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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凑齐二十六个伦敦法力最强大的巫族,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召开公评会跟我想像的场面——办一个 类似法院开庭的聚会,巫族长老排排坐,我站在他们面前——不太一样。实际正好相反,

这活动歷时好几 天,场地包括全城各地的商店、酒店、住家的客厅。没有正式的介绍,也不浪费时间交际寒暄。我在短时 间内见到许多陌生的巫族,很快的他们的面目就都变得模糊,混淆不清。

但这场经验也有一部分留给我深刻的印象。我第一次感受到火巫不容置疑的力量。伊索奶奶没有误导 我那个红髮女巫的注视与触摸都与熊熊烈燄无异。虽然她一靠近,我血液裡的火燄就开始跳跃舞踊, 但我显然不是个火巫。我在主教门的法冠酒店包厢裡又见到另两个火巫后,这印象就更确定了。

「她是个挑战。」其中一个读完我的皮肤后指出。

「能时光旅行的编织者,体内又有大量的火与水。」另一个表示同意。「我这辈子还未见过这种组 合。」

公评会的风巫在伊索奶奶家裡聚会,房子内部远比它朴素的外表予人的观感来得宽敞。两个鬼魂在房 间裡晃荡,伊索奶奶的灵僕也在,它无声地滑来滑去,到门口迎接客人,确认每个人都宾至如归。

风巫不像火巫那麼令人望而生畏,她们的触摸轻柔乾燥,安静地评估我的优点与缺点。

「动盪不安。」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银髮女巫喃喃道。她身材娇小柔软,行动敏捷,好像地心引力对 她的影响跟我们不一样似的。

「太多方向了。」另一个皱起眉头说。「应该顺其自然发展,否则她製造的每一股气流都有可能变成 灾难性的大风暴。」

伊索奶奶对她们的评语一 一致谢,但他们通通离开后,她似乎鬆了一 口气。

「我要休息了,孩子。」她虚弱地说,从椅子上起身,朝屋子后方走去。她的灵僕尾随在后,像一道 影子。

「公评会裡有男人吗,伊索奶奶?」我搀扶著她,问道。

「只剩几个了。所有年轻巫师都到大学裡去攻读自然哲学了。」她嘆口气道..「这是个奇怪的时代, 戴安娜。每个人都急於追逐新事物,巫族认為书本比经验更值得学习。我要暂时告退一下。听了那麼多 话,我开始耳鸣。」

星期四早晨,一个水巫独自来到鹿冠。我正躺在床上,前一天在城裡奔波,把我累坏了。这水巫长得 很高,身体极具弹性,脚步行雲流水似的走进来。但她遇到坚固的障碍,一道吸血鬼组成的围墙,在门厅 裡把她拦下。

「没关係,马修。」我站在卧室门口道,示意她向前走。

我们独处时,这名水巫把我从头研究到脚。她的目光像盐水般刺痛我皮肤,又像夏日跳进海裡游泳般 令我精神一振。

「伊索奶奶说得对。」她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说道:「妳血液裡有太多水。我们不敢集体来见妳,唯恐 引起水灾。妳必须一个一个跟我们见面。我担心这要花上一整天。」

所以不是我去见水巫,而是水巫们来见我。她们一个个流进流出我们的房子,几乎把马修和芳丝娃逼 疯。但我跟她们有种亲和力,或者该说,水巫在场时,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潜在引力。

「水不会撒谎。」一个水巫用指尖滑过我的额头与肩膀,喃喃说道。她把我的手掌翻过来,研究我的 手心。她年纪不比我大,长相奇特:雪白皮肤、黑髮、眼睛是加勒比海的蓝。

「什麼水?」她描画我生命线分流出来的纹路时,我问道。

「伦敦每个水巫都收集从仲夏到秋分的雨水,然后把它倒进公评会的占卜盆。它预言我们等待已久的 编织者血脉裡会有水流动。」这水巫嘆口气,放开我的手。「我们帮忙把西班牙舰队赶回去后,就需要新 的咒语。伊索奶奶為风巫做了补充,苏格兰编织者的天赋是土力,帮不了我们!即使她愿意都不行。妳 是月亮真正的女儿,对我们将是一大助力。」

星期五早晨,一名信差到屋裡,送来一个布列德街的地址,指定我十一点鐘到那儿去见公评会最后剩 下的成员.,两名土巫。大多数巫族或多或少都会一些土魔法。这是巫术的基础,现代巫会裡的土巫没有任 何特色。我很好奇,想看看伊丽莎白时代的土巫有什麼不一样。

由於彼埃外出替马修跑腿,芳丝娃去购物,所以马修和安妮陪我赴约。我们刚走过圣保罗大教堂的墓 园,马修就抓住一个满脸脏污、腿细得可怜的顽童。转眼之间,马修的刀已抵著那孩子的耳朵。

「那根手指再动一动,小鬼,我就割掉你耳朵。」他柔声道。

我惊讶地低头望去,便看见那孩子的手指碰到了我繫在腰上的皮包。

即使在我自己的时代,马修也有少许暴力倾向,但在伊丽莎白时代的伦敦,他的狂暴几乎是一触即 发。但儘管如此,也没必要向这麼幼小的对象下毒手。

「马修。」我注意到孩子脸上的惊恐,警告道:「别这样。」

「换了别人,早就割掉你耳朵,或拉你去见官了。」马修瞇起眼睛道,那孩子脸色更苍白了。

「够了。」我立刻道。我碰触那孩子的肩膀,他瑟缩了一下。短暂的瞬间,我的女巫之眼看见一个男 人粗重的巴掌打到孩子身上,他飞出去撞上一堵墙。我的手指下面,这孩子唯一用来御寒的粗布櫬衫底 下,他的皮肤肿胀,形成丑陋的淤青。「你叫什麼名字?」

「杰克,夫人。」男孩低声道。马修的刀还贴在他耳朵上,我们开始引起注意。

「匕首收起来,马修。这孩子对我们没危险。」

马修嘶吼一声,把刀收起。

「你的父母呢?杰克。」

杰克耸耸肩膀:「没父母,夫人。」

「带这孩子回家,安妮,叫芳丝娃给他一些食物和衣服。如果做得到,教他洗个热水澡,让他睡彼埃 的床。他看起来很疲倦。」

「妳不能收留伦敦每一个流浪儿,戴安娜。」马修用力把匕首插回鞘裡,做為强调。

「芳丝娃用得著一个跑腿的。」我把杰克垂在额前的头髮往后梳平。「你愿意為我工作吗,杰克?」

「愿意,夫人。」杰克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嚕,他机警的眼睛带著一线希望。我的女巫之眼睁得 很大,看进他空虚的肠胃和沉重、顚抖的腿。我从钱包裡取出几枚铜板。

「安妮,路上经过普莱尔师傅的店,买一块派给他,他饿得快昏倒了,那应该可以让他撑到芳丝娃做 好一顿正餐。」

「是,夫人。」安妮道。她抓住杰克的手臂,拖著他往黑衣修士区的方向走去。

马修皱著眉头,看著他们远去的背影,又看我一眼。「妳帮不了那孩子。杰克——如果这是真名,但 我怀疑不是——如果再行窃,活不过一年的。」

「如果没有一个成年人负起照顾他的责任,那孩子活不过一个星期。当初你怎麼说的?爱、成年人的 照顾,还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落地?」

「不要用我说过的话对付我,戴安娜。那是说我们的孩子,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过去这几天, 马修见到的女巫比大多数吸血鬼一辈子见过的还多,他显然很想大吵一架。

「我也曾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我的丈夫退后一步,好像我打了他一记耳光。

「现在赶走他没那麼轻而易举了,是吗?」我没等他回答。「如果杰克不跟我们回去,不如直接把他 送到安卓?胡巴德那儿去。他要麼可以有一 口合身的棺材,要麼就被当作晚餐吃了。无论如何,都比在这 些街道上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

「我们的僕人够多了。」马修冷冷道。

「你有的是钱。如果你负担不起,我也可以用我自己的钱付他工资。」

「妳既然要这麼做,最好再讲一则床边故事哄他入睡。」马修抓住我的手肘:「妳以為他不会知道自 己是跟三个魅人和两个女巫住在一起。凡人的孩子对超自然生物的世界总是看得比成年人还清楚。」

「你以為杰克头上有了个屋顶、肚裡装满了食物、晚上还有张可以平安入眠的床之后,他还会在乎我 们是什麼?」对街有个女人困惑地看著我们。吸血鬼和女巫不该在公共场所展开这麼激烈的辩论。我把兜 帽拉低,遮住我的脸。

「我们让越多人进入我们在这儿的生活,结果就更复杂。」马修道。他察觉那女人在注视我们,总算 放开了我的手臂。「如果是凡人,效果还会加倍。」

拜访过两名壮硕而严肃的土巫后,马修和我各自退居鹿冠呈对角线的两个角落,静待怒火冷却。马修 处理他的邮件,大呼小叫找彼埃,不绝口地咒骂女王陛下的政府、他父亲的突发奇想、苏格兰詹姆士王的 愚昧。我利用这段时间跟杰克说明他的职责。这孩子虽然撬锁、扒钱包、从乡巴佬身上拐骗钱财的技巧都 很高明,却不会读书、写字、做饭、缝纫,做不了任何对芳丝娃和安妮有帮助的事。但彼埃对这孩子兴趣 很浓厚,尤其当他在这孩子二手上衣的内袋裡找回他的幸运符以后。

「跟我来,杰克。」彼埃打开门,朝楼梯侧一下头,说道。他正要去从马修的线民那儿收最后一批信 件,显然打算把我们这位年轻的受监护者满脑袋伦敦下层社会的知识,好好利用一番。

「是,先生。」杰克的声音很热切。才吃一顿饱饭,他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不可以做危险的事。」我警告彼埃。

「当然不会,夫人。」那吸血鬼满脸无辜状。

「我是认真的。」我反撃道:「天黑前带他回来。」

我正在清理桌上的文件,马修走出他的书房。芳丝娃和安妮到史密斯菲德肉品市场去找屠夫买肉和 血,屋裡就只有我们两个。

「对不起,我的爱。」马修从背后伸手揽住我的腰。他在我脖子上印下一吻。「公评会加上女王,这 星期很漫长。」

「我也觉得对不起。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要杰克在这儿,马修,但我不能不管他。他受了伤,而且肚子 饿。J

「我知道。」马修道,紧紧搂住我,让我的背贴在他胸膛上。

「如果我们在现代牛津找到这孩子,你的反应会不同吗?」我问,凝视著火光,不接触他的眼睛。自 从杰克事件后,我就一直想著,马修的行径是源自吸血鬼的基因或伊丽莎白时代的道德观。

「可能不会。吸血鬼跟温血人一起生活并非易事,戴安娜。若没有情感的羈绊,温血人不过是营养的 来源。再怎麼有教养、懂礼貌的吸血鬼,接近温血人时,都不可能不產生攫食的衝动。」他的呼吸冷冷地 贴著我皮肤,把密丽安用她的血治疗马修造成的伤口那个敏感部位搔得发痒。

「你似乎并不想把我当食物。」马修从没有跟这种慾望挣扎的跡象,他父亲建议他吸我的血时,他也 直截了当拒绝。

「我现在比我们最初相遇时更能控制我的渴望。如今我还是想要妳的血,但不是為了养分,而是為了 控制。我们结合后,吸妳的血主要是為了确立支配权。」

「我们做爱就為这件事。」我很实际地说。马修是个慷慨而有创意的情人,但他绝对把卧室当作自己的地盘。

「我没听懂。」他拉下眉毛,露出不悦的表情。

「性与支配。现代凡人总以為吸血鬼式恋爱就只有这两件事。」我道:「他们的故事裡,吸血鬼全是 疯狂的阿尔法男性作风,先把女人抡上肩头,然后带她们去晚餐和约会。」

「晚餐和约会?」马修惊骇失色:「妳是说……?」

「对啦。你该看看莎拉在麦迪森巫会的那群朋友都读些什麼书。吸血鬼遇到女孩,吸血鬼咬了女孩, 女孩惊讶地发现世上真的有吸血鬼。然后性爱、鲜血、过度保护的行為很快都陆续出现。有些段落写得很 露骨。」我顿一下。「当然来不及搞什麼同床不做爱嘍。我也不记得有什麼诗词或跳舞的情节。」

马修咒骂一声。「难怪妳阿姨要知道我肚子饿不饿。」

「你真的应该读读那种书,即使只是為了知道凡人在想些什麼。那是一场公关的噩梦。比女巫面临的 讹传还糟得多。」我转身面对他:「不过,想要个吸血鬼男朋友的女人会多得令你吃惊。」

「如果她们的吸血鬼男朋友在街上表现得像个没心肝的坏蛋,还恐吓飢饿的孩子怎麼办?」

「大部分小说裡的吸血鬼都有黄金般的好心肠,只是偶尔会妒忌得发狂,把人分尸而已。」我替他拨 开遮住了眼睛的头髮。

「难以相信我们竟然聊这种事。」马修道。

「為什麼?吸血鬼也读描写女巫的书呀。克特的《浮士德》纯属幻想,却不妨碍你享受超自然故事的 乐趣。」

「是啊,但那麼粗暴地对待,然后做爱……」马修摇头。

「你也对我粗暴过呀,既然你用这麼迷人的字眼。我好像记得在七塔曾经不止一次被你高高举起。」 我提醒道。

「只在妳受伤的时候!」马修气鼓鼓道。「还有疲倦的时候。」

「或者你希望我在某个地方,我却不在的时候。还有马太高的时候、床太高的时候、风浪太大的时 候。说老实话,马修,对你有利的时候,你的记忆很有选择性。说到做爱,也并非每次都像你形容的那麼 温柔。在我看到的书裡都没有。有时候只是一场痛快的好——」

我还没把句子说完,一个高大、英俊的吸血鬼就把我往他肩上一抡。

「我们私底下继续这种对话。」

「救命!我想我老公是一隻吸血鬼!」我大笑著捶他的大腿后侧。

「安静。」他咆哮道:「否则霍利夫人要抗议了。」

「如果我是个凡人女子,而不是个女巫,你刚才的咆哮就该把我吓昏了。我会完全由你摆布,你爱把 我怎样就怎样。」我咯咯笑道。

「妳已经完全由我摆布了。」马修提醒我,把我放在床上。「顺便告诉妳,我要改变这可笑的情节。 基於创意——且不提逼真——我要跳过晚餐的部分,直接展开约会。」

「读者一定爱死了说这种话的吸血鬼。」我道。

马修似乎不在乎我的编辑旁白。他忙著掀起我的裙子。我们即将穿著全身衣服开始做爱,多麼伊丽莎 白得引人遐思啊。

「等一下,至少让我把麵包捲脱掉。」安妮告诉我,这是让我的裙子保持有型、蓬鬆饱满的那个甜甜 圈形状的东西的正式名称。

但马修没意愿等。

「去他的麵包捲!」他解开裤腰带,抓起我的双手,把它们按在我头顶上方。用力一顶,他就进入我 体内。

「我都不知道聊通俗小说会对你產生这种效果。」他开始动作时,我气喘吁吁道。「提醒我多跟你讨 论这话题。」

我们刚坐下用晚餐,伊索奶奶就派人召唤我到她家去。

公评会已经做出了裁判。

安妮和我,还有我们的两个吸血鬼保鏢和小跟班杰克抵达时,伊索奶奶跟苏珊娜和另外三个陌生女巫 一块儿坐在前厅裡。她打发男人到金鹅酒店去,然后领著我走到火炉旁那群人的面前。

「来,戴安娜,见过妳的老师。」伊索奶奶的灵僕指著一张空椅子要我坐,随即退入它主人的影子 裡。五个女巫都在打量我。她们看起来就像一群殷实的城市主妇,穿著冬季暗色调的厚重羊毛长袍。只有 刺人的目光透露她们的女巫身分。

「所以公评会同意妳原先的计画了。」我缓缓说道,尽可能面对她们的目光。在老师面前不能示怯。

「是的。」苏珊娜认命地说。「请原谅,罗伊登夫人。我得為两个孩子和一个病得没法子养家的丈夫 著想。邻居的善意可能在一夜之间蒸发。」

「我来介绍你给其他人。」伊索奶奶道,她略微转身,面对她右侧的妇人。她年约六十。体型稍矮, 圆脸,如果笑容可以作準,她个性应该很慷慨。「这位是玛乔丽?库柏。」

「戴安娜。」玛乔丽点一下头,脖子上的小皱领发出窸窣的声音。「欢迎参加我们的聚会。J

接受公评会长老审核时,我得知伊丽莎白时代的女巫口中所谓「聚会」,相当於现代的「巫会」,也 就是女巫的社群。这个城市裡巫会的辖区界线,就像伦敦城的所有其他事务一样,跟教会的教区是一致 的。虽然想到女巫的组织跟基督教会如此密合,感觉有点奇怪,但这是个合理的架构,而且在关係密切的 邻里之间,推动女巫事务也更安全。


所以光伦敦市区就有一百多个巫会,郊区还有二十多个。像教区一样,这些巫会组织成更大的区块, 称作行政区。每个行政区派出一位长老加入公评会,监督全城的女巫事务。

.随著恐巫心态和猎巫热升高,公评会很担心旧行政体系即将瓦解。伦敦的超自然生物早就挤得快爆 了,但每天还有更多人涌入。我已听人抱怨过参事门区的巫会过於庞大——有六十多名巫族,而非一般的 十三到二十名——瘸子门和萨瑟克的人数也太多。為了避免引起凡人注意,有些巫会开始「分化」,拆成 不同的分支机构。但新巫会的领袖经验不足,在困难时期也会產生问题。公评会裡有先见天赋的巫族已看 到未来的困扰。

「玛乔丽的天赋是土魔法,就像苏珊娜。她的专长是记忆。」伊索奶奶解释道。

「我不需要魔法书或所有书商都在推销的那种新式历书。」玛乔丽自豪地说。

「玛乔丽能一字不漏记得她精通的每一种咒语,也完全记得她这一生每一年——外加她诞生前很多年 ——的星宿排列。」

「伊索奶奶担心妳不能把妳在这儿学会的所有知识都写下来带走。我不仅会帮妳為妳发明的咒语找到 正确的字句,好让其他巫族利用,还要教妳如何跟那些字句合而為一,这样就没有人能从妳这儿夺走它 们。」玛乔丽的眼睛发亮,同时压低声音,用同谋的语气说:「还有,我丈夫是个酿酒商。他可以帮妳弄 到比你们现在喝的更好的酒。我知道酒对魅人很重要。」

我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其他女巫也笑了起来。「谢谢妳,库柏夫人。我会把妳的建议转告我先 生。」

「称呼我玛乔丽。在这儿我们都是姊妹。」这是我第一次被别的女巫称作姊妹而不觉得畏缩。

「我是伊丽莎白?杰克森。」站在伊索奶奶另一侧的年长妇人说。她的年纪介於玛乔丽和伊索奶奶之 间。

「妳是水巫。」她一开口我就有种亲切的感觉。

「是的。」伊丽莎白灰髮灰眼,个子很高,身材挺拔,跟玛乔丽的矮胖恰成对比。虽然公评会的水巫 大都迂迴流动,伊丽莎白却带有高山流泉的轻快与清澈。我知道她永远会告诉我真相,即使我不想听。

「伊丽莎白有预知的天赋。她会教妳占卜的技巧。」

「我母亲以预知能力著称。」我迟疑地说:「我很愿意追随她的脚步。」

「但她没有火力。」伊丽莎白断然道,立刻开始说真话。「妳不可能每方面都跟随妳母亲,戴安娜。 火与水的混合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前提是它们不能彼此抵销。」

「我们会设法不让那种事发生。」最后一位女巫承诺,把眼光转向我。直到这一刻,她一直刻意避免 接触我的眼光。现在我明白原因了 ..她褐色的眼睛裡有金色的火花,我的第三隻眼登时警戒地瞪得老大。 藉著这份额外的视力,我看到她周遭灵光繚绕。这一定就是凯瑟琳?史崔特。

「妳甚至……比公评会那些火巫都更强大。」我囁嚅道。

「凯瑟琳是个特别的女巫,」伊索奶奶也承认:「两个火巫生下的火巫。这种事很少发生,就好像大 自然也担心这样的光芒遮盖不住。」

我的第三隻眼被拥有三重威力的火巫照得眼花撩乱,闭了起来,然后凯瑟琳就好像褪色了。她的褐髮 变得黯淡,眼神无光,脸蛋漂亮却没有特色。但她一开口说话,魔法就又恢復了生气。

「妳的火力比我预期的多。」,她沉吟道。

「可惜,西班牙无敌大舰队来袭时,她不在这儿。」伊丽莎白道。

「所以那是真的?把西班牙船舰从英格兰海岸吹走的『英格兰风』,真的是巫族召唤来的?」我问

道。这是巫族的传奇,但我一直把它斥為神话。

「伊索奶奶对女王陛下贡献最大。」伊丽莎白自豪地说:「如果妳在这儿,我想我们说不定可以製造燃烧的水——起码也是炙热的雨。」

「我们先别超前进度。」伊索奶奶举手制止道.?「戴安娜还没有施展她的编织者入门咒呢。」

「入门咒?」我问。就像聚会和公评会,这也是个我不知道的词汇。

「入门咒显示编织者资质的状态。我们先联手围一个祝福圈,然后要暂时释放妳的各种力量,让它们 不受任何字句或慾望的妨碍,自行找寻方向。」伊索奶奶答道。「我们可以藉此了解妳的天赋,以及该用 什麼方式来训练它们,同时让妳的护身灵现形。」

「巫族没有护身灵。」这跟崇拜魔鬼一样,又是一种凡人的遐想。

「编织者有。」伊索奶奶安详地说,并指著她的灵僕道:「这就是我的护身灵。她像所有的护身灵一 样,是我能力的延伸。」

「以我的状况,有护身灵未必是好事。」我想到发黑的搵桴、玛莉的鞋子和那隻小鸡。「我要担心的 事已经够多了。」

「所以妳才要施入门咒——面对妳最深的恐惧,然后才能自由运用妳的魔法。儘管如此,这可能是一 场极端痛苦的经验。曾经有编织者走进圈子时头髮黑如鸦羽,但再走出来时,头髮竟变得雪一样白。」伊 索奶奶坦承。

「但不会像魅人离开戴安娜那晚,水从她体内涌起时那麼令人心碎。」伊丽莎白柔声道。

「或像她被封闭在土窖裡那晚时一样寂寞。」苏珊娜打了个寒噤说道。玛乔丽也同情地点点头。

「或像那名火巫企图把妳劈开那次那麼恐怖。」凯瑟琳向我保证,她的手指因愤怒而变成橘红色。

「星期五正好月朔。再过几星期就是圣母行洁净礼日?。即将开始的这个週期,适合施放敦促孩子努 力向学的咒语。」玛乔丽道,她凭藉惊人的记忆力勾出所有相关的资讯,脸上因专注而起了皱纹。

「我还以為这个星期适合製作防蛇咬的护身符?」苏珊娜从口袋裡取出一本小历书说道。

玛乔丽和苏珊娜讨论牵涉到时间表的魔法细节时,伊索奶奶、伊丽莎白和凯瑟琳就专心盯著我看。 「我想……」伊索奶奶看著我,显然在考虑什麼,用一根手指轻敲自己的嘴唇。

「千万不可。」伊丽莎白压低声音道。

「我们不该超前进度,记得吗?」凯瑟琳道。「女神给我们的保佑已经够多了。」这麼说的时候,她 褐色的眼睛裡闪现绿、金、红、黑的火花,以极快的速度交替出现。「但是也许…:?!_

「苏珊娜的历书整个错了。我们决定,下週四新月渐满,应该是戴安娜编织入门咒的吉时。」玛乔丽 愉快地拍著手说道。

「哎唷。」伊索奶奶用手指堵住耳朵,挡住扰动的空气。「轻一点,玛乔丽,轻一点。」

除了圣詹姆士教区蒜头山聚会的新任务,我对玛莉的錬金实验仍兴趣浓厚,所以花在外头的时间越来 越多,但鹿冠仍然是黑夜学派的联络中心,也是马修的工作总部。信差络绎不绝传送报告与信件,乔治经 常过来吃顿免费的饭,并告诉我们他最近多麼卖力地找寻艾许摩尔七八二号,虽然总是徒劳无功,韩考克 和盖洛加斯会把脏衣服扔在楼下,衣不蔽体地在我的火炉旁消磨几小时,直到拿回衣服為止。克特跟胡巴 和约翰?陈德勒搅和了一阵,又跟马修达成不怎麼稳定的停战协议,所以我经常在前厅看到这位剧作家 闷闷不乐地凝视远方,或振笔疾书。他擅自取用我的纸张这回事,构成另一个惹我生气的理由。

还有安妮和杰克。让两个孩子融入这个家,是全天候的工作。据我猜测,杰克大概七岁或八岁(他对 自己的实际年龄毫无概念),他喜欢捉弄十来岁的安妮。他到处跟著她,模仿她说话。安妮会气得满眶泪 水衝上楼,扑倒在床上。我责备杰克不该如此时,他也会生气。我迫切需要几小时的安寧,好不容易找到

?Candlemas落在每年的二月二日,在英格兰是一个受圣公会重视的节日。据《路加福音》记载,耶穌诞生后四十日,约瑟和马利亚带婴儿耶穌到耶 路撒冷的神殿去献祭,行產后洁净与為长子赎罪的仪式,并遇到一些人称呼这孩子基督。

一位愿意教他们读书、写字、算术的老师,但他们两个很快就用空白的凝视和故作无辜状,赶走了这位刚 毕业的剑桥高材生。两人都寧可跟芳丝娃去买菜,或跟彼埃跑遍伦敦,也不要静静坐著做算术习题。

「如果我们的儿子这样,我就淹死他。」我躲到马修的书房裡喘口气时,这麼告诉他。

「那小丫头一定会这样,妳可以确定,而且妳不会淹死她。」马修放下笔,说道。我们对孩子的性别 还是各执己见。

「我什麼都试过了。我讲道理、甜言蜜语、哀求——可恶,我甚至贿赂过他们。」普莱尔师傅的麵包 只是让杰克的精力指数升高而已。

「所有的父母都会犯这些错误,」他笑道。「想要试著做他们的朋友。其实要把杰克和安妮当小狗对 待,偶尔敲一下他们的鼻子,比一块肉馅饼更能建立妳的权威。」

「你提供我动物王国的育儿祕诀?」我想到他早期的野狼研究。

「事实上,我是这麼想。再这样闹下去,他们就要面对我了,我不动手则已,一出手就很重的。」一 阵特别响亮的哗啦声,响彻整栋房子,接著一声可怜兮兮的「对不起,夫人」,马修对著门口怒目而视。

「谢了,不过我暂时还没绝望到要用驯狗技巧。」我道,退出房间。

一连两天,施展训诲语气和限时改善策略,我总算建立了些许秩序,但孩子们需要大量活动来挥洒旺 盛的精力。我放下书本和纸张,带他们沿齐普赛大街散很长的步,进入西侧的郊区。我们跟芳丝娃一起去 市场,在酒商区的码头上看船隻卸货。我们想像这些货物来自何方,猜测船员的故乡与出身。

这期间,我不再觉得像个观光客,开始把伊丽莎白时代的伦敦当作我的家。

星期六早晨,我们在伦敦专卖高级食品杂货的利登贺商场购物,我看见一个独腿乞丐。我正要从钱包 裡找一个便士给他,孩子们却消失在一家製帽店裡。他们在那种地方很可能造成破坏——昂贵的破坏。

「安妮!杰克I.」我喊道,把钱塞进乞丐手中。「小手不许乱动!」


「妳离家很远哦,罗伊登夫人。」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我背上的皮肤感到冰冷的目光,一转身便看见 安卓?胡巴德。

「胡巴德神父。」我道。乞丐以很小的脚步,尽可能不引起注意地开溜。

胡巴德四下张望。「妳的女僕在哪儿?」

「如果你是说芳丝娃,她在市场裡。」我尖刻地说。「安妮也跟我在一起。你派她来,我还没机会向 你道谢。她帮了很大的忙。」

「我听说妳去见过伊索奶奶。」

我没有回应这麼明显的探询。

「从西班牙人来过以后,除非有很好的理由,否则她连家门都不出。」

我仍然沉默,胡巴德笑了起来。

「我不是妳的敌人,夫人。」

「我没说你是,胡巴德神父。但我见过谁,為什麼见,都不关你的事。」

「是的。妳的公公I或妳认為他是妳父亲9——在信中写得很清楚。菲利普感谢我帮助妳,当然。 柯雷孟家族的领袖总在威胁之前先表示谢意。这跟妳丈夫一贯的作风比起来,倒是令人耳目I新的改 变。」

我瞇起眼睛:「你要什麼,胡巴德神父?」

「我容忍柯雷孟存在是因為不得已。但如果惹出麻烦,我没有义务继续这麼做。」胡巴德向我靠过 来,他呼出的气息冰冷。「妳在惹麻烦。我闻得出来,尝得出来。自从妳来了,所有的巫族都……不听 话。」

「那只是不幸的巧合,」我道:「不能怪我。我的魔法训练太差,连把一颗鸡蛋打进碗裡都做不到。」芳丝娃从市场裡走出来。我对胡巴德屈膝行礼,打算从他身旁走过。他飞快伸出手,抓住我手腕。 我低头看他冰冷的手指。

「不仅生物有气味,罗伊登夫人。妳可知道祕密也有独特的气味?」

「不知道。」我把手抽回来。

「女巫看得出别人有没有撒谎。魅人闻得出祕密,就像猎犬闻得到鹿。我一定要揪出妳的祕密,罗伊 登夫人,妳再怎麼千方百计也藏不住。」

「準备走了吗,夫人?」芳丝娃皱著眉头走过来,问道。安妮和杰克跟她在一起,那女孩一看到胡巴 德,脸色顿时发白。

「是的,芳丝娃。」我终於把眼神从胡巴德那双布满条纹的怪诞眼睛上挪开。「谢谢你提供建议,胡 巴德神父,以及情报。」

「如果那个男孩对妳造成负担,我很乐意照顾他。」我从他身旁走过时,胡巴德低声道。我转身,走 回他面前。

「请你不要碰我的人。」我们的目光纠缠在一起,这次是胡巴德先向别处望。我转身走回我那个吸血 鬼、女巫和凡人组成的小团体。杰克显得很焦虑,不断在两隻脚上变换重心,好像打算拔足逃跑。我拉起 他手臂道:「我们回家去吃薑饼。」

「那是谁?j他悄声道。

「胡巴德神父。」安妮压低声音答道。

「就是童谣裡的那个?」杰克回头问道。安妮点点头。

「对,而且他——」

「够了,安妮。你们在帽子店裡看到什麼?」我问,同时把杰克抓得更紧。我向装得几乎满出来的菜篮伸出手道:「那个我来拿,芳丝娃。」

「没有用的,夫人。」芳丝娃说,但还是把菜篮交给我。「老爷会知道妳跟那恶魔见过面。就连包心 菜的味道也遮不住。」杰克回过头,对这则消息很感兴趣,我对芳丝娃使了一个警告的眼色。

「什麼事都没发生,不要自寻烦恼。」转往回家的路上,我说。

回到鹿冠,我扔下菜篮、斗篷、手套、孩子,端一杯酒送进去给马修。他坐在书桌前面,低头看著一 张纸。这幅已变得熟悉的画面,让我心情鬆弛下来。

「还在忙?」我边说边越过他肩膀,把酒杯放在他面前。我皱起眉头。他那张纸上都是图形,有圈有 叉,还有像是现代化学方程式的东西。我不认為这与情报或合议会关,除非他正在设计密码。「你在做 什麼?」

「只不过想弄懂一件事。」马修把纸收起来说。

「跟遗传有关?」那些圈圈叉叉让我联想到生物学和孟德尔@的豌豆。我又把纸抽出来,纸上不仅 有圈与叉,还有马修家人的名字缩写:YC、PC、MC、MW。另外还有我家人的名字缩写..DB、 RB、s B、s P。马修在人名之间画了箭头,隔代之间还有交错的线条相连。

「严格说来不算是。」马修打断我的观察。这是他典型的不正式作答。

「我猜你需要设备。」那张纸最下方有两个字母被圈起来:B和C^^毕夏普和柯雷孟。我们的孩 子。这件事跟宝宝有关。

「要获得结论,当然需要。」马修拿起酒杯,凑到嘴边。

「你提出什麼假设?」我问:「如果跟孩子有关,我就要知道。」

⑩Gregor Johann Mendel ( 10022-1884),奥地利神父,有「现代遗传学之父」的称号。

马修忽然不动,鼻孔张得很大。他小心地把酒放在桌上,拿起我的手,用嘴唇贴著我的手腕,彷彿表 示亲暱。他的眼睛变為黑色。

「妳见到胡巴德。」他用控诉的语气说。

「我可没有去找他。」我把手抽回来。这是个错误。

「别。」马修哑声道,收紧手指。他又用力吸了一 口气。■「胡巴德碰了妳的手腕。只碰手腕。妳知道 原因吗?」

「因為他想引起我注意。」我道。

「不对。他要引起我的注意。妳的脉搏在这裡。」马修的大拇指轻轻掠过我的静脉,我打了 一个寒 噤。「血液如此接近表面,我不但闻得到,也看得见。它的温度会使触及这部分的任何外来气味变得更浓 郁。」他的手指像个手鐲般兜著我的手腕。「芳丝娃去了哪裡?」

「利登贺商场。我带了杰克和安妮同行。有个乞丐,后来——」我觉得突如其来一阵剧痛,但很快就 消失。低头看去,我的手腕上有伤,血从一排浅浅的弧形齿痕裡涌出。牙印。

「胡巴德可以用这麼快的速度吸妳的血,知道妳的一切。」马修的大拇指用力压住伤口。

「但我没看见你动作。」我麻木地说。

他的黑眼睛冒出凶光。「如果胡巴德发动攻击,妳同样看不见。」.

或许马修并没有像我以為的那麼过分保护我。

「不要再让他接近到可以碰到妳。明白吗?」

我点点头,马修开始设法抚平怒火,这要花一段时间。他恢復自制后,才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我想判定我的血怒遗传给孩子的机率有多大。」他声音裡带著忧虑。「班哲明有这问题,但马卡斯 没有。想到我可能把这种诅咒带给一个天真无辜的孩子,我真不甘愿。」

355 第三部伦敦:黑衣修士区

「你知道為什麼马卡斯和你哥哥路易有抵抗力,而你、露依莎和班哲明没有吗?」我小心地避免假设 他只有两个孩子。马修会告诉我更多,如果——只要——他能够。

他的肩膀失去了一贯的挺拔。「露依莎早在可以做适当测试之前就去世了。我缺乏做出可靠结论所需

的议。」

「但你有一套理论。」我想著他画的图形说。

「我一直认為血怒是一种病,并假设马卡斯和路易有与生倶来的抗体。但是当伊索奶奶告诉我们,只 有编织者能怀魅人的孩子,我就开始怀疑,或许我看这件事的方式错了。或许不是马卡斯有抗体,而是我 体内有受体,就像编织者可以接受魅人的种子,但其他温血女性却做不到。」

「遗传倾向?」我努力追随他的推理。

「可能。或许是某种隐性基因,在人口中佔极少数,而且必须双亲都有这种基因。我一直在考虑妳的 朋友凯瑟琳?史崔特,妳形容她是『三重祝福』,好像她基因的整体大於各部分相加的和。」

马修很快就沉浸在他的知识迷宫裡。「然后我开始想,妳是个编织者这一点,是否足以解释妳的怀孕 能力。有没有可能是因為所有隐性基因特质的结合——不仅妳的,也包括我的?」我见他沮丧地伸手爬梳 自己的头髮,可见血怒已消散,总算鬆了一 口气。

「等我们回到你的实验室,就可以测试你的理论了。」我压低声音道:「莎拉和艾姆倘若一听说她们 要做姨婆,你要抽她们的血液做样本——或需要临时保母——保证都易如反掌。她们俩都有严重的外婆飢 渴症,还经常借邻居的小孩来解馋呢。」

这番话总算换来一个微笑。

「外婆飢渴症?这麼说真难听。」马修责备我:「但伊莎波的病情可能更严重,她已经等了好几百 年。」

「简直不敢想像。」我假装发抖。

像这种时刻——我们谈论别人对这消息的反应,而不是分析自己的反应——我才真正觉得自己怀孕 了。我的身体对它体内的新生命几乎毫无感觉,而且在鹿冠忙碌的日常生活中,很容易就会忘记我们即将 成為父母。我可以一连好几天不想这件事,只有在夜阑人静,马修来到我身旁,把手放在我腹部,聆听小 生命的动静,在沉默中心灵交流,我才会想起自己的状况。

「我也不敢想像妳受伤害。」马修把我拥入怀中。「要小心,我的小母狮。」他贴著我的髮丝低语。

「我会的。我保证。」

「危险拿著烫金请帖来找妳.,妳会认不出它的真面目。」他退后一点,好正视我的眼睛。「妳就记 住??吸血鬼跟温血人不一样。不要低估我们致人於死的力量。」'

马修的警告在我脑海裡迴盪了很久。我情不自禁监视著屋裡其他吸血鬼,注意任何行动的徵兆,观察 他们是否飢饿或疲倦,坐立不安或感到无聊。这些徵兆都很隐晦,很容易忽略。安妮走过盖洛加斯面前, 他会垂下眼皮,掩饰眼裡的贪婪表情,但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说不定只是我的幻觉,就像一群温血动物 从窗下的街道经过时,韩考克的鼻孔突然张大,可能也是我的想像。

但清洗他们换下来的脏衣服上的血跡,要付额外的洗衣费用,却不是我想像出来的。盖洛加斯和韩考 克一直在城裡狩猎、进食,但马修没有加入。他只食用芳丝娃从屠夫那儿买来的随便什麼东西。

安妮和我每週一下午去拜访玛莉已成為惯例,从到达伦敦开始,我对周遭的环境越来越警觉。这麼做 不是為了探究伊丽莎白时代的生活细节,而是防范监视与跟踪。我让安妮保持在伸手可及的安全范围,彼 埃也把杰克抓得紧紧的。我们吃了不少苦头,才发现唯有如此,这孩子才不会如韩考克所谓的「手脚不乾 净」。但再怎麼想方设法,杰克顺手牵羊的行為还是层出不穷。马修订了新家规来应付这问题。每天晚上,杰克都必须清空所有的口袋,老实说明那些稀奇古怪、亮晶晶小玩意儿的来路。但截至目前為止,光 是这麼做还不能让他知所节制。

以杰克灵活的手脚,实在不能放心让他在彭布罗克女伯爵装潢华美的家裡走动。安妮和我一跟彼埃和 杰克分开,这女孩就精神大振,想到可以跟玛莉的女僕琼安嚼舌根,又可以摆脱杰克的骚扰好几个小时, 心情想不好也难。

「戴安娜!」我一踏进玛莉的实验室,她就喊道。不论来过这儿多少次,每当看到那些描述贤者之石 製作方法的生动壁画,我都觉得嘆為观止。「来,我有好东西给妳看。」

「是妳所谓的惊喜吗?」玛莉一直暗示,她即将為我表演她优异的錬金技巧。

「是的。」玛莉从桌上拿起笔记。「妳看,今天是一月十八日,我从十二月九日开始工作。刚好四十 天,符合贤者的承诺。」

四十在鍊金实验中是个重要的数字,玛莉做的实验很多。我翻阅她的实验室纪录,希望确认她在做哪 种实验。过去两个星期,我已学会看玛莉的速记和她用来表示各种金属和药品的符号。如果我的理解没有 错,她一开始是用鍊金师所谓的「强水」^^我的时代称之為硝酸——溶解一盎司的银。

「妳用这符号代表水银吗?」我指著一个不熟悉的图案问道。

「对——但只限於我从德国最好的货源取得的水银。」凡是实验室、化学药品与设备的开销,玛莉都 毫不吝惜。她拉我去看另一个她不惜代价追求最高品质的例子..一个大玻璃烧瓶。瓶子清澈如水晶,没有 一点瑕疵,必然是来自威尼斯的进口货。苏塞克斯出品的英国玻璃总有许多小气泡与隐约的阴影。彭布罗 克女伯爵偏爱威尼斯產品——而且负担得起。

我一看见瓶子裡的东西,便觉心头一惊。

从瓶子底部的一颗小种子,长出-株银色小树。枝叶从树干分岔出来,向四方伸展,瓶子顶端簇满闪

闪发光的树枝,枝椏末端的小珠令人联想到果实,好像这棵树已成熟,正等待收成。

「戴安娜之树⑩。」玛莉自豪地说。「就像上帝啟迪我来创造它,让它在这儿欢迎妳。我以前也曾尝 试培育这种树,但它始终不肯扎根。凡是看到这树的人,都不会怀疑鍊金术的真实性与力量。」

戴安娜之树真是奇观。它亮光闪闪地在我眼前生长,不断抽出新芽,填满瓶子裡剩餘的空间。虽然明 知这不过是一种银结晶的枝状混合物,但亲眼目睹一团金属表现出宛如植物的生长过程,我还是觉得神奇 莫测。

对面墙壁上,有头龙低头看著一个跟玛莉用来盛装戴安娜之树类似的容器。那条龙把尾巴咬在口中, 让自己的鲜血滴入下面的液态银。我寻找这系列图画的下一幅..飞向化学婚礼的赫米斯之鸟。那隻鸟让我 忆艾许摩尔七八二号裡的婚礼插图。

「我想或许有可能设计以更快速度达成同样结果的步骤。」玛莉道,唤回我的注意力。她从七翘八竖 的头髮裡取出一支鹅毛笔,在耳朵上留下一道黑痕。「如果我们在银溶化於强水之前,先把它銼一銼,妳 觉得会发生什麼事?」

我们整个愉快的下午都在讨论製造戴安娜之树的新方法,但时间消逝得太快。

「星期四会见到妳吗?.」玛莉问道。

「恐怕我得处理别的事。」我说。日落之前我都得待在伊索奶奶家裡。

玛莉脸色一暗。「那麼,星期五呢?」

「就星期五。」我同意。

「戴安娜,」玛莉有点迟疑:「妳还好吧?」

「我很好啊。」我有点意外:「我看起来像生病吗?」

.「妳脸色苍白,显得很疲倦。」她道。「我就像个做妈妈的人,总是I」玛莉忽然一顿,胀红了脸。她眼光落到我肚子上,然后又回到我脸上。「妳怀孕了。」

「未来几个星期,我有很多问题要向妳请教。」我牵起她的手,用力握一下,说道。

「妳怀孕多久了?」她问。

「不久。」我刻意说得很含糊。

「但这不可能是马修的孩子。魅人不可能让女人受孕。j玛莉惊讶地用手撝住脸。「马修欢迎这孩 子,即使不是他的?」

虽然马修警告过我,每个人都会以為这是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但我们还没有讨论过要如何回应。目前 这种场面,我只好放手一搏。

「他认為这是他的孩子。」我坚决地说。我的答案似乎让她更担心。

「妳真幸运,马修愿意如此无私地保护有困难的人。但妳——妳还能爱这孩子吗?妳被迫委身给那个 男人。」 .

玛莉以為我遭到强暴——说不定马修跟我结婚是為了让我脱离成為单亲妈妈的耻辱。

「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拒绝爱他。」.我很谨慎,既不否认也不肯定玛莉的猜疑。很幸运,她对我的 回应很满意,照她的习惯,就不再追问了。「妳可以想到,」我补充道:「我们希望这个消息能保密越久 越好。」

「当然。」玛莉同意。「我会吩咐琼安帮妳做蛋塔,妳晚上就寝前食用,可以强化血液,而且肠胃会 很舒服。我上次怀孕时,它帮了大忙,似乎还能缓和晨间的孕吐。」

「截至目前為止,我还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我戴上手套道:「但马修向我保证,随时可能发生。」

⑩Arbor Dian8,又称「贤者之树」,在硝酸银溶液中加入水银,產生的结晶具有树的形状。

「唔。」玛莉若有所思,脸色又黯淡下来。我皱起眉头,不知道这次又是什麼让她担心。她看到我的 表情,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妳要小心,别让自己累到。星期五妳来的时候,不可以站这麼久,我们工 作的时候,妳要坐在板凳上。」玛莉替我把斗篷整理好。「不要吹风。如果妳脚肿,要芳丝娃帮妳做一种 膏药来敷。我送蛋塔去的时候会附上药方。要我派船夫送妳去水街吗?」

「走路也不过五分鐘!」我笑著抗议道。最后在我承诺不仅会避免吹风,也不碰冷水、远离响亮的噪 音后,玛莉才答应我步行离开。

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熟睡在一棵从我子宫裡长出来的树底下。它的枝叶替我遮住月光,同时有一条 龙在高空飞越黑夜。它飞抵月亮,捲起身体包在月亮外围,银色的月盘就变為红色a 我在空荡荡的床上惊醒,血浸湿了床单。

「芳丝娃!」我喊道,忽然一阵猛烈的抽搐。

飞奔进来的却是马修。他衝到我身边,满脸绝望的表情确认了我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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