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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间公寓里,扑面而来的是一片喜气:明媚的主妇、傻笑的丈夫、狂喜的小孩、自信的青年。不过,他们并不比华盖影院银幕上的那些人真实多少,他们都是广告里的人。尽管这些原画画技高超,却没有一幅被装裱。“易卸妆防水睫毛膏”塞住了漏进冷风的裂缝,“柔亮蜜粉”支开了通风门,“十个女人里九个都有的长袜烦恼”被当成了桌子,上面放着正用着的颜料罐。这种毫无底气的个性让埃莉莎很沮丧,但那五只猫可不这么想。散落的画布堆得高高的,像惊人的高原,猫就在那上面逮老鼠。
一只猫正往一顶假发上蹭着胡子,假发被扣在一个人头骨上,他的名字埃莉莎一时叫不出来。“安杰伊。”画家贾尔斯·冈德森咝咝出声。猫跳开了,喵喵叫着,扬言要在猫砂盆里搞一场报复。贾尔斯凑近画架,透过玳瑁眼镜,看着自己的画,还有一副眼镜卡在眉毛上,第三副眼镜顶在光溜溜的脑袋上。
埃莉莎踮起穿着雏菊牌鞋子的脚,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那幅画:一家人呆愣愣的脑袋凑在一起,凝望着一大坨隆起的红色果冻,其中两个孩子张大嘴巴,活像饿疯了的猴子,那个爸爸捏着下巴,以示赞赏,而那个妈妈似乎对自己这疯癫的一家子十分满意。贾尔斯正努力地描绘爸爸的嘴唇。埃莉莎于是知道,那个爸爸的表情让他拿不定主意。她撤回身子,离远点儿看,看到贾尔斯自己的嘴唇也挤成了他想要画的那个模样。真是可爱!埃莉莎忍不住俯下身子,亲了亲这位老人的脸颊。
他惊讶地抬起头,咯咯笑了起来。
“我没听见你进来了!现在几点了?火警吵醒你了是吗?亲爱的,你可要准备好接受新一波伤感啊。广播说是巧克力工厂着火了,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我敢打赌,所有的孩子都要在睡梦中悱恻了。”
贾尔斯扬起八字胡,笑了,他举起两只手,一只手里是红色的画刷,另一只手里是绿色的。
“悲与喜,”他说,“总是肩并肩呀。”
在贾尔斯身后,有一辆带轮子的手推车,上面放着一个鞋盒子大小的电视机,正播映的深夜电影卡在一个画面上,不停地闪动着——罗宾森一边跳着踢踏舞,一边下楼梯。埃莉莎知道她的朋友喜欢看这个,便赶在罗宾森放慢速度、配合秀兰·邓波儿的舞步之前伸出两个手指,做了个“看”的手势。
贾尔斯照做了。他拍着双手,把红色和绿色的颜料混在一起。罗宾森的表演令人难以置信,也令埃莉莎对膨胀的自我感到羞愧:如果她生在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她完全可以跟上他的舞步,跳得比秀兰·邓波儿还好。她一直渴望跳舞,这就是那些鞋子的来由:它们是潜在的能量,时刻等待着爆发。她眯起眼睛看着电视,数着拍子,不管楼下电影院传来的捣乱的音乐,随着罗宾森跳起了踢踏舞。真不赖。每次罗宾森踢一踢楼梯,埃莉莎就踢一踢离她最近的东西——贾尔斯的凳子,逗得他哈哈大笑。
“你知道还有谁能一边跳踢踏舞一边下楼梯吗?詹姆斯·卡格尼!咱们有没有看过《胜利之歌》?噢,应该看过。卡格尼从楼梯上下来,觉得自己是个大款,然后他就开始甩腿,活像屁股着了火。完全是即兴创作,也确实挺危险的。但是,亲爱的,那才是真正的艺术——危险。”
埃莉莎端过那盘鸡蛋,比画了一下:“吃吧。”贾尔斯咧开嘴苦苦一笑,接过了盘子。
“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就是个饿肚子的画家了,至少可以这么比喻。你回家时顺便来叫醒我,好吗?我要去买东西:我的早饭,你的晚饭。”
埃莉莎点了点头,又严厉地指了指那张叠起来、竖直放着的折叠床。
“当那些黏糊糊的烂果子霉菌想起贾尔斯·冈德森时,它们会叫的!那时候,嘿哟,我保证可以进入梦乡。”
他在那幅“十个女人里九个都有的长袜烦恼”上磕了磕鸡蛋,从三副眼镜里挑了一副戴上。他又开始模仿他刚才画的那个笑容了,不过此刻笑意更浓。埃莉莎高兴了。楼下影院里传来热闹高昂的片尾曲,把她从遐思中拉了回来。她知道接下来会怎样:银幕上会打出“剧终”二字,演员表滚动出现,观众席上方的灯亮起来,你真实的模样再也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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