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魅姬从费园大门的台阶上走下来，跨过圣维波拉妲碎裂的石像头。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她与伊西丝在前院相对而立，说，“你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吧？”
芙莉亚的目光横扫过费园正面，发现一楼某扇亮着灯的窗户后方有个人影，但那人影要比骑士娇小纤细多了。
“那里还有人，”芙莉亚说，“屋子里。”
“退开。”伊西丝答。
魅姬的脸庞消瘦，看起来比在书妖营地时老了十岁。“你要在此时此地做个了结？”她依然美丽，但发丝与衣服的黑似乎爬上了她的五官，仿佛要吞噬掉她身上所有明亮的部分。为了进出死书林，她也必须开启门户。直到现在，阿列尔依旧生死未卜，也不知道他遭遇过怎样的一番激战。
“离开这里！”伊西丝眼睛紧盯着对手，同时命令芙莉亚。
芙莉亚想帮她，但随即发现被翻掘起来的砾石地面上有汽车的胎痕。芙莉亚的目光追随着胎痕，发现下层林木断裂的树枝形成了一条通道，有一棵树被连根拔起，斜斜压住了某个钻进灌木深处的物体。
是桑德兰的劳斯莱斯。
在芙莉亚背后，伊西丝与魅姬还在说话，但芙莉亚已经无心听了。她有如梦游般朝着那辆车走过去。车灯已熄，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
她再一次回头朝前院望去，两名劲敌正在彼此打量着对方，手上都拿着自己的心灵书，但只有魅姬把书翻开了。芙莉亚内心恳切地盼望着，伊西丝不会过度自信。
“你在干什么呀？”芙莉亚拨开树枝，想走进通道后头的缺口时，鸟喙书如此问道。
“那是我家司机的车。”
“那又怎样？”
一道闪光照亮了周遭，车身周围的枝丫也突然成了投影，是一幅单色而凌乱的影像。芙莉亚扭头回顾，前院出现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光罩，仿佛一颗沉陷到土里的流星，这个半球体内看得到两个暗色剪影，那是伊西丝与魅姬的身影。要不是光罩上那些宛如分岔血管的蓝白色闪光，简直会以为这是随时要升起蘑菇云的大爆炸。
芙莉亚差点儿就要冲回去，但她随即想到，自己根本帮不上忙。和她们两人相比，自己的力量微弱得可笑。芙莉亚离她们将近一百码，但就算这么远，她仍旧感受得到半球形光罩射向夜空的书巫能量。芙莉亚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的心灵书也把缩在书内的鸟喙埋得更深了。接着传来恐怖的声响，仿佛奇大无比的电钻高速运转时发出的刺耳声音，中间还夹着既非伊西丝，也不是魅姬发出的声音。
两名女书巫释放出的力量夺走了周围生物的生命，芙莉亚身旁枝丫上的树叶顿时枯萎，芙莉亚也觉得很虚弱，她必须逼自己不再理会这惊人的景象，将注意力转回到汽车上。前院的亮光反射在后车窗上，窗前一根大腿粗细的树干斜压在后车厢盖上，从她那里无法辨识车内是否还有人在。
芙莉亚觉得脚下一步比一步沉重，就好像周围的空气都浓缩成了凝胶。她缓缓地将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前方，鸟喙书也传来了微弱的呻吟。
好不容易，她才把手伸向车身，车身金属摸起来冷冰冰的。芙莉亚张嘴想呼唤桑德兰，却难以办到。她双手有如吸盘般紧紧压在挡泥板上，慢慢移动过去，甚至还要弯腰钻过树干底下。树干将后车厢撞凹了一块，芙莉亚看到车身上一道如同星光的裂痕，裂痕中间有一个洞，那是被骑士射穿的。
芙莉亚抵达左边后座的门，隐约见到驾驶座有个身影。前院爆发的书巫力与高亢的呐喊更加强烈，灰烬般的枯叶在空中飞舞。
她背靠车身，将鸟喙书翻开，里面一张书页颤动着竖立起来，并且分离开来。纸层之间的光被能量罩的光吸走了，但鸟喙书让书页之心内部的文字发出红光，芙莉亚才能断断续续地念诵起来。
接下来一切重归寂静，阻力中止，芙莉亚眨眨眼睛，想吞咽口水，却发现嘴里干得连唾液都没有。她的周围出现了一个颤动着的类似泡泡的物体，是由细如发丝的闪光组成的袋状物。芙莉亚又能行动自如了。她转过身继续朝驾驶座一侧的门前进，感觉整个人比之前要轻松多了。她靠着车窗朝里张望，泡泡也跟着穿过车身，似乎没有任何阻力，而跳动的光网把光投射到了汽车内部。
桑德兰已经没了气息，子弹击碎了大半个座椅靠枕，也射中了他的头颅。桑德兰坐在那里，头偏垂着，仅有的一道血痕形成的红宝石色的轨道延伸到了下巴。除此之外，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接着芙莉亚的目光移到了副驾驶座，那里没有皮普的身影，底下也没有。车身另一边的两扇车门都开着，有根树枝伸进了车里，看起来就像是从后座伸出了一条骨瘦如柴的手臂，而后座上也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芙莉亚想起了费园窗户后方的身影，原来那些骑士在公园里搜寻的是皮普。她转过头，再次透过枝丫眺望费园和轰隆隆的闪光能量。夜晚被照得有如白昼，这种光看起来冷冰冰的，近似电气的光。芙莉亚很庆幸自己现在可以不必听那种声音，但也想到，不知闪光会不会点燃汽油。
她加快动作，急急奔向劳斯莱斯车尾，同时考虑进入光罩找寻伊西丝，说不定她会需要帮忙——尽管芙莉亚帮不上多大的忙。但另一方面还有皮普，假如他藏身在公园里，那他一定已经发现了目前的状况，而不会离开藏身地点。
“皮普！”她绝望地呼喊，“皮普，你在哪里？”
但她随即发现，这个泡泡阻隔了声音。在泡泡外，一臂之遥的地方，惊天动地的声响依然持续着，但泡泡将那些声响跟她的声音都吞噬掉了。
她跪倒在地，背靠在汽车保险杠上，双手掩面，为皮普、爸爸、宝琳和韦克福哭泣。但接着，她觉察到防护泡开始燃烧，同时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鸟喙书正在发出警告，要她提高警觉，别转移注意力了。
但将她从绝望中惊醒的并不是鸟喙书，而是她背后，从后车厢里传来的敲击声。
“皮普？”
她一跃而起，身体倏地回转，试图用手推开车顶上的树干。
“我们一起来比较好。”鸟喙书提醒她。
她连忙从树干底下钻到了驾驶座的车门旁，左手高举着心灵书，右手指向那棵树。她并没有碰到树，但一股源自她的力量狠狠地撞了过去。原本她只想把后车厢上的树移开，但这一次她又低估了自己的力量，树干炸成了碎片，残存的部分也从车身上滑落。
这一次，芙莉亚利用反冲力达成了目的。尽管树梢挡住了去路，但她在胜利的狂喜下依然挤进了灌木丛里，直到头破血流，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凹陷变形的后车厢。
内部再次传来拍击声。
她迟疑了一下。在这一瞬间，她想起桑德兰制造的幻象，想起那些夜里，钻出后车厢的生物，她的脑海中响起皮普的笑声和桑德兰欠身行礼的模样。在这一刻，她终于了解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她一直错估了家中司机的为人，她心中交织着放松与羞愧之感。
费园前的能量罩再次变色，从白转蓝，最后变成了艳绿，周遭环境似乎也跟着改变了，仿佛有人在光里下了毒，颤动闪烁的火花朝四面八方喷溅。防护泡虽然能挡下火花，却没法保护撞坏的汽车，车身被烫得满是坑坑凹凹的洞。芙莉亚想将扭曲变形的后车厢盖打开，锁却卡死了。
“皮普？你得从里面撞开！”
她右手轻按把手，后车厢传来“砰砰”的踢踹声，锁也咔嚓一响，但后车厢依然紧闭。
汽油味钻进她的鼻孔里，她发现车漆上的坑疤开始微微燃烧。现在得加快动作，要比先前快上许多才行。
她大喊：“再试一次！”
下方传来了脚蹬钣金的声响——还是徒劳无功。
“把我放下来，用双手！”鸟喙书高喊。
芙莉亚原以为这么做会让防护泡塌陷，但万一流出来的汽油碰到火花，就算防护泡没塌也无济于事了。她把鸟喙书放到地上，听见它发出呻吟，接着防护泡开始颤动，逐渐弱化。
芙莉亚紧紧抓着把手，高喊：“皮普，再来一次！”这一次她终于觉察到两人的合作有了成效，后车厢盖往上弹起，险险擦过她的脸。她立刻伸手进去，抓住皮普。一片漆黑的后车厢中，他的身躯似乎悬浮着，好似飘浮在黑夜构成的软垫上。接着幻象消失，后车厢又成了普普通通的后车厢。芙莉亚将皮普拉出来，匆匆拾起鸟喙书，两人沿着小径回到费园前院后右转。这时她周身的闪光防护泡泡渐渐开始褪色。
在她身后，威力强大的爆炸将下层林木炸开，一道有如高塔的火焰冲向天际，穿过费园前炽热的混乱飞向高处。热气与压力组成的巨浪击中了芙莉亚背部，当她和皮普双双跌落在地面时，她勉强还来得及趴倒在他身上。一个暗色剪影腾空飞起，那是部分车身，或者也可能是整个车身，但接着，就全被能量罩吞噬了。
下一秒钟，那半球形的能量罩也塌陷了。
再下一秒，喷溅的火花跟着熄灭。现在唯一的光从下层林木窜出，那是原本劳斯莱斯所在的位置，那一片的树木全都在熊熊燃烧。
前院中央，伊西丝与魅姬面对面蹲伏着，周围尽是燃烧中的碎块，汽车残骸在两人中间，车轮还在熊熊燃烧。车体已经残缺不全，所有开口都有火舌蹿出。芙莉亚看到桑德兰还坐在方向盘前，就好像人虽然已经死了，却还是将他的劳斯莱斯开来了这里。桑德兰的最后一程也终结了两名女书巫的对决：两人都失去了心灵书。芙莉亚看到那两本书在汽车残骸旁的砾石地上燃烧，火舌也卷上了伊西丝的斗篷，她以一个疲惫无力的手势将斗篷一把拉扯下来。
率先站起的是魅姬，发现自己的心灵书陷入火海时，她立刻尖叫起来。接着她抓起一片锯齿状的钣金，原来可能是引擎盖的一部分。那片钣金应该非常热，因为她的指缝间有烟气冒出。她拖着蹒跚的步伐，抓着钣金走向跪在地上、上半身向前倾的伊西丝。
“伊西丝！”芙莉亚朝前院大声警告。“小心！”
魅姬就快到了，她双手将大片钣金高高举起，准备将它当成断头台铡刀朝伊西丝的脖子切下。时间再度冻结，与此同时，芙莉亚也发现有另一个身影正在踏出费园正门。那是一名身穿着血红色的衣服，身形苗条，上了年纪的女人。她同样用双手拢着一本书，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准备使用。
芙莉亚一个翻滚远离皮普，心里祈祷他平安无事，同时拿起心灵书，将书页之心分离开来。一股压力波在砾石地面上犁出一条沟，从魅姬身旁飞射而过，撞向站在大门口的女人。那女人被撞得倒退几步，但随即轻松站定，转身面对她的新对手。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从她的眼神里，芙莉亚依然能看到遏制不住的愤怒与大到难以言喻的恨意，在这一瞬间，芙莉亚忍不住回想，她们两人之前是否见过，还有，自己到底哪里招惹她了。
就在此刻，魅姬发出一声怒吼，将锯齿状的钣金高举到伊西丝上方，预备当头砸下。
伊西丝把头往后一仰，胸膛用力一挺，把紧身胸衣的最后一个钩子解开。光线从下往上映照着魅姬惊诧的神情，书页在伊西丝的上半身前方扑扑翻动并且分离，一阵由莹莹亮光与狂暴劲道组成的力道从她胸口爆发，击中魅姬，将她炸成了灼热的光点喷泉。她只来得及张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接着便失去了踪影。接下来，一阵熠熠发光的火花有如雨点般纷纷朝伊西丝与前院洒落。
站在门口的女人神情淡漠地退回屋里。
芙莉亚朝皮普爬过去，看到他露出久违的笑容。他不再顶着小丑妆，而是一张有着大眼睛的稚嫩脸庞。
她跪在地上一把将他拉过来，泪眼婆娑地喃喃说着：“现在你安全了。”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果真如此。
“那些小丑都走了吗？”他趴在她肩头上问。
“都走了。是啊，都走了。他们已经不能再对你怎么样了，谁都不能，我向你保证。”
皮普点点头：“你回来了，我好开心。”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笑着，用袖口抹着脸。皮普也紧紧地拥抱着她，紧到她差点要往后倒了。
这时，躺在她身旁地板上的鸟喙书也清了清嗓子，说：“你要是懂点礼貌的话，就该介绍介绍我，这些事我也是有份的。”
芙莉亚正想照它说的做，却在这时听见伊西丝虚弱又沙哑的声音：“事情……还没结束。”
“皮普，”皮普放开芙莉亚时，她说，“快点去警卫室，在那里等我。”
“我想跟你一起。”
“不行，现在还不行。”
他随着芙莉亚的视线望向费园，和那些灯火通明的窗口。
“芙莉亚！”伊西丝呼唤她，同时努力想站起身。
芙莉亚在皮普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说：“留在警卫室附近，可以的话，到里面去更好。”
皮普望着燃烧中的劳斯莱斯，在熊熊烈火中桑德兰的身躯已经无法辨识。“是他把我救出来的，”他哀凄地喃喃说着，“还有你的灯和椅子。”
“真的？”芙莉亚问，“跟它们两个？”
“它们帮了他大忙。桑德兰想带我离开这里，那些男人对我们开枪……”
芙莉亚再次拥他入怀，接着她站起身来，并将他拉起来站好，吩咐：“去警卫室，好吗？”
“好，”他捡起鸟喙书仔细端详，问，“可以给我吗？”
“不行！”鸟喙书愤慨地大嚷。
“抱歉，”芙莉亚说，“这是我的心灵书。”
“哦，太棒了！你盼了好久啊！”
“是啊。现在快去！”
皮普拔腿就跑。鸟喙书满怀敌意，模仿着皮普的语气说：“可以给我吗？”
“嘿！”芙莉亚食指和拇指在它的嘴喙弹了一下，说，“你要习惯有他在。”
确定皮普已经沿着斜坡道跑了下去，芙莉亚才赶紧来到伊西丝身边，扶她起身。伊西丝的胸腔已经合拢，中间一条接合缝有如一道从锁骨延伸到腰部的伤疤。
芙莉亚从腋下搀扶住她。
“我们必须拦住玛塔·安提夸。”伊西丝说。
芙莉亚点点头，揽着她的腰，扶她进屋。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她与伊西丝在前院相对而立，说，“你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吧？”
芙莉亚的目光横扫过费园正面，发现一楼某扇亮着灯的窗户后方有个人影，但那人影要比骑士娇小纤细多了。
“那里还有人，”芙莉亚说，“屋子里。”
“退开。”伊西丝答。
魅姬的脸庞消瘦，看起来比在书妖营地时老了十岁。“你要在此时此地做个了结？”她依然美丽，但发丝与衣服的黑似乎爬上了她的五官，仿佛要吞噬掉她身上所有明亮的部分。为了进出死书林，她也必须开启门户。直到现在，阿列尔依旧生死未卜，也不知道他遭遇过怎样的一番激战。
“离开这里！”伊西丝眼睛紧盯着对手，同时命令芙莉亚。
芙莉亚想帮她，但随即发现被翻掘起来的砾石地面上有汽车的胎痕。芙莉亚的目光追随着胎痕，发现下层林木断裂的树枝形成了一条通道，有一棵树被连根拔起，斜斜压住了某个钻进灌木深处的物体。
是桑德兰的劳斯莱斯。
在芙莉亚背后，伊西丝与魅姬还在说话，但芙莉亚已经无心听了。她有如梦游般朝着那辆车走过去。车灯已熄，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
她再一次回头朝前院望去，两名劲敌正在彼此打量着对方，手上都拿着自己的心灵书，但只有魅姬把书翻开了。芙莉亚内心恳切地盼望着，伊西丝不会过度自信。
“你在干什么呀？”芙莉亚拨开树枝，想走进通道后头的缺口时，鸟喙书如此问道。
“那是我家司机的车。”
“那又怎样？”
一道闪光照亮了周遭，车身周围的枝丫也突然成了投影，是一幅单色而凌乱的影像。芙莉亚扭头回顾，前院出现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光罩，仿佛一颗沉陷到土里的流星，这个半球体内看得到两个暗色剪影，那是伊西丝与魅姬的身影。要不是光罩上那些宛如分岔血管的蓝白色闪光，简直会以为这是随时要升起蘑菇云的大爆炸。
芙莉亚差点儿就要冲回去，但她随即想到，自己根本帮不上忙。和她们两人相比，自己的力量微弱得可笑。芙莉亚离她们将近一百码，但就算这么远，她仍旧感受得到半球形光罩射向夜空的书巫能量。芙莉亚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的心灵书也把缩在书内的鸟喙埋得更深了。接着传来恐怖的声响，仿佛奇大无比的电钻高速运转时发出的刺耳声音，中间还夹着既非伊西丝，也不是魅姬发出的声音。
两名女书巫释放出的力量夺走了周围生物的生命，芙莉亚身旁枝丫上的树叶顿时枯萎，芙莉亚也觉得很虚弱，她必须逼自己不再理会这惊人的景象，将注意力转回到汽车上。前院的亮光反射在后车窗上，窗前一根大腿粗细的树干斜压在后车厢盖上，从她那里无法辨识车内是否还有人在。
芙莉亚觉得脚下一步比一步沉重，就好像周围的空气都浓缩成了凝胶。她缓缓地将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前方，鸟喙书也传来了微弱的呻吟。
好不容易，她才把手伸向车身，车身金属摸起来冷冰冰的。芙莉亚张嘴想呼唤桑德兰，却难以办到。她双手有如吸盘般紧紧压在挡泥板上，慢慢移动过去，甚至还要弯腰钻过树干底下。树干将后车厢撞凹了一块，芙莉亚看到车身上一道如同星光的裂痕，裂痕中间有一个洞，那是被骑士射穿的。
芙莉亚抵达左边后座的门，隐约见到驾驶座有个身影。前院爆发的书巫力与高亢的呐喊更加强烈，灰烬般的枯叶在空中飞舞。
她背靠车身，将鸟喙书翻开，里面一张书页颤动着竖立起来，并且分离开来。纸层之间的光被能量罩的光吸走了，但鸟喙书让书页之心内部的文字发出红光，芙莉亚才能断断续续地念诵起来。
接下来一切重归寂静，阻力中止，芙莉亚眨眨眼睛，想吞咽口水，却发现嘴里干得连唾液都没有。她的周围出现了一个颤动着的类似泡泡的物体，是由细如发丝的闪光组成的袋状物。芙莉亚又能行动自如了。她转过身继续朝驾驶座一侧的门前进，感觉整个人比之前要轻松多了。她靠着车窗朝里张望，泡泡也跟着穿过车身，似乎没有任何阻力，而跳动的光网把光投射到了汽车内部。
桑德兰已经没了气息，子弹击碎了大半个座椅靠枕，也射中了他的头颅。桑德兰坐在那里，头偏垂着，仅有的一道血痕形成的红宝石色的轨道延伸到了下巴。除此之外，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接着芙莉亚的目光移到了副驾驶座，那里没有皮普的身影，底下也没有。车身另一边的两扇车门都开着，有根树枝伸进了车里，看起来就像是从后座伸出了一条骨瘦如柴的手臂，而后座上也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芙莉亚想起了费园窗户后方的身影，原来那些骑士在公园里搜寻的是皮普。她转过头，再次透过枝丫眺望费园和轰隆隆的闪光能量。夜晚被照得有如白昼，这种光看起来冷冰冰的，近似电气的光。芙莉亚很庆幸自己现在可以不必听那种声音，但也想到，不知闪光会不会点燃汽油。
她加快动作，急急奔向劳斯莱斯车尾，同时考虑进入光罩找寻伊西丝，说不定她会需要帮忙——尽管芙莉亚帮不上多大的忙。但另一方面还有皮普，假如他藏身在公园里，那他一定已经发现了目前的状况，而不会离开藏身地点。
“皮普！”她绝望地呼喊，“皮普，你在哪里？”
但她随即发现，这个泡泡阻隔了声音。在泡泡外，一臂之遥的地方，惊天动地的声响依然持续着，但泡泡将那些声响跟她的声音都吞噬掉了。
她跪倒在地，背靠在汽车保险杠上，双手掩面，为皮普、爸爸、宝琳和韦克福哭泣。但接着，她觉察到防护泡开始燃烧，同时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鸟喙书正在发出警告，要她提高警觉，别转移注意力了。
但将她从绝望中惊醒的并不是鸟喙书，而是她背后，从后车厢里传来的敲击声。
“皮普？”
她一跃而起，身体倏地回转，试图用手推开车顶上的树干。
“我们一起来比较好。”鸟喙书提醒她。
她连忙从树干底下钻到了驾驶座的车门旁，左手高举着心灵书，右手指向那棵树。她并没有碰到树，但一股源自她的力量狠狠地撞了过去。原本她只想把后车厢上的树移开，但这一次她又低估了自己的力量，树干炸成了碎片，残存的部分也从车身上滑落。
这一次，芙莉亚利用反冲力达成了目的。尽管树梢挡住了去路，但她在胜利的狂喜下依然挤进了灌木丛里，直到头破血流，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凹陷变形的后车厢。
内部再次传来拍击声。
她迟疑了一下。在这一瞬间，她想起桑德兰制造的幻象，想起那些夜里，钻出后车厢的生物，她的脑海中响起皮普的笑声和桑德兰欠身行礼的模样。在这一刻，她终于了解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她一直错估了家中司机的为人，她心中交织着放松与羞愧之感。
费园前的能量罩再次变色，从白转蓝，最后变成了艳绿，周遭环境似乎也跟着改变了，仿佛有人在光里下了毒，颤动闪烁的火花朝四面八方喷溅。防护泡虽然能挡下火花，却没法保护撞坏的汽车，车身被烫得满是坑坑凹凹的洞。芙莉亚想将扭曲变形的后车厢盖打开，锁却卡死了。
“皮普？你得从里面撞开！”
她右手轻按把手，后车厢传来“砰砰”的踢踹声，锁也咔嚓一响，但后车厢依然紧闭。
汽油味钻进她的鼻孔里，她发现车漆上的坑疤开始微微燃烧。现在得加快动作，要比先前快上许多才行。
她大喊：“再试一次！”
下方传来了脚蹬钣金的声响——还是徒劳无功。
“把我放下来，用双手！”鸟喙书高喊。
芙莉亚原以为这么做会让防护泡塌陷，但万一流出来的汽油碰到火花，就算防护泡没塌也无济于事了。她把鸟喙书放到地上，听见它发出呻吟，接着防护泡开始颤动，逐渐弱化。
芙莉亚紧紧抓着把手，高喊：“皮普，再来一次！”这一次她终于觉察到两人的合作有了成效，后车厢盖往上弹起，险险擦过她的脸。她立刻伸手进去，抓住皮普。一片漆黑的后车厢中，他的身躯似乎悬浮着，好似飘浮在黑夜构成的软垫上。接着幻象消失，后车厢又成了普普通通的后车厢。芙莉亚将皮普拉出来，匆匆拾起鸟喙书，两人沿着小径回到费园前院后右转。这时她周身的闪光防护泡泡渐渐开始褪色。
在她身后，威力强大的爆炸将下层林木炸开，一道有如高塔的火焰冲向天际，穿过费园前炽热的混乱飞向高处。热气与压力组成的巨浪击中了芙莉亚背部，当她和皮普双双跌落在地面时，她勉强还来得及趴倒在他身上。一个暗色剪影腾空飞起，那是部分车身，或者也可能是整个车身，但接着，就全被能量罩吞噬了。
下一秒钟，那半球形的能量罩也塌陷了。
再下一秒，喷溅的火花跟着熄灭。现在唯一的光从下层林木窜出，那是原本劳斯莱斯所在的位置，那一片的树木全都在熊熊燃烧。
前院中央，伊西丝与魅姬面对面蹲伏着，周围尽是燃烧中的碎块，汽车残骸在两人中间，车轮还在熊熊燃烧。车体已经残缺不全，所有开口都有火舌蹿出。芙莉亚看到桑德兰还坐在方向盘前，就好像人虽然已经死了，却还是将他的劳斯莱斯开来了这里。桑德兰的最后一程也终结了两名女书巫的对决：两人都失去了心灵书。芙莉亚看到那两本书在汽车残骸旁的砾石地上燃烧，火舌也卷上了伊西丝的斗篷，她以一个疲惫无力的手势将斗篷一把拉扯下来。
率先站起的是魅姬，发现自己的心灵书陷入火海时，她立刻尖叫起来。接着她抓起一片锯齿状的钣金，原来可能是引擎盖的一部分。那片钣金应该非常热，因为她的指缝间有烟气冒出。她拖着蹒跚的步伐，抓着钣金走向跪在地上、上半身向前倾的伊西丝。
“伊西丝！”芙莉亚朝前院大声警告。“小心！”
魅姬就快到了，她双手将大片钣金高高举起，准备将它当成断头台铡刀朝伊西丝的脖子切下。时间再度冻结，与此同时，芙莉亚也发现有另一个身影正在踏出费园正门。那是一名身穿着血红色的衣服，身形苗条，上了年纪的女人。她同样用双手拢着一本书，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准备使用。
芙莉亚一个翻滚远离皮普，心里祈祷他平安无事，同时拿起心灵书，将书页之心分离开来。一股压力波在砾石地面上犁出一条沟，从魅姬身旁飞射而过，撞向站在大门口的女人。那女人被撞得倒退几步，但随即轻松站定，转身面对她的新对手。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从她的眼神里，芙莉亚依然能看到遏制不住的愤怒与大到难以言喻的恨意，在这一瞬间，芙莉亚忍不住回想，她们两人之前是否见过，还有，自己到底哪里招惹她了。
就在此刻，魅姬发出一声怒吼，将锯齿状的钣金高举到伊西丝上方，预备当头砸下。
伊西丝把头往后一仰，胸膛用力一挺，把紧身胸衣的最后一个钩子解开。光线从下往上映照着魅姬惊诧的神情，书页在伊西丝的上半身前方扑扑翻动并且分离，一阵由莹莹亮光与狂暴劲道组成的力道从她胸口爆发，击中魅姬，将她炸成了灼热的光点喷泉。她只来得及张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接着便失去了踪影。接下来，一阵熠熠发光的火花有如雨点般纷纷朝伊西丝与前院洒落。
站在门口的女人神情淡漠地退回屋里。
芙莉亚朝皮普爬过去，看到他露出久违的笑容。他不再顶着小丑妆，而是一张有着大眼睛的稚嫩脸庞。
她跪在地上一把将他拉过来，泪眼婆娑地喃喃说着：“现在你安全了。”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果真如此。
“那些小丑都走了吗？”他趴在她肩头上问。
“都走了。是啊，都走了。他们已经不能再对你怎么样了，谁都不能，我向你保证。”
皮普点点头：“你回来了，我好开心。”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笑着，用袖口抹着脸。皮普也紧紧地拥抱着她，紧到她差点要往后倒了。
这时，躺在她身旁地板上的鸟喙书也清了清嗓子，说：“你要是懂点礼貌的话，就该介绍介绍我，这些事我也是有份的。”
芙莉亚正想照它说的做，却在这时听见伊西丝虚弱又沙哑的声音：“事情……还没结束。”
“皮普，”皮普放开芙莉亚时，她说，“快点去警卫室，在那里等我。”
“我想跟你一起。”
“不行，现在还不行。”
他随着芙莉亚的视线望向费园，和那些灯火通明的窗口。
“芙莉亚！”伊西丝呼唤她，同时努力想站起身。
芙莉亚在皮普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说：“留在警卫室附近，可以的话，到里面去更好。”
皮普望着燃烧中的劳斯莱斯，在熊熊烈火中桑德兰的身躯已经无法辨识。“是他把我救出来的，”他哀凄地喃喃说着，“还有你的灯和椅子。”
“真的？”芙莉亚问，“跟它们两个？”
“它们帮了他大忙。桑德兰想带我离开这里，那些男人对我们开枪……”
芙莉亚再次拥他入怀，接着她站起身来，并将他拉起来站好，吩咐：“去警卫室，好吗？”
“好，”他捡起鸟喙书仔细端详，问，“可以给我吗？”
“不行！”鸟喙书愤慨地大嚷。
“抱歉，”芙莉亚说，“这是我的心灵书。”
“哦，太棒了！你盼了好久啊！”
“是啊。现在快去！”
皮普拔腿就跑。鸟喙书满怀敌意，模仿着皮普的语气说：“可以给我吗？”
“嘿！”芙莉亚食指和拇指在它的嘴喙弹了一下，说，“你要习惯有他在。”
确定皮普已经沿着斜坡道跑了下去，芙莉亚才赶紧来到伊西丝身边，扶她起身。伊西丝的胸腔已经合拢，中间一条接合缝有如一道从锁骨延伸到腰部的伤疤。
芙莉亚从腋下搀扶住她。
“我们必须拦住玛塔·安提夸。”伊西丝说。
芙莉亚点点头，揽着她的腰，扶她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