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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黑皮书 6

有一天,雷夫听到隔壁有韦斯顿的声音,在滔滔不绝、自得其乐地模仿国王:“你不觉得她的下体有多么湿吗,简直是你摸过的最湿的了。”一阵咯咯的笑声,是心照不宣的窃笑。接着有人说,“嘘!附近有克伦威尔的密探。”
亨利·诺里斯最近不在宫中,而是在自己老家。雷夫说,他值班时,想制止那种谈论,有时似乎还感到生气;但有时又忍俊不禁。他们谈论王后,认为……
说下去,雷夫,他说。
雷夫不喜欢汇报这些。他觉得做偷听者不光彩。他仔细斟酌了一下才开口。“王后需要赶快再怀一个孩子来讨国王的欢心,但孩子从哪儿来呢,他们问。既然不能指望亨利来成事,他们这些人中,谁能帮他一个忙?”
“他们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雷夫挠了挠头顶,头发都竖了起来。你知道,他说,他们不会来真的。谁都不会。王后很神圣。就算他们色胆包天,也不敢犯这种滔天大罪,而且他们太怕国王,尽管他们笑话他。再说,她也不会那么傻。
“我再问你一遍,他们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我想是人各为己。”
他大笑起来。“那就乱成一锅粥了。”
他希望这些将来都不需要。如果要对付安妮,他希望有更干净的方式。这都是愚蠢的闲话。但事情已经发生,雷夫无法抹去自己听见的话,他无法抹去自己了解的事。
 
三月的天气,四月的天气,冰冷的阵雨,零星的太阳;这一次,他与查普伊斯是在室内见面。
“你似乎很忧虑,秘书官大人。到火边来吧。”
他甩掉帽子上的雨滴。“我有心事。”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这几次安排与我见面,只是为了让法国大使生气。”
“哦,没错,”他叹了口气,“他非常妒忌。说实在的,我很想更频繁地拜访你,但消息总是传到王后那里。她就想方设法地借机来整我。”
“我想祝福你有一位更仁慈的女主人。”大使的言外之意是:找新女主人的事情进展如何了?查普伊斯已经跟他提过,我们的君王之间就不能达成一项新的协议吗?比如跟玛丽有关的协议,可以保护她和她的利益,也许还可以让她重新被列为继承人,排在亨利与一位新妻子所生的任何孩子之后?当然,只是假设现任王后走了之后。
“啊,玛丽小姐。”近来每次提到她的名字,他都习惯用手碰碰帽子。他能看出大使为之感动,他能看出他在准备把它写进报告中。“国王愿意举行正式会谈。他会很乐意与皇帝结成友好关系。他说的就是这些。”
“现在你得让他切入实质。”
“我能影响国王,但不能为他担保,任何臣民都不能。我也有难处。要想得到他的赞同,你就得揣摩他的意愿。但一旦他改变主意,你就无路可退了。”
他的主人沃尔西曾经忠告过,让他把想要的东西说出来,不要擅自猜测,因为猜测不好你可能就毁了自己。但是自沃尔西之后,对国王没有说出来的命令,也许更难忽略了。他让房间里弥漫着不满的情绪,当你请他签署文件时,他抬头望天:仿佛在期待拯救一般。
“你担心他转过头来对付你,”查普伊斯说。
“他会的,我想。总有一天。”
有时他夜里醒来,会想起这件事情。有些大臣已经功成身退。他能想出一些例子。当然,想得更多的是另外一种情形,如果你三更半夜毫无睡意的话。“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大使说,“你会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用耐心武装自己,把其余的一切交给上帝。”并希望尽快了断。
“你的虔诚令人敬佩,”查普伊斯说。“如果遭到不幸,你会需要朋友的。皇帝——”
“皇帝决不会为我着想,尤斯塔西。也不会为任何普通人着想。红衣主教当初出事时,就没有任何人动过一根指头帮帮他。”
“可怜的红衣主教。但愿我当时更了解他。”
“别在我面前说漂亮话了,”他尖刻地说。“已经过去了。”
查普伊斯探究地看了他一眼。火越烧越旺。蒸汽从他的衣服上升起来。雨水拍打在窗户上。他打了个寒颤。“你病了吗?”查普伊斯问道。
“没有,我不能病。如果我卧病在床,王后会把我赶起来,说我是装样子。你如果想让我高兴,就把那顶圣诞帽拿出来吧。很遗憾你因为服丧而把它收了起来。复活节的时候再戴会正合适。”
“我想你是在拿我的帽子寻开心,托马斯。我听说它保存在你那儿的时候受到了不少嘲弄,不只是你的职员,还有你的马夫和驯犬员都笑话它。”
“恰恰相反。很多人都想一戴为快。我希望在教会的所有重大节日都能看到它。”
“还是那句话,”查普伊斯说,“你的虔诚令人敬佩。”
* * *
他将格利高里送往他的朋友理查德·索斯维尔那里,去学习公共演讲术。离开伦敦,离开气氛紧张的宫廷,对他是一件好事。他的周围到处是不安的迹象,大臣们三五成群,只要他一靠近,他们就马上散开。如果要铤而走险——而他认为自己是在铤而走险——格利高里就不必在这里经受痛苦和疑惑的煎熬。让他听到事情的结局就行;他不需要亲身经历。他现在没有时间向头脑单纯的年轻人解释复杂的世事。他得关注整个欧洲的骑兵和大炮的动静,还有海上的船只,以及商人和将士的情况:来自美洲的金币源源流入皇帝的国库。有时候,和平与战争看起来很相似,你无法将两者区别开来;有时候,这些岛屿看上去很小。欧洲传来消息说,埃特纳火山爆发了,使西西里岛到处洪水泛滥。葡萄牙遭遇了旱灾;在各个地方,都充溢着妒忌与争夺、对未来的恐惧、对饥荒的恐惧或者正在遭受饥荒、对上帝的恐惧以及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和什么语言安抚他。当他得到这些消息时,往往都是两周之后了:由于潮汐的阻碍,邮差速度很慢。多佛的防御工事刚要建成完工,加来的围墙却濒临倒塌;冰霜冻裂了墙体,在水门和灯笼门之间形成了一条大缝。
耶稣受难日那天,安妮的施赈官约翰·斯基普在国王的小教堂做了一次布道。那似乎是一则寓言;矛头好像指向他(托马斯·克伦威尔)。当听过布道的人逐字逐句地解释给他听时,他露出开心的笑容:那些人有的是幸灾乐祸,有的是善意提醒。他不会被一次布道所打倒,也不会觉得自己被比喻所迫害。
小时候,他有一次对他父亲沃尔特非常生气,便朝他冲去,想一头撞向他的肚子。可当时正值康沃尔叛军大举进攻之前,由于大家以为帕特尼是叛军的必经之地,沃尔特一直在为自己及其朋友制作护身盔甲。因此,当他一头撞上去时,只听得“砰”的一响,然后他才感觉到疼痛。沃尔特正在试穿自己的新发明之一。“这会给你一点教训,”他父亲冷冷地说。
他经常想起它,想起那个铁肚皮。他还觉得自己也拥有了一个,而且没有金属的不便和重量。“克伦威尔的胃口很大,”他的朋友们说;他的敌人也这么说。他们是指他食欲好,来者不拒,什么都敢吃:不管是早晨刚刚起床,还是晚上临睡之前,一片血淋淋的肉都不会让他恶心,如果你在深夜里将他叫醒,他还是会感到饥肠辘辘。
蒂尔尼修道院的财产清单送了过来:有红色土耳其绸缎和白色亚麻布制作的法衣,上面绣有金色的动物图案。两块白色的布鲁日绸缎做成的祭坛布,红色金丝绒的坠边犹如斑斑血迹。还有厨房用品:秤砣,夹子,火钳,肉钩。
冬去春来。议会已经解散。复活节:涂有姜汁的羊肉,谢天谢地没有鱼。他想起以前孩子们绘制的复活节彩蛋,给每一只绘有斑点的蛋壳加上一顶红衣主教的帽子。他想起他的女儿安妮,她热乎乎的小手捂住蛋壳,好让颜色渗透散开:“快看!Regardez[8]!”那一年她在学法语。接着是她吃惊的面孔;她好奇的舌头伸出来舔了手心的颜料。
皇帝在罗马,有消息说他与教皇进行了七个小时的会谈;其中有多长时间是密谋针对英格兰呢?也可能皇帝是为他的国王兄弟求情?有传言说,皇帝将与法国签订协议:果真如此,对英格兰可是个坏消息。该继续谈判了。他着手安排查普伊斯与亨利会面。
有人从意大利给他寄来一封信,开头写着,“尊贵的大人……”他想起了那位小工,赫拉克勒斯。
* * *
复活节后的第三天,皇帝的大使在宫中受到乔治·博林的欢迎。一看到光彩照人的乔治——他的牙齿和珍珠母纽扣都闪闪发亮——大使就像一匹受惊的马那样翻起了眼睛。他以前也受到过乔治的接待,但今天没有料到会遇见他:他以为会见到自己的哪位朋友,比如卡鲁。乔治用一口优美高贵的法语跟他详细地解释着。您会先与陛下一起听弥撒,然后,如果您肯赏脸,我会很荣幸地款待您,请您出席十点钟的私人午餐。
查普伊斯四处张望:克伦穆尔,救命!
他笑眯眯地退开一步,看着乔治在那儿张罗。我会想念他的,他在心里说,等他大势已去之后:到时候我会把他赶回肯特郡,去数他的羊群和老老实实地关心他的粮食收成。
国王本人朝查普伊斯笑了笑,并亲切地打了招呼。接着,他(亨利)朝楼上自己那间包厢走去。查普伊斯走进乔治的随从之中。“Judica me,Deus,[9]牧师吟诵道。“审判我吧,上帝,并将我的事业与邪恶的国家分离开来:将我从不公正、不诚实的人那里解脱出来。”
查普伊斯这时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咧嘴笑了。“我的灵魂啊,你为什么忧伤?”牧师问:当然是用拉丁语。
当大使缓缓迈开步子,走向圣坛领受圣体时,他周围的随从都像熟练的舞者一样,整整齐齐地隔开半步跟在他后面。查普伊斯有些畏缩;他身边都是乔治的朋友。他扭头瞥了一眼。我在哪儿,我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正好在他视线的方向,安妮王后突然从自己的私人包厢走下来:高昂着头,身上是天鹅绒和黑貂皮服装,脖子上佩戴着红宝石。查普伊斯犹豫不决。他不能前进,因为害怕挡住她的路。他也不能后退,因为乔治和他的心腹在推挤着他。安妮转过头。粲然一笑:戴着宝石的脖子优雅地微微前倾,向敌人行了个礼。查普伊斯皱紧眉头,向小妾鞠了一躬。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刻意地挑选着路线,所以从来不曾与她正面相遇,从来不曾面临这种残酷的选择,从来不曾要讲究这该死的礼节。但是他还能怎么办呢?事情很快会传出去。传回到皇帝那里。让我们但愿和祈祷查理将会理解。
这一切在大使的脸上显露无遗。他(克伦穆尔)跪下来领受圣餐。圣体在他的舌头上变成了面食。当这个过程发生时,应该闭上眼睛以示虔诚;但在这特别的情形中,上帝会原谅他四处张望。他看到乔治·博林开心得涨红了脸。他看到查普伊斯屈辱得面孔煞白。他看到亨利一步一步地从包厢下来时金光闪闪。国王步态从容,步履缓慢;脸上泛着庄严而胜利的光彩。
尽管身上缀有珍珠母纽扣的乔治竭尽全力,离开教堂时,大使还是得以脱身。他大步朝他走来,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克伦穆尔!你早就知道这种安排。你怎么能让我如此难堪?”
“这是为你好,我向你保证。”接着,他严肃而若有所思地补充道,“如果不了解国王们的性格,尤斯塔西,你身为外交官又有何用?他们的想法跟常人不同。在我们这些平常人的眼中,亨利似乎有悖常理。”
大使的眼睛一亮。“啊。”他长嘘了一口气。就在这一刻,他恍然大悟,明白亨利为什么要强迫他公开向一位他再也不想要的王后行礼。亨利意志坚定,他很固执。现在他达到了目的:他的第二次婚姻已经得到承认。现在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将其解除。
查普伊斯将自己的衣服裹紧,仿佛感觉到了一股来自未来的寒风。他悄声说,“我真的必须跟她弟弟共进午餐吗?”
“哦,是的。你会发现他是一位可爱的东道主。毕竟,”他举起一只手掩面而笑,“他和他的全家不是刚刚享受了一场胜利吗?”
查普伊斯缩得更紧了。“刚才见到她我大吃一惊。我从来没有那么近距离地看过她。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单薄的老太婆。那个袖子上绣有翠鸟的,是西摩小姐吗?她毫无姿色。亨利看上她什么了?”
“他认为她很愚蠢。他觉得这样省心。”
“他显然被迷住了。她身上肯定有某种东西,陌生人不容易看出来。”大使窃笑着。“毫无疑问,她很有神秘感。”
“谁也不知道,”他毫无表情地说。“她是一个处女。”
“在你们宫里待了这么久之后吗?亨利肯定受骗了。”
“大使,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你的东道主来了。”
查普伊斯双手叠放在胸前,向罗奇福德勋爵乔治深深地鞠了一躬。罗奇福德勋爵同样还礼。他们手挽着手,慢慢走开。罗奇福德勋爵听起来好像在吟诵赞美春天的诗篇。
“呣,”奥德利勋爵说,“多么精彩的表演啊。”微弱的阳光映照在大法官的项链上。“走吧,伙计,我们去吃点东西。”奥德利呵呵笑了起来。“可怜的大使。他看起来像是被奴隶贩子运往北非海岸一般。他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在哪个国家醒来。”
我也不知道,他想。奥德利一向是个快活的人。他闭上眼睛。他感受到了某种暗示,某种提示,说他已经度过这一天中最好的时光,虽然现在才十点钟。“克伦?”大法官说。
 
事情是在午餐之后不久开始全部乱套的,并且是以最糟糕的方式。他把亨利和大使一起留在一扇窗户旁,让他们温言软语地互相安抚,嘀嘀咕咕地讨论结盟,向彼此提一些过分的建议。他先是注意到国王脸色大变。由白里透红变成煞白,再变成通红。接着他听见亨利的声音,咆哮如雷:“我想你太自以为是了,查普伊斯。你说我承认你的主子有统治米兰的权利:但也许法国国王有同样的权利,甚至可能更多。别自以为了解我的政策,大使。”
查普伊斯猛地后退几步。他想起简·西摩问过的话:秘书官大人,你有没有见过被开水烫了的猫?
大使开口了:低声恳求着。亨利厉声打断他,“你的意思是说,我原本视为基督徒国王之间礼尚往来的行为,其实是讨价还价之举吗?你同意向我的王后妻子躬身行礼,然后马上就送账单给我吗?”
他(克伦威尔)看到查普伊斯安抚性地举起一只手。大使试图插话,想息事宁人,但亨利不给他机会,他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目瞪口呆的人群以及挤在后面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的主子不记得我以前是怎么帮他的吗,当他早期陷入麻烦的时候?当他的西班牙子民起来造反的时候?我向他开放海域。我借给他钱。可我得到了什么回报?”
片刻的停顿。查普伊斯不得不飞快地回想,回想他任职之前的那些年头。“借钱?”他弱弱地说道。
“只有背信弃义!想想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初是如何帮助他对付法国人的。他承诺给我领土。可紧接着我却听说他要跟弗朗西斯议和。他的话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字?”
查普伊斯尽力挺直身体:尽管身材矮小。“小斗鸡,”奥德利对着他的耳朵说。
但是他(克伦威尔)没有分神。他的眼睛紧盯着国王。他听到查普伊斯说,“陛下。君王之间不该有这种疑问。”
“是吗?”亨利咆哮道。“如果是在过去,我绝对不会有这种疑问。我认为每一位君王兄弟都诚实可敬,因为我自己也是如此。但有时候,先生,我告诉你,我们天真而自然的假设必须在痛苦的经验面前让步。我问你,你的主子当我是傻瓜吗?”亨利的声音突然提高;他弯下腰,手指轻轻地拍着膝盖,仿佛在哄一个小孩或一只小狗。“亨利!”他叫道。“到查理这儿来!到你仁慈的主人这儿来!”接着他重新站直,几乎怒不可遏。“皇帝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看待。先打一顿,再摸几下,然后又打一顿。告诉他我不是小孩子。告诉他我是我自己国家的皇帝,是一个男人和一位父亲。告诉他不要插手我的家务事。对他的干涉我已经忍耐太久了。他先是想告诉我可以娶谁。然后又想教我怎么管我女儿。告诉他,我会以我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去管玛丽,就像父亲管一个不听话的孩子那样。无论她母亲是谁。”
国王的手——实际上,亲爱的上帝,是他的拳头——猛地落在大使的肩膀上。亨利推开大使,大步走了出去。一场盛气凌人的表演。只不过他的一条腿还是有些费力。他扭头大声吼道,“我要求得到深刻而公开的道歉。”
他(克伦威尔)长嘘了一口气。大使穿过房间,口里叽叽咕咕地念叨着什么。他六神无主地抓住他的手臂。“克伦穆尔,我不知道要为什么而道歉。我诚心诚意地来到这里,被人设计与那个人正面相遇,整个午宴期间被迫与她弟弟互相恭维,然后还受到亨利的抨击。他需要我的主人,他少不了我的主人,他只是在玩那个老把戏,想抬高自己的价码,假装他可能为弗朗西斯国王派兵去意大利战斗——那些军队在哪儿呢?我没有看到,我有眼睛,我没有看到他的军队。”
“安静,安静,”奥德利安慰道。“我们会道歉,先生。让他冷静一下。不要怕。先不要给你的好主人写报告,今晚不要写。我们将让会谈继续下去。”
越过奥德利的肩膀,他看到爱德华·西摩穿过人群迅速走来。“啊,大使,”他语气中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圆滑与自信,说,“请允许我向你介绍——”
爱德华大步上前,“Mon cher ami[10]……”
博林一家投来恨恨的眼神。爱德华用一口自信的法语临阵救场。他把查普伊斯带到一旁:太及时了。门口出现骚动。国王又回来了,冲进人群之中。
“克伦威尔!”亨利停在他面前,喘着粗气。“跟他讲清楚。皇帝不应该跟我提条件。皇帝应该向我道歉,居然用战争来威胁我。”他满脸通红。“克伦威尔,我很清楚你干了些什么。在这件事情上你太过分了。你答应他什么了?不管你答应了什么,你都没有这个权力。你完全置我的荣誉于不顾。不过我能指望什么呢,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君王的荣誉?你说,‘哦,我对亨利有把握,国王在我的掌控之中。’别否认,克伦威尔,我能听到你这么说。你想训练我,对吧?训练成你奥斯丁弗莱的那些小子们那样?你早上过来的时候,我就抬手碰一下帽子,说,‘您好吗,先生?’隔开半步跟在你后面穿过白厅。帮你拿着资料、墨水瓶和印章。干吗不拿一顶王冠呢,用皮袋装着跟在你身后?”亨利气得全身发抖。“我真的相信,克伦威尔,你以为你就是国王,而我才是那个铁匠的儿子。”
事后,他绝对不会说他的心没有悬起来。他不会夸耀自己具备任何理智之人都不具备的冷静。亨利随时都可能向他的卫兵示意;他很可能会发现冰冷的金属抵上了他的肋骨,然后他就完蛋了。
但是他退开了两步;他知道自己未动声色,没有显出后悔、懊丧或恐惧。他想,你永远也当不了铁匠的儿子。沃尔特不会要你待在他的铁匠铺里。仅凭力气远远不够。面对熊熊的火焰,你需要冷静的头脑,当火星飞上屋梁时,你得注意它什么时候落下来,然后坚硬的手掌一挥,将它挥到一旁:在一个满是金属液的铺子里,惊慌失措的人毫无用处。而此时此刻,他的君王那汗涔涔的面孔紧逼到他的脸前,他想起他父亲跟他说过的一些话:如果烫着手了,汤姆,你就抬起双手,在面前手腕交叉,并一直这样举着,直到你找到水或药膏:我说不出是什么道理,但可以缓解疼痛,而如果你同时祈祷的话,可能就不至于太难受。
他举起手掌。手腕交叉。你回去吧,亨利。仿佛被这个手势弄糊涂了——仿佛因为被打断而几乎松了口气——国王停止了咆哮:他后退一步,转过脸去,从而使他(克伦威尔)避开了他的国王那双圆瞪着的充血的眼睛,那凸出的蓝眼白因为离得太近而令他不忍直视。他温和地说:“上帝保佑您,陛下。现在,您能允许我告辞吗?”
于是:不管他是否允许,他都走开了。他走进隔壁房间。你听说过“我的血液在沸腾”这句话吧?他的血液在沸腾。他交叉起手腕。坐到一个箱子上,要了一杯酒。酒送来后,他用右手握住那冰凉的锡杯,手指环着那弧形的杯身:是浓烈的红葡萄酒,他溅出了一滴,便用食指将它擦去,为了弄干净,又用舌头舔了舔,于是它消失了。他不能说这种方法像沃尔特说的那样缓解了他的痛苦。但是他很高兴他父亲陪着他。他需要有人陪伴。
他抬起头。查普伊斯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笑眯眯的,掩饰着自己的幸灾乐祸。“亲爱的朋友。我还以为你最后的时刻到了。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会昏了头,揍他一顿。”
他抬头笑了。“我从来不会昏头。我所做的,都是有意而为。”
“不过你所说的,可能言不由衷。”
他想,大使已经遭受了不少折磨,仅仅是为了履行职责而已。再说,我也伤害了他的感情,我一直拿他的帽子取笑。明天我要为他备一份礼物,一匹马,一匹比较气派的马,一匹给他自己骑的马。在它离开我的马厩之前,我要亲自抬起一只马蹄,检查一下马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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