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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 8

博林说:“你在指控我参与勾结、隐瞒,帮我姐姐隐瞒不端行为,但这种指控不能成立,因为并不存在所谓不端行为。”
“不,大人,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你被指控的不是这些。弗朗西斯·布莱恩爵士具有特别丰富的想象力——”
“布莱恩!”博林看上去很惊慌。“但你知道他是我的敌人。”他开始结结巴巴。“他说了些什么,你怎么能相信他的话?”
“弗朗西斯爵士已经原原本本地给我解释过。我也渐渐明白了。一个男人对自己的亲姐姐几乎毫不了解,而在姐姐出落成大姑娘时,他见到了她。她跟他自己很相像,却又不是他自己。她跟他很熟悉,但是又引起了他的兴趣。有一天,他兄弟式的拥抱比以往时间略长。事情就由此而开始。也许双方都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妥,直至越过某个界线。但是我自己太缺乏想象力,难以想象那会是什么界线。”他顿了顿。“那是始于她的婚前,还是婚后?”
博林开始全身发抖。他大惊失色;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大人,我已经习惯了跟那些拒绝回答的人打交道。”
“你是在用酷刑威胁我吗?”
“嗯,这么说吧,我并没有对托马斯·莫尔用刑,对吧?我陪他坐在一个房间里。这座塔里的一个房间,就像你现在所待的一样。我倾听他沉默中的喃喃低语。对沉默可以做出解释。会有解释的。”
乔治说:“亨利杀死了他父亲的委员们。他杀死了白金汉公爵。他毁掉了红衣主教,将他迫害至死,还将欧洲最伟大的学者之一斩首。现在他想除掉他妻子和她的家人,并除掉他多年来最亲密的朋友诺里斯。这些人你没有一个比得上,凭什么就以为你的下场会不同呢?”
他说:“你们家的人全都不配提起红衣主教。还有托马斯·莫尔。你姐姐当时一心只想报复。她常常对我说,什么,托马斯·莫尔还没死吗?”
“是谁最先这样诽谤我的?不是弗朗西斯·布莱恩,很显然。是我妻子吗?对。我早该知道的。”
“这是你的猜测。我不置可否。既然你觉得她恨你到这种程度,你对她肯定感到良心有愧。”
“你会相信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吗?”乔治恳求道,“就凭一个女人的话?”
“你还对其他女人献过殷勤。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要她们出庭作证,这方面我可以尽力保护她们。你一向认为对女人可以弃若敝屣,大人,如果到头来她们也这样对你,你可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么说,我因为献殷勤而要受审判吗?是的,他们嫉妒我,你们全都嫉妒我,我在对付女人方面比较成功。”
“你还以为是成功吗?你得三思了。”
“我从没听说那是犯罪。与一位心甘情愿的爱人共度时光。”
“你最好不要用这种话为自己辩护。如果其中的一位爱人是你姐姐……法庭会觉得,该怎么说呢……粗鲁而放肆。有失庄严。现在能救你——我是说,可能保全你性命——的就是,把你所了解的你姐姐与其他男人的关系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尽管你跟她的关系可能有违人伦,有人说,还有些关系会让你们的黯然失色。”
“你身为基督徒,居然要我做这种事?为将我姐姐置于死地而作证?”
他张开双手。“我没有要你做任何事情。我只是指出一些事实,有些人会当成出路。我不知道国王是否会宽恕你。他也许会将你发配到国外,也可能在你受死的方式上给你恩典。也可能不会。你也知道,对叛国罪的惩处是公开而可怕的;犯人在巨大的痛苦和羞辱中死去。我看你很清楚,你已经亲眼目睹过。”
博林全身瘫软:缩成一团,双臂环抱着身体,仿佛想保护自己的五脏免受刽子手的屠刀;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想,你之前就该坐下的,我告诉过你坐下,你瞧,我碰都不用碰就让你坐下了吧?他温和地对他说,“你宣称信奉福音,大人,宣称你得到救赎。但你的所作所为没有表明你得到救赎。”
“你不必为我的灵魂费心,”乔治说。“我经常跟我的牧师们探讨这些问题。”
“是啊,他们也这么告诉我。我想你太相信自己会得到宽恕,相信自己还有许多年岁可以随意作孽,而上帝纵使看到了一切,也只能耐心等待,就像一位侍从:你最终会注意到他,答应他的请求,只要他愿意等你到老。是这样吧?”
“对此我会跟我的忏悔牧师谈。”
“现在我就是你的忏悔牧师。你是不是在别人面前说过,国王是性无能?”
乔治对他冷笑了一声。“天气晴好的话,他还能行。”
“你这么说,就等于怀疑伊丽莎白公主的身世。你很容易就能明白这是叛国罪,因为她是英格兰的继承人。”
“就你而言,不得已而求其次。”
“国王现在觉得,从目前的婚姻中,他不可能有儿子了,因为这桩婚姻不合法。他认为有些隐藏的障碍,认为你姐姐对自己的过去有所隐瞒。他准备缔结一桩新的婚姻,一桩纯洁的婚姻。”
“没想到你会做出解释,”乔治说。“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我这样做是出于一个理由——让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不抱虚幻的希望。你提到的那些牧师,我会派他们过来。你现在正需要他们相伴。”
“上帝对每一位乞丐都赐予儿子,”乔治说。“他赐予所有的人儿子,不管是非法同居的男女还是合法的夫妇,不管是妓女还是王后。我很奇怪国王的头脑居然那么简单。”
“这是一种神圣的简单,”他说。“他是一位受过涂油礼的君王,所以更接近神。”
博林端详着他的面孔,想看看他是否在开玩笑或者挖苦:但他知道自己丝毫未动声色,他对自己的面孔有这种自信。回顾一下博林的人生历程,你可以说,“他这里不对,那里错了。”他太骄傲,太自命不凡,只管随心所欲,而不愿意干点正事。他需要学会见风使舵,就像他父亲那样;但是他可以学习的时间很快就要耗尽了。有时候你需要维护尊严,但有时候出于安全考虑还得抛弃尊严。有时候你可以抽到一手好牌而暗自得意,而有时候你需要将钱袋扔在桌上,说,“托马斯·克伦威尔,你赢了。”
乔治·博林,抓右臂的人。
 
在他对付弗朗西斯·韦斯顿(抓右腿的人)之前,那年轻人的家里已经找过他,要给他一大笔钱。他礼貌地拒绝了;如果处于他们那种境地,他也会那样做,只不过很难想象格利高里或他家的任何人会像那个年轻人那样愚蠢。
韦斯顿家的人没有就此作罢:他们又去找国王本人。他们可以捐赠,可以做慈善,可以向国王的金库提供一大笔无条件捐款。他与费兹威廉谈起这件事:“我不便向陛下提出建议。减轻控罪并非没有可能。这取决于陛下觉得自己的名誉会受到多大影响。”
但国王不打算宽容。费兹威廉认真地说:“如果我是韦斯顿家的人,我还是会捐那笔钱。以保障获得恩典。等事情过去之后。”
这正是他在考虑到博林家(那些免于一死者)和霍华德家的人时为自己选择的做法。任何时候,他只需摇一摇那些古老的橡树,金币就会落满一地。
甚至在他来到韦斯顿的囚室之前,年轻人就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知道跟自己同时关押的还有哪些人;他知道或者说很清楚对自己的指控;他的看守们肯定谈论过,因为他(克伦威尔)已经切断了他们四个人之间的交流。健谈的看守也能发挥用场;他能慢慢说服囚犯配合、接受、放弃希望。韦斯顿一定猜到他家人的努力未能奏效。看到克伦威尔,你就会想,如果行贿都不管用,那就没有什么行得通了。不管是抗议、否认还是反驳,都无济于事。认错也许还有点用,值得一试。“我嘲弄过你,先生,”弗朗西斯说。“我轻视过你,对此我非常抱歉。你是国王的仆人,我应该把这一点放在心里的。”
“哦,你真是道了一个大歉,”他说,“尽管你应该祈求的是国王和耶稣基督的宽恕。”
弗朗西斯说:“你知道我才结婚不久。”
“而且把你妻子留在乡下的家里。原因显而易见。”
“我能给她写信吗?我有个儿子。还不满一岁。”片刻的沉默。“我希望在我死后,有人为我的灵魂祷告。”
他还以为上帝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但韦斯顿相信对造物主可以敦促、劝说,也许还可以小小地贿赂一下。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韦斯顿说:“我欠了债,秘书官大人。多达一千英镑。我现在很后悔。”
“像你这么会讨女人喜欢的年轻绅士,没有人指望你节俭。”他的语气很友好,韦斯顿抬起头来。“当然,这些债务远远超出了你的偿还能力,就算考虑到你父亲死后你所继承的财产,也还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因此,你的挥霍让人不禁会想,小韦斯顿抱着什么期望呢?”
年轻人看了他片刻,脸上是呆呆的、不服气的神情,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他的债务跟别的事情有何相干?他不知道这话用意何在。但紧接着他就明白了。他(克伦威尔)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服,以免他惊愕得一头栽倒。“陪审团很容易就能明白这一点。我们知道王后给了你钱。你怎么可能过得那么奢侈呢?这显而易见。如果你希望在图谋害死国王后娶她为妻,那么,一千英镑对你而言就是小菜一碟了。”
当他确定韦斯顿可以坐稳时,便松开拳头放开他。那孩子机械地伸出手,扯了扯衣服,整了整衣领上的小皱边。
“你妻子会得到关照,”他告诉他。“这事你不用担心。国王绝不会迁怒于寡妇。我敢说,她以后得到的照顾会比你以前给她的更好。”
韦斯顿抬起头。“你的说法无懈可击。但我知道这一旦成为证据,分量会有多重。我是个傻瓜,而你一直在冷眼旁观。我知道我是怎样坑了自己。你的行为也无懈可击,因为但凡有可能的话,我就肯定已经伤害你了。我知道我这辈子还……我还不到……你瞧,我以为自己这种日子还能有二十年甚至更久,然后等到我老了,四十五或五十岁的时候,我会向医院提供捐赠,或捐建一座小教堂,于是上帝会明白我悔过了。”
他点点头。“嗯,弗朗西斯,”他说。“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对吧?”
“但秘书官大人,你知道,不管我有什么过错,在王后这件事上我却是无辜的。我从你的脸上看出你心里其实很清楚,而当我被带出去受死时,所有的人也会知道这一点,国王也会知道,而且私底下还会想起这件事。因此,我会被人铭记。因为无辜者会被人铭记。”
打破这个信念未免残酷;他指望自己的死比生给他带来更大的名声。对于他的后半生,没有理由相信他会比前二十五年更好地加以利用;他自己也说不会。他出身于侍臣世家,自小就是一名侍臣,在君王的庇护下长大: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不曾有过片刻的怀疑,不曾有过片刻的担忧,对自己生为弗朗西斯·韦斯顿、天生富贵、天生要效力于一位伟大的国王和一个伟大的民族的巨大荣幸,不曾有过片刻的感恩:他留下的将只有债务、污名和一个儿子:而任何人都可以生儿子,他心里默默地想着;直到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以及到底要干什么。他说:“你妻子已经帮你向国王写信。请求宽大。你的朋友也很不少。”
“而且会帮我不少的忙。”
“我想你不明白,到这种节骨眼上,很多人会发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你应该感到高兴。而不该感到委屈,弗朗西斯。命运变幻无常,每一位年轻的冒险家都清楚这一点。接受现实吧。看看诺里斯。他就没有觉得委屈。”
“也许,”年轻人脱口说道,“也许诺里斯认为自己没有理由感到委屈。也许他的懊悔是真心的,而且是必要的。也许他罪该至死,而我却不是。”
“你认为他罪有应得,因为他跟王后有私情。”
“他跟她形影不离。可不是为了探讨福音。”
也许他就要开始揭发了。之前诺里斯对威廉·费兹威廉刚刚松了口,又把话咽了回去。也许真相马上就要揭开?他等待着:看着那孩子双手抱住脑袋;接着,他也说不清是被什么所驱使,突然站起身,说,“弗朗西斯,我先告辞,”然后走出了房间。
赖奥斯利带着他手下的人等在外面。他们靠在墙上,讲着笑话。一看到他,他们就打起精神,显出期待的神色。“审完了吗?”赖奥斯利说。“他坦白了?”
他摇摇头。“每个人都会极力推卸自己的罪责,但不会帮同伴开脱。同样,所有的人都会说‘我是清白的,’但不会说‘她是清白的。’他们不能说。她也许是清白的,但任何人都不会为此作证。”
就像怀亚特曾经告诉他的那样:“最令人痛苦的是,”他当时说,“她向我暗示,几乎是在炫耀,她拒绝了我却应允了其他人。”
“哦,他没有招供,”赖奥斯利说。“您要我们去试试吗?”
他瞪了“简称”一眼,“简称”惊讶之下,不禁踩在理查德·里奇的脚上。“怎么,赖奥斯利,你认为我对年轻人太心慈手软吗?”
里奇蹭了蹭自己的脚。“要我们起草控罪的例子吗?”
“越多越好。对不起,我要出去片刻……”
里奇以为他是出去方便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使他突然中止与韦斯顿的谈话而走了出来。也许是当那孩子说“四十五或五十岁”的时候。仿佛一旦人生过半,就有了第二个童年,又掀开了纯真的新篇章。也许其中的单纯触动了他。也可能是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比如说,你待在一个房间里,门窗紧闭,你能感觉到旁边就是其他人的身体,还感觉到光线在渐渐变暗。在房间里,你摆上棋盘,开始下棋,摆布着你的人马:那些假想的身体,坚如象牙,黑如乌木,你让它们过关斩将。然后你说,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得透透气:你冲出房间,来到繁茂的花园里,只见罪人都吊在树上,不再是象牙,不再是乌木,而是血肉之躯:临死之前,他们大声哭号,承认自己的罪行。在这件事情上,是先有果后有因。你的梦想变成了现实。你伸手去拿刀,但血已经流了出来。那些羔羊已经自相残杀,同类相食。它们已经带刀上桌,将彼此切块,把骨头剔得干干净净。
* * *
即使城里的街道上,山楂花也在绽放。他给塔里的女士们带了一些花。克里斯托弗只好捧着那些花束。小伙子长胖了不少,看上去就像一头被戴上花环准备献祭的公牛。他心里想,不知道《旧约》里的异教徒和犹太人会怎样处理祭品;他们肯定不会浪费新鲜肉,而是会把它分发给穷人吧?
安妮被安置在当初为她的加冕礼而重新装饰过的套房里。他曾亲自监管那项工程,目睹那些长着温柔明亮的黑眼睛的女神在墙上变得栩栩如生。在阳光明媚的丛林里,她们在柏树底下晒太阳;一只白鹿透过树叶向外张望,而猎手们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他们的前面是几只一边懒洋洋地前进一边汪汪叫着的猎犬。
金斯顿夫人起身迎接他,他说:“请坐,亲爱的夫人……”安妮在哪儿?不在她的会见厅。
“她在祷告,”博林家的一位姑母说。“所以我们没有管她。”
“已经有一会儿了,”另一位姑母说。“我们确定她那儿没有男人吗?”
两位姑母咯咯笑了起来;他没有笑;金斯顿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王后从小祷告室走出来;她听见了他的声音。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罗奇福德夫人说得没错,她开始有了皱纹。如果不知道这个女人曾经俘虏过一位国王的心,你会觉得她平凡之至。他觉得她永远都摆不脱那种控制不住的轻浮,以及故作的娇羞。像她这样的女人即使到了五十岁,也会认为自己魅力依旧:她们是老一套的打情骂俏高手,只要看到汤姆·西摩那样的目标出现,就会扶着你的胳膊,像小姑娘一般吃吃傻笑,并跟其他女人交流会心的眼神。
但是当然,她决不会活到五十岁。他心里想,在她出庭受审之前,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她在背光处坐了下来,坐在那几个女人中间。塔里总是能感觉到从河边飘来的湿气,就连这些新装修过的明亮房间也让人感到潮乎乎的。他问她是否想要人把裘皮大衣送来,她说,“是的。貂皮大衣。还有,我不想要这些女人。我想要我自己挑的女侍,而不是你挑的。”
“金斯顿夫人之所以侍候你,是因为——”
“因为她是你的密探。”
“——因为她是你的东道主。”
“那我是她的客人吗?客人是来去自由的。”
“我还以为你愿意要奥查德夫人伺候,”他说,“因为她是你以前的保姆。我也没有想到你不愿意要你自己的姑母。”
“她们恨我,两个人都是。我成天看到和听到的就是讥笑和训斥。”
“天啊!难道你指望掌声不成?”
博林家的问题就在这里:他们讨厌自己的亲人。“等我获释之后,”安妮说,“你就不会这样跟我说话了。”
“对不起。我刚才说话未经思考。”
“我不知道国王把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我猜他是要考验我。这是他想出来的某个花样,对吧?”
她心里并非真的这么想,所以他没有答话。
“我想见见我弟弟,”安妮说。
两位姑母之一的谢尔顿夫人从手里的针线活上抬起头来。“都到这分上了,你这种要求真是愚蠢。”
“我父亲在哪儿?”安妮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来帮帮我。”
“他没被关起来就是万幸了,”谢尔顿夫人说。“别指望他来救你。托马斯·博林首先想到的总是他自己,这一点我知道,因为我是他妹妹。”
安妮没有理睬她。“我的主教们呢,他们在哪儿?我培养了他们,保护了他们,推进了他们的宗教事业,所以他们为什么不去国王那儿帮我求情?”
另一位姑母笑了起来。“你指望那些主教出面,为你的通奸罪开脱吗?”
很显然,在这个法庭里,安妮已经受到了审判。他对她说,“帮助国王吧。除非他宽大为怀,否则你就无力回天了,你什么都帮不了自己。不过你可以帮帮你女儿伊丽莎白。你表现得越恭顺,显得越懊悔,经受这个过程时越耐心,那么以后别人提起你的名字时,国王就不会觉得那么怨恨。”
“哦,过程,”安妮说,语气中带着一贯的刻薄。“这会是什么过程?”
“现在正在整理几位侍从的供词。”
“整理什么?”安妮说。
“你听到了,”谢尔顿夫人说。“他们不会帮你掩护的。”
“也许还会抓其他的人,还会有其他的指控,不过如果你现在说出来,向我们坦白,就可以减少所有相关人的痛苦。那些侍从会一同受审。至于你和你弟弟,因为是贵族,也将由贵族们来审判。”
“他们没有证人。他们可以提出任何指控,我也可以拒不承认。”
“没错,”他承认道。“不过关于证人却并非如此。在你被关押之前,夫人,你的女侍们都惧怕你,不得不帮你掩护,但现在她们有了胆量。”
“我相信是这样。”她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很是不屑。“就像西摩有了胆量一样。帮我给她捎个话,上帝正看着她的小把戏呢。”
他起身准备告辞。她抑制着自己的满腔痛苦,但也只是勉强控制住而已,这让他心有不忍。再谈下去似乎毫无意义,但是他说,“如果国王启动解除婚姻的程序,我可能会回来,以听取你的陈述。”
“什么?”她说。“还要这样?有必要吗?杀人还不够吗?”
他鞠了个躬,转身就走。“不!”她将他喊了回来。她已经站起身,拉着他,怯怯地碰着他的胳膊;似乎她希望得到的不是自己的获释,而是他的好感。“你不相信关于我的那些传言吧?我知道你内心并不相信。克伦穆尔?”
良久的沉默。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说出言不由衷的话来:多此一举的信息,毫无用处的消息。他转过身,迟疑着,犹犹豫豫地迈开脚步……
但是接着,她抬起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就像罗奇福德夫人向他模仿过的那样。哦,以斯帖王后,他想。她并不清白;她只会假装无辜。他的手垂到了身侧。他别过脸去。他知道她是一个毫无悔意的女人。他相信她会犯各种罪。他相信她是她父亲的女儿,从孩提时起,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她都决不会做出可能有损自己利益的事情。但就凭这个姿势,她现在损害了它们。
她看到他的脸色变了。她退后几步,双手环住喉咙:就像要掐死自己一般扣住自己的脖子。“我只有一条细脖子,”她说。“只需要一会儿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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