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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让我进来,密丽安,趁我还没有打破这扇该死的门。」盖洛加斯没有心情玩游戏。

密丽安用力打开门。「也许马修离开了,但你别耍花招。还有我盯著你。」

盖洛加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杰森有次告诉他,在密丽安指导下学做吸血鬼,使他相信天地间确实存 在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见、无罪不罚的神明。但圣经的教诲不正确。这神明是个女人,而且喜欢冷嘲热 讽C

「马修和其他人平安离开了吗?」戴安娜在楼梯口问道。她苍白得像鬼,脚边放著一口小行李箱。盖 洛加斯咒骂一声,跳上楼梯。

「是的。」他道,一把抓起箱子,以免她胡闹,企图自己提行李。随著时间不断过去,盖洛加斯越来 越觉得不可思议,戴安娜怀著双胞胎的重担,竟然不会跌个倒栽葱。

「妳什麼时候收拾的行李?」克里斯问道。「这是怎麼回事?」

「婶娘要去旅行。」盖洛加斯仍觉得离开纽海文不是个好主意,但戴安娜只通知他,她要离开了—— 不论他要不要一起来。

「去哪儿?」克里斯质问。盖洛加斯耸肩。

「答应我,你会继续研究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的DN A样本和血怒的问题,克里斯。」戴安娜下楼时说

「妳知道我做研究从不半途而废。」克里斯转身对密丽安说:「妳知道戴安娜要离开吗?」

「怎麼可能不知道。她从衣柜裡把箱子挖出来,又打电话给飞机驾驶,真够吵的。」密丽安抢过克里 斯的咖啡。她才喝一 口就露出半个鬼脸。「太甜了。」

「去拿外套,婶娘。」盖洛加斯不知道戴安娜有什麼计画——她说升空后就告诉他——但他不认為他 们会去椰林婆娑、微风送暖的加勒比海小岛。

就这麼一次,戴安娜没抱怨他紧迫盯入。

「离开时锁好门,克里斯。记得拔掉咖啡机的插头。」她踮起脚尖J亲吻好友的脸颊。「照顾密丽 安。不要让她在深夜裡独自穿越纽海文公园,即使她是个吸血鬼。」

「拿去。」密丽安递给她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妳要的。」

戴安娜往信封裡张望,「妳确定不需要它们。」

「我们样本够多了。」她答道。

克里斯深深看进戴安娜的眼睛。「需要我就打电话给我。不论什麼原因,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 一定搭下班飞机赶去。」

「谢谢你。」她低声道。「我没事的。盖洛加斯会跟我在一起。」

盖洛加斯很意外,他听了这话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算什麼呢,说话的语气那麼无可奈何?

柯雷孟私家飞机从纽海文机场起飞,盖洛加斯望著窗外,用手机轻敲大腿。飞机转向,他嗅嗅空气。 北北东。

戴安娜坐在他身旁,闭著眼睛,嘴唇发白。一隻手轻轻放在苹果和豆荚上面,好像在安慰他们。她脸 颊上有道湿润的痕跡。

「别哭,我受不了。」盖洛加斯粗声道。

「对不起。我好像控制不住。」戴安娜在座位上挪了一下身体,改将脸朝向机舱另一侧。她的肩膀在 抖动。

「真是的,婶娘。转开脸是没用的。」盖洛加斯解开安全带,蹲在她的真皮躺椅旁。他轻拍戴安娜的 膝盖。她握住他的手。从她皮肤下面传来魔法的震动。与她用荆棘困住柯雷孟宗主那惊人的一刻相较,魔 力减弱了一些,但它的力量还是很明显。戴安娜披掛著偽装咒登机时,盖洛加斯看见它从咒语底下穿透出 来。

「马卡斯和杰克好吗?」她问,仍闭著眼睛。

「马卡斯以叔叔的身分跟他打招呼,讲他那群孩子调皮捣蛋的故事逗杰克开心。老实说,他们那伙人 还真是满有趣的。」盖洛加斯压低声音道。但戴安娜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马修还很振作,就像预期的那麼好。」他声音变柔和了些.。曾经有一度,马修差点勒死胡巴德,但 盖洛加斯不会為一件看起来就是个好主意的事担心。

「我很高兴你和克里斯打电话给马卡斯。」戴安娜耳语道。

「那是密丽安的点子。」盖洛加斯坦承。几个世纪来,密丽安一直保护著马修,就像他照顾戴安娜。

「她一看到实验结果,就知道马修需要儿子在身旁。」

「可怜的斐碧。」戴安娜道,一丝担忧钻进她声音裡。「马卡斯来不及好好向她解释。」

「不必担心斐碧。」盖洛加斯跟那女孩相处了两个月,知道她的个性。「她很有骨气,心胸宽大,就 像妳一样。」

盖洛加斯坚持要戴安娜睡一会儿。机舱裡配备有可以转换成床的座椅。他确定戴安娜睡著后,便走进 驾驶舱,询问目的地。

「欧洲。」驾骏员告诉他。

「你什麼意思叫『欧洲』?从阿姆斯特丹到奥弗涅到牛津都有可能。」

「柯雷孟夫人还没有选定最后的目的地。她交代我飞去欧洲,我就飞向欧洲。」

「她一定是要去七塔。那就去干德好了。」盖洛加斯指挥道。

「我的计画也是如此,先生。」驾驶员面无表情道。「您要驾骏这架飞机吗?」

「好。不要。」其实盖洛加斯只想找个东西狠打几拳。「去他的,老兄。你干你的活,我干我的。」 有时候盖洛加斯真的恨不得能代替犹夫?德?柯雷孟,阵亡在战场上。

在干德机场平安降落后,盖洛加斯扶著戴安娜走下舷梯,以便她依照医生嘱咐伸展双腿。

「妳没穿适合纽芬兰气候的衣服。」他把一件破旧的皮夹克披在她肩上,提醒她道。「寒风会把那件 薄得不像话的所谓大衣撕成碎片。」

「多谢你告诉我,盖洛加斯。」戴安娜颤抖著说。

「妳最终目的地是哪儿,婶娘?」他们在小小的机场绕完第二圏后,他问道。

「有关係吗?」戴安娜的声音从听天由命变為疲倦,现在情况更糟。

绝望。

「不对,婶娘,这地方叫作纳沙斯瓦克——不是努沙斯瓜克。」盖洛加斯拿一条塞满鹅绒的被子裹住 戴安娜的肩膀,同时解释道。纳沙斯瓦克是格陵兰南端一个城市,比干德更冷。但戴安娜还是坚持快快散 个步。

「你怎麼知道?」她乖戾地问,嘴唇有点发青。

「我就是知道。」盖洛加斯对空服员招招手,后者就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他倒了一大口威士忌进 去。

「咖啡因不行。酒精不行。」戴安娜把茶推开。

「我妈怀我的时候每天喝威士忌——看我长得这麼头好壮壮。」盖洛加斯把茶杯送到她面前。他换了 諂媚的语气。「来嘛。喝一小口,不会害妳的啦。何况,这对苹果和豌豆的坏处绝对不比长冻疮严重。」 「他们好得很。」戴安娜冷然道。

「哦,是啊。好到不能再好。」盖洛加斯手臂伸得更长,希望靠茶香让她放鬆戒备。「这是苏格兰早 餐茶。妳最喜欢的口味。」 .

「滚一边去,魔鬼。」戴安娜嘟囔著接过杯子。「你妈怀你的时候不可能喝威士忌。歷史遗跡证明, 苏格兰和爱尔兰都要到十五世纪以后才开始蒸馏威士忌。‘你没那麼年轻。」

■见她还有心情跟歷史吹毛求疵,盖洛加斯强抑住鬆了一 口气的喘息。 .

戴安娜拿出手机。

「妳要打电话给谁,婶娘?」盖洛加斯警觉地问道。

「哈米许。」

马修最好的朋友拿起电话时,说出来的话跟盖洛加斯预期的完全相同。

「戴安娜吗?出了什麼事?妳在哪儿?」

「我不记得我的房子在哪儿。」她没做解释,直接说道。

「妳的房子?」哈米许听起来很迷惑。

「我的房子。」■戴安娜耐心地重复。「马修在伦敦帮我买的那栋。我们在七塔的时候,你要我签过一 张维修帐单的那栋。」

伦敦?盖洛加斯这才发现,目前这种情况,身為吸血鬼一点帮助也没有。倒不如生做一个女巫。那样 他或许猜得出这女人心裡想些什麼。

「房子在梅费尔区?,靠近康诺特饭店的一条小街上。為什麼问?」

「我需要钥匙。还有地址。」戴安娜顿住,考虑了 一会儿,才又继续道。「我还需要一个司机在市区 接送。魔族喜欢地铁,而伦敦所有的大型计程车公可都由吸血鬼经营。」

当然计程车都归他们所有。否则还有谁有时间去背诵考执照要知道的三百二十条不同路线、两万五千 条街道以及查令十字路口六哩范围内的两万个名胜古蹟?

「司机?」哈米许愕然。 .

「对。还有,我那个贵气十足的顾资银行帐户?,有提供高额提款上限的金融卡吗?」

盖洛加斯骂了句粗话。她冷冰冰地瞪他一眼。

「有。」哈米许的声音更紧张了。

「那好。我要买几本书。阿塔纳斯?柯舍的全部作品,不论初版或再版。你想你可以在週末之前发出 一些徵询嘛。」戴安娜刻意迴避盖洛加斯凌厉的目光。 .

「阿塔纳斯谁?」哈米许问。盖洛加斯听见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柯舍。」她把字母逐个拼出来。「你得去找买卖珍本书的专人。伦敦应该有不少本在流通。我不在 乎花多少钱。」

「妳说话的口气跟奶奶好像。」盖洛加斯喃喃道。光这一点就够让人担心了。

⑩Mayfair是伦敦的首善商业金融区,紧邻海德公圜,房租昂贵,在全球首屈一指。

?)coutts是英国一家私人理财银行,创办於十七世纪,早期客户均為贵族和坐拥大笔土地的仕绅,拥有顾资帐户也被视為社经地位的象徵。目前开户 的起码条件是存入一百万英镑,再考核存户的身分地位。

「如果你下週末还不能替我买到书,恐怕我只得去大英图书馆。但秋季班已经开学了,珍本书阅览室 裡肯定有很多巫族。我确定我留在家裡会比较好。」

「我可以跟马修谈谈吗?」哈米许的呼吸有点不顺。

「他不在这儿。」

「妳一个人?」他听起来很震惊。

「当然不是。盖洛加斯跟我在一起。」戴安娜答道。

「盖洛加斯知道妳打算坐在大英图书馆的公共阅览室,读那个人——叫什麼名字来著?阿塔纳斯?柯 舍是吗9^^写的书吗?妳疯了吗?整个合议会都在找妳!」每说一句话,哈米许的嗓门就提高一点。 「我知道合议会想干什麼,哈米许。所以我才拜託你去买那些书。」戴安娜心平气和地说。

「马修在哪?」哈米许质问道。

「我不知道。」戴安娜撒谎时总记得交叉手指头。

一段很长的沉默。

「我到机场去接妳。妳降落前一小时通知我。」哈米许道。

「没必要。」她道。

「降落前一小时,打电话给我。」哈米许顿了 一下。「还有,戴安娜?我不知道妳那儿见鬼的发生了 什麼事,但有一件事我很确定:马修爱妳。超过爱他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戴安娜掛断电话前,轻声说道。

现在她不但绝望,连声音也像死掉一样。

飞机转往东南飞。坐在驾骏室裡的吸血鬼听见了所有的对话,已依计行事。

「那个蠢蛋在干什麼?」盖洛加斯啦哮道,霍然跃起,踢翻了茶盘,奶油酥饼散落一地。「你不能直飞伦敦。」他朝驾驶舱喊道:「那样要飞四小时,她不能在空中连续停留超过三小时。」

「那要去哪裡?」飞机转向时,传来驾骏员含糊的回答。

「先停斯托诺韦⑩。这样是直线,也不要三小时。从那儿去伦敦也很快。」盖洛加斯答道。

就这麼决定了。马卡斯和马修、杰克、胡巴德、罗贝洛一行人的旅途,不论有多少艰险,都不能与此 相提并论。

「好美啊。」戴安娜拉开垂在脸上的头髮道。现在是黎明,太阳刚从明奇海峡⑩升起。盖洛加斯吸满

故乡熟悉的空气,忆起一幅常出现在他梦中的画面?,戴安娜?毕夏普站在他祖先的土地上。

「是啊。」他转身走向喷射机。它已停在滑行道上,打亮灯光,準备起飞。

「我马上就过去。」戴安娜扫视地平线。秋色已在绿色山丘上涂抹了赭褐与金黄。风把女巫的红髮吹 成一缕缕散发琥珀光泽的条纹。

盖洛加斯很好奇是什麼引起她的注意。除了一隻迷途的苍鷺没什麼可看的,牠鲜艳的黄色长脚纤细得 好像撑不住身体。

「来吧,婶娘,妳在这儿会活活冻死。」自从送出皮夹克以后,盖洛加斯就只剩一身T恤加破牛仔裤

的「制服」。他早已不知冷為何物,但他还记得世界的这个角落裡,清晨的寒风有多刺骨。

苍鷺盯著戴安娜看了 一会儿。牠把头举高放低,张开翅膀,长唳一声,便飞了起来,高高向海飞去。 「戴安娜? J

⑩Stornoway是苏格兰西北方外赫布利底群岛上的城市,属英国领土,但因交通不便,与伦敦之间有很大隔阂。 ⑩Minch海峡位於苏格兰西北部与内赫布利底群岛和外赫布利底群岛之间。

她转过金色和蓝色的眼睛,向盖洛加斯看过来。他全身汗毛竖了起来。她的目光中有种不属於现世的 东西,令他想起自己的童年,他的祖父在一个黝暗的房间裡用卢恩文字占卜,发布预言。

即使在飞机起飞后,戴安娜仍定睛望著远方,某种肉眼看不见的景象。盖洛加斯瞪著窗外,祈祷有阵 强劲的顺风。

「总有一天,我们不用再奔逃吧,你说呢?」她的声音把他吓了 一跳。

盖洛加斯不知道答案,也不忍心骗她。他保持沉默。

戴安娜把脸埋在掌心。

「好了,好了。」他搂著她轻摇。「妳不要做最坏的打算,婶娘。这不像妳的為人。」

「我只是好累,盖洛加斯。」

「那是有原因的。从过去到现在,妳这一年太辛苦了。」盖洛加斯让她把头靠在他胸口。也许她在马 修眼中是头狮子,但即是使狮子也要偶尔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那是珂拉吗?」戴安娜用手描画他手臂上火龙的轮廓。盖洛加斯打了个寒颤。「她的尾巴呢?」 他还来不及阻止她,她已掀起他的袖子。她瞪大了眼睛。

「妳不该看到那个。」盖洛加斯道。他放开她,把衣服拉回原位。

「给我看。」

「婶娘,我觉得最好——」

「给我看。」戴安娜重申。「拜託。」

他抓住上衣下襬,把它从头顶脱下。他身上的刺青叙述一个复杂的故事,但只有其中几章能引起马修 妻子的兴趣。戴安娜情不自禁地撝住嘴巴。

「哦,盖洛加斯。」

一个赛莲⑩坐在他心臟上面的一块岩石上,她伸长手臂,正好碰到他左臂的二头肌。她手裡拉著一条 绳子。绳子沿著他手臂盘旋而下,在纠缠中化為珂拉弯曲的尾巴。那尾巴又绕著他手臂绕了几圈,才跟火 龙的身体连接在一起。

这海中仙女有一张戴安娜的脸。

「找妳很难,忘记妳却更难。」盖洛加斯把衣服从头上套回去。

「多久了?」戴安娜的蓝眼睛裡闪著遗憾与同情。

「四个月。」他没告诉她,这只是他刺在心上一系列图案当中最新的版本。

「我不是那个意思。」戴安娜柔声道。

「哦。」盖洛加斯透过两个膝盖之间的缝隙,瞪著铺了地毯的地板。「四百年。差不多吧。」

「我很抱——」

「我不要妳為妳根本不可能防范的事道歉。」盖洛加斯用力一挥手,不让她说下去。「我知道妳永远 不可能属於我。这不重要。」

「我属於马修之前,曾经属於你。」戴安娜简略地说。

「我只是看著妳长大,成為马修的妻子。」他粗声道。「爷爷有种很令入不齿的本事,总是交代我们 一些我们既不能拒绝、执行的时候又不免丧失一部分灵魂的工作。」他深深嘆了口气。

「我在报上读到有关彭布罗克夫人实验室笔记的报导之前,」他继续道:「心底还存著一线希望,但 愿命运还藏了一手。我想著有没有可能,妳回来后会变得不一样,或是没有跟马修一起回来,或者不会像

?siren亦译作「海上女妖」或「食莲者」,相传為美丽的海上女仙。荷马史诗《奥德赛》叙述,赛莲住在西西里岛附近,她们用天籟般的歌喉使过 往的水手倾听失神,导致船隻触礁沉没。

他爱妳那麼爱他。」

戴安娜默不作声听著。

「所以我到七塔去等妳,就像我答应爷爷要做到的那样。艾米莉和莎拉总在谈论,妳的时光漫步可能 造成多大的改变。迷你肖像画和望远镜都是实例。但妳永远只认一个男人,戴安娜。而上帝知道,马修也 永远只认一个女人。」

「听你叫我名字,感觉很奇怪。」戴安娜柔声道。

「只要我叫妳婶娘,我就永远不会忘记谁真正拥有妳的心。」盖洛加斯的声音沙哑。

「菲利普不该要求你看顾我。那太残酷了。」她道。

「不会比菲利普对妳的要求更残酷。」盖洛加斯答道。「也远不及爷爷对他自己的要求残酷。」

见她困惑,盖洛加斯继续往下说。

「菲利普永远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后。」盖洛加斯道:「吸血鬼是受慾望宰制的生物,他们保护自己 的本能比任何温血动物都强烈。但菲利普跟我们都不同。每次奶奶坐立不安而离开时,爷爷都会心碎。当 时我不懂伊莎波為什麼非离开不可。听过她的故事以后,我猜菲利普的爱令她害怕。他的爱那麼深而没有 自我,让奶奶根本无法相信^^尤其受到她的血父那种对待之后。一部分的她总準备面对菲利普的背叛, 向她索讨一些她给不出的东西。」

戴安娜显得若有所思。

「我每次看到马修挣扎著让妳拥有妳需要的自由——让妳在没有他陪伴之下做一些事,妳或许觉得只 是小事,对他却是痛苦的担心与等待——都让我联想到菲利普。」盖洛加斯说完了他的故事。

「我们现在怎麼办?」她指的不是到达伦敦以后,但他假装是。

「我们要等马修。」盖洛加斯平淡地说。「妳要他自立门户。他离开就是去做这件事。」

魔法又在戴安娜的皮肤下脉动,发出七彩波光。这让盖洛加斯想起从前他父亲和祖父住在海边悬崖下 的沙滩上,看著极光度过的那些漫漫长夜。

「别担心,马修不会离开太久。因為妳不知道有别种选择而在黑暗中漂泊,跟妳喜欢的光明被别人夺 走,是不同的两回事。」盖洛加斯道。

「你说得很有把握。」她低声道。

「我确实有把握。马卡斯的孩子人数不多,■他会让他们服从的。」盖洛加斯压低声音。「妳选中伦 敦,我猜有充分的理由。」

她眼光闪灿了 一下。

.「我就知道是这麼回事。妳不仅要找失落的最后一页。妳还要找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我可不是随便乱 说。」戴安娜张口想反对,盖洛加斯举手制止。「那妳需要身边有很多人。妳至死不怀疑的人,像是奶 奶、莎拉、费南多。」他掏出手机。

「莎拉已经知道我出发赴欧洲。我告诉她,我一安顿好就会让她知道我在哪裡。」戴安娜对手机皱皱

眉头。「伊莎波仍被高伯特软禁。她不能跟外界联络。」

「哦,奶奶自有办法。」盖洛加斯若无其事道,手指在键盘上移动得飞快。「我只要发个简讯给她, 告诉她我们要去哪儿。然后我会通知费南多。妳不能一个人做这件事,婶娘。妳计画的那种事绝不可 能。」

「你很能接受这件事,盖洛加斯。」戴安娜感激地说。「马修会设法劝我放弃。」

「这就是妳爱错人的报应。」他低声说,把手机塞回口袋。

伊莎波?德?柯雷孟拿起她造型亮丽的红色手机,看一眼亮起的显示幕。她先记住时间——上午七点

三十七分,然后阅读简讯。开始是同一个字重复三遍。

紧急

紧急

紧急

自从斐碧通知她,马卡斯神祕而突兀地在深夜离去,与马修会合开始,她就在等盖洛加斯联络。

伊莎波和盖洛加斯很早就决定,一旦形势如她孙子所言,发展成「梨型」⑩,他们必须维持一个互通 消息的管道。千百年来,他们採用的系统变化很大,从烽火台、用洋葱汁写的密信、难以破解的密码,乃 至寄送一件不需解释的信物。现在他们用的是手机。

伊莎波曾经对持有手机感到犹豫,但最近发生的几件事使她很庆幸现在已取回了手机。她刚抵达欧里 亚克时,高伯特没收了她的手机,妄想她在没有手机的处境下,会比较好控制。

几星期前,高伯特把手机还给伊莎波。她被当作人质,不但令巫族志得意满,也是合议会公开展示实 力与影响力的机会。高伯特并不妄想他的犯人会透露丝毫有助於他们找到马修的讯息。但他很感激伊莎波 配合演出这齣戏。从来到高伯特家中开始,她一直表现得像个模范囚犯。他声称归还手机是对她良好行為 的奖励,但伊莎波知道,其实主要是因為高伯特不知道如何关掉每天无分日夜响起的多次闹铃。

伊莎波喜欢纪念改变她世界的大小事件:中午前一刻,菲利普率领部下破门衝进她的囚室,她第一次 看到希.望的曙光;日出前两小时,菲利普第一次承认爱她?,午后三点,她在圣禄仙村建了一半的教堂裡找 到马修伤残的身体;下午一点二十三分,马修吸乾菲利普饱受痛苦摧残的身躯最后的一滴血。其他闹铃声 记录著犹夫与高弗雷的死,露依莎第一次出现血怒症状、马卡斯证实没有感染血怒的时刻。她设定的闹铃 也与歷史事件有关,例如伊莎波视為朋友的国王与王后的生日,她曾参与并获胜的大小战役,以及她虽然 仔细规划却莫名其妙输掉的各场战争。

闹铃无分日夜地响,每次都搭配一首精心挑选的不同歌曲。高伯特最讨厌下午五点三十分以超大音量 播出的〈马赛曲〉——那正是一七八九年革命群眾衝进巴士底监狱大门的时刻。每首歌都是帮助记忆的工 具,把可能随光阴流逝的面孔和地点带回眼前。

伊莎波读完盖洛加斯的简讯。所有其他人看来,这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船期表,空难求救讯号,以及

提到影子、月亮、双子座、天抨座及一大串经纬度的占星解说。伊莎波把简讯读了两遍:第一遍是确定她 的解读正确,第二遍是背下盖洛加斯的指示。然后她打出回应。

我来了 .

「恐怕我得离开了,高伯特。」伊莎波的语气毫无憾意。她隔著仿冒哥德式风格的丑房间,望著坐在 精雕细琢的桌子前面、盯著电脑的狱卒。桌子另一头,有本大圣经搁在看书台上,两旁点著白躐烛,好 像高伯特的工作空间是一座祭坛。伊莎波对这种装腔作势撇一下嘴唇,但它与室内的十九世纪笨重木头家 具倒还搭配,教堂长椅改的双人沙发,庸俗的蓝、绿二色壁纸上装饰著骑士盾牌。整个房间唯一货真价实 的,就是那座硕大的石砌壁炉和它前面的一套大型棋具。

高伯特盯著电脑萤幕,敲下一个键盘。他发出一声呻吟。

「如果你的电脑仍然有问题,尚吕克可以从圣禄仙村过来帮忙。」伊莎波道。

高伯特之所以雇用那位优秀的年轻人来装设家用电脑网路,是因為伊莎波分享了两则七塔餐桌閒谈听 得的传闻。一则是雷瑟尼.魏尔逊的见解,他认為网际网路将是未来的战场;二则是马卡斯计画透过网路 频道,处理拉撒路骑士团大部分的金融业务。巴德文和哈米许已否决了她孙子的极端构想,但这一 ■点没必 要让高伯特知道。

?pear-shaped即扭曲的圆形,画圆不成功,引伸為「失败」。

為高伯特安装他仓促购置的系统时,尚吕克曾数度打电话回办公室諮询。马卡斯的好友雷瑟尼曾经在 圣禄仙村开过一家小门市,帮助村民赶上时代,虽然他目前人在澳洲,但过去的员工求助於他较為丰富的 经验时,他都很乐意帮忙。这次雷瑟尼就带著尚吕克I,把高伯特要求的各种安全系统跑了 一遍。

雷瑟尼还补充了若干他自己的修正。

结果就是伊莎波和雷瑟尼对欧里亚克的高伯特了解的程度,已远超过她的梦想,她根本没想要知道那 麼多。最意想不到的是,一个人的网路购物行為习惯能透露多少他的人格与私人活动。

伊莎波特别叮嚀尚吕克,安排高伯特加入多种社群媒体服务,使这隻老吸血鬼忙得没空来烦她。她真 不懂為什麼这些公司的商标都选蓝色。她一直认為蓝色是个平静、予人慰藉的顏色,但所有社群网站提 供的却是无止境的煽动与装腔作势。那比凡尔赛宫的朝廷还糟糕。不过回头想想,伊莎波转念忖道,路易 十四也一直很喜欢蓝色。

高伯特对他的虚拟新生活唯一的抱怨,就是没法子使用「最高祭师」⑩这个代号。伊莎波告诉他,这 样可能还比较好,因為某些超自然生物可能会认為,使用这代号会触犯盟约。

高伯特的一大不幸——伊莎波却很欢喜——就是,网路成癮并不代表就此懂得以最好的方式利用它。 高伯特常逛的网站使他的电脑病毒缠身。他又经常挑选过於复杂的密码,结果就记不得自己到过哪些网 站,又是如何找到它们的。这导致他不断打电话给尚吕克求助,尚吕克也每次都把高伯特救出困境,并一 直握有取得高伯特连网纪录的最新资料。

高伯特沉迷网路,伊莎波就在他的城堡裡自由活动,东翻西找他的物品,并从这吸血鬼的许多本通讯 录中,抄下很多意想不到的情报。

给高伯特做人质是一种极具啟发性的生活。

「我要离开了。」伊莎波又说了一遍,高伯特终於把眼光从萤幕上移开。「没理由再留我在这儿。合议会赢了。我刚接到家人传来的消息,马修和戴安娜已分开。我猜她承受的压力太大,可怜的女孩。你一

定很高兴。」

「我还没接到消息。那妳呢?」高伯特的表情充满怀疑。「妳高兴吗?」

「当然。我一直蔑视女巫。」高伯特不需要知道伊莎波的观念已完全改变了。

「唔。」他还是显得很警戒。「马修的女巫到麦迪森去了吗?戴安娜.毕夏普若是离开妳儿子,应该 会回她阿姨那儿去。」

「我相信她渴望回家。」伊莎波含糊其词道。「这是人之常情,心碎了就想回到熟悉的环境。」

伊莎波觉得这是好现象,戴安娜决定回她曾经和马修共同生活的地方。至於心碎嘛,身為一个大型吸 血鬼家族宗主——再过不久马修就是了——的配偶,需要很多排解痛苦和寂寞的途径。伊莎波乐意跟媳妇 分享她的祕诀,这孩子可比大多数吸血鬼预期的认真多了。

「我离开这件事,你需要向什麼人匯报吗?多明尼可?或萨杜?」伊莎波装出谨小慎微的模样,问 道。

「我说什麼,他们就照著做,伊莎波。」高伯特怒吼道。

一涉及自我意识,高伯特就很好操纵。几乎每件事都扯得上自我意识,伊莎波藏起一个得意的奸笑。 「如果我放了妳,妳会回到七塔,待在那儿吧?」高伯特问。

「当然。」她立刻答道。

「伊莎波。」他吼道。

@ Pontifex Maximus在前基督教的罗马帝国,指古罗马祭师团最高阶的祭司。也是古罗马宗教中最重要的职位。基督教得势后,用plifex (祭师)

称呼主教,教宗则被称為「最高祭司」。欧里亚克的高伯特曾於九九九至一〇〇三年担任教宗,法号希尔维斯特二世。

「从战后不久开始,我就没离开过柯雷孟的领地。」她带著些许不耐烦说道。「除非合议会决定再把 我抓起来关,否则我会留在柯雷孟领地。只有菲利普本人能说服我离开。」

「幸好就连菲利普?德.柯雷孟也不能命令我们离开坟墓。」高伯特道:「不过我相信他一定很想那 麼做。」

你会大吃一惊,你这癩瑕蟆。伊莎波想道。

「很好,那麼,妳可以离开了。」高伯特嘆口气。「不过拜託妳记住,我们在作战,伊莎波。表面上

要装得像一点。j

「哦,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在作战,高伯特。」伊莎波沉著的外表再也维持不住了,她生怕自己会拿 起壁炉旁的生铁拨火棒,做些富有创意的用途,便赶紧去找玛泰。

她信赖的伴侣在楼下纤尘不染的厨房裡,捧著一本已翻得破破烂烂的《锅匠裁缝士兵间谍》和一杯 热腾腾冒烟的香料酒,坐在火炉边。高伯特的厨子站在一旁的切肉板前,正在分解一隻给他主人当作早餐 的兔子。墙上贴的台夫特磁砖?呈现一种格格不入的欢乐气氛 「我们要回家了,玛泰。」伊莎波道。

「终於。」玛泰站起身,发出一声呻吟。「我讨厌欧里亚克。这裡的空气不好。再见了,希敖。」 . 「再见,玛泰。」希敖嘟囔一声,继续剁那隻不幸的兔子。

高伯特到前门跟她们告别。他亲吻伊莎波两边的脸颊,这动作在一头菲利普杀死的野猪头监督下进 行,它已做成标本,镶进木框,掛在壁炉上方。「要我派恩佐送妳们一程吗?」

「我想我们走路就好。」这样她和玛泰可以好好规划一番。在高伯特屋簷下做了好几个星期间谍,一 时之间要摆脱过度谨慎的习惯,还真有点困难。

「有八十哩路。」高伯特提醒她。

「我们会在阿朗克停下来吃午餐。曾有大群野鹿在那一带的森林裡漫游。」其实她们不会走那麼远, 伊莎波已经发简讯给亚伦,要他到米拉镇外跟她们会合。亚伦开车送她们到柯雷孟I费杭,她们会在那儿 坐上巴德文从地狱来的飞行器,前往伦敦。玛泰最怕空中旅行,她觉得那违反自然,但她们不能让戴安娜 回去一栋冰冷的房子。伊莎波把尚吕克的名片塞到高伯特手中。「那就下回见嘍。」

伊莎波和玛泰手挽著手,走进清冷的黎明。堕落天使堡的塔尖在她们身后不断缩小,终於消失不见。 「我要设定一个新闹铃,玛泰。上午七点三十七分,别让我忘记。我觉得搭配〈亨利四世进行曲〉应 该很合适。」伊莎波低声道,她们的脚步快速向北移动,朝古代火山沉睡的峰峦前进,迈向她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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