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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阿杜雷像弹簧一样扑向凶兽。希望有朝一日,我的本能能有他一半凶悍。等我想好要采取什么行动,他通常已经完成了动作。
阿杜雷挥舞着一把锋利的金属刀,又长又尖,我猜是他从储物室偷来的。我从他包里拽出锤子(看看谁才是挥舞大锤的神灵)紧随而上,打算和房间角落里的怪兽拼个你死我活。
阿杜雷的对手毫无反抗。他逼近那只庞然怪兽,举刀就刺,但扎了个空!那怪兽仿佛是空心的,只有壳子。我抡起锤子,直朝着那恶心怪兽狠狠砸过去,但锤子也挥了个空。
“什么玩意儿?”阿杜雷握刀狠力一拉,划破了皮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只是件斗篷,或者……”我说不上来,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这臭得要命,就像臭肉和死尸。阿杜雷气冲冲地一把从墙上拽下这血迹斑斑的畸形怪物,细细查看。
只见皮毛斗篷上连着一个脑袋,是个样子凶残可怕、长着毒牙的熊脑袋,定格在死亡时的狰狞嘴脸。
阿杜雷凑近端详那脑袋,发现在熊的咽喉处有一个开口。
“这是头罩,给人穿的。”阿杜雷说。角落里挂着的两个可怕东西,我们以为是野兽,其实只是张皮。但是有谁会穿这些可怕的毛皮呢?这么宽大,适合身板比我们大一倍的人穿。
阿杜雷把恶心的熊头套在自己脑袋上。“上帝啊,阿杜,别穿这个。太可怕了。”看得出来,无论他多讨厌这件乌漆漆的带帽斗篷,心里还是有一丝欢喜的。
他套好头套,整张脸都遮没在阴影里面。
“你看起来真像……”我不想说下去。他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只山底凶兽,那种屠杀了他父亲的怪兽。
“快点穿上。”他拽过另一件斗篷丢给我。真是重得不可思议,我不小心把它丢到了地上,如果可以,我真想故意丢在地上。
“不,阿杜。你或许会觉得好玩,但是我觉得可怕。”
“艾瑟,我没在叫你玩。这不是玩笑,快穿上。”他一字一句地强调,我不再争辩。默默从地上拎起那件又厚又烂的斗篷,研究了一会儿。这个头罩不一样,是美洲狮的,不是熊。
“拜托,快穿上,艾瑟!”
我把脑袋塞进头罩里,实在太臭了,不得不屏住呼吸。沉甸甸的皮毛压得我差点站不住脚。
“到这儿来。”阿杜雷拉着我的手,把我推到原先挂着斗篷的角落。他拉来几张木头板凳,我们站在上面。看他这样风风火火,我也不去质疑他。
我努力在板凳上保持平衡,躲在沉重的斗篷下面,套着狮子的脑袋。我终于知道阿杜雷为什么这么害怕了。
不知不觉之间,音乐声停了。一切都陷入了令人不安的寂静。屋外传来了一阵吱吱嘎嘎,咕咕哝哝的声响,仿佛有人踩在木板上。
声音越来越近,绝对错不了。
是脚步声。

第53章

阿杜雷和我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身上压着血迹斑斑的皮毛和动物脑袋。我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一说话,他肯定要生气,而且理由充分。可是连他的样子都看不到,让我觉得好孤单。
我快憋晕了,就是不愿多吸入这股臭气。干脆闭过气昏倒算了。
我探出手,被阿杜雷紧紧握住。这就是我想要的。我心里一松,开始大口吸气,努力站稳脚跟。屋子里明显来了其他东西,但是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动静。
我听到地板上传来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就像石头的敲击声,坚定清晰,既不沉重缓慢,也不急切仓促。我分辨出,除了我们,屋子里不止一个活物。我还听到了平稳的鼻息,一点也不粗重,或许还有说话声。这下,屋子里的究竟是人还是兽,我拿不准了。因为这动静听起来似是而非,呼哧呼哧、嘟嘟囔囔、吱吱啾啾,但又依稀夹杂着人言,我以为自己能够听懂,但是事与愿违。
真是恼人,一切都近在咫尺,却又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用耳朵听,用鼻子嗅。我向左偏了偏脑袋,想从斗篷的开孔处偷瞄到屋里的情形。阿杜察觉了我的动作,狠狠捏我的手,表示制止。他都不用开口,我耳边就仿佛响起了他说的话:“你疯了吗,艾瑟琳?他们会看见你的!要躲就好好躲着。”
为了强调这点,他还把我硬挤回墙边。好啦,阿杜,我知错啦,对不起。
我感觉到有东西朝我们过来了,动静越来越大。就连空气都开始骚动,就像风暴来临前,气压沉沉降低似的。我麻木地感到,有东西凑了过来,但是心里只有一片超然好奇,并不感到非常害怕。或许我已经不报任何求生的指望,心里一片宁静的悲哀。
更多重量压了上来,我躲藏的斗篷里变得更暗了。角落里似乎挂上了更多斗篷。
看来,无论住在这屋子里的是什么,至少还挺会收拾屋子的,还懂得挂衣服。虽然这衣服血迹斑斑,一股尸臭。
只听扑哧一声,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毕毕剥剥的声音,地板上铺开了柔和的橙色光芒。火被拨旺了。
对话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果算得上对话的话。我发疯似的想要听懂他们的话。每次感觉快要听懂某个词的时候,又会发现接下来的完全不是人话,不由叫人怀疑,这语言对我来说,等于鸡同鸭讲。
阿杜雷放开了我的手,我感到他缓缓挪着手臂,把毛茸茸的斗篷掀开了一角。呵呵,阿杜雷想看的时候就可以冒险,我想看的时候,他就把我挤到墙边,还死命捏我的手。
但是不得不承认,同样为了偷看,阿杜雷掀斗篷的动作比我谨慎多了。他花了老半天,才掀开一个口子,我被金煌煌的火光晃到了眼睛,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接着,我看到了两个阴影,因为映着火光,所以看不清细节,只看到他们身材高大,肯定不是人类。我猜,他们足足比我高出四五英尺。至少其中一个是这样。另一个似乎个子矮一些,但是按照人类的标准,依然算得上魁梧。
他们双腿直立行走,动作流畅优雅,两人一问一答,继续说着话,漫不经心地交流。这样的场景深深吸引着我。不管说的是不是人话,他们确实在对话。个子矮的做饭,个子高的拨火,就像人在漫长劳作之后,天黑回家歇息的情形。
我一点也不怕他们。虽然只能看到一个影子,但是他们又高又瘦,动作轻盈果断。虽然不好意思承认,但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吸引着我,有一种令我心动的美感。真想脱下斗篷,结识他们。
我当然没有这么做。阿杜雷要是发了脾气,谁都会被修理到没脾气。不过他理应发火,因为这么做确实很蠢。于是,我们就这样一直躲着,直到夜幕降临。他们在房间的另一角吃的饭,我们视线受阻,看不到他们吃起东西来,到底像人还是像兽。他们一吃完饭,就离开了我们的视野。接下来的几小时,他们都待在另一个房间。音乐又响了起来,真叫我开心。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屋子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确定,他们睡着了。
“阿杜?”我小声道,“你觉得他们睡了吗?”
“是的。”
“我想凑近看看他们,好好研究一下—”
“艾瑟,你怎么会想溜到他们床边凑近看呢?老天爷。”
我被他们吸引了,才不想告诉阿杜雷呢。有些话,我压根不用对阿杜雷说,因为他会说什么,我会答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反正最后也是不了了之。这件事就是例证。
“好吧,你是智能测试的全才优等生,你说该怎么办?”
“我不想在这儿耗到他们醒来,该走了。我想在日出前到达水泵站。”
我不想离开这个小屋,但是实在没什么理由提出留下。一股盲目的冲动驱使着我,让我揪心,理智不清。
我们从斗篷下面钻出来—是的,我的猜想得到了验证,角落里果然多了几件斗篷。我试着朝他们的卧室迈了几步,想在轻轻离开前瞥一眼他们的睡颜。阿杜雷拦住了我,朝小屋的另一头霸道地扬了扬下巴。
“走那里,更安全。”
我们踏入了茫茫夜色,重新回到树林里。朝着水泵站的水源走了好一段路,回头去找那些生物的念头才被我甩掉,天知道是什么原因。

第54章

夕阳西沉,伊斯托克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太阳走了,他想着。就像爸爸一样。但是到了早上,太阳还会再度升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叶尼斯却再也回不来了。
伊斯托克以为妈妈会哭,但是吉扎早在几天前就流干了眼泪,也似乎抛开了眼泪。她继续忙活着家务,烤橡子蛋糕,清扫地板,张罗伊斯托克洗澡、穿衣,唱歌哄他入睡。但是,一切都大不一样了。
之前,吉扎哄伊斯托克入睡时,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在无尽的温暖中安然睡去。现在,这份温暖烟消云散,就像太阳落下了一样。所有美好消失殆尽,都是尼尔罗德害的。
今晚吉扎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到他房间来道晚安,也不知道伊斯托克躺在地上,而不是睡在床上。如今的生活和又冷又硬的泥地更合衬,又痛苦,又难熬。
伊斯托克握着特兰顿给的枪。特兰顿和尼可拉斯一走,吉扎就没收了他的枪。“杀人武器怎能给一个孩子拿着?这些傻瓜在想什么?”她嘟嘟囔囔,踱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她说:“你都没学过怎么用枪,会伤到人的。”
但是吉扎心不在焉,并没把枪藏好。
妈妈,您把枪藏床底了,对不对?谁没事会去看那里呢?
用枪哪里还要学?当然会伤到人。枪不就是用来伤人的吗?他知道怎么用枪。枪上有一个弯弯的金属片,那就是扳机,只要扣下扳机,子弹就会射出来,枪对着谁,就在谁身上钻一个窟窿。
扣下扳机,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能在人身上开一个大洞。扣下扳机,尼尔罗德就能血债血偿。扣下扳机,吉扎或许就能不再魂不守舍,和伊斯托克过上正常的生活。扣下扳机,就能还叶尼斯一个公道。
这是唯一让生活重回正轨的方法。

第55章

特朗因走出云线后,夜色沉沉,他看不到迎接艾瑟琳和阿杜雷的壮美景色。
他把便携式清雾机埋在一棵好认的树下,回头肯定要用到的,他不想再扛着这机器到处走了。一定要改良,到时候他会造一个更轻更小的新版清雾机。
因为在夜晚进入山底,特朗因没感觉到新奇,既看不到草木多么苍翠,也看不到古树如何参天。特朗因只觉得这里一片漆黑,许多生物窸窸窣窣在夜色中活动,叫他害怕。
自己居然毫发无损地穿过了云线区,什么也没遭遇到,他觉得非常荒谬。目前为止,他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无聊(还有清雾机太重了,这个问题很快就会解决)。
特朗因断定,几百年前纠缠着原始先人的怪物不是一场骗局,就是已经灭绝殆尽。所以他决定放大胆量。他要面对现实,解决水泵站源头的污染问题。
特朗因在黑漆漆的树林中快步穿行,能这样长时间走路跑步而不气喘吁吁,他很欣喜。他要比维里塔斯的远征队更早一步赶到水泵站的源头,清理水源。这样一来,山顶界的每个人都要认可他的功绩,不再驱逐他,还会求他回去,举办庆典恭迎他凯旋。
这些念头让他加快了脚步—虽然周围风声鹤唳,但是他必须抢在维里塔斯人之前到达水源!他一再提醒自己,这全是一派骗局,明明穿过了传说中的云线,却什么也没看到。是什么东西把我赶进了山洞;什么东西差一点袭击了艾瑟琳;自己安然穿过云线,或许只是运气好之类的念头,必须赶在生根发芽之前,统统甩到脑后。
阿杜雷和我找到了流进山谷中心的河流。小时候,我经常用桶在石头地上泼一道水迹,当成小河,幻想着要是我能变小,顺流漂流而下,那该多么有趣。我总觉得河流湖泊太过美好,不可能是真的。这么多水,汇于一处,那样幽深、清冷、壮美。
但是,我现在就身处这样一条河边上。这条河比我想象出的任何河川都要宏大雄浑,湍急处白浪涛涛,洪波滚滚,拍打嶙峋碣石;碧波深处静潭幽深,有水帘晶莹,有水瀑磅礴。阿杜雷一个劲闷头往前走,丝毫不肯让步,令我心里愤愤,真想停下来好好看看,一小时也玩不够。
“要知道,这可不是世外桃源,让你到处玩的。”阿杜雷责备我。因为我抱怨不能停下,享受眼前美景。“我们不属于这里,我们是外来入侵者,任何自然系统都会无情地驱逐外来事物。”
我们现在离山顶界很远,阿杜雷露了一手,显摆了更多知识。他还知道世外桃源、病毒、白细胞和自然系统尽管我不会追究,但是这些不是维里塔斯人该受的教育,维里塔斯人学习这些是违反法典规定的。可是他哪儿来的这些书?明明不是科格内特人,却懂得这些知识,让我觉得惊讶。阿杜雷的问题清单越列越长了。
“我不要上科学课,阿杜,我是获准学这些东西的。”
“学习本应该是获准的,谁否认,谁就是傻子。”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便学习知识的,有些人掌控不了某些知识。这一点也要加到严肃谈话的清单里。
都怪他变得这么一本正经,溪水又这么诱人,叫我管不住自己。我假装累了,需要休息,然后骗他说我在河边看到一只青蛙。阿杜雷中计了,过去查看。我一把擒住他,把他推入清凉的河水,结果,我俩一起落入了又柔又浅的水波里。
就连他都忍不住嘴角上扬。月光笼罩之下,河水如液体宝石一般粼粼闪烁,慷慨地接纳了我们。就是这样的时刻,令生命值得活下去,哪怕历经磨难、挣扎和苦痛都在所不惜。
我和阿杜雷像孩子一样,在醉人的清流中嬉笑着打水仗。哪怕这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无怨无悔。
我们在河边发现一条小径,紧贴着河道,蜿蜒曲折,向前延伸,我们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一路上经过更多小屋,不少都像住着人的样子。我还想看看那种令我着迷的,高大优雅的生物,但是阿杜雷不肯靠近。河边的自然原貌—浓密的树林、巨石和陡崖—渐渐显露出古代先人改造的痕迹。经过一段段颓圮的砖墙时,我对阿杜雷说:“这很可能是用来防洪的。”他回答:“我知道。”我还看到倒塌的大桥,是用水泥和钢铁建造的(但是我没有指给阿杜雷看,因为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会说自己知道),还有木制码头和桥墩的残迹,泡满了水,腐朽不堪。
山谷的这片区域,曾经为先人所改造主宰,但是大自然在三百年内卷土重来,重新占领了文明的边界。我们取道的小路表面变得千沟万壑,像石头一样坚硬。
“他们建造这样的路,用来行驶一种叫作汽车的交通工具。”阿杜雷又开始掉书袋,“山顶界上最接近汽车的东西是独轮车,不过汽车有四个轮子,而且可以自己移动。”
我虽然想回答“我知道”,好让阿杜雷也尝尝这种滋味,但其实我并不知道,而且想要了解更多。
“自己移动?汽车是活的?”
阿杜雷笑起来,仿佛我是个孩子似的。
“怎么会!汽车是一种机器,装着发动机,能够从一种叫作石油的液体中获取能量。信不信由你,汽油是好几百万年前死去的怪兽化成的液体残骸。这种怪物叫作恐龙。样子很像我们在山上看到的蜥蜴,不过要大好几千倍。”
“可不是嘛,阿杜。一定很有看头!”我其实并没赌气。
每次阿杜雷心情不错,还有工夫逗我,我就知道一切安好。
“我没瞎说,艾瑟!这是真的。”
“机器喝着巨大蜥蜴的液体尸骸,还能载着人到处跑,就像活着的大号独轮车?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奇幻的?”
“我知道听起来有些不靠谱。但这没什么神奇的。世界上曾经有千百万辆汽车。这种道路曾经四通八达,把山谷钻得千疮百孔,虽然现在看来,大部分已经夷为平地了。”
他似乎很认真,但是我不愿显出信服的样子,因为他肯定会得意地举起手,说是逗着我玩的。所以我不置可否,暗自下定决心,回到山顶界后,一定要把这事弄明白。
“你看,这里有一些汽车。”他指着一些锈迹斑斑的金属壳子说,上面爬满蔓藤,灌木丛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的。“这里有轮子,至少以前有的。”阿杜比画着这辆变形的车的几个部位,用不一般的热切口吻说道,“这里是车门,人们打开这里,坐在这里、这里、这里。司机—负责引导汽车方向的人,坐在这里。”
如果这是玩笑,那阿杜雷也未免太入戏了。
“我没说汽车不存在,其实,我想我有听说过,但是恐龙汁的部分,听起来不太对劲。”
阿杜雷坐进驾驶位,叹了一口气:“真想开一次车。”看他这个样子,我希望他没在开玩笑。我也想看到他开车。这似乎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我们离开偶遇的第一批汽车,继续往前走,到了一个地方,只见汽车遍地可见,在路边的一侧排成了行。先人一定和阿杜雷一样真心喜爱这种机器,要不怎么到处都是。
对我来说更有趣的是,我们经过了一座真正的城市,一座曾经辉煌宏伟的先人大都市,和我在书上看到的一样,但是隔着河,我们不能去探索,连通两岸的桥梁早就坍塌到了水里,只剩一点隐隐约约的残迹。虽然距离很远,但是我仍被这份纯粹的壮美所震慑。虽然摩天大厦的顶峰貌似已经垮塌了好几十年,但要说这些高楼曾经直入云霄,似乎是有可能的。
“我们弄好水泵站的水源后,一定要去那个城市走走。”
“不行,艾瑟,只能走近看一眼。”我大概明白阿杜雷在说什么,注意进度,保持前进。不能原地停留。
“那不是空城,艾瑟。那里住着活物。”隔得太远,我看不清是什么在活动,阿杜雷也是。说不定是鹿,熊,或者住在小屋里的那种生物。
说不定是山底凶兽,阿杜雷担忧的肯定是这个。我仿佛听到它们的动静,但要真是凶兽的话,那也未免太安静了,应该只是我的想象。也许它们在唱歌,就像维里塔斯人暗地里唱歌一样。我不介意现在就听到歌声。我一心想溜到城市里看看,但是阿杜雷绝对不会赞成这个疯狂的计划。
“知道啦,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到水源去,”我嘟囔着,不由自主地露出失望的口吻,“然后怎么办,到时候再说吧。”
“我们离水源不远了。”
“嘿,阿杜。你有没有想过,水源也许不安全?给水源投毒的人或者东西,故意要把我们引下山,到这里来。我想说,这可能是个陷阱,是埋伏,知道吗?”
阿杜雷举起双手,一手拿着一把刀:“哦,我知道。我等着它呢。”

第56章

城市里,安普鲁斯一惊而醒。怒火在他体内膨胀,脑袋一跳一跳地疼。他渴望破坏毁灭、浴血杀戮,渴望屠戮那自己期盼已久,终于远道而来的猎物。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渴望。
污染水源的计划起作用了吗?他又回到山谷了吗?
这座城市快把自己逼得发狂了。他对自己说,安普鲁斯,要谨慎,要不然就会变得和那些云线疯兽一样。他和那些半死不活,被饥饿和怒火逼疯的克罗修斯人绝不一样,那些人完全丧失了理智,跑上云线,甚至更远的地方,满心只想活剖人类。他们在高地踉跄徘徊,因为缺氧和嗜血而丧心病狂。
克罗修斯人必须每天压抑着内心的疯狂。克罗修斯人的父亲告诫孩子们,千万别发作,要不然就会变成云线疯兽。
安普鲁斯竭力让自己冷静,把注意力集中在规律的呼吸上。这是计划,他必须耐心。
有什么靠近了?
这是什么?他发现自己体内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种全新的、强大的冲动。他想要紧紧抓住什么,感受紧紧相依的温暖,而不是血肉四溅的热度。他想要内心健全,渴望真挚情感。他的脑中时常萦绕着一首曲子,他痛恨自己总也忘不掉。这首曲子令他痛苦。健全舒适的身心,他已永远丧失。那到底是什么回忆?是亲密吗?这种折磨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饥饿和愤怒再次袭来,把回忆冲刷一空。
安普鲁斯在城市里四脚着地,全力飞奔,跑过街巷,越过屋顶。他低低地发出呼哧呼哧、咕噜咕噜的声音,唤醒其他克罗修斯人。
他承诺:就快了,孩子们,枷锁已经破碎,复仇之日来临。被抛弃的惩罚,没人能够幸免。我们生来痛苦,只增不减。我们替人受够了苦,是时候让他自尝苦果了。
这片残破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土崩瓦解的地下通道中,摇摇欲坠的桥梁上,支离破碎的公路边,扭曲变形的摩天高楼上,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凶兽响应着安普鲁斯的召唤。他们发出有节奏的呼噜声,汇成同一种声音,所有的鼻息,所有的心跳,都拧成了一个韵律。
安普鲁斯拽着藤蔓,荡上了城市最高建筑的楼顶。他昂首挺胸,把山谷河川乃至更远的风景尽收眼底。新月如钩,照得他金色的皮毛熠熠发光。一大群克罗修斯人在楼底集结。
是时候了。他能通过体内的每一滴血液,头部的每一次抽痛,闻到,感到,尝到山谷里起了变化。有人来了,有熟人到了他们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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