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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没有爆炸的少年

芮恩和西奥等着这场战斗平息,他们坐在那座高大雕塑的阴影中,背靠着雕塑的底座。今天晚上早些时候有几杯潘趣酒被遗弃在那里,于是芮恩喝了一杯。这场噩梦持续多久了?五分钟?十分钟?似乎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她已经学会了分辨飞貂军机关炮的高音叫嚷声,与绿色风暴火炮更加低沉的突突声。火箭的声音很难区分,但只要有某架孑孓机爆炸,她总能知道,因为西奥会跳起身来,弓着背,紧紧闭上眼睛。
“你想要告诉我那是怎么回事吗?”她问,“这些孑孓机?”
“不。”
“你还是说吧。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干。”
又一批孑孓机在考姆翁布的外侧裙摆上齐声爆炸,遥远的爆炸声让西奥缩了一下。随后,用芮恩几乎刚能够在各种噪音中听清的轻柔嗓音,他对她讲述了他身为飞行炸弹的短暂职业生涯。
“那是在锈水之战刚开始的时候。”他说,“敌人的郊镇全线突破,我方的舰队朝着山国西境撤退。我们都以为不需要投入战斗了。然后命令就下来了,必须把这个叫作黑岛的地方再多守住几个小时,因为复活军的某个外科机械师正在挖掘一件价值巨大的物品,决不允许让它落入城镇人的手里……”
西奥至今仍能在肚子里感到运载舰移动时的那种突如其来让人恶心的感觉,以及当孑孓机飞行员们手忙脚乱地登上各自的船时,弥漫在舷梯上的那种恐慌。
“等待的时候是最难受的。”他说,“被捆在我们的飞艇里,吊在孑孓舱的架子上,舱门敞开在我们脚下,你能看见下方的炮火发射。然后命令来了——‘孑孓机出动!’然后我们就出动了。”
他们出动了。释放开夹钳,然后就是漫长的坠落,向下,再向下,蛇形穿越敌人火箭弹的美妙而又致命的爆炸。最早的孑孓机是自动的,装有潜猎者的大脑,然而潜猎者的大脑无法像人类飞行员那样曲折地在地面火力之间穿过,而且当有像西奥那样的年轻人渴望着得到光荣,并愿意为了“让世界再次变绿”而牺牲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浪费潜猎者呢?
“目标是一座叫作狩猎之城马德堡的城市。”他对芮恩说,“我撞上了城市中层的某个地方。我以为我是朝着一座装甲碉堡去的,但那里其实是某种农场区的薄塑料顶。我降落在堆得很厚很厚的一捆捆青贮饲料上。我猜那就是为什么我没有丧命的缘故,只是晕过去了一两分钟。我猜那就是为什么孑孓机没有爆炸的原因。它们应该是在你一撞上去的时候就自动爆炸的,但机上也有一个手动触发装置,以防万一像我这样失效的情况,我一醒过来,就伸手握住了它,但是我没法……我就是没办法……”
“当然不了。”芮恩柔声说道,“你错失了你的目标。你不能炸死工人们,他们是平民。那会是谋杀。”
“的确是。”西奥说,“可那不是阻止我这么做的原因。我只是不想死。”
“决定得有点迟了,不是吗?”
西奥耸耸肩:“我只是坐在那儿痛哭。过了一会儿,他们过来拆除了我的孑孓机的引信,把我拖出来带走了。我以为他们要杀了我。我不会因此责怪他们。然而他们没有那样做。
“从小到大我一直听说各种故事,说野蛮人有多么残酷,他们如何折磨俘虏。也许有些的确是那样,不过这些人对待我就好像我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一样。他们给我吃的,还解释他们有多抱歉不得不把我当成奴隶卖掉。他们不能承受把绿色风暴的俘虏都关在城里,你瞧,因为害怕我们会联合起来暴动。不过我是不会暴动的。他们让我明白了绿色风暴的错误有多么深重。这一切是多么愚蠢,这场战争。”
他抬起头望着芮恩:“那就是为什么我放弃了绿色风暴。现在假如他们抓到我,发现了我是谁,我干过什么,他们就会杀了我的。”
“他们不会的!”芮恩向他保证道,“因为我们不会让他们抓住你的!我们会想办法逃走……”
一阵引擎的轰鸣淹没了她的声音。芮恩警惕地站起身朝外面草坪张望。一艘伤痕累累的巨大白色飞艇正从云中9号的悬索之间钻了进来。
“伟大的神明啊!”西奥说,他的视线越过芮恩的肩头,“那是‘安魂旋涡’号!那是她的飞艇!”
安装在飞艇引擎吊舱上的凸起发射器朝各个方向旋转,徒劳地轰炸着任何进入射程的飞貂军。“露出的小裤裤”号和“黄色小圆点机器(这个名字源于20世纪60年代一首著名歌曲《黄色小圆点比基尼》,曾登上排行榜首位。)”号被火箭弹轰成碎片,破碎的轻木和燎焦的帆布如雨点般坠落到那些躲在穹顶宫草坪上的人群头上。一艘叫作“只有这些吗?”的扑翼机绕着飞艇振翅飞舞,就好像一只小蚊子纠缠着一只恐龙,但它无法穿透强化过的气囊,几秒钟后一群潜猎鸟发现了它,将它撕成了木屑。“去你的,重力!”号朝着飞艇的船舱冲去,绝望地试图撞上它,可是更多火箭弹将它捶到一旁,它一头扎进了云中9号的某个外围气囊里。穹顶宫在颤抖,草坪上尖叫的客人们开始尖叫得越发高亢了,随着一些承载着甲板重量的气体喷入夜空之中,整个甲板开始向一侧倾斜。
奥拉·图旺布利的“战斗树袋熊”号和其他幸存的飞貂军意识到他们已经无力回天,便掉转头加速离去了。
“安魂旋涡”号将引擎吊舱转动到降落姿态,在云中9号的草坪上着陆了,芮恩遮住脸以挡住激起的灰尘和烟雾。早先时候逃出穹顶宫的派对客人们现在又逃了回来,从芮恩和西奥的藏身之处边上经过,也有的站在原地挥舞着用衬衫和餐巾制作的白旗。红衣士兵飞奔穿过灌木林,一边抛下他们的武器,一边试图赶紧脱掉他们身上的花哨制服。机枪在观赏性棕榈树之间响个不停。从那艘战舰船舱上打开着的舱门里涌出了一个个浑身尖刺,身穿铠甲的身影。
“潜猎者!”芮恩惊叫一声。她从没见过潜猎者,也从没真的相信过有潜猎者,但那些全身盔甲的身影的移动方式已经足以让她明白它们并不是人类,并且明白自己非常想要离它们远远的。她拔腿就跑,同时大声呼唤着西奥跟上她。“快来!我们抄近路穿过穹顶宫去船屋!”
穹顶宫的楼梯现在空无一人。芮恩和西奥飞快地爬上楼梯,跌跌撞撞地跨过遗弃一地的派对帽子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在以前史金把她卖给彭尼罗的那片阳光露台上,芮恩踩到一块蛋糕滑了一跤,摔倒在地。塞在她腰带里的《锡之书》擦伤了她的脊背,然后痛苦地插进了屁股里。当西奥扶她站起来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血在裤子里流淌下来。她想着是不是该试着扔掉这本书。或者向绿色风暴投降,把书给他们,并求他们宽恕。可是绿色风暴从不宽恕,不是吗?她来到布赖顿之后就见过各种宣传册和招贴画,还有《布赖顿夜间稿件报》国外新闻版上的那些头条标题,更多的蘑栖暴行以及绿色风暴的又一场野蛮兽行。假如他们发现芮恩带着《锡之书》……
他们从舞厅入口处回望草坪。战斗已经结束,潜猎者们正在那里四处走动,驱赶着一群群被俘的客人。“我想知道史金是不是也在那里?”芮恩说。
“还有布布怎么样了?”西奥说,他们继续前进,穿过舞厅,这里墙上和天花板上的灯光都熄灭了,碎玻璃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还有彭尼罗呢?”
“哦,他会没事的。”芮恩说,“我打赌就是他把他们带来这里的。史金说他正在给《锡之书》找一个买家。这正是彭尼罗会做得出的那种事情,出卖他自己的城市以获取利益……”
他们走过电影室,那儿的放映机还在嗒嗒地播放着。在放映机的光亮中,芮恩瞥见了在螺旋楼梯上有什么东西在动。“辛西娅!”西奥喊道。
他们的奴隶伙伴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她的派对装束反射着循环电影片段的色彩和光线,柔和地闪烁着。她在那上面做什么,芮恩想象不出。也许她心慌意乱,在所有人都从舞厅里逃走的时候,她却跑错了路。或者,也许彭尼罗夫人派她回来拿什么东西;她的一只手里正拿着某样闪亮的物品。
“辛西娅。”芮恩说,“别害怕。我们正在离开。我们会带上你。对不对,西奥?”
“它在哪里,芮恩?”辛西娅呵斥道。
“什么在哪里?”芮恩问。
“当然是《锡之书》。”辛西娅的表情变得芮恩完全认不出来,冷酷、刚硬、聪明,就好像她的脸被一个新的领导接管了。“我已经查看过彭尼罗的保险箱。”她说,“我知道是你拿走了它。你一来我就知道你是带着某种目的的。你为谁工作?牵引城社会?那些非洲人?”
“我不为任何人工作。”芮恩说。
“但你却是。辛西娅·特怀特。”西奥说,“你是绿色风暴那一伙的,对吗?你杀了普劳弗瑞还有其他人。是你切断了云中9号的缆索!”
辛西娅大笑起来。“喔,你反应很快,非洲人!”她礼貌地行了个屈膝礼,“特工28号,隶属于潜猎者方的私人情报组。我干得很不错,不是吗?可怜的傻辛西娅。你们都是怎么嘲笑我的,你们和布布还有其他人。而一直以来,我都在为另一位女主人工作,一位会将世界再次变绿的女主人。”她举起手臂,僵硬地指向芮恩。那个闪亮的东西是一把抢。
芮恩麻木地把《锡之书》从上衣下面拿了出来,并将它举起来给辛西娅看。辛西娅一把将它抓过,退后几步。“谢谢你。”她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以往的甜美,“潜猎者方会很高兴的。”
“她派你到这里来寻找它?”芮恩说,她搞糊涂了,“可她怎么会知道……”
辛西娅笑得乐开了花。“哦,不是的,她相信它还在安克雷奇。她派了一支远征队前往彭尼罗所说的安克雷奇沉没的地方,但那里什么也没有。所以我被派到云中9号上来监视他,以防万一他知道安克雷奇真正的去向。当我听说你把《锡之书》带上来了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好!我立刻向碧玉宝塔发送了一条消息,回复的命令是让我将它安全地留在彭尼罗的办公室里,直到支援到来。它很重要。它也许是通向最终胜利的关键。我的女主人不想要它的复制品,或是通过普通渠道送过去。她要亲自过来取它。在外面草坪上的就是她的飞艇。”她爱不释手地低头看着《锡之书》,“当我把它给她的时候,她会好好奖励我的。”
花园里的枪声停止了。芮恩能听见外面的阳光露台上有说话的声音,用一种她不懂的语言喊着命令。她朝辛西娅走了几步,提防着那个姑娘手里的枪。“求求你,”她说,“你已经拿到《锡之书》了。你就不能让我们走吗?假如绿色风暴抓到西奥……”
“他们会杀了他,就像杀死一个他这种懦夫一样。”辛西娅平静地说,“有机会的话我会亲手这么做的。不过我肯定我的女主人会想要先审问你们两个,并弄清楚你们对这本书了解多少。”
“我们根本不知道它的任何事情!”西奥叫道。
“那是你的一面之词,非洲人。等到审查机关开始对你动手之后,你或许就会想要改口了。”
“可是辛西娅……”芮恩摇着头,她依旧还在辛西娅的背叛所带来的震惊中没有恢复过来,“我想辛西娅甚至都不是你的真名吧,对吗?”
辛西娅看起来很吃惊:“它当然是真名。为什么不应该是?”
“嗯,这不太有间谍感。”芮恩说。
“哦?哪里错了?”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
一只塞得满满的公文箱,从上方的楼座扔了下来,砸中了辛西娅的头,然后一下子爆开了,散落出金币、珠宝,还有一看就很值钱的古代科技残片。“哦——”那个姑娘叫了一声,瘫倒在地。她的手枪走火了,在芮恩头顶的某处天花板上钻了个洞。西奥一把抓住芮恩,将她向后拖开,生怕还有更多的行李会跟着下来,不过等他们抬头望去时,只看到彭尼罗苍白的圆脸从栏杆之间往下瞄着。
“她昏过去了吗?”他紧张地问。
芮恩走过去,俯身在辛西娅上方。那个姑娘的头发里全是血,当芮恩摸她的脖子时也感觉不到脉搏,不过芮恩不知道摸的地方是不是对。她说:“我想她可能死了。”
彭尼罗匆匆跑下楼梯。“乱讲,那只是开玩笑的轻轻一砸而已。不管怎么说,她是一个敌方特工,不是吗?要不是我脑筋动得快,说不定她已经杀死你们两个了。我正在楼上搜集一些值钱的东西,就听见了你们说话。”他咯咯地笑着把那本书从辛西娅指间抽了出来,“多么幸运!我还以为我已经失去它了。现在跟我来吧,帮我搜集其余的东西。”
芮恩和西奥木然地开始照着他说的去做。彭尼罗也许是害怕他们会试图抢劫他,便捡起了辛西娅的枪,一边稳稳地举着它,一边把金币和小雕像还有古董塞回那个公文箱里,并坐在盖子上硬把箱子关上。外面的喊声越来越近了,绿色风暴的士兵们被枪声吸引了过来,汇集到舞厅中。“好啦!”彭尼罗说,“现在,开路去船屋。我告诉你们吧,假如你们帮我拿这些东西,你们俩就都能和我一起走。不过动作要快!”
“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芮恩抗议道,她跟着他穿过倾斜的走廊,而西奥则奋力对付着那只公文箱,“你的人民怎么办?”
“哦,他们啊。”彭尼罗不屑地说。
“你的妻子怎么办?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变成俘虏了……”
“是啊,可怜的布布……”彭尼罗推开一扇门,带着他们走到穹顶宫后头的花园里。“当然了,我会想念她的——可怕的损失——不过时间会治愈一切。无论如何,我不能冒着自己丧命的风险去试图救她。我救自己是要为广大读者负责,这样全世界才能听到我来讲述布赖顿之战,以及我英雄般地对抗绿色风暴的故事……”
他们匆匆穿过花园,彭尼罗带头,芮恩和西奥轮流拎那个公文箱。绿色风暴的部队还没有到达云中9号的这一部分,在柏树林与覆盖着藤蔓架的小径之间没有任何动静。烟雾从飞貂军的小型机场的残骸那里飘来,不过绿色风暴一定觉得彭尼罗的船屋不是什么重要目标,因为它依然毫发无损地矗立在树林之中,圆圆滚滚的,样子滑稽可笑,星星点点的火光映射在它古里古怪的铜铸背脊上。
“我能听到引擎的声音。”当他们穿过树林来到船屋前面的停机坪上时,西奥说,“有人已经打开了门……”
“伟大的万能的保斯基啊!”彭尼罗叫了起来。
“田凫”号稳稳地停在打开的门口,它的引擎正发出突突的声响,为起飞做着预热。船舱里亮着灯,芮恩能看到纳贝斯克·史金站在控制台前。他一定是放弃了等她带来《锡之书》,决定先自救,以避免更多损失。她缩在后面,对他心生惧意。但彭尼罗脚下最后又加了一把速度,冲向那艘游艇。“史金!是我啊!你的老朋友彭尼罗!”
史金从“田凫”号流线型船舱的舱门上探出身来,从袍子里拔出一支手枪,冲着彭尼罗开了两枪。芮恩看见鲜血像是一个感叹号一样,在游艇的灯光中向上飞起。彭尼罗一个僵硬的倒栽葱,重重地砸在了一堆缆绳上,便一动也不动了。
“哦神啊。”芮恩轻声说道。她在安克雷奇时就听说过各种关于彭尼罗的故事,他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在她的想象中他根本就是打不死的。
史金从船舱里走了下来,稳稳地举着手枪,昂首阔步地走向他们。“你拿到我的书了吗?”他问。
“没有。”在芮恩来得及回答之前,西奥说道,“绿色风暴把它偷走了。”
“那这个公文箱里是什么?”史金问,西奥把箱子打开让他能看见。奴隶商露出了他一贯的那种冰冷的、灰暗的微笑。“哎,好一堆东西啊,不是吗?”他说,“关上箱子,把它递给我。”
西奥按他说的做了。史金冷冷的眼神又滑到了芮恩的身上。
“现在呢?”她问,“你会对我们开枪吧,我猜?”
“诸神在上,不!”史金似乎十分震惊,“我不是一个杀人犯,孩子。我是一个生意人。我杀了你们的话能得到什么利益呢?没错,你们成功地惹恼了我,但听起来我们那些从绿色风暴来的朋友们很快就会到达,来教你们一些礼貌了。”
芮恩侧耳倾听,听见刺耳的异国话语飘荡在花园之中。灯光在船屋后方的树林中晃动。她想问史金关于她父亲的事,可他已经把彭尼罗的箱子推上了“田凫”号,自己也跟着爬了上去。引擎开始轰鸣起来。
“不!”芮恩尖叫道。她无法相信诸神真的要让那个恶棍史金毫发无伤地离开。可是“田凫”号的系泊夹钳已经松开,它从船屋的地面上升了起来,引擎吊舱利落地转到了起飞姿态。“这不公平!”芮恩吼道,然后又说,“那本书!那本书在我们这儿!西奥说了谎!带我们一起走,我就把书给你!”
史金听到了她的声音,但没有听清她的话。他向下瞥了她一眼,以他惯有的方式淡淡笑了笑,然后再次将注意力回到了控制台上。飞艇加速穿过停机坪,从两丛树木之间穿过,树木朝两旁分开以让它通过。随后它便优雅地升入空中。
“这不公平!”芮恩又叫了一声。她讨厌史金,也讨厌自己心里的恐惧。她现在理解为什么妈妈和爸爸从来不想谈论他们过去的冒险经历了。假如她这次能幸存下来,她永远也不会想要哪怕再回想起这个糟糕的夜晚。
“为什么你在那本书的事情上说谎了?”她问西奥,“假如我们把书给他,他说不定会带上我们一起走的。”
“他不会的。”西奥说,“无论如何,要是所有人都这么想要这本书,那么它一定是某种危险的东西。我们不能让史金这样的人得到它。”
芮恩深吸了口气。“没有人应该得到它。”她说。她走到彭尼罗躺着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锡之书》从市长扯破的长袍里拿了出来。史金的一颗子弹在书的封面上打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坑,不过除此之外它看上去完好无损。一摸到它就令她感到厌恶。它带来了多少麻烦啊!多少死亡啊!“我要把它扔到海里去。”她说,然后便带着书穿过了烟熏火燎遍布弹坑的飞行跑道,朝花园的边缘跑去。
然而当她越过栏杆向下俯视时,她看到的不是大海。云中9号飘得比她想的更远、更快。蜿蜒的白色浪花标出了海岸的位置,但那已经是在北面几英里之外的地方了,其他城市的灯光和炮火沿着海岸串成一列,仿佛项链上的珍珠。在她下方,非洲大陆的荒凉山丘静静地陈列在月光之下。
她站在那儿,呆呆地凝视着这一座座小山,双手紧紧抓着《锡之书》,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于是转过身去,便遇上了一队士兵手中的电筒和举起的枪。还有潜猎者也来了,其中之一攫住了西奥。有一个人看上去几乎就像潜猎者,他的脸像老鹰一样,全身覆盖着机械装甲,钢铁手臂中握着一柄剑。这个人走到其他人前面,说:“不许动!你是绿色风暴的俘虏了!”
 
当“田凫”号穿出云中9号的缆索之间,进入开阔的天空时,纳贝斯克·史金露出了一个满意的淡淡微笑。绿色风暴的大多数飞艇都在几英里之外,还在班加西和考姆翁布的上空交战,而他们在彭尼罗的花园里着陆的那些部队则有着比一个潜逃的奇怪奴隶商人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操心。
他在游艇中的舒适座椅里坐了下来,拍了拍躺在他身边甲板上的箱子。在前方远处,他能看到一些小城市的灯光在沙漠的夜色中闪烁。他会在那些城市中的某一座安顿下来,直到他确信绿色风暴离开了布赖顿为止。在那之后他会去看看他在那儿的生意受到了多少损失。毫无疑问,胡椒瓶肯定受损了。也许仆人们和商品们也会被杀死。不过没关系,他们都上了保险。他希望那个叫俞饼的男孩还活着。不过就算没有他,还是有可能找到在桃花源的安克雷奇,并装满一两艘奴隶船的……
他正在做着关于桃花源的美梦时,那些猛禽发现了他。它们是警戒着云中9号周边空域的巡逻鸟群的一部分。它们朝着他横扫过来,遮蔽了月光,史金还以为它们只是一片云。接着他就看到它们的翅膀拍打着,转眼之间,鸟群就开始对着“田凫”号的玻璃钢的舷窗撞了上来,并撕扯着它的引擎遮罩,用爪子和喙抽打着它柔弱的气囊。转向舵被扯了下来,打着旋在风中飞走。螺旋桨把几十只鸟切得粉碎,但又有几十只接替了它们的位置,直到“田凫”号的引擎里填满了羽毛和黏液。史金伸手抓向无线电,打开了所有的频道并大喊:“停止你们的进攻!我是一个合法的商人!我是绝对中立的!”可是接收到他信号的绿色风暴战舰都不知道这信号是从哪里来的,而这些鸟本身则无法理解这些话。它们又撕又扯,又抓又挠,又啃又啄,把气囊的织物从金属骨架上一条条撕了下来,直到纳贝斯克·史金抬头透过光秃秃的肋架望去时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像万花筒般搅动的无数飞鸟,在神圣的月光之下,黑乎乎地张开双翅盘旋着。当飞艇的残骸开始坠落的时候,它们扯掉了船舱的天花板,进入了船舱之中。
纳贝斯克·史金是一个通常不会显露出自己情绪的人,不过鸟实在是太多了,而距离落到地面似乎是一段长得要命的路。他一路尖叫着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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