拿出手机，只按了一个数字。
「Oui.」(法文：是。)
「加百列之子班哲明是什麼人？」诺克斯问道。
一阵全然的沉默。
「哈囉，彼得。」欧里亚克的高伯特道。如此淡漠的回应让诺克斯空著的那隻手紧握成拳头。这些傢 伙，口口声声诚信与合作，但他们活了太久，知道得太多。所以就像所有的攫食者，分享战利品时，他们 的反应真是有够不积极。
「『班哲明像狼一般鲸吞。』我知道加百列之子班哲明是个吸血鬼。他是谁？」
「不重要的人。」
「你可知道一五九一年布拉格发生了什麼事？」诺克斯追问不捨。 .
「很多事。别指望我像小学老师一样，每件事都复述给你听。」
诺克斯听出高伯特声音裡有一丝微弱的颤动，只有非常了解他的人才听得出来。从来不会找不到说 词、年高德劭的吸血鬼高伯特紧张起来了。
「狄博士的助手爱德华?凯利，一五九一年在那座城市吗？」
「这件事我们讨论过了。没错，合议会曾以為艾许摩尔七八二号在狄博士的藏书中。但一五八六年春 季，刚开始有人怀疑此事时，我在布拉格见到过爱德华?凯利。狄博士有一本满是图画的书。但不是我们 要的书。从那时开始，我们追踪他收藏的每一本书，只為了求证。埃利亚斯也不是透过狄博士或凯利取得 那本书的。」
「你错了。那本书一五九一年五月在凯利手中。」诺克斯顿了 一下。「而且他把书撕破了。戴安娜. 毕夏普在牛津看到的那本书缺了三页。」
「你知道些什麼，彼得？」高伯特尖刻地问。.
「你又知道些什麼，高伯特？」诺克斯不喜欢这个吸血鬼，但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年盟友。两人都知 道，他们的世界即将发生重大改变，动盪之后将决定输臝。他们都不想沦為落败的一方。
「加百列之子班哲明，是马修.柯雷孟的儿子。」高伯特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他的儿子？」诺克斯麻木地重复。合议会保存的那些繁复的吸血鬼家谱上，没有班哲明?柯雷孟这 名字。
「是的。但班哲明否定他们的血缘关係。吸血鬼不轻易做这种事，因為家族其他成员会為了保密而杀 死他。不过马修禁止柯雷孟家族成员取他儿子的性命。而且班哲明十九世纪在耶路撒冷失踪，此后再也没 有人见过他。」
诺克斯世界的底板掉落了。绝不能让马修?柯雷孟拥有艾许摩尔七八二号，因為它记载著巫族最珍贵 的传说。
「好吧，我们必须找到他，」诺克斯严肃地说：「因為根据这封信，爱德华?凯利把这三页书分散到 各地。其中一张他交给罗兀拉比，他又转交给一个名叫来自坎姆的以利亚之子亚伯拉罕的人。」
「以利亚之子亚伯拉罕曾经是个非常强大的巫师。你们难道对自己的歷史一无所知？?」
「我们只知道不能信任吸血鬼。我一直认為这种偏见是夸大其词，没有歷史依据，但现在我不那麼确 定了。」诺克斯顿了一下。「罗兀要班哲明去找他父亲求助。我知道柯雷孟隐瞒了某些事。我们必须找到 班哲明，让他告诉我们，他^^以及他父亲——对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有哪些了解。」
「班哲明?柯雷孟是个暴躁的年轻人。他罹患了困扰马修姊姊露依莎同样的病症。」吸血鬼把这种病 称作血怒，合议会怀疑它可能跟吸血鬼中流传的新疾病——因製造新吸血鬼失败而导致许多温血人死亡 ——有关。「如果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真的少了三页，不需要他帮忙，我们也找得回来。那样还比较好。」 「不行。现在轮到吸血鬼交出祕密了。」诺克斯知道，他们计画的成败可能都取决於柯雷孟家谱树上 这根不稳定的枝椏。他把信再读一遍。罗兀表达得很清楚，他不但希望班哲明治癒那本书，也要治癒他跟 家族的关係。马修?柯雷孟对这件事了解之多，可能超出他们任何人的预期。
「我猜你现在很想时光漫步到鲁道夫治下的布拉格去找凯利吧？」高伯特嘟噥道，克制住一声不耐烦的嘆息。巫族就是那麼衝动。
「正好相反。我要去七塔。」
高伯特冷哼一声。突击柯雷孟家族的城堡这种念头，比回到过去更荒唐。
「这麼做虽然很有吸引力，却绝对是不智。巴德文睁一眼闭一眼，只因為他跟马修有嫌隙。」就高伯 特记忆所及，这是菲利普唯一出差错的策略，他把拉撒路骑士团团长一职交给马修，而非一直以為自己理 所当然应得到这位置的长子。「况且，班哲明早已不认為自己是柯雷孟家的一员——柯雷孟家族当然更不 认可他。所以七塔是他最不可能在的地方。」
「就我们所知，马修?柯雷孟掌握失落的一页已经几百年了。那本书如果不完整，对我们就没有用。 况且那个吸血鬼早该為他——以及他父亲和母亲——的罪孽付出代价。」他们加起来害死了数以千计的巫 族。让吸血鬼去烦恼如何安抚巴德文吧，正义站在诺克斯这一边。
「也别忘记他情人的罪行。」高伯特的声音极其邪恶。「我想念我的茱丽叶。戴安娜.毕夏普要偿还 她夺走的生命。」
「那麼你支持我了？」诺克斯其实不在乎。不论高伯特帮不帮忙，他都要趁週末以前，率领一支巫族 特攻队进攻柯雷孟的堡垒。
「是的。」高伯特不情不愿地回答。「他们都集结在那儿，你知道。女巫，吸血鬼，甚至还有几个魔 族。他们自称什麼异议会。马卡斯送信给合议会的血族，要求废止盟约。」
「但那麼一来I」
「我们的世界就完蛋了。」高伯特替他把话说完。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诺克斯取得博士学位，开始為合议会工作之初，就展开这种固定访问。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的变化 很大，合议会的管理结构也随著时代调整。十九世纪的运输革命带来了火车与公路，促成管理方式的改 变，各物种开始自行统辖同类的秩序，不再按照地理畛域统筹分管。这麼一来，就需要大量旅行和通信， 在蒸气动力的时代倒也不难实现。菲利普?柯雷孟是提倡合议会运作走向现代化的推手，但诺克斯一直怀 疑，他这麼做的动机是為了保护血族祕密，而非追求进步。
后来世界大战陆续爆发，中断了通讯与交通，合议会又回到老路。把全球分割成多个区块，远比為了 追踪一个被控為非作歹的特定对象而跨洋越洲来得合理。菲利普在世的时候，没有人敢要求做这麼大的改 变。好在这位柯雷孟家族的族长已经去世，不能提出抗议了。如今网际网路和电子邮件通行无阻，眼看著出差已变得没有必要，但诺克斯就是喜欢传统。
诺克斯在史特拉霍夫图书馆的线民是个名叫帕威?斯柯法伊萨的中年男子。他全身都泛褐色，活像一 张褪色的纸，戴一副共党时代的眼镜，他始终不肯更换，却没有人知道是出於歷史或怀旧的因素。通常他 们两人在修道院的酿酒坊见面，这儿有亮晶晶的铜製酒槽，供应的上等琥珀色啤酒，跟那位肉身就在附近 安息的圣徒取同样名字，叫作圣诺伯。
今年斯柯法伊萨还真的有斩获。
「是一封信。用希伯来文写的。」斯柯法伊萨在电话中悄声道。他对新科技充满猜疑，所以没有手 机，也瞧不起电子邮件，也因此被派到保藏部，以免他对知识的怪异态度妨碍图书馆快速迈向现代化的脚 步。
「干嘛讲悄悄话，帕威？」诺克斯不悦地问。斯柯法伊萨的一大问题在於，他总以為自己是个用冷战 孑餘的冰块打造的间谍，以致言行显得很偏执。
「因為我為了取得它拆了 一本书。有人把它藏在约翰尼斯?刘绪林⑩的《论犹太祕典的艺术》蝴蝶页 中间。」斯柯法伊萨解释，他的兴奋不断冒升。诺克斯看一眼手錶，时间太早，他还没喝咖啡。「你一定 要马上过来。它提到鍊金术和那个為鲁道夫二世工作的英国人。可能很重要。」
诺克斯搭下一班飞机离开柏林。现在被斯柯法伊萨拐到图书馆地下室一个黑不溜湫、只靠一颗光秃秃 电灯泡照明的房间。
「我们能不能到比较舒服一点的地方办事？」诺克斯斜睨著那张金属桌(也是共党时代的遗物)怀疑 地说：「那是匈牙利牛肉酱吗？」他指著桌面上一滩黏糊糊的东西问。
?Johannes Reucblin (1455-1522)■，研究希腊文与希伯来文的德国学者。
「隔墙有耳，地板有眼。」斯柯法伊萨用咖啡色毛衣的下襬擦掉那滩东西。「这裡比较安全。先坐。 我去拿信。」
「还有那本书。」诺克斯厉声道。斯柯法伊萨回过身，对他的语气很惊讶。
「是，当然。书也要。」
「这不是《论犹太祕典的艺术》。」斯柯法伊萨回来时，诺克斯道，随著时间过去，他的不满越来越 强烈。约翰尼斯.刘绪林的书纤薄美观。这本丑陋的庞然大物至少八百页。它一放上桌面，四条金属桌腿 都开始抖动。 .
「不能说不是。」斯柯法伊萨自卫地说??「这是贾拉蒂诺⑩的《论普世真理的祕密》。但书裡蒐罗了 刘绪林的作品。」诺克斯最受不了的就是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讲究一丝不苟的书目学细节。
「标题页有希伯来文、拉丁文和法文的题字。」斯柯法伊萨翻开封面。因為没有东西支撑这本大书的 书脊，诺克斯听见一声不妙的咔嚓声，毫不感到意外。他紧张地看著斯柯法伊萨。「别担心。」这位保藏 部职员安慰他道：「它没有编目。只因為它跟我们预定送出去重新装订的另一本书放在一起，我才发现 它。可能是我们的书在一九八九年送回来时，混在其他书裡，误送到这儿的。」
诺克斯尽责地检视标题页和上面的题字。
(希伯来文)vrvr^pbrr mpvrl buKW-JVJupJ-JCJUIKT -padu
(拉丁文.)Beniamin lupus rapax mane comedet praedam et vespere dividet spolia.
(法文)Benjamin est un loup quigtchire; au matin il d6vore la proie, et sur le soir il partage le butin.
「字跡很老，不是吗？书的主人显然受过很好的教育。」斯柯法伊萨道。
「班哲明像狼一般鲸吞：早晨他吞噬猎物，晚上他分配战利品。」诺克斯思索道。他想不出这两句韵 文跟这本书有什麼关係。贾拉蒂诺的书对天主教会与犹太神祕主义之战——同一场战争导致十六世纪的焚 书、宗教审判与猎杀女巫——是独一无二的作品。从书名就可以看出贾拉蒂诺在这些事件中的立场：《论 普世真理的祕密》。贾拉蒂诺俏皮地卖弄知识，辩称犹太人是天主教教义的先行者，研究犹太法典能帮助 天主教在致力改变犹太人、使他们皈依真信仰时，找到著力点。
「或许书的主人叫班哲明。」斯柯法伊萨在诺克斯身后对书张望，并递给他一个档案夹。诺克斯很庆 幸它上面没有印红色「最高机密」字样。『这就是那封信。我不懂希伯来文，但爱德华?凯利这名字和鍊 金术都是用拉丁文写的。」
诺克斯翻开档案。他在做梦，一定是。信的日期是犹太历五三六九年六月二日！主历一六?九年九 月一日。信末署名是贝札雷尔之子耶胡达，一般人称他罗兀拉比。
「你懂希伯来文，是吗？」斯柯法伊萨道。
「是的。」这次轮到诺克斯压低嗓音了。「是的。」他提高音量，再说一遍。他在看信。
「怎麼样？」斯柯法伊萨沉默了将近一分鐘才问：「它说什麼？」
「好像布拉格有个犹太人遇见爱德华?凯利，然后写信告诉一个朋友这件事。」这是真的！某种程 度。
「祝你长寿平安，加百列之子班哲明，亲爱的朋友。」罗兀拉比写道。
收到你从我出生的故乡寄来的信，深為欣喜。波兹南?应该比匈牙利更适合你，后者只有悲惨等著
?Pieto Colonna Galatino ( 1460-1540)，义大利方济会修士，专精哲学、神学 '东方学。
⑩JpoznaB'’又名波森’是波兰西部一城市。你。虽然我年事已高，但你的信仍让我清晰地忆起五三五一年春季发生的奇事。当时受到皇帝宠信的鍊金 术学者爱德华?凯利来找我。他大发譫语，说他杀死了 一个人，又说皇帝的卫士不久就会以谋杀与叛国的 罪名逮捕他。他预知自己的死亡，喊道：「我会像天使一般坠入地狱。」他还提起你也在找的那本书，该 书已从鲁道夫手中被人偷走，你是知道的。凯利有时称之為创造之书，有时又称之為生命之书。凯利哭著 说末日即将来临。他一再重复凶兆，像是「始於匱乏与慾望」、「始於鲜血与恐惧」、「始於女巫的觉 醒」等等。
皇上失去这本生命之书前，凯利一时疯狂，从书上撕下三页。他把其中一页交给我。但他不肯告诉 我，另外两页给了谁，满口什麼死亡天使和生命天使的哑谜。唉，我不知道那本书现在何处。我得到的那 一页也不在手头，我交给以利亚之子亚伯拉罕保管。他死於瘟疫，所以那页可能永远失落了。这秘密恐怕 只有你的创造者能解答。愿你治疗这本受损之书的兴趣能扩及治疗你受损的血统，这样你才能跟赐予你生 命与呼吸的父亲和解。
上帝守护你的灵魂，
爱你的朋友，贝札雷尔之子耶胡达，
写於神圣之城布拉格，五三六九年六月二日
「就这样？」斯柯法伊萨等了很久才问。「只提到一次会面？」
「基本上是如此。」诺克斯在档案夹背面飞快地计算。罗兀死於一六?九年，凯利在那之前十八年去 见他。一五九一年的春季。他伸手到口袋裡摸出手机，看著面板，满脸怒容。「你们这裡收不到信号？」
「我们在地下。」斯柯法伊萨指著厚厚的墙壁，耸肩道。「所以我通知你这件事是正确的？」他期待 地舔著嘴唇。
「你做得很好，帕威。我要把信带走，还有这本书。」诺克斯就只从史特拉霍夫图书馆拿走过这两件 东西。
「好啊。我就想这值得你抽空过来，因為其中提到鍊金术。」帕威笑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令人遗憾。斯柯法伊萨运气不好，经过多年徒劳的寻寻觅觅，竟然找到一件诺克斯 重视的情报。诺克斯用几个字和一个小手势，确保帕威再也不能跟其他超自然生物分享他的所见所闻。基 於交情和伦理，诺克斯没有杀他。吸血鬼才会用那种手段，去年秋季他发现季莲?张伯伦的尸体靠在他伦 道夫旅馆的客房门口时，就已知道这一点。身為巫师，他只把早已潜伏在斯柯法伊萨大腿裡的血栓鬆开， 让它流进他的大脑。它一到那儿，就引发一次大中风。要等好几个小时，才会有人发现他，届时再做任何 救治都已太迟了。 .
诺克斯拿著那本厚得像圣经的书，回到租来的车上，那封信安全地夹在腋下。一到达距史特拉霍夫馆 区够远的地方，他就把车停在路旁，取出那封信，手不住颤抖。
合议会所知与神祕的原始之书——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有关的所有情报，都是诸如此类的零星断 片。任何新发现都能使他们的知识大幅增加。这封信不仅对那本书做了简单的描述，并含蓄地暗示它很重 要，信中还有姓名和日期，甚至透露了戴安娜?毕夏普在牛津见到的书缺少三页这惊人的消息。
诺克斯把信重读一遍。他要知道更多——把每一滴可能会有用的情报都挤出来。这次有若干字词引起 他注意：你受损的血统.，赐予你生命与呼吸的父亲.，你的创造者。第一遍阅读时，诺克斯认為罗兀说的是 上帝。但第二遍，他有个截然不同的结论。诺克斯拿出手机，只按了一个数字。
「Oui.」(法文：是。)
「加百列之子班哲明是什麼人？」诺克斯问道。
一阵全然的沉默。
「哈囉，彼得。」欧里亚克的高伯特道。如此淡漠的回应让诺克斯空著的那隻手紧握成拳头。这些傢 伙，口口声声诚信与合作，但他们活了太久，知道得太多。所以就像所有的攫食者，分享战利品时，他们 的反应真是有够不积极。
「『班哲明像狼一般鲸吞。』我知道加百列之子班哲明是个吸血鬼。他是谁？」
「不重要的人。」
「你可知道一五九一年布拉格发生了什麼事？」诺克斯追问不捨。 .
「很多事。别指望我像小学老师一样，每件事都复述给你听。」
诺克斯听出高伯特声音裡有一丝微弱的颤动，只有非常了解他的人才听得出来。从来不会找不到说 词、年高德劭的吸血鬼高伯特紧张起来了。
「狄博士的助手爱德华?凯利，一五九一年在那座城市吗？」
「这件事我们讨论过了。没错，合议会曾以為艾许摩尔七八二号在狄博士的藏书中。但一五八六年春 季，刚开始有人怀疑此事时，我在布拉格见到过爱德华?凯利。狄博士有一本满是图画的书。但不是我们 要的书。从那时开始，我们追踪他收藏的每一本书，只為了求证。埃利亚斯也不是透过狄博士或凯利取得 那本书的。」
「你错了。那本书一五九一年五月在凯利手中。」诺克斯顿了 一下。「而且他把书撕破了。戴安娜. 毕夏普在牛津看到的那本书缺了三页。」
「你知道些什麼，彼得？」高伯特尖刻地问。.
「你又知道些什麼，高伯特？」诺克斯不喜欢这个吸血鬼，但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年盟友。两人都知 道，他们的世界即将发生重大改变，动盪之后将决定输臝。他们都不想沦為落败的一方。
「加百列之子班哲明，是马修.柯雷孟的儿子。」高伯特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他的儿子？」诺克斯麻木地重复。合议会保存的那些繁复的吸血鬼家谱上，没有班哲明?柯雷孟这 名字。
「是的。但班哲明否定他们的血缘关係。吸血鬼不轻易做这种事，因為家族其他成员会為了保密而杀 死他。不过马修禁止柯雷孟家族成员取他儿子的性命。而且班哲明十九世纪在耶路撒冷失踪，此后再也没 有人见过他。」
诺克斯世界的底板掉落了。绝不能让马修?柯雷孟拥有艾许摩尔七八二号，因為它记载著巫族最珍贵 的传说。
「好吧，我们必须找到他，」诺克斯严肃地说：「因為根据这封信，爱德华?凯利把这三页书分散到 各地。其中一张他交给罗兀拉比，他又转交给一个名叫来自坎姆的以利亚之子亚伯拉罕的人。」
「以利亚之子亚伯拉罕曾经是个非常强大的巫师。你们难道对自己的歷史一无所知？?」
「我们只知道不能信任吸血鬼。我一直认為这种偏见是夸大其词，没有歷史依据，但现在我不那麼确 定了。」诺克斯顿了一下。「罗兀要班哲明去找他父亲求助。我知道柯雷孟隐瞒了某些事。我们必须找到 班哲明，让他告诉我们，他^^以及他父亲——对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有哪些了解。」
「班哲明?柯雷孟是个暴躁的年轻人。他罹患了困扰马修姊姊露依莎同样的病症。」吸血鬼把这种病 称作血怒，合议会怀疑它可能跟吸血鬼中流传的新疾病——因製造新吸血鬼失败而导致许多温血人死亡 ——有关。「如果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真的少了三页，不需要他帮忙，我们也找得回来。那样还比较好。」 「不行。现在轮到吸血鬼交出祕密了。」诺克斯知道，他们计画的成败可能都取决於柯雷孟家谱树上 这根不稳定的枝椏。他把信再读一遍。罗兀表达得很清楚，他不但希望班哲明治癒那本书，也要治癒他跟 家族的关係。马修?柯雷孟对这件事了解之多，可能超出他们任何人的预期。
「我猜你现在很想时光漫步到鲁道夫治下的布拉格去找凯利吧？」高伯特嘟噥道，克制住一声不耐烦的嘆息。巫族就是那麼衝动。
「正好相反。我要去七塔。」
高伯特冷哼一声。突击柯雷孟家族的城堡这种念头，比回到过去更荒唐。
「这麼做虽然很有吸引力，却绝对是不智。巴德文睁一眼闭一眼，只因為他跟马修有嫌隙。」就高伯 特记忆所及，这是菲利普唯一出差错的策略，他把拉撒路骑士团团长一职交给马修，而非一直以為自己理 所当然应得到这位置的长子。「况且，班哲明早已不认為自己是柯雷孟家的一员——柯雷孟家族当然更不 认可他。所以七塔是他最不可能在的地方。」
「就我们所知，马修?柯雷孟掌握失落的一页已经几百年了。那本书如果不完整，对我们就没有用。 况且那个吸血鬼早该為他——以及他父亲和母亲——的罪孽付出代价。」他们加起来害死了数以千计的巫 族。让吸血鬼去烦恼如何安抚巴德文吧，正义站在诺克斯这一边。
「也别忘记他情人的罪行。」高伯特的声音极其邪恶。「我想念我的茱丽叶。戴安娜.毕夏普要偿还 她夺走的生命。」
「那麼你支持我了？」诺克斯其实不在乎。不论高伯特帮不帮忙，他都要趁週末以前，率领一支巫族 特攻队进攻柯雷孟的堡垒。
「是的。」高伯特不情不愿地回答。「他们都集结在那儿，你知道。女巫，吸血鬼，甚至还有几个魔 族。他们自称什麼异议会。马卡斯送信给合议会的血族，要求废止盟约。」
「但那麼一来I」
「我们的世界就完蛋了。」高伯特替他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