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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成交!

后来,芮恩有时会告诉大家她知道身为一名奴隶是什么样的感受,然而现在她对此还一无所知。这种古老的贸易在那些年里十分繁荣。那场漫长战争的双方将俘虏批发卖给史金这样的人,他再将他们装上漏风而又供暖不足的空中货轮,沿着鸟道运出去,送到那些巨型工业平台上去工作,或是为绿色风暴挖掘无边无际的战壕和城市陷阱。身为奴隶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艰辛的体力劳动、破碎的家庭、随意的残酷对待,以及早早就不得善终。而至今为止芮恩所必须忍受的最糟糕的事情却只是彭尼罗的著作而已。
在与史金的首度会面之后,他们将她转移到了胡椒瓶中间几层的一个舒适牢房里。她有了一张柔软的床,一个用来盥洗的水池,一天三顿饭,以及一件相当合身的麻布新衣服。她还得到了一本《罪孽赏金》,是威姆斯小姐送来的,“附致史金先生的敬意”。
每天有几个小时,装着铁栏杆的窗外有一面镜子,会将一束从上层甲板的某个天窗里射下来的阳光反射过来,将芮恩的牢房照亮。当她蜷缩在床上,打开彭尼罗那本书耸人听闻的封面时,她几乎都能幻想自己是在天狼星路上自己的卧室里,因为她以前经常就是坐在那儿的窗边读书的。但她从未读过像《罪孽赏金》这样的书。这是太奇怪了,她知道了一辈子的地方、人物和故事,全都被篡改和扭曲得那么厉害!
她一直害怕读到妈妈和爸爸会使她的思乡之情愈发强烈,不过她无需担忧。爸爸根本就没在彭尼罗的书里出现。至于赫丝塔·肖,“一位金棕色头发的天空亚马孙女战士,她那张神圣的面容被一道苍青色的疤痕损毁,是因为某个土匪用匕首划破了她丝缎般的脸颊”,她勉强才认出那是妈妈。
一天晚上,芮恩躺着睡不着觉,气愤地想着她所读到的一切,她突然发现自己犯了另一个可怕的错误。她原以为自己还很聪明,说服了史金带她去市长那里,可当时她以为《罪孽赏金》里说的事大多数都是真的。她没料到彭尼罗对于他在安克雷奇度过的那段时间撒了多少谎。假如讲出真实的故事,芮恩就会破坏他的名声和职业生涯。彭尼罗可能真的会想要买下她,但不会是由于他能写一本关于她的书。他会想要让她闭上嘴,快速而永久地闭上嘴。
芮恩独自待在牢房里,把脸埋在枕头里害怕地啜泣着。她都干了什么啊?她该如何撤销它呢?她从床上跳下来,开始朝门走去,想要喊一名守卫来。她会告诉史金她在安克雷奇的事情上撒了谎,其实她只是一个迷失小妹,同时对彭尼罗教授也不感兴趣。不过那样的话她就会回到一开始的局面,或许还更糟——史金会说她是在浪费他的时间。她能想象得到一个像史金这样的人对那些浪费他时间的人会有非常不愉快的报复手段。
“快想想,芮恩,快想想!”她低声说。
与此同时,在她的脚底下,布赖顿城强大的米切尔与尼克松引擎轰然运转,推动这座城市稳步向北航行。
 
与芮恩会面之后,史金又审讯了俞饼。结果那个新人非常合作。他累坏了,也吓坏了,渴望有某个新主人来照顾他,告诉他该做些什么。在纳贝斯克·史金和和气气地说了几句之后,俞饼就证实了芮恩所说的关于安克雷奇的事情。又说了几句之后,他就把格里姆斯比的位置告诉了那个奴隶贩子。
史金的手下将这些信息传达给了市长和议会。布赖顿调整了它的航线,很快,舰桥上的那些古代科技仪器就在下方深处探测到了一座沉没城市的尖顶。布赖顿在其上方盘旋了一会儿,广播着它的那段欺骗性的讯息,又成功地诱出了几艘贝壳船。等再没有更多贝壳船出现之后,彭尼罗便决定这趟远征是该结束了。
原来的计划是要派人乘坐捕获的贝壳船下去,探索海盗的老巢。但这次向北的航行比预期花了更长的时间,现在已经到了夏末,将会有更多风暴到来,而布赖顿人民的注意广度(心理学名词,指一个人在单项行为中可以集中注意力的时间。)比苍蝇还短,他们已经开始厌倦了。于是便投下了一些深水炸弹,造成了几场壮观的水下爆炸和大量漂浮的碎片,城里的商店用网子将这些碎片捞起来,并作为格里姆斯比的纪念品来出售。彭尼罗发表了一场讲话,宣布北大西洋现在对于众多体面的筏城来说,已经再一次地安全了。然后布赖顿掉头向下,将航线设置为回到中海,它已经答应与一个牵引城市聚落在那里会合,一起庆祝月亮节。
 
次日下午,芮恩的门被打开了,一大群黑衣守卫拥进她的牢房,后面跟着纳贝斯克·史金。
“哎,我亲爱的,”他说着,瞥了一眼她床上的那本《罪孽赏金》,“你的心被我们市长的冒险抓住了吗?你在他的记述中有注意到任何错误吗?”
芮恩几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这全都是垃圾!”她气愤地说,“安克雷奇的人根本没有逼迫彭尼罗指引他们穿越冰封高原,他们只是让他做代理领航员,这是一项巨大的荣誉,而他把这个任命给搞砸了。并不是他击退了猎手团,而是我的妈妈干的,她也没有被马思嘉杀死,像是在书里写的那样,她还活着。而且她根本不会把安克雷奇的航线出卖给阿尔汉格尔斯克。至于她临死的时候对彭尼罗说,‘带上我的飞艇,拯救你自己’,这完全就是胡扯。彭尼罗偷走了那艘飞艇,还开枪射了爸爸,这样他才能驾驶飞艇离开——当然了,他根本没有提到爸爸。另外说到弗蕾娅小姐在第八十一页上做的事情……”
她停下来,忽然想起了她现在面对的困境。史金正与以往一样仔细而又审慎地看着她。也许给她这本书只是一种测试她的手段,看看她面对着所有那些彭尼罗的谎言时,还会不会坚持她关于安克雷奇的故事。
“有趣。”史金说着,朝一名守卫打了个响指。那个守卫机灵地站上前来,将一副漂亮的银色手铐铐在了芮恩的手腕上。“我一直怀疑大人他的冒险故事有点儿水分。我想是时候让我们领你去见他一面了。”
 
他们沿着胡椒瓶里的楼梯下到一个车库里,一辆曲线流畅的黑色甲壳虫车已经等在了那里。“那俞饼呢?”当史金的手下把芮恩推进车里去时,她问道,“你对可怜的小俞饼做了什么?”
“他将留在胡椒瓶。”史金在甲壳虫车后座上坐下,坐在她身边,然后看了看他的怀表。“云中9号。”他对司机说,于是甲壳虫车出发了,驶到了外面巷区(现今布赖顿的一个地区,以狭窄的小巷和各种小店而闻名。)的昏暗街道上。这片区域到处是古董店和廉价旅馆,占满了布赖顿的中层。
其他情况下,芮恩可能会迷上一路上店铺里的那些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古代科技物品的橱窗,还有穿着奇特的行人,以及贴满三流剧团小广告的城市甲板支撑柱。可是,现在她忙于思考该如何让自己活下来。这完全是一个时机问题,她想。如果她足够聪明,也有足够的胆量,那么她说不定还是能够在不让彭尼罗意识到她是谁的前提下脱离史金的魔掌……
甲壳虫车爬上一条长长的坡道,来到城市上层。它一路鸣响汽笛,将游客从前面的路上赶开,飞快地沿着海洋大道行驶,这是一条环绕布赖顿上城区的椭圆形休闲街。甲壳虫车驶过了酒店和餐馆、棕榈树和迷你高尔夫球场、露天市场、花卉时钟和宾果(一种博彩性质的游戏。)赌场。它经过一座横跨在海池湖浅水一侧的桥梁,湖里是过滤清洁过的海水,边上是人工沙滩。最终它到达了老斯坦因(现今布赖顿的一条公路,斯坦因在古语中意为“石头”。)广场,这是一个圆形广场,一条条粗大的钢缆从这里将云中9号系在了布赖顿上。那片飘浮甲板就悬浮在芮恩头顶上方约两百英尺高的地方。抬头看去,她可以瞧见一间玻璃幕墙的控制室从其腹部凸伸出来,就好像一座精巧的、上下颠倒的玻璃温室。有些人在里面走来走去,操纵着一排排的黄铜杆,来调整云中9号的倾角和高度。环绕着甲板的边缘安装着一个个小型引擎吊舱,芮恩猜想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它们就会被用来将云中9号保持在城市上空。不过在这个风平浪静的下午,只有少数引擎吊舱开动着,起到了风扇的作用,将布赖顿的废气烟雾从市长的宫殿吹走。
在老斯坦因广场的中央,云中9号的拖缆固定在巨大而生锈的支柱上,一辆黄色的缆车正等候着要将游客们带到上面的穹顶宫(布赖顿的著名豪华宫殿,由英国国王乔治四世在登基前建造,具有浓郁的印度风格。)去。史金的甲壳虫车吱的一声在它边上停下后,身着红衣的士兵们急匆匆地跑来检查史金和他手下的证件,并用古代科技的金属探测器在他们衣服上扫来扫去。
“曾有一度,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上去,在穹顶宫的花园里漫步。”史金说,“但自从战争开始以来,一切都改变了。当然,我们这一部分世界里没有战斗发生——非洲的反牵引主义者没有胆量进行绿色风暴圣战——但彭尼罗仍然害怕破坏分子或者恐怖分子可能会偷袭他。”
这是芮恩第一次听说牵引城与绿色风暴之间的战争。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这座城市的休闲街区都有那些又大又丑的炮台,以及为什么安保措施如此严格。
“您来云中9号的目的是什么,史金先生?”指挥官问。
“我有一件有趣的商品要给市长看。”
“我可不确定大人他目前要买奴隶,先生。”
“哦,他不会想要错过机会把这个人加进他的手下员工之中的。我建议你让我们赶快上去,别再拖延,除非你希望在城市第三层度过余生,每天干的活就是从海池湖的湖水过滤器上摘除阴毛……”
于是就没有更多反对意见了。史金和他的这帮人很快就被迎上了缆车。缆车抖动了一下,芮恩从巨大的车窗望出去,看见布赖顿向她下方坠去。“哦,看哪。”她喃喃地说道,望得出了神,但史金和他的手下对此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突然间,机械增压引擎吊舱所发出的巨大呼啸声充斥在缆车中,几道阴影飞速掠过缆车窗外。在云中9号的缆绳所构成的网络之外,一群外形凶猛而尖锐的物体划破了午后的晴空。芮恩尖叫一声,以为在云中9号上面发生了爆炸,那些是泼洒下来的碎片。然而这些物体排成整齐的队形,掠过布赖顿的一片片屋顶上空,它们的影子飞速滑过繁忙的街道。
“可是它们没有气囊啊!”芮恩喊道,“没有充气隔舱!它们怎么能停留在天上的?比空气还重的飞行器是不可能的!”
一些史金手下的人笑了起来。那个奴隶贩子自己看上去也略显高兴,似乎她的无知越发增加了她故事的可信度。“不是不可能的。”他说,“比空气更重的飞行器的秘密,是在几年前由那些面对绿色风暴空中舰队时急于自卫的城市再次发现的。没有什么比十四年之久的战争更能促进技术进步的了……”随着那些飞行机器俯冲回来,天空中到处都是引擎的轰鸣和空气制动器的厉声尖啸,史金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这支部队被称为飞貂军。一支空中部队雇佣军,由我们那位受人尊敬的市长所雇佣,来保护他的宫殿……”
那些机器飞驰而过时,芮恩再次转向窗口。它们是一些外表脆弱的新奇玩意儿,全都是绳索、轻木,还有浸了漆的纸构成的。它们的驾驶舱极其简化,只剩下一个凹背座椅和一堆操纵杆。一些有两只蝙蝠一样的翅膀,其余有三只或四只,或是十只,其中某些翅膀挂在吱吱作响的黑色物体下拍打着,就好像是坏掉的雨伞。在它们巨大的引擎吊舱上涂绘着老鹰、鲨鱼、裸女,以及一个个放荡俗气,蛮不在乎的名字:去你的,重力!还有糟糕的一天、机内压力重重,还有延迟的满足感就在现在!一个头戴护目镜的女飞行员从某个叫作“战斗树袋熊”号的机器驾驶舱里朝芮恩挥了挥手。芮恩也对她回以挥手,但那支中队早已飞远了,逐渐缩小为远处海面上空的一簇斑点。
缆车载着芮恩穿过云中9号的底腹,到达位于穹顶宫花园里的终点站时,她还在发抖。她一直相信爸爸和弗蕾娅小姐知道关于安克雷奇外部世界的一切事情,但是很明显,从他们穿越冰原时起的这十六年里,世界已经变化得太多。他们对这场可怕的,几乎和芮恩年龄一样大的战争一无所知。而她更怀疑他们甚至是否能想象得出她刚才所见到的那种怪异的飞行机器。这使她觉得离他们更加遥远了。
油然而生的思乡之情慢慢退去,她的看守者带她走出上层缆车终点站,沿着砾石小路走向云中9号的中央枢纽。彭尼罗的宫殿就在那里,一个个糖果粉色的尖塔以及蛋白酥皮般的圆顶矗立在到处是棕榈树、柏树、装饰塔和喷泉的花园之中。一群群色彩艳丽的长尾小鹦鹉在头顶上方盘旋,而在鹦鹉的上面,云中9号的透明气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同一堆硕大无朋的气泡。
“请问您的来意?”一名家奴站出来拦住了史金的路,问道。
“纳贝斯克·史金。”奴隶贩子回答道,而这回答已然足够,那个奴隶鞠了一躬,结结巴巴地说了些话,挥手示意访客们继续向前,走上一道优雅的白色楼梯,直通一片宽阔的阳光露台。阳光露台的中央是一个泳池,一个人躺在池中的充气床上漂漂游游,身穿一套金光闪闪的泳衣。一只手里托着一杯鸡尾酒,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书,圆圆的脸侧对着太阳,懒洋洋地躺着,正是宁禄·彭尼罗。
芮恩曾经估算出彭尼罗肯定至少有六十五岁了,所以她本来还以为会看到一个身体相当虚弱的人。然而彭尼罗保养得很好。他瘦了一些,绝大多数的头发也掉了,不过除此之外他看上去与芮恩所见过的他的照片相差不大,那些照片都是在彭尼罗那段作为安克雷奇首席领航员的短暂而不愉快的任期期间拍摄的。一群迷人的奴隶少女踩着水围在他的浮床边上,手中端着各种新鲜饮料、书签、一盘盘蛋糕和糖果,还有一位忙碌的市长可能会需要的其他各种东西。一个与芮恩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长得又高又黑,如同一条夜里的影子,站在游泳池边,打着一柄鸵鸟羽毛的扇子。
“看得出来,我卖给你的那个绿色风暴囚犯已经安顿得不错了。”史金开口说道。
“啊?哦!”彭尼罗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啊!下午好,史金。”他在充气床上扭过身来,瞥了那个年轻人一眼。“是啊,彭尼罗夫人对他很满意。他是个很方便的扇风人,挥扇的动作很可爱。而且他和餐厅墙纸的颜色也很搭配。”他再次看看史金,芮恩觉得他看到那个奴隶贩子后并不是特别高兴,“不管怎样,纳贝斯克,老伙计,是什么风把你,嗯,啊……”
史金微微欠身:“这个女孩是从我们上周捞上来的贝壳船里抓到的。我想你可能会想买下她放在穹顶宫中。”他朝芮恩做了个手势,于是他的手下们把她朝池岸推近了些,让市长能将她看得更清楚些。
彭尼罗盯着她:“迷失小妹,呃?她洗刷得挺干净,我得说。不过我想我们已经都同意了,不再需要他们那帮人之中的任何一个继续在布赖顿晃荡。你不是打算要把他们全部卖给新玛雅吗?”
“是唯恐他们中的某个人可能会知道你过去的几桩尴尬事吗,彭尼罗?”史金说。
“呃?你是想暗示什么?”
“这个姑娘,”史金宣布道,“是最近才从死亡大陆来到这里的。来自一座人们以为早已遗失,但实际上却在那片凋零之地欣欣向荣的城市。一座我相信大人您一定有着美好回忆的城市。”
史金往身后伸出手,从他手下人之一那里拿了一样东西,往泳池对面扔去,扔在了彭尼罗的充气床上。《锡之书》。彭尼罗把它捡起来,迷惑地皱着眉头,仔细地瞧着封面,然后将它翻过来,望着它背后的纸标签。
“诸神在上!”他抽了口冷气,一抖手将饮料洒进了池里,“安克雷奇!”
“这个姑娘,”史金说,“并非别人,正是你的旧日旅伴赫丝塔·肖的女儿。”
“哦天哪!”彭尼罗惊叫起来,突然抽搐般地一倾,整张充气床都翻了。
“我很担心地发现,她所讲述的故事与大人您那本城际畅销书《罪孽赏金》中所讲述的事件版本之间有着某些差异。”纳贝斯克·史金解释道,不过他看上去就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担心,就那么站在泳池边上,斜拄着他那支黑色的钢手杖,望着彭尼罗在水里翻腾,“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给大人您一个机会来买下她,以免她的讲述会被公众所知,并且……令大人您的众多读者产生疑惑。自然了,她的标价也将是十分高昂的。比方说,一千个金币?”
“绝不!”彭尼罗拍打着水花,在泳池较浅的那一侧,以一个身穿金光闪闪泳衣的老绅士所能展现出的全部尊严站了起来,“你就是一个强盗,史金!我不会被你这种幼稚的尝试所吓倒,呃……这不是真的对吧?这不可能是真的!赫丝塔·肖没有女儿——而且无论如何,啊,安克雷奇沉没了,不是吗?与上面所有的人一起沉入了水中……”
“问她吧。”史金轻快地说着,用手杖的尖端指着芮恩,“问这位纳茨沃西小姐。”
彭尼罗直愣愣地瞪着芮恩,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以至于有那么片刻,芮恩都几乎要为他感到抱歉了。“好吧,姑娘?”他问道,“你怎么说?你真的是从安克雷奇来的吗?”
芮恩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现在她正面对着这个传说中的大叛徒和大反派,她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确定自己的计划是否能成功。
“不。”她说。
史金转过身来瞪着她。
“这当然不是真的。”芮恩说着,努力露出一个紧绷的浅笑,“安克雷奇在很多年前就沉没在北极海水里了。每一个读过您的鸿篇巨著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彭尼罗教授。我只是一个来自格里姆斯比的可怜的迷失小妹。”
在从胡椒瓶来的一路上,芮恩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过了她要讲的故事,她不觉得它会被推翻。当然了,如果有人问其他迷失小子,他们都会说芮恩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而且俞饼也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可是为什么彭尼罗会相信他们的话而不是芮恩的呢?她可以说史金曾经贿赂了迷失小子们来支持他的说法。
“我从来没有去过安克雷奇。”她坚定地说。
史金的鼻孔翕张着:“那么很好——这本书,《锡之书》,上面加盖了安克雷奇统治者的印玺——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芮恩早已想好了答案。“我把它从格里姆斯比带出来的。”她说,“它是献给大人您的礼物。迷失小子们很多年前偷来了它,正如我们从各种各样的城市里偷来各种各样的东西。安克雷奇是一片残骸,沉在大海的最底下。没有人住在那里。”
“可是她亲口告诉我她是赫丝塔·肖的女儿!”史金说,“她为什么要说谎?”
“因为您那些奇妙的书,大人。”芮恩一边解释,一边尽她所能用崇拜的眼神凝视着市长,“我读过它们每一本。每当我的贝壳船贴到一座新的城市下面,我总是先去偷书店,希望能找到一本宁禄·彭尼罗的新书。我告诉史金先生我是从安克雷奇来的,就只是因为这样他就会带我来见您。”
彭尼罗看上去又充满了希望。他太想要相信她了。“但是你的名字,”他说,“纳茨沃西……”
“哦,这不是我的真名。”芮恩轻快地说,“我在大叔的记录里查过了赫丝塔·肖,那里说她通常都和某个姓这个的人一起旅行。”
“哦,真的吗?”彭尼罗试图掩饰自己松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芮恩微笑起来,她为撒谎是如此的简单而高兴,也为自己原来如此擅长撒谎而高兴。她的故事并不十分合理,然而当你对某些人说出他们想要听到的事情时,他们就会倾向于相信你——世绑亲组织教会了她这一点。
她说:“我本打算把这个伪装继续进行下去,教授,我希望您会把我带回您的家里。就算我只是您最卑贱的奴隶,至少我能与《罪孽赏金》以及……其他所有名著的作者接近了。”她装作认真地垂下目光,“可是当我一见到您时,先生,我就意识到您绝对不会被我的谎言所蒙蔽,所以我决定把真相告诉您。”
“非常值得称道。”彭尼罗说,“也相当正确。我在一瞬间就看穿了它,你知道么。虽然奇怪的是,你的确和可怜的赫丝塔长得有点儿像。这就是为什么你刚出现的时候吓了我一跳的原因。那个年轻的女人是我非常、非常心爱的,没能救得了她是我一辈子最深的遗憾。”
哦,你这个烂骗子!芮恩想,但她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我猜我现在必须离开了,先生。我猜史金先生会希望从我身上赚得利润。不过我是带着高兴而离开的,因为至少我已经和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作者说上了话。”
“绝对不行!”彭尼罗从泳池里爬出来,浑身滴着水站在那儿,挥手赶开那些慌忙带着毛巾、衣服和一个便携式更衣帐篷围到他身边来的少女,“我不会听任这事发生的,史金!这个讨人喜欢的聪明年轻人已经显示出了勇气、进取心,还有正确的文学判断力。我禁止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奴隶卖掉。”
“我有我的花费要考虑,大人。”史金现在真的生气了,他气得白了脸,竭力控制住自己。
“那么我会买下她的。”彭尼罗说。他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他不喜欢看到这个独具慧眼的姑娘因为热爱他的书而受到惩罚——此外,家奴也是可以抵税的。“我的妻子总是可以再多用几个侍女来打理这个地方的。”他解释道,“尤其是现在,有很多月亮节舞会的筹备工作要进行。告诉你吧,我会给你二十个银币来买下她。这可比正常价格高多了。”
“二十个?”史金冷笑一声,似乎这么一笔钱少得根本就不值得考虑。
“成交!”彭尼罗飞快地说,“我的人会付给你钱。下一次,我亲爱的朋友,可尽量别再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了。老实说,怎么可能会有人相信这姑娘是从美洲来的呢?太荒谬了!”
史金微微欠身。“如你所言,大人。荒谬。”他伸出手来,“《锡之书》,请把它给我。”
彭尼罗一直在翻看《锡之书》,他啪地一下合上它,将它紧紧搂在胸前:“我不这么想,史金。这姑娘说过这是给我的礼物。”
“这是我的财产!”
“不,它不是。你与议会的合同中规定,任何你钓上来的迷失小子都是你的。然而这东西不是迷失小子,在任何想象所及的范围内都不是。它是某种古代的密码,可能很有价值。身为布赖顿的市长,要得到它,呃,做进一步的研究,这正是我的职责。”
史金长久地盯着市长,然后又盯着芮恩。他露出一丝微笑:“毫无疑问,我们会再见面的。”他愉快地说着,转过身,打了个响指,让他的人跟上,自己轻快地走开了。
彭尼罗的少女们聚集在他周围,用更衣帐篷将他围了起来。于是有短暂的片刻,没人来理芮恩。她忍不住笑开了花,为自己的机智而兴奋得涨红了脸。也许她仍然是一个奴隶,但她是个时髦的奴隶,住在市长本人的房子里!她会得到可口的食物和漂亮的衣服,可能永远用不着举比一盘小蛋糕更重的东西。而她将会遇到各种各样有趣的人。比如说,那些英俊的飞行员,他们可能会被她说服,带她飞回桃花源的家。
她唯一的遗憾是自己没能把俞饼一起带上来。她觉得自己该为那个男孩负责,她希望那个奴隶贩子不会把怒火发泄在他头上。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管用什么办法,她总是会逃跑的,而到了那个时候,也许她也会找到办法来帮助俞饼。
 
纳贝斯克·史金不是一个会显露自己情绪的人,等缆车将他在布赖顿的甲板上再度放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控制住了怒气。到了胡椒瓶,他用并不比惯常的冷淡更强几分的语气与威姆斯小姐打了招呼,并对她说:“把那个迷失小子带来见我。”
没过多久,他就平静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一边看着俞饼大口吃着第二碗巧克力冰激凌,一边再次听他叙述“奥托里库斯”号前往桃花源的航行。这个男孩说的是真话,史金能确信这一点。但是试图利用他来诋毁市长是没有意义的:他年纪太小了,很容易受到影响;假如事情走到上法庭这一步,彭尼罗的律师们会把这孩子撕成碎片。史金若有所思地闭上眼睛,在心里描绘桃花源的样子:“你确定能再次找到那个地方吗,孩子?”
“哦是的,史金先生。”俞饼嘴里塞得满满地说。
史金十指相对,指尖抵着下颌,对他微微一笑。“好。很好。”他说,“你知道,孩子,有时候,我会得到某个太有用或者太聪明,因而令我不会放手的奴隶,例如威姆斯小姐。我希望你会是另一个这样的人。”
俞饼紧张地回以一个微笑:“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把我卖给那些新玛雅的魔鬼了,先生?”
“不,不,不,不,”史金摇头向他保证道,“我想要你为我服务,俞饼。我们会把你作为一个学徒来加以训练。明年夏天的时候,等天气好转,我会装备起一支探险队来,而你将带着我们前往桃花源里的安克雷奇。我想那些桃花源人或是安克雷奇人或者随便他们是怎么称呼自己的人,一定会在奴隶市场上卖个好价钱的。”
俞饼听得睁大了眼睛,然后咧嘴一笑:“是的,史金先生!谢谢你,史金先生!”
史金靠在椅子上,他的怒气已经平息得差不多了。他会向整个世界展示安克雷奇幸存了下来,以此来报复彭尼罗。至于那个奸诈的小泼妇芮恩,等史金公司把她所有的家人和朋友都变成奴隶时,再让她瞧瞧自己感觉有多聪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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