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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失落迷宫。我们从小就听大人说过这地方不能去。这是一片闹鬼的诅咒之地。我们的祖先在此挖掘了几个世纪,然而除了致命事故和贫瘠空洞之外,一无所获。
大人告诉我,这里漆黑的巷道中,游荡着死去矿工的幽魂。大家只是一笑而过。因为吉斯人并不相信鬼怪魂灵之类的事情。然而,这片黑暗之中,仍有着我所了解、我所感知的东西。感觉真是个优势。
我跟着老太太佳尔达穿过弯弯曲曲的狭窄巷道,眼前一片漆黑,时不时被树根、石块或者废旧机械绊倒。佳尔达对这里很熟悉,作为一个老人家,她走动的速度快得吓人,连转弯都干脆利落。我不好意思让她等我,只好拼命加快脚步。
“他们真是黑心烂肺!居然把你这么个娇嫩嫩的小姑娘,独自丢到巨墙外自生自灭。知道吗,他们也是这样对我们的。”虽然佳尔达对我很好,但是她对吉斯却极尽刻薄。我决定还是暂时不公开身份。 
“尼可拉斯·波拉修斯!那个假充慈悲的小人!就因为我跌了一跤,折了髋骨,就把我丢到了野地里。”
爸爸绝对不会仅仅因为别人受了伤,就把那人驱逐出境的。“哦,我从没听说这事。吉斯的医生会疗伤的。这是他们的骄傲。”
佳尔达嗤之以鼻:“你要是个维里塔斯人,又过了六十岁这道坎,事情就不是这样的了。他们会把你永久驱逐出境。知道了吧?”
我还是不信。
“我们都被流放了。他们肯定会对你说,我被送到了老年休养所。他们都是这样对外宣称的。但实际上,是把我丢掉等死。这里的每个人都这样。芬利考试分数太低,不配做科格内特人,彭索派尔出身维里塔斯族有名的美人世家,但是脸上却带着胎记。” 
欧派尔家族,素来以美貌闻名,长着深棕色的杏仁眼、高挺秀雅的颧骨,优美匀称的身段。就在我出生前,他们家的幼女不幸在出生时夭折,举家哀恸。莫非这个婴儿其实没死,只是因为脸上长着胎记而被抛弃了?
佳尔达领着我穿过一片窄道。我自己走的话,肯定要迷路的。我努力往里面挤着,到了一个四英尺高的洞穴里。我只好蜷起身,免得脑袋撞到砂岩洞顶上。
佳尔达从外套里摸出一个杯子,递给我。“喝吧,我的孩子。”
我把杯子举到唇边,却发现这是个过分的玩笑。杯子是空的。看着我犹豫畏缩的模样,佳尔达哈哈大笑。
“你要先盛上水才行!”
她指了指洞穴的一角,我先是听到了滴水声,但是跟前却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里的光线,看到岩壁下方有一块暗色区域。这里竟然有一处天然泉水,真是奇迹!这座山本该没有泉水的。
我奔向那里,用杯子抵着墙盛水。等了好一会儿,水还装不到四分之一满。这毕竟不是瀑布。
“装一桶水要花一整天呢,这里的水只够我们几个住在矿井里的人不渴死。”佳尔达解释道,“到了夏天,这里的水只能一滴滴流。”
“谢谢您让我喝水。”我大口喝下泉水,心里想着,能否再要一些。
“当然啦,孩子!你一定渴了,无论你是谁,我们都会让你喝水。只要水被人喝了,我们就不觉得是浪费。知道吗,我们都有一脉相承的灵魂。无论残忍对待谁,都等于在这灵魂上撕开一个口子。”
哎呀,究竟是谁疯了?为什么我在这年头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有人在扯灵魂、精神什么的。
“伤害他人就是伤害所有人,甚至伤害自己。只要我们关怀那些被吉斯像丢垃圾一样抛弃的人,就有机会壮大这个灵魂,哪怕年老、体弱、残疾……”她仔细端详着我,“无论你犯了什么错误。看起来,你或许有头晕发作的毛病,或者歇斯底里的毛病?”
我不知道有这些毛病的人究竟是什么样,但是觉得有点受辱。“不,不是这些奇怪的毛病,我保证。”我努力掩饰声音中的怒气。
“那告诉我,孩子,他们为什么抛弃你?”她把火炬凑近我的脸,近得令我感到火焰的热度。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放大镜下的一只虫子。
结果令她大吃一惊。
“他们究竟为什么会抛弃……艾瑟琳·波拉修斯?”
我想逃跑。
佳尔达把我猛地向前一推。我真庆幸,身份被她拆穿的时候,自己没有逃跑。因为这里光线昏暗,到处都是峭壁和矿坑,企图逃跑只有死路一条。佳尔达和那个脸上长胎记的女人(她叫作彭索派尔·欧派尔)一起,用又粗又黑的树根捆上了我的手脚。
“安静,波拉修斯家的丫头!这下倒要看看,我们亲爱的领主对你的故事有什么说法!”我告诉他们,我从山顶界逃跑,是因为不认同那里的现状。但是佳尔达坚称我是个奸细,要来偷他们的水。“入侵我们这群和善的人?你真不害臊!”我这么容易被人认出来,怎么可能适合成为奸细?她这样对我,哪儿还能自称和善?这有多讽刺,她自己都不觉得吗?莫非她本来是因为智能水平测试分数太低,才被驱逐出境的?我总觉得髋骨受伤的说法很可疑。
我踉跄了一下,佳尔达更生气了。“站都站不稳吗,波拉修斯家的丫头?你这么年轻体壮,怎会这样?我还以为只有年老残疾的人才会这样呢。”
佳尔达对吉斯和波拉修斯家族有着化解不开的怨恨,我正好成了她的出气筒。
我察觉到,彭索派尔对佳尔达的行为感到难堪。上帝,她真是个美人。清澈的棕色眸子,琥珀一般的颜色。高挺的颧骨,秀丽的双唇。除了那个胎记,一切都很美。她真像哈萝丝,她素未谋面的妹妹。彭索派尔死后(或者被驱逐出境后),哈萝丝出生,替代了她。不知道爸妈会不会再生一个孩子来替代我。
被人替代,多可怕啊。希望彭索派尔永远不知道哈萝丝的事。但是有个妹妹多幸运啊!在山顶界,每户能有一个孩子就算不错了,多个孩子是绝对禁止的。只有先人才有兄弟姐妹。那会是什么样子,我无法想象。
“你真美,彭索派尔。”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事实,所以我想赞美她不会有坏处。
佳尔达把我拽倒在地:“再谄媚也改变不了你的命运。亲爱的领主会决定怎么处罚你,和彭索派尔的外表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她应该明白这点。”
彭索派尔柔声说:“谢谢你。”
“她自然知道。”佳尔达回答,打断了彭索派尔,“你这种人不配得到感谢。都按你的意思来的话,那张漂亮脸蛋不被野兽啃掉,也会被严寒冻烂的。”
“都按我的意思来的话,我们会成为朋友的。”这是真话。我喜欢彭索派尔,自然而然、发自真心地喜欢,我很少这样喜欢别人。
“我还以为你在嘲笑她呢,艾瑟琳·波拉修斯。哦,我听说过你。各种流言从山顶界飘下来,流到这深深的地下。他们说你很骄傲,总是自恃高人一等。”
人们这样说我?我的态度明明和自己的地位很相称,哪里会傲慢。
“到了这里,土地下面,你也不过是阴影一团罢了。我们会让亲爱的领主决定你是不是比我们更强,听听他怎么说。”
我又跌倒了。彭索派尔扶我站了起来:“我没觉得你嘲笑我。”
佳尔达一路催着我们前行。“彭斯,这种人你还没见识过呢。养大你的都是心胸开阔、慈爱和善的人。”我又一次摔倒,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沿着腿流下。我痛得咬着嘴唇,不吭一声。
佳尔达拽起我:“快走。我们就要到了。亲爱的领主会主持公道的。遇到这种危机,能有他来帮我们解决,我们真是幸运。我们能拥戴他,真是太有福气了。”
我们走到了一座锈迹斑斑的铁门前。两侧站着守卫。他们握着长矛,直视前方,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们使劲拉开铁门,佳尔达把我推了进去。
这里是一个和波拉修斯塔一样高大的山洞,熊熊燃烧着三十英尺高的篝火,热得叫人难受。钟乳石颜色各异,交错参差,一簇簇倒挂下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书本外见到钟乳石呢,虽然好看,但我并不喜欢。
“走上前来。”一道声音从石头宝座上洪亮响起。这个宝座是用沉积了几个世纪的钙盐和石笋雕刻而成的。我很庆幸能走向宝座,远离炙热的火焰。
声音来自一个黑色的人影,他穿着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头和脸。左右都坐着人,一副法庭的架势。他们或许都是顾问或者领导,身上各有各的缺损。
我尽可能平稳地走上前,脚踝上还绑着可笑的树根。
“看来传言不假。科格内特首领尼可拉斯·波拉修斯的女儿艾瑟琳·波拉修斯,原始上山先人的领袖希恩·波拉修斯的曾曾曾曾曾孙女确实来拜访我们了。告诉我,艾瑟琳。你怎么来到这里,和这帮老弱病残混到一起的?”
我考虑着他的问题。我在外面晕倒了,被带到矿山里面来,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我也不愿给出这样的答案。自从见到这里的人起,我就在转动脑筋,努力动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来编一个说法。 
山顶界之所以放逐那些人,是为了令吉斯更加强大。但是,看看现在!吉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衰微境地,简直濒临灭亡,连这帮矿井里的杂兵都不如。这种充满讽刺的反差令我觉得痛快。
亲爱的领主不耐烦了:“你哑了吗,艾瑟琳·波拉修斯?人人都说你能说会道,就连在不该说的时候,也管不住嘴呢。”法庭上响起一阵哄笑。被一群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讥笑打趣,就像亲人或朋友似的,感觉好奇怪。
好想再喝点水啊,我清了清干渴的喉咙,小心地措辞道:“如果您发现哪个地方没有老弱病残的,请务必告诉我。至少这里没有虚伪,一切都坦坦荡荡。在山顶界,他们把缺陷都藏在心里。人的罪过,最坏不过是隐藏缺点。”
亲爱的领主低声笑了,那笑声真是熟悉,令我心中泛起一阵温暖怀旧的感伤。等到理智终于赶上了情感,我却震惊得不敢相信。他脱掉了斗篷,微笑道:“看吧,我就说,我把她教得很好。欢迎来到矿山,艾瑟琳·波拉修斯。”
贝鲁巴斯—太好了,是贝鲁巴斯!他向我伸出了手。我一把抓住,他把我拉到怀里,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还故意瞄了一眼佳尔达的眼神。
“你还没喝够吧?”
贝鲁巴斯拍了拍手,一个侍卫挤进了我们所在的狭小房间,这里富丽堂皇,灯火通明。洞穴墙壁上挂着栗色的天鹅绒帷幔、艺术品和挂毯,都来自先人上山前的时期,描绘着先人喜好的主题,都是骏马、君王、士兵什么的。
贝鲁巴斯成了亲爱的领主,他在这儿的房间,可比山顶界那清苦朴素的实验屋要华丽得多了。仆人端来一个精雕细镂的水罐,是用我从没见过的一种金属做成的,流光溢彩,灿烂耀眼,像夕阳的余晖一样金黄悦目。
我伸手拿住杯子,仆人满上了水。我喝着水,松了一口气。在漆黑的矿山里找到贝鲁巴斯固然令人开心,但在最初的欣喜过去之后,我们的关系却掺入了什么陌生的东西,让我觉得心里疙疙瘩瘩。
贝鲁巴斯对我说着话,我心里却只想让他安静。在此之前,贝鲁巴斯的话,我是听也听不够的。这真让我感到不安。
“我想你一定很惊讶,艾瑟琳,心里有一千个问题要问。我保证好好回答,让你满意为止。”
我不明白。以往他的声音是令我慰藉和惊奇的源泉,但是现在,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生您的气,贝鲁巴斯。”这话脱口而出,我才回过神来。哦,那就这样吧,“明明过着这样的生活,却把我蒙在鼓里。”
“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亲爱的艾瑟琳!但是万一你告诉了你爸爸,或者更糟一点,告诉特兰顿怎么办?”
我想起了贝鲁巴斯的另一面。他是爸爸的敌人,还秘密统治着一个蔑视山顶界的王国。他怎么可能一边真心关爱我,一边还领导这些对山顶界满怀恶意的子民?
他不能。难怪我对他生气。
“口还渴吗?”贝鲁巴斯召来了仆人,重新装满了我的杯子。我的前任老师太心急了。他知道我心里烦闷,希望这是因为口渴导致的。
我考虑着把水泼到地上,寻个由头发作,但是我不能浪费水。
水。等等,水!这样一来,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了。
“贝鲁巴斯!我们要让爸爸知道,您找到了另一处水源!现在还来得及召唤阿杜雷和他的远征队,在穿过云线之前撤回来。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
贝鲁巴斯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清了清喉咙:“我仔细考虑过了。艾瑟琳,我们不能让山顶界知道我们的存在。”
他明知道阿杜雷和他的远征队是缘木求鱼,白白送死,都是为了得到清洁的水。而他正独自坐拥这片山泉水!他宁愿眼睁睁看着整个山顶界干枯凋零,我最好的朋友被凶兽屠杀,也不愿爸爸知道他的秘密。好一个贝鲁巴斯,他都仔细考虑过了!看来我没什么好指望了。
“再考虑下吧,亲爱的贝鲁巴斯。”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您这决定,是要逼死所有吉斯人民啊。”
“他们的决定,又何尝不是要逼死每个住在矿山里的人。”又来了,这个刺耳的声音。他说的每个字,都在我耳中激起了嗡嗡的回响,就像虫鸣一样烦人。我只想让他安静,走开。 
“这都是为了报复,是你以牙还牙,耍小脾气的一个机会,对不对?”我咬住了嘴唇,不想再说更多,即使吐出了这些尖锐刻薄的话,我心中仍感到有千言万语要说,不吐不快。贝鲁巴斯有着怎样的神经啊!坐在这么一个金碧辉煌的房间里,比波拉修斯塔的任何设施都要华丽得多,也荒唐得多。看这些精雕细琢的红木家具、光彩夺目的贵重金属和珠玉宝石,难道他自以为是神话传说里的帝王吗?他只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可怜骗子,躲在一个自诩为王国的山洞里,可悲地向我爸爸—山顶界的真正领袖宣战!有谁会在发起战争的时候,连向对手宣告的胆量都没有?
“艾瑟琳,你自己也看到了,这口山泉只够住在矿山里的五十个人喝,哪里还能喂饱另外一百张嘴?特兰顿和你爸爸肯定会拿着枪,开进我们的矿山,以为吉斯人民谋福的名义将其据为己有,然后把这些不幸的人再次驱逐。这些人现在寻求我的保护。但是我无力阻止特兰顿的暴行。”
我恨他,主要是因为他说得很对。我结结巴巴地回答:“我爸爸才不会做出这样……”我的底气太过不足,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你爸爸未必会,但是特兰顿肯定会。被特兰顿知道的话,我们就全完了。”
“所以,你就让山顶界的每个男女老少统统完蛋。山顶界的人不都是像特兰顿和塔利纽斯家的那样,大部分都是正直诚实无辜的好人,他们对矿山居民的悲惨遭遇一无所知。”我终于能利索的说话了。
“一无所知是一种选择。”虽然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贝鲁巴斯说这句话,但却是第一次对此感到怒火中烧。
“那您每天都是这样选择的,亲爱的老师。”
他哈哈大笑,多么自以为是!仿佛当我是个婴儿,咿咿呀呀说了傻话,逗他开心似的。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知道山上有什么在等着我—饥渴、疲惫、恐惧,乃至于死亡。我宁愿去面对这些,也不想认清贝鲁巴斯现在的样子,或者他一贯的本色。
“贝鲁巴斯,感谢您的慷慨招待,但我要离开矿山。”
“艾瑟琳,这只是资源匮乏的问题,不存在谁逼死谁的问题。几十年前,山顶界何尝不是做出了一样的决定。现在只是风水轮流转而已。我也希望大家都能活命。但既然资源不够,我不得不先关照自己的子民。”
我开动脑筋,琢磨着他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上帝啊,我才不过十七岁,人命关天的大事,无论如何都不该轮到我来思考吧。
“请让我回到地面去。”
贝鲁巴斯再次叹息:“我做不到。”
事实再明了不过。这个房间虽然镶金错玉,但仍不过是个牢房,我可能再也逃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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