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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想必你们也了解46年的救援行动之后我跟莎拉·帕尔默已有多年未见,这些年我甚至没怎么想起过她。战争让我疲于奔命,远比她亲近的战友们一个接一个牺牲,令我无暇多想。

我没时间琢磨自己救过的兵,也从没自认为英勇过人,那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话又说回天龙III,当年我跟洛叔叔打渔时一个水手掉进了远海,万幸她佩戴了强制使用的安全索,但我们都明白那玩意儿起不到太大作用。船开得很快,她就跟在水下冲浪一样,凭她自己绝对没有自己爬回船上的可能。

我抓住安全索,那东西绷得跟钢丝绳一样紧,我控制住它在船尾的摆动摩擦,避免绳索磨断。洛叔叔把一根拖网用的缆绳钩在安全锁上,随即启动绞车,将她拖回船上。

她像冰鲨一样浑身湿透,还停没了呼吸。我赶忙连按她的胸口,她先是咳出了半个大海的海水,然后忽然像被水母蛰了屁股一样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洛叔叔和我把他带到舱底交给大副,接着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干活。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想聊聊这件事,但洛叔叔阻止了我。“不用太当回事,”他说。“根本不值一提。假如落水的是你她也会这么办,船上的人都一样。”

我捋了捋头绪,发现他说得没错。渔船上的人有一半我叫不上名字,但为了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惜舍弃性命,当我有难时也能指望他们挺身而出。

吃陆战队这口饭也一样。我说不上这些年统共救过多少人,也不会说“你殿后我放心”这类屁话,只会用行动告诉对方“想动你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也许我被人搭救的时候也不计其数,有些时候我知道,更多的时候我压根不知情。在枪林弹雨里你没工夫开小差道声感谢,更不可能做个笔记。

每当跟A-9的队友们一道出任务时我们都尽可能彼此照应,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能活着回家,那才称得上真正的胜利。

但好运不常在。每当你搞砸了,或是眼睁睁看着你的兄弟最后一次犯下致命的错误,这样的时刻永远在你的脑海中盘亘不去,无论那是否应归咎于你。

说来话长,2546年A-9小队在萨迦索救出莎拉·帕尔默后我本没指望再见之时她能对我说声谢谢。也许她会心怀感激地向我点头致意,告诉我她认出了我并且还记得是我救了她,这就让我喜出望外了。

信不信由你,说到这我又回想起了菜鸟的遭遇。

我知道,这是个混乱纠缠的故事,而我是个复杂的人。

八年后的2554年,当A-9被团团包围在天龙III立法厅,当起义军联合阵线的英格里森上校用枪指着菜鸟的脑袋,最让我始料未及的就是频道里令我分神的呼叫来自于帕尔默。

“枪炮军士巴克?斯巴达战士战士莎拉·帕尔默呼叫,我知道你们那边出了状况,正在前来增援途中。”

“斯巴达战士莎拉·帕尔默?”我难掩惊愕,但也没工夫在意这些,如果我们不能快速妥善地解决这场人质危机菜鸟就死定了。

我用手语指示米奇和荷兰佬溜出立法院主厅,上楼,从英格里森控制菜鸟那座观礼台后面包抄过去,他们悄无声息地行动,静的像鬼魂一样。

罗密欧跟我留了下来,他又掂了掂那串手榴弹,再次被我挡了回去。

“我重获新生了,军士,”帕尔默回复道。“我的火力小组已锁定你们所在的位置,一分钟内就能进行增援。”

“不行,帕尔默,我们制定了精确的行动计划,局势并未失控。”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她,大概维罗妮卡把斯巴达战士戏称为“蛮干时用的钝器”时是说者无意,而我这个听者有心了吧。更有可能我害怕的是让他们横插一杠会害死菜鸟。

我不愿把它跟所有地狱伞兵对斯巴达战士的敌意联系在一起,那么想太他妈弱智,但我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这是你们的行动,巴克。我们待命,静候好音。”

“收到。”我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英格里森上校打断了。

“我不是在跟你们谈判!”叛军头子大喊。她掉转枪口,朝菜鸟的膝盖开了一枪。

菜鸟疼得惨叫一声,像被缚的雄狮一样奋力挣扎,可是被控制他的士兵死死按住。

“当兵的,立即现身!”英格里森喊道。“不投降我现在就处决你们的法西斯战友!”

罗密欧等不及我下命令,站起身就朝英格里森打了个点射,子弹被保护总统御用观礼台的隐形屏障挡下,弹往各个方向。

“操他妈的,罗密欧!”我破口大骂。“别鸡巴瞎捣乱!”

他躲回掩体后面,恼羞成怒地叫骂着,活像条被关在笼子里够不到生肉排的疯狗,我对着他的后脑勺连吼一通,等这事过去我得简单粗暴地教训他一顿,告诉他什么叫待命。

英格里森跟电影里的反派贱人一样对这次毫无意义的进攻置之一笑,然后又用枪指着菜鸟的脑袋。

“这场游戏我玩腻了,”英格里森说。“我数到三。”

我无计可施,她吃定我们了。就算我立即呼叫斯巴达战士支援,他们刚一露面那个贱人就会枪毙菜鸟。我只剩下一个选择,只能这么办了。

我从藏身的桌子后面站了出来,举起双手,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没这个必要吧。”

“把枪扔了!”

我撒开手,手枪掉在地上,M7S冲锋枪还被磁锁固定在我后背上,但在英格里森打空弹夹前绝无出枪的可能,而英格里森也看透了这点。

我示意罗密欧也照办,他服从了命令,但可能仅仅是因为知道稍后我会因为毛毛躁躁地出手狠狠地教训他。他站到我身旁,把枪扔在脚下。

“我不知道观礼台有屏障,”他的语气里带着毫无掩饰的歉意。

“那是殖民地政府的总统席,”我答道。“你真当我老家住的都是原始人?”

“就个人来讲我很欣赏你们当中还有人多少具备点自主精神。”没等罗密欧想好该怎么糊弄过去就听英格里森就说道。“大多数情况下你们这帮地狱伞兵都是一丘之貉,只知道当听话的小兵,从来不想想你们的命令是谁下达的,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吃的就是这口饭,”我说。

“损人利己!你可想过被你们打死的无辜者?”

“我不觉得让我打死的外星害虫有多无辜。”

“战争已经结束了,”英格里森说。“马上滚回老家去!”

我接下来的举动着实让她吃了一惊。我摘掉了头盔。

“这儿就是我的家,”我说。“我叫艾迪.巴克,本地人,出生在天龙III伦巴第新奥尔巴尼市的天龙慈善医院,参军拯救人类前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住在卡纳克。”

这么说肯定能暂时把她的废话噎回去。我早就料定她已经准备好大肆宣扬革命理论和孤立主义,我猜她的杀手锏是申明天龙III不过是个热爱独立自主的殖民地,我应该为入侵这样一个主动远离银河系政治漩涡的世外桃源而感到愧疚。

“对,”我说。“抛弃如此安静祥和的故乡肯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为了加强语气我扫了一眼立法厅里被炸出的坑洞和斑斑弹痕。

“UNSC挑起了与星盟的战争,我们将在废墟中涅槃重生!”

“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口号是你们新编的吧,你们就打算用这套屁话愚弄这里的老百姓?你没办法让他们忘记星盟是怎么炸掉了半个星球,接着派步兵下来残杀幸存者然后大肆饕餮,于是干脆把屎盆子扣在UNSC的脑袋上?”

“人民必须知道真相。”

“所以你就用子弹为他们传递真理?”我把头盔捧在左胸。“上校,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爱怎么长篇大论随你,只要你能给我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证明你有资格高高在上而不是与我平起平坐,前提是不许伤害任何人。”

帕尔默的声音在头盔通讯装置中响起。“巴克,你那里进展如何?”

我哪敢回复呢。我确定高处的英格里森听不到帕尔默的通话,我如果想回答要么需要戴上头盔,要么不得不对着它大声嚷嚷。

好在她是个专家,不可能和罗密欧一样没得到我的首肯就贸然行事。但愿如此吧。

可惜英格里森在统一阵线里混到上校军衔凭的绝不是吃干饭,她很清楚我的意图。

“少跟我拖延时间,”她终于说道。“命令你手下的武装匪徒立即现身,否则我不光要杀他……”她用枪指着我没有头盔保护的脑袋,“你也别想活。”

罗密欧哼了一声。“那能量力场是双向防护的吗?”

我瞪了他一眼。“你觉得那玩意是我装上去的?”

英格里森朝罗密欧开了一枪,正中他的头盔面板,将他打翻在地。

我不明白那单向能量力场是怎么个工作原理,可能它的设置就是物体只能出不能进,也有可能在观礼台上有控制开关,按下之后力场可以将其短暂关闭。也许是我想多了,她只是在开枪前把枪管伸出了能量屏障。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能打死我们,而我们没办法还手。

我刚想去拽罗密欧起来,但灵机一动改变了主意。

“行了,”我转向英格里森。“好牌都在你手上,你想怎么打?”

“滚出我们的星球。”

“你们的星球?”我轻蔑地扬起一条眉毛。

“人民需要我这样忠心耿耿的人为他们谋求幸福,不需要你这样的叛徒。”

我没理会她话里的刺。“我看出来了,你觉得你是在帮助天龙座的人民,但这么干行不通。”

“难道UNSC另有高招?”

“巴克?”帕尔默呼叫道。“我们侦测到有更多敌军正前往你们的位置。”

看来英格里森对我使用了相同的战术。她在为援兵赶来争取时间,而揭破我的拖延战术的目的在于避免我怀疑她也使用了相同的手段。

要是换个场合我俩没准会惺惺相惜。

我装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对她耸耸肩。“我们从星盟手中拯救了银河系,这点就为我们加分不少。”

“天龙座的老居民们可是相当承你们的情呢。”

我不愿承认,但这句话刺痛了我。对于天龙III的沦陷我也曾怨天尤人,但我知道应该归罪于何人。“侵略这颗星球的不是UNSC,你想把受害者推上被告席?”

“我要控诉的是那些信誓旦旦会提供保护的谎言家们,当人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却不肯伸出援手。”

很好,她让我抓住了话柄。

我要对这个自命不凡的软蛋发力了,每质问一句我的指头都狠狠地戳向她。“那你说说,星盟炸掉这里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们派兵猎杀我的家人亲友时你在哪里?那些遭雷劈的狗杂种吃掉我的妹妹和她的孩子时你他妈又在哪里?”

我脸红脖子粗的责问让英格里森闹了个大红脸。她不经意间放下了手枪。

“队头儿?”荷兰佬汇报。“我们已就位。”

我猛然对着头盔大喊,“A-9,行动!”

我向左侧卧倒,落地前已经把头盔扣回脑袋上。

英格里森冲着我就是一梭子,其中一发子弹射在我胳膊上,打得我一转身摔在呈半圆形围绕观礼台的会议桌椅上。

盔甲承受了大部分伤害,但一块弹片穿过护板,扎进了我的肩膀。更难忍受的是巨大的冲击,我感觉像被鬼面兽踹了一脚。

“隐蔽!”子弹还飞在空中时我就听荷兰佬喊道。霎时间通往观礼台的大门就被炸开,英格里森怒射的枪口哑火了。

我捏住肩膀,从没丧失知觉这点来看我应该死不了。“帕尔默,我们在激烈交火中!”我呼叫道。“能为我们提供掩护吗?”

“已经跟统一阵线的部队接火,”斯巴达战士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着。“我不会对你们见死不救。”

我一跃而起,一边冲锋一边取下冲锋枪。我起身时就看见米奇杀上观礼台,他端起步枪直至英格里森,用最大的嗓门高喊,“不许动!”

统一阵线军官的枪口已经重新指向菜鸟的脑袋。她在想什么我猜得出来,眼下她只有一条路可走。

就算她在交火中死里逃生也绝逃不出我们的掌心,她的叛军生涯也将随之到头。她面临的最好结局也不外乎终身监禁,其间还会时不时地接受提审。

她这么想倒也没错。

反正在她看来自己横竖都是一死,若是被抓则会生不如死。

既然她已劫数难逃,肯定会拉上尽可能多的人一起陪葬,哪怕只能拽一个人垫背。

她朝菜鸟扣下了扳机,他的脑浆从后脑喷溅而出,猩红的血雾在立法院的大厅弥散开来。菜鸟跌装着向后倒去,翻过了观礼台的扶手。他的尸身砰然跌落在演讲台上,天龙III的立法委员们正是在这里向全球发表演说。在重压之下演讲台被砸得四分五裂。

米奇被英格里森的暴行震惊得呆立当场,在他目瞪口呆的要命关头荷兰佬把他挤到一边举起散弹枪朝叛军迎头便打,在如此狭窄的空间中抵近射击,只需一枪就能打中全部三个敌人。

重型铅弹的冲击落在英格里森上校的胸口上,轰得她随着菜鸟掉下观礼台,摔在他后面的理石台阶上,又拖着鲜红的血迹滑到几米开外。

荷兰佬那一枪的威力不足以撂倒余下两个叛军士兵,他立即朝右边那个补了一枪,左面的见状高举双手跪倒在地。

“别开枪!”他喊道,他的声音在绝望和恐惧中不住颤抖。“求你们了,我投降!”

米奇用枪顶住他的脑袋,就是在下面我也能看到他的枪口在颤抖。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他真要枪杀缴械投降的战俘。我也想为菜鸟伸张正义,虽说冤冤相报没有尽头,但在荷兰佬除掉英格里森那一刻我们就已经完成了复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拿着枪,是实打实的威胁,不仅如此,她还冷血地谋杀了一名手无寸铁的ODST,荷兰佬的反应无可挑剔。

可是枪毙一个想要投降的敌人就要另当别论了。

“米奇,”我厉声呼叫道,“退下,马上!”

我急促话音中带着的威严让他犹豫片刻,他退后一步,依在不住颤抖,荷兰佬趁机挡在他跟跪倒在地的叛军中间。

“检查死角!”我下达命令。

罗密欧跟我查遍了立法厅的犄角旮旯,米奇哆嗦着望着半空出神,荷兰佬用散弹枪指着吓坏了的叛军。

“趴在地上!”他对那小子恶狠狠地说道。“快!”

叛军照做了。一时间万籁俱寂,只剩下楼内不知何处传来的枪响,离我们越来越近。

“帕尔默?”我说。“我们有个人牺牲了,外面情况如何?”

“坚持住,”她回答。“我们来了。”

“什么时候抵达?”

大厅的后门忽然被撞开,霎时间尘土飘扬,碎屑横飞,一支身穿银红相间盔甲的斯巴达战士火力小组破门而入。

打头阵的那个摘下头盔,露出长发。我立即认出了帕尔默。她对我粲然一笑,脸上挂着的并非欣喜而是自得。

“现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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