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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鬼魂几乎没有实质,只由记忆与感情组成。艾米莉?麦泽在七塔古堡的一座圆塔顶楼,将透明的手掌 按在自己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仍充满恐惧的胸口正中央。

永远不会变轻鬆一点吗?她的声音就像身体其餘的部分,几乎渺不可闻。这样的监看?等待?知晓? 就我所知是不会。菲利普?德?柯雷孟贸然回答。他站在近处,研究自己透明的手指。菲利普觉得死 亡诸多不讨人喜欢之处——除了触摸不到他的妻子伊莎波、失去嗅觉与味觉、没有肌肉以致无法打拳击外 ——最糟的一点就是没人看得见他。这件事不断提醒他,自己变得多麼无足轻重。

艾米莉神色一黯,菲利普暗地裡咒骂自己一声。这女巫死后就一直跟他作伴,分担他一半的寂寞。他 到底怎麼回事,竟然对她大呼小叫,当她是个僕人?

或许等他们不再需要我们了,就会轻鬆一点。菲利普换了温和的语气说道。他做鬼的经验或许比较丰 富,但解析他们目前处境的本质,艾米莉却更胜一筹。这女巫透露的死后世界,跟菲利普一径的信念全然 不符。他总以為生者之所以会看见死者,是因為有求於他们:帮助、原宥、报復。艾米莉却坚持那只是神 话,唯有活人放开手,向前走,死者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则情报使伊莎波看不见他这件事变得比较容易忍受,但差别并不大。

「我等不及看艾姆的反应。她一定会大吃一惊。」戴安娜温暖的女低音飘上了城堞。

戴安娜与马修,艾米莉与菲利普异口同声喊道,一起向环绕城堡,铺满鹅卵石的庭院望下去。

那儿,菲利普指著车道说。虽然死了,他仍拥有比人类高明的吸血鬼视力、凡夫俗子没资格拥有的英俊容貌,加上宽阔的肩膀和邪气的微笑。他拋了一个笑容给艾米莉,让她毫无抵抗力地咧开嘴。他们是漂 亮的一对,不是吗?看我儿子改变了多少。

吸血鬼的长相不应该随时间改变,所以艾米莉预期会看见同样黝黑泛蓝光的头髮,像冬季海洋般冰冷 而疏远、难以捉摸的灰绿色眼睛,以及同样苍白的皮肤和阔嘴。不过也正如菲利普所说,有些微妙的变 化。马修的头髮剪得比较短,还留了一把让他显得更危险的落腮鬍,像个海盗。她轻呼一声。

马修...长大了..吗?

是的。他和戴安娜一五九〇年住在这裡时,我把他养肥了。书本使他软弱。马修需要多打斗,少读 书。菲利普一直认為,受教育要适可而止,过量会產生问题。马修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戴安娜看起来也不一样了。赤铜色的长髮使她更像母亲了。艾米莉指出甥女最显而易见的改变。

戴安娜被一块鹅卵石绊了 一下,马修立刻伸手扶持她。曾经有一度,艾米莉认為马修无时无刻陪侍在 侧,是出於吸血鬼对所爱的过度保护。但现在她以鬼魂的洞察力发现,这种倾向是因為他对戴安娜的表 情、情绪变化、一切疲倦与飢饿跡象,都有超自然的感知。只不过今天马修的关怀似乎更加专注而敏锐。

戴安娜的改变不仅在头髮。菲利普表情很惊讶。她怀了孩子^^马修的孩子。

死亡能增强掌握真相的能力,艾米莉发挥这能力仔细观察甥女。菲利普说得对——但不够完整。戴安 娜不仅怀孕了,而且怀的是一对双胞胎。

双胞胎。菲利普的声音带著敬畏。他别过头,因妻子出现而转移了注意。看啊,伊莎波和莎拉带著苏 菲和玛格丽特来了。

接下来会怎麼样,菲利普?艾米莉问,心情因期待而变得沉重。

结束。开始。菲利普故意含糊其词。改变。

戴安娜向来不喜欢改变,艾米莉道。

那是因為她害怕成為必须成為的自己,菲利普回应道。

自从一七八一年被马修?柯雷孟造就成吸血鬼以来,马卡斯?惠特摩经歷的可怕事多不胜数,但都不 足以帮他做好準备,面对今天的试炼:通知戴安娜?毕夏普她亲爱的阿姨艾米莉?麦泽去世的消息。

马卡斯跟雷瑟尼?魏尔逊在家族图书室裡看电视时,接到伊莎波的电话。雷瑟尼的妻子苏菲和他们的 小、寳、宝玛格丽特正在附近的沙发上打盹。

「神庙。」伊莎波上气不接下气,慌慌张张地道:「快来。.马上。」

马卡斯服从祖母的命令,从不质疑,他只在出门途中,吆喝堂兄盖洛加斯和姑妈维玲同行。

接近山顶那片空地时,夏日本就明亮的暮光被马卡斯从林木缝隙间瞥见的超自然法力照耀得更為光 亮。空气中的魔法使他毛髮根根竖立。

这时他嗅到一个吸血鬼,欧里亚克的高伯特。还有别人——一个女巫。

石砌走廊裡传来轻盈而刻意的脚步声,让马卡斯脱离过去,回到当下。沉重的门开了,照例发出咿呀 的噪音。

「哈囉,甜心。」马卡斯的眼神离开窗外的奥弗涅乡村风光,深深吸一口气。斐碧?泰勒的体香总让 他想起老家农场红漆大门外那丛丁香树。淡雅却不容置疑的花香,象徵春天的希望会在麻州漫长的冬季之 后来临,让他眼前浮现去世多年的母亲体谅的笑容。但现在它只让马卡斯想著面前这个意志如钢的娇小女 子。

「一切都会顺利的。」斐碧伸手帮他扶正衣领,橄欖色的眼睛裡充满担忧。马卡斯开始穿比演唱会纪 念T恤更正式的服装,是在他签署信件改用马卡斯?德?柯雷孟这名字,不再用惠特摩这姓氏——那是他 们初次见面时他使用的名字,当时她还不知道他是吸血鬼,有个一千五百岁的父亲,住在满是恐怖亲戚的

法国古堡,还认识一个名叫戴安娜?毕夏普的女巫——之后的事。在马卡斯看来,斐碧愿意留在他身旁可 说是奇蹟一桩。

「不,不会的。」他抓住她的手,在掌心印上一个吻。斐碧不认识马修。「跟雷瑟尼和其他人留在这 儿,拜託。J

「我再说最后j遍,马卡斯?惠特摩。你欢迎你父亲和他的妻子时,我要站在你旁边。我认為这件事 没得商量。」斐碧伸出手。「走了吧?」

马卡斯让斐碧牵他的手,.却没有如斐碧预期尾随她出门,反倒把她拉过来。斐碧靠在他胸前,一手被 他握住,另一手贴在他心臟的位置上。她惊讶地看著他。

「好吧。但如果妳跟我下楼,有几个条件。第一,妳无时无刻不能离开我或伊莎波身边。」

斐碧欲待抗议,但马卡斯严肃的表情让她闭上嘴巴。

「第二,如果我叫妳离开房间,妳要马上做到。不许耽搁。不许发问。直接去找费南多。他会在教堂 或厨房裡。」马卡斯搜索她的表情,看到郑重的认同。「第三,任何情形下都不可以进入我父亲伸手可及 的范围。同意吗?」

斐碧点头。就像所有优秀的外交官,她準备遵守马卡斯的规则!暂时。但如果马卡斯的父亲当真穷 兇极恶,如这栋房子裡某些人似乎认定的那样,斐碧自然会採取必要的行动。

费南多.龚沙维把打匀的蛋汁倒进热锅,盖过锅中已炒得焦黄的马铃薯。他做的西班牙烘蛋是莎拉? 毕夏普愿意入口的少数几道菜之一,今天一整天,这个新寡的女人都需要补充养分。

盖洛加斯坐在厨房桌前,正在枢老桌板一道裂缝裡的蜡滴。他金髮垂及衣领,肌肉发达,看起来像一 头脾气不好的熊。他手臂和双头肌上有刺青,色泽鲜艳。图案的主题透露他最近感兴趣的事物,因為刺青

在吸血鬼身上只能维持几个月。目前他的重心好像是寻根,手臂上满布凯尔特人的编绳图案、卢恩字母、 北欧神话和凯尔特传说中的奇禽异兽。

「别再担心了。」费南多的声音很亲切,带有橡木桶裡熟成的雪利酒的韵味。

盖洛加斯抬头看了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回蠘滴上。

「没有人能防范马修做他必须做的事,盖洛加斯。為艾米莉復仇攸关荣誉。」费南多关掉火,跟盖洛 加斯一起坐在桌前,光脚板踏过石铺地板悄无声响。他边走边捲起白衬衫的袖子。衬衫洁净无瑕,虽然那 天他已经在厨房裡待了好几个小时。他把衬衫塞进牛仔裤,用手指抓抓黑色的鬈髮。

「马卡斯要承担责备,你知道。」盖洛加斯道.?「但艾米莉的死不是那孩子的错。」

以当时情况而言,山上那一幕离奇地很平静。盖洛加斯比马卡斯晚了片刻抵达神庙。现场一片沉默, 艾米莉?麦泽跪在一个白石头园成的圆圈裡。巫师彼得?诺克斯跟她在一起,他把手放在她头上,脸上充

满期待--甚至可说是飢渴。欧里亚克的高伯特^^住得离柯雷孟家族最近的吸血鬼邻居,兴趣盎然地旁

观。

「艾米莉!」莎拉痛苦的叫声以无比的力量撕裂寂静,就连高伯特也不禁后退。

诺克斯吃了一惊,鬆开艾米莉。她失去知觉,倒在地上。莎拉用一个强大的咒语攻击诺克斯,把他打 飞到空地另一头。

「不对,马卡斯虽没有夺走她的生命,」费南多唤回盖洛加斯的注意。「然而他的疏忽——」

「缺乏经验。」盖洛加斯打岔。

「疏忽,」费南多重复道??「是这场悲剧的主因。马卡斯知道这一点,所以担起责任。」

「马卡斯又没有要求当主管。」盖洛加斯嘟囔道。

「没错。我提名他担当那个职务,马修同意那是正确的抉择。」费南多捏一下盖洛加斯的肩膀,回到火炉边。

「这就是你来此的原因?因為你在马修向你求助时,拒绝领导骑士团,所以有罪恶感?」费南多出现 在七塔时,没有人比盖洛加斯更惊讶。从盖洛加斯的父亲犹夫?德?柯雷孟死於十四世纪以来,费南多就 不曾踏进七塔。

「我来此是因為法国国王处死犹夫以后,马修支持我。当时我在这世界上孤单无依,只有悲伤作 伴。」费南多的语气很严厉。「我不愿意领导拉撒路骑士团是因為我不是柯雷孟家的人。」

「你曾经是父亲的伴侣!」盖洛加斯反驳道:「你跟伊莎波或她的孩子一样,都算柯雷孟家的人。」 费南多小心关上烤箱的门。「我仍然是犹夫的伴侣。I他仍然背对盖洛加斯:「我从来没有把你父亲 当作过去式。」

「对不起,费南多。」盖洛加斯颇受震撼。虽然犹夫去世将近七百年,费南多还沉浸在失去他的哀伤 之中。盖洛加斯觉得他永远不会復元了。

「说到让我成為柯雷孟家的人这件事,」费南多仍盯著火炉上方的墙壁:「菲利普不同意。」

盖洛加斯又开始枢蜡滴,掩饰他的紧张。费南多倒了两杯红酒,拿到桌上。

「来。」他递了一杯给盖洛加斯。「你今天也需要力气。」

玛泰快步走进厨房,身為伊莎波的管家,城堡的这块区域归她统治,看到入侵者,她很不高兴,狠狠 地瞪了费南多和盖洛加斯一眼,她东嗅西嗅,把烤箱门打开。

「那是我最好的锅子!」她控诉地说。

「我知道,所以我才用它。」费南多啜了 一 口酒,答道。

「厨房不是你待的地方,费南多老爷。到楼上去。顺便把盖洛加斯一起带走。」玛泰从水槽旁边的架 子上,取出一包茶叶和一个茶壶。然后她看到一个托盘上摆好了 ^:、盘、牛奶、糖,还有一个裹著毛巾的茶壶,眉头皱得更深。

「我在这儿有什麼问题吗?」费南多问。

「你不是僕人。」玛泰道。她把那个茶壶的盖子掀开,狐疑地嗅著裡面的东西。

「那是戴安娜的最爱。妳告诉过我她最喜欢什麼,记得吗?」费南多露出悲伤的微笑。「这房子所有 的人都伺候柯雷孟家的人,玛泰。唯一的差别在於妳、亚伦和维克多做这种事可以领高薪。我们其他人得 把这种机会当作特权,感激涕零。」

「那是有充分理由的。所有食血者都梦想成為这家族的一分子。你以后最好记住这一点——还有柠 檬,费南多老爷。」玛泰特别强调他的贵族头衔。她端起托盘。「顺便告诉你,你的蛋焦了。」

费南多跳起来,衝过去抢救。

「还有你,」玛泰的黑眼睛瞪著盖洛加斯不放:「你没把所有该告诉我们的、跟马修和他老婆有关的 事都告诉我们。」

盖洛加斯一脸愧怍,低头望著酒杯。

「待会儿看你的祖奶奶老夫人怎麼修理你。」宣布完这则让人寒彻骨髓的新闻后,玛泰昂首阔步走出 了厨房。

「你又干了什麼好事?」费南多问,一边把他的烘蛋——幸好没被毁掉,讚美真主——放在炉子上。

多年来的经验让他知道,不论情况多糟,盖洛加斯的出发点都是一片好心加上对可能灾祸的视若无睹。

「呃—呀,」盖洛加斯以苏格兰人特有的方式把母音拖得老长。「我可能在说故事的时候省略了一、 两个细节。」

「好比什麼?」费南多在厨房的温馨气息中嗅到一缕灾难的轻烟。

「好比婶娘怀孕这件事——而且让她怀孕的还是马修。还有爷爷收养她做女儿。天哪,他的血誓真是

震耳欲聋。」盖洛加斯若有所思道:「你想我们如今还听得见吗?」

费南多站起身,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别那样看著我。把孩子的事讲出去,好像有点彆扭。女人遇到那种事,反应都很奇怪。况且菲利普 一九四五年去世时,曾经告诉维玲姑姑血誓的事,她也一个字不提!」盖洛加斯自卫地说。

突来一阵震撼,好像引爆了一颗无声的炸弹。一片绿色火花穿过厨房的窗户。

「见鬼的那又是啥玩意儿?」费南多推开门,手搭天篷,遮挡明亮的阳光。

「某个愤怒的女巫发威吧,我猜。」盖洛加斯的语气很阴沉。「莎拉一定告诉了戴安娜和马修艾米莉 的死讯。」

「我说的不是爆炸。是那个!」费南多遥指圣禄仙的鐘塔,有隻长著翅膀、两条腿、会喷火的生物正 缠绕在塔上。盖洛加斯起身,好把牠看清楚一点。

「那是珂拉。婶娘去哪儿牠都跟著。」盖洛加斯老实地说。

「但那是一条龙。」费南多无法置信地瞪著他的继子。

「乱讲!那不是龙。没看见牠只有两条腿吗?珂拉是火龙。」盖洛加斯扭动手臂,展现一隻长著翅 膀、跟空中那隻非常类似的怪兽刺青。「就像这个。我或许遗漏了一、两个细节,但我确实警告过每个 人,戴安娜婶娘跟从前的她大不相同了。」

「是真的,亲爱的。艾姆死了。」把这消息通知戴安娜和马修,确实造成太大压力。莎拉敢发誓她看 见一条龙。费南多说得对。她必须少喝一点威士忌。

「我不相信。」戴安娜的声音高亢尖锐1充满惊恐。她在伊莎波的大客厅裡到处搜索,好像以為可以 在某张华丽的长沙发后面找到艾米莉。

「艾米莉不在这裡,戴安娜。」马修挡在她面前,压低的声音裡充满憾意与温柔。「她走了。」

「不。」戴安娜想推开他,继续捜索,但马修把她拥进怀裡。

「很遗憾,莎拉。」马修紧紧抱住戴安娜,说道。

「不要说遗憾!」戴安娜喊道,挣扎著想脱离那吸血鬼无法挣脱的臂弯.。她用拳头猛打马修的肩膀。

「艾姆没有死!这是场噩梦。叫醒我,马修——求求你!我要醒来看到我们还在一五九一年。」

「这不是噩梦。」莎拉道。漫长的几个星期已让她相信,艾姆的死是个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我转错弯——或在时光漫步的咒语裡打坏了 一个结。这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悲伤与震撼 使戴安娜全身发抖。「艾姆答应过,她绝不会不说再见就离开的。」

「艾姆来不及跟任何人说再见。但这不代表她不爱妳。」莎拉每天要用这句话提醒自己一百遍。

「戴安娜该坐下。」马卡斯道,把一张椅子拉到莎拉身旁。马修这个儿子在外观上,跟去年十月走进 毕夏普老宅的那个二十来岁的孟浪青年没什麼不同。他那条串著几世纪以来收集的各种稀奇古怪小玩意儿 的皮绳项鍊,仍缠在颈根的金髮裡。他喜欢的Converse球鞋,也仍穿在脚上。但他眼中充满戒备的悲伤, 却是新的。

莎拉很感激马卡斯和伊莎波到场,但这一刻她真正希望能在她身边的人却是费南多。这段痛苦折磨期 间,他一直是她的磐石。

「谢谢你,马卡斯。」马修把戴安娜安顿在椅子上。斐碧试图把一杯水塞进戴安娜手中。戴安娜却两 眼发直,呆瞪著它,马修接过水杯,放在旁边的桌上。

所有目光都落在莎拉身上。

莎拉不擅长这种事。戴安娜是家中的歷史学家。她知道从哪儿开始,把混乱的事件依序排列,编成一 个有头有尾有中间,前后连贯的故事,说不定还能给个合理的解释,说明艾米莉何以会死。

「把这件事讲给你们听,不是件容易的事。」戴安娜的阿姨开始说道。

「妳不需要讲什麼。」马修道,他眼中满是慈悲与同情。「留著以后解释吧。」

「不。你们都应该知道。」莎拉伸手去拿通常放在身边的威士忌酒杯,这次那儿却空空如也。她望向 马卡斯,提出无声的哀求。

「艾米莉死在古神庙那儿。」马卡斯接手扮演说书人,说道。

「献给女神的神庙?」戴安娜低声道,她因努力集中注意力而皱起眉头。

「是的。」莎拉声音沙哑,她咳了几声,想解开堵著喉咙的硬块。「艾米莉在那儿流连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一个人?」马修的表情不再亲切体谅,口气变得冰冷。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变得凝重而尷尬。

「艾米莉不让任何人陪她去。」莎拉打起精神,实话实说。戴安娜也是女巫,如果叙述偏离事实,她 会知道。「马卡斯试著劝她带个人一起去,但艾米莉不肯。」

「她為什麼要一个人去?」戴安娜听出莎拉的不安,问道.?「到底怎麼回事,莎拉?」

「从一月开始,艾姆就向高等魔法寻求指引。」莎拉别开脸,不看戴安娜震惊的表情。「她有死亡与 灾祸的可怕预感,以為那种魔法可以帮她找出原因。」

「但艾姆常说,高等魔法太黑暗,女巫运用起来不安全。」戴安娜道,她又提高音量道:「她还说 过,任何女巫若自以為不怕它们的危险,迟早会吃尽苦头,才相信它们有多厉害。」

「她说的是经验之谈。」莎拉道:「魔法会上癮。艾米莉不希望妳知道她受它吸引,亲爱的。她已经 好几十年没碰占卜石,也没再召唤鬼魂了。」

「召唤鬼魂?」马修的眼睛瞇成一线。配上黑鬍子,他看起来极為吓人。

「我猜她是想跟芮碧嘉联繫。如果早知道她陷入多深,我一定更努力劝阻她。」莎拉热泪盈眶。「彼 得?诺克斯一定意识到艾米莉操作的那股力量,他一直对高等魔法著迷。一旦他发现她I」

「诺克斯?」马修的声音很小,但莎拉颈背上的毛髮已警戒地竖了起来。

「我们找到艾姆时,诺克斯和高伯特都在场。」马卡斯解释道,愁眉苦脸地承认这件事。「她心臟病 发作。艾米莉试图抗拒诺克斯的作為,一定承受庞大的压力。她几乎已没有意识。我试著给她急救。莎拉 也尝试过。但我们两个都做不了什麼。」

「高伯特和诺克斯為什麼会出现在这裡?诺克斯杀死艾姆究竟想得到什麼?」戴安娜喊道。

「我不认為诺克斯想杀她,亲爱的。」莎拉答道。「诺克斯在读艾米莉的思想,至少尽他所能想做到 这一点。她最后的遗言是:『我知道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的祕密,你永远得不到它。』」

「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戴安娜一脸震惊。「妳确定吗?」

「绝对。」莎拉真希望她的甥女不曾在博德利图书馆找到那份该死的手抄本。那是他们目前所有问题 的起因。

「诺克斯坚持说,柯雷孟家族持有戴安娜那份手抄本所有散失的页面,也知道其中的祕密。」伊莎波 插嘴道:「维玲和我告诉诺克斯,他搞错了,但唯一能分散他注意力的话题就是小宝宝玛格丽特。」

「雷瑟尼和苏菲尾随我们到神庙去,玛格丽特跟他们在一起。」马卡斯连忙解释,回应马修惊讶的目 光。「艾米莉失去知觉前,诺克斯看见玛格丽特,就质问為什麼两个魔族会生出一个女巫宝宝。诺克斯引 用盟约。他威胁要把玛格丽特带到合议会,接受他所谓『严重触犯』律法的行為。我们忙著抢救艾米莉, 并把宝宝送到安全所在的期间,高伯特和诺克斯就趁乱溜走了。」

直到不久前,莎拉还把合议会和盟约视為必要之恶。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三大物种——魔族、血族与巫 族——混杂在人类群中生存并非易事。歷史的某些阶段,他们都曾经在人类恐惧与暴力之下,成為攻击的

目标,所以从很多年前开始,这些生物同意遵守一个盟约,尽可能避免他们的世界引起人类注意。它对物 种之间的亲睦来往设限,也不准介入人类的宗教与政治。一共有九名成员的合议会,担任盟约的执法者, 确保所有超自然生物不逾越规定。但现在戴安娜和马修回家了,合议会儘管带著他们的盟约下地狱去,莎 拉一点都不在乎。

戴安娜忽然转过头,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盖洛加斯?」客厅裡洋溢著大海的气息,她深呼吸一口。

「欢迎回家,婶娘。」盖洛加斯走上前,金色的鬍子被阳光一照就闪闪发亮。戴安娜惊讶地瞪著他, 好不容易才发出一声呜咽。

「好了,好了。」盖洛加斯举起她,来了个熊抱。「好久没有女人看到我就哭了。而且久别重逢,该 哭的是我吧。妳记忆中,上次跟我说话才不过几天前的事吧。我却等了妳好几个世纪呢。」

戴安娜身体边缘有种光芒闪现,彷彿蜡烛慢慢燃起。莎拉眨眨眼。她真的该戒酒了。

马修和他的姪儿交换一个眼色。随著戴安娜泪水不断,环绕她身体的光芒更亮,马修显得越发担心。 「让马修带妳上楼吧。」盖洛加斯从口袋裡掏出一条皱巴巴的黄色大手帕。他把手帕递给戴安娜,小 心地挡住她身形。

「她还好吧?」莎拉问道。

「就是有一点儿累。」盖洛加斯道,他跟马修忙不迭地把戴安娜送往马修高踞塔顶,位置偏僻的房间去。

戴安娜和马修一走,莎拉脆弱的镇定姿态顿时瓦解,开始痛哭。她每天都会重临现场,回忆艾姆的 死,但跟戴安娜一起做这件事却更痛苦。好在满脸关切的费南多来了。

「没事了,莎拉。儘管发洩吧。」费南多低声道,将她搂住。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裡?」莎拉质问,她的哭声转為抽噎。

「现在我在这裡。」费南多道,轻轻摇她。「而且戴安娜和马修都平安到家了。」

「我停不住发抖。」戴安娜的牙齿咯咯响,四肢抽搐像被看不见的绳索拉扯。盖洛加斯咬紧嘴唇,站 在一旁,看马修用一条毛毯紧紧裹住他的妻子。

「这是休克,我的爱。」马修喃喃道,亲一下她的面颊。不仅艾米莉的死,还有更早她失去父母的伤 痛回忆,造成如此沉重的打击。他帮她搓揉手臂,毛毯摩擦著她的身体。「拿些酒来好吗,盖洛加斯?」

「我不该喝酒。宝宝们……」戴安娜才说著,忽然变了脸色,又开始流泪。「他们永远不会认识艾姆 了。我们的孩子会在没有艾姆的环境裡长大。」

「接著。」盖洛加斯把一个银製扁瓶扔给马修。他叔叔感激地看他一眼。

「这样更好。」马修拔开塞子,说:「只喝一口,戴安娜。对双胞胎无害,还能帮妳镇静。我去叫玛 泰送些红茶上来,附带大量的糖。」

「我要杀死彼得.诺克斯。」戴安娜喝了 一小口威士忌,恶狠狠地说。她身体周围的光更亮了。

「今天不行。」马修坚决地说,把瓶子交还盖洛加斯。

「你们回来后,婶娘的巫术辉光一直都这麼亮吗?」盖洛加斯从一五九一年就没再见到戴安娜,他记 忆中的辉光并没有这麼显眼。

「是啊,她一直在使用一个偽装咒。想必是休克导致它移位了。」马修扶她在沙发上躺下。「戴安娜 希望艾米莉和莎拉先享受即将成為外婆的快乐,然后才询问她有关法力精进的问题。」

盖洛加斯吞下一声咒骂。

「好点了吗?」马修把戴安娜的手指凑到唇边,问道。

戴安娜点点头。她的牙齿还在捉对儿打架,盖洛加斯看在眼裡,想到她如此克制要花多少力气,就觉 得、L^痛。

「艾米莉的死我很遗憾。」马修把她的脸捧在手中,说道。

「是我们的错吗?我们在过去停留太久,像我爹说的那样吗?」戴安娜的声音低微,甚至连盖洛加斯 都几乎听不见。

「当然不是。」盖洛加斯答道,他的声音很粗鲁。「彼得?诺克斯下毒手。不能怪到别人头上。」 「我们不谈怪谁不怪谁的问题。」马修道,他的眼神充满怒火。

盖洛加斯会意地朝他一点头。马修对诺克斯和高伯特有诸多不满——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他只想照 顾妻子。

「艾米莉一定希望妳专心照顾自己和莎拉。目前这样就够了。」马修替戴安娜拂开被咸咸的泪水黏在 她脸颊上的赤铜色髮丝。

「我该回楼下去。」戴安娜把盖洛加斯鲜艳的黄手巾凑到眼睛上。「莎拉需要我。」

「我们在这儿多待一会儿。等玛泰把茶送上来。」马修在她身旁坐下道。戴安娜依靠在他身上,她试 著克制眼泪时,呼吸发出轻微的打嗝声。

「我留你们两个独处吧。」盖洛加斯嘎声道。

马修点头,无声地表达谢意。 .

「谢谢你,盖洛加斯。」戴安娜道,把手巾交还他。

「留著吧。」他说完便转身下楼。

「我们独处了,妳不需要再装坚强。」盖洛加斯走下迴旋的楼梯时,马修低声对戴安娜道。

盖洛加斯走后,马修与戴安娜紧紧相拥,形成一个解不开的结,他们的表情充满痛苦与哀伤,他们都

给了对方自己没有能力取得的慰藉。

我不该召唤妳来。我该用别种方式找到答案。艾米莉回头看她最要好的朋友。妳该陪著史蒂芬。

这世界上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来这儿陪我女儿。芮碧嘉?毕夏普道。史蒂芬了解的。她转回头,看著 仍在悲痛中紧紧相拥、难分难捨的戴安娜与马修。

别怕,马修会照顾她。菲利普道。他仍摸不清芮碧嘉的脾气^^她是个绝顶棘手的超自然生物,而且 擅长保密,不亚於任何吸血鬼。

他们会照顾彼此。芮碧嘉手抚著心口说,我知道他们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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