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松林異境(黑松镇) 下> 第七章

第七章

汉索尔
华盛顿州西雅图市,煤气厂公园,一千八百一十六年前
汉索尔站在西雅图煤气厂遗址的一处建筑阴影之下,他正在烤架上翻烤着一些汉堡。煤气厂留下的生锈气缸和铁管远远望去,很像一座蒸汽朋克风格的大厦。一大片翠绿色的草坪沿着斜坡一直向下延伸至联合湖边,而此时的湖水正在傍晚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现在是六月间,天气很暖和,仿佛整个西雅图市的居民都倾巢出动,到户外来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时光了。
三角帆船的彩色风帆为湖面增添了缤纷的色彩。
天空中分布着星星点点的风筝,五颜六色。
不时有飞盘划出美丽的弧线。煤气厂的排气车间被整修成了儿童游乐园,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那里飘了出来。
这是特勤局西雅图分部一年一度的野餐会。汉索尔看到手下们一改往日那种总是一套黑色西装的着装风格,身穿短裤凉鞋运动嬉戏着,心里着实觉得相当奇怪,而且别扭。
他的助理麦克端着两个空盘子走了过来,转告他说大家还需要请他再烤两根德式小香肠。
就在汉索尔刚叉起一根小香肠的时候,无意中瞥见特丽萨·伯克离开了原本跟她站在一起聊天的人群,以一种明显快于慢悠悠散步时的步调朝联合湖边走去。
汉索尔放下手中的叉子,转头看着还没走开的助理。
“我有跟你提过我打算提拔你吗?”汉索尔问道。
麦克饶有兴致地瞪大了眼睛。这名年轻男子不过才与汉索尔共事了八个月,可是从他在很多场合的表现来看,他已经将接听电话、倒咖啡以及打印战略指挥官亚当·托比亚斯·汉索尔的口头指令视为了自己人生的主要目的,只是他本人对此倒是浑然不觉。
麦克愣了片刻才说:“你是说真的吗?”
汉索尔一把取下自己身上的红白方格相间图案围裙,然后将它从助理的头上套了下去。
“你的新职责包括询问每一个人是否需要汉堡或德式小香肠,或者两者都要。还有要记着,别把食物烤过头了。”
麦克的双肩顿时垮了下去,“我还正准备为莱西取个盘子过去呢。”
“莱西是你的新女友吗?”
“是的。”
“那你叫她自己过来取盘子吧,顺带还能把你即将晋升的好消息告诉她呢。”汉索尔拍了拍麦克的肩膀,转身离开烧烤架,穿过点缀着金凤花的草坪朝湖边走去。
特丽萨就站在岸边。
汉索尔走到离她二十英尺远的地方时便停下了脚步,假装欣赏着眼前的美丽景致。
国会山山顶的无线电发射塔。
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安妮女王山区的一栋栋住宅。
过了一会儿,他将视线转向了特丽萨那边。
她正面色凝重地盯着湖面,下巴紧绷,眼神略显焦虑。
汉索尔问道:“你还好吗?”
她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赶紧擦了擦眼睛,挤出了一个惨兮兮的笑容。
“噢,我很好。我只是在享受这美好的一天。真希望你们能经常举办这类活动。”
“我也有同感。说真的,我倒有点想去学习驾驶帆船了。”
特丽萨将目光移向人群聚集的野餐会现场。
汉索尔也跟着往同样的方向看去。
装在塑料杯里的啤酒散发出阵阵香气,飘散在和煦的微风当中。
他看到伊桑·伯克和凯特·休森站在与人群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伊桑正在兴致勃勃地高谈阔论,像是在讲什么故事或笑话,而凯特则笑得前仰后合。
汉索尔朝特丽萨走近了一些。
“其实你并不觉得好玩,是吗?”
她摇了摇头。
汉索尔说:“在家属们看来,我们团队的这种派对确实有些奇怪。我的特工们每天都会见面,他们彼此相处的时间很可能比他们同各自配偶相处的时间还要长。所以,你在这里可能反倒会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一样。”
特丽萨微微一笑,“你这话可真是一语中的。”
她又开始讲些别的话题,可是没说几句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汉索尔问道,同时又朝她走近了一步。现在他能嗅到她发丝上散发出的护发素香味,以及她那天早上洗澡时所用的沐浴露的气味。
从特丽萨的绿色眼眸里流露出来的眼神清澈不已。汉索尔看着它们,双眼像是过了电一般,他觉得这股电流仿佛直达自己的肺腑深处。他的心中一时间充斥着各种感觉——渴望、兴奋、害怕、充满活力。
每种感觉都是那么地强烈。
“我应该担心吗?”她问道。
“担心?”
她压低了声音,“担心他们。伊桑和……”听起来她好像根本不愿说出这个名字,如同说了便会让自己嘴里充满不好的味道。
“你在担心什么?”
其实他心里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只不过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而已。
“他们互为搭档在一起工作有多久了?到现在已经有四个月了吧?”她问道。
“是的,差不多吧。”
“那种关系……应该很密切吧?搭档与搭档之间?”
“有可能。通常两名互为搭档的特工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起办案,他们得完全地彼此信任才行。”
“所以她就好比他工作上的妻子。”
汉索尔说:“倘若有人要我说出我手下有哪一对互相合作的特工彼此间的关系不密切,我还真说不出来。这份工作的特性会推使他们与自己的搭档保持比较密切的关系。”
“唔,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只是有点难以接受。”特丽萨说。
“我可以理解。”
“那么你不认为……”
“我个人倒是从没见过任何会令我怀疑伊桑对你不忠的事情。他是个非常幸运的男人,我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特丽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把脸埋在了两只手的掌心里。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道。
“算了,我想我不应该……”
“不,不要紧的。你大可以把你心里的想法告诉我。”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特丽萨问道。
“请说。”
“请别把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告诉伊桑。你并不了解我,亚当,可是我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吃醋的人。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我会为你保密的。”汉索尔笑道,“而且你应该也知道,我非常擅长做保密工作,这是我的职务特性使然。”
特丽萨正朝他微笑着,这令他几乎难以自持。他知道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幅画面会一直占据着自己头脑里的大部分空间。
“谢谢你。”她边说边用手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手臂。
恐怕接下来他会用上整整一年的时间来想念这短暂的一刻。
“我可以留在这里。”他提议道,“陪着你……”
“噢,不用了,你还是回到派对中去吧。我也得学会成为更成熟的女人。总之,谢谢你的帮助。”
特丽萨开始沿着长满青草的斜坡往回走,汉索尔一直目送着她离开。这个女人为何令他如此倾心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说实话,他们不过是普通的熟人而已,彼此只交谈过寥寥几次。
一次是她匆匆赶来特勤局办公室为伊桑送东西的时候。
一次是他们在交响音乐会上偶遇。
还有一次是他受邀去伯克夫妇家参加露天烧烤派对。
汉索尔一直未婚,而且自高中毕业后便再没谈过恋爱。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站在联合湖边看着特丽萨走到伊桑身边,并伸出一只手臂环抱着丈夫的腰时,却莫名地吃起醋来,仿佛正看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爱上了别的男人一般。
伊桑
他驾着CJ-5软篷吉普车猛地撞向那扇伪装成岩石的隧道门,一块金属飞起来击中了吉普车的挡风玻璃,在正中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树枝状裂缝。
伊桑原本以为门内会有一大队皮尔彻的手下正等着自己,可是隧道里却空无一人。
他将吉普车的变速杆换到三挡。
现在车子以每小时三十五英里的速度驶上陡坡,而这已经是CJ-5能达到的极限了。
头顶上的荧光灯匆匆掠过。
一路上不时有水滴从隧道天花板的基岩滴落在碎裂的挡风玻璃上。
每转过一个弯,他都做好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出现的“路障”——一队手握突击步枪、奉命对他进行射杀的皮尔彻的手下。
话说回来,皮尔彻的手下可能到现在为止都还不知道他们的老板究竟做了些什么。
整个基地里就只有监控室和皮尔彻的办公室可以看到小镇监控录像,而监控人员可能被封口、关押、贿赂,甚至可能被杀害。皮尔彻的手下无疑对老板怀有近乎病态的忠诚,可是伊桑明白,在他们得知皮尔彻已狠心地将镇上居民杀得一个都不剩之后,不大可能还全都愿意站在他那一边。
伊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他离基地越来越近,却仍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如果让他来猜测的话,他认为皮尔彻应该会在黑松镇的居民全都被除掉之后,再告诉他的手下这不过是个可怕的意外,是通电围栅出了故障,待他得知消息后,一切都已经没法挽回了。
伊桑转过了一个又长又缓的弯道,基地的入口映入眼帘,于是他松开了油门。
他把车驶进了巨大的山洞里,然后停了下来。
再把变速杆调至第一挡,继而关掉了引擎。
他拿起沙漠之鹰手枪,将击锤往后一拉,令枪看起来就像装满了子弹一般。接下来他又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了一番,却只找到了两盒十二号口径的子弹和他的“蜘蛛”牌不锈钢柄弧形折刀。
推开车门,他跳下车,踩在岩石地面上。山洞里静悄悄的,唯一能听见的只有一阵柔和的“咝咝”气流声——这声音来自亮着蓝光的生命暂停室。
伊桑拉开大衣拉链,把其脱下来放进了吉普车里,然后虚张声势地将沙漠之鹰手枪插在了满是泥泞和血迹的牛仔裤腰间。
伊桑渐渐靠近那扇通往基地一楼的厚玻璃门,这时他才突然想到自己并没有门禁卡。
玻璃门上方安装着一部镜头朝下俯拍的摄像头。
现在你看到我了吗?
你一定知道我来了。
一个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把你的两只手放到头顶上去,十指交握。”
伊桑举起双手,缓缓地转过身去。
一个头上缠着绷带、二十出头的大男孩正站在离伊桑最近的圆柱形大容器旁边,他握着一把AR-15半自动步枪,枪口已经对准了伊桑。
“嗨,马库斯。”伊桑看清了对方的脸。
马库斯朝伊桑走来,悬在头顶上的球形大灯很亮,马库斯的脸看起来愤怒极了。说实话,他的确有理由生气,毕竟在他上次和伊桑见面时,伊桑用枪柄打伤了他的头。
“皮尔彻先生知道你会来这里。”马库斯说。
“这是他对你说的,是吗?”
“他把你做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我做的所有事情?”
“他还吩咐我要开枪杀了你,所以……”
“黑松镇的居民们正在接连死去,马库斯。包括女人和孩子。”
马库斯朝伊桑走近了几步,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了一半。伊桑能从马库斯眼里看出强烈的愤怒情绪,这表明他真的随时都有可能扣动扳机。
伊桑身后的玻璃门打开了,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大块头金发男人从门里走了出来。那人握着一把手枪,枪口指着伊桑的心脏。伊桑记得自己曾经在医院太平间见过这个人,他是阿莉莎的朋友艾伦——皮尔彻的保安队长。
伊桑再次看向马库斯,小伙子已经将步枪抵在肩窝上,准备好要开枪了。
伊桑对艾伦说:“你也接到命令说要开枪打死我吗?”
“是的。”
“泰德在哪里?”
“我不知道。”
“也许你应该先听我把话说完。”伊桑说。
马库斯朝伊桑渐渐逼近,艾伦一边用手中的枪指着伊桑的脸,一边走上前去将伊桑插在腰间的沙漠之鹰手枪取出来,然后扔在了岩石地面上。
“你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伊桑说,“你们都不知道。黑松镇的大多数居民都在一场可怕的大屠杀中殒命了。”
“那都是因为你。”马库斯咆哮着说。
“昨天晚上,皮尔彻切断了通电围栅的电源,还打开了围栅的大门。他让一大群怪兽进到了小镇里面。”
“胡说八道。”艾伦说。
“他在撒谎。”马库斯说,“我们何必跟他多费口舌……”
伊桑说:“我想给你看个东西。现在我要慢慢地将手伸进我的口袋里……”
艾伦打断道:“倘若你真敢那样做,那么我对天发誓,那将会是你所做的最后一个动作。”
“可你已经拿走我的武器了。”
马库斯说:“艾伦,既然我们接到了命令,那我建议……”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伊桑说,“让大人们好好说话。”他再次看着艾伦:“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医院太平间见面时,你对我提出过什么请求吗?”
“我让你一定要找出杀害阿莉莎的凶手。”
“没错。”
艾伦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伊桑。
“我已经查明谁是杀害她的凶手了。”伊桑说。
艾伦的下巴绷紧了。
“凶手是你的老板,还有帕姆。”
艾伦说:“你带着这样的指控来到这里,最好能够……”
“带上证据是吗?”伊桑指了指自己的口袋,“我……可以吗?”
“动作慢点。”
伊桑将手伸进口袋,手指在里面摸索着。他掏出了存储器,然后把这块方方正正的金属片举了起来。他说:“是皮尔彻和帕姆杀害了阿莉莎。不过,他们在杀害她之前还先用酷刑折磨了她。监控小组的组长给了我这个存储器,里面记录了案发时的整个过程。”艾伦继续用枪口指着伊桑,面无表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艾伦。”伊桑说,“如果我告诉你的事情是真的,你还会继续效忠于皮尔彻吗?”
“他在戏弄你。”马库斯怒吼道。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知道我是不是在撒谎。”伊桑说,“你先看看这里面的内容又有何妨,艾伦?除非你其实对真相并不怎么感兴趣。”
这时,伊桑看到玻璃门后面又有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沿着走廊冲了过来。
此人穿着一袭黑衣,随身携带着一支泰瑟电击枪、一把手枪和一挺机枪,看起来壮实有力。他一来到玻璃门边便看到了伊桑,于是赶紧举起了武器。说时迟那时快,艾伦突然用右臂勒住了伊桑的脖子,随即用手枪抵住了伊桑的太阳穴。
玻璃门“嗖”的一声滑开了。
艾伦说:“我已经抓到他了。你们让开吧。”
“杀了他!”马库斯高声喊道,“这是我们接到的命令!”
刚从门里出来的人说:“艾伦,你在做什么?”
“你不会想要射杀这个人的,穆斯廷。起码现在还不会。”
“我的主观意愿和一件事情该怎么处理压根儿就没有丝毫关系,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艾伦把伊桑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
“治安官说黑松镇遭到了艾比怪兽的大肆攻击,还说是老板打开了通电围栅的大门。他甚至还说,皮尔彻先生以及帕姆是杀害阿莉莎的凶手。”
“信口雌黄谁不会啊。”穆斯廷说,“可如何证明自己所说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伊桑举起了手中的存储器。
“他说这个存储器里有阿莉莎遇害时的录像。”艾伦说。
“那又怎么样?”马库斯说。
艾伦怒瞪了年轻人一眼,“你在说什么啊,小子?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你还是觉得皮尔彻先生杀死了我们当中的一员,而且还是他的亲生女儿,并试图隐瞒事实,这样也没什么关系吗?你赞同他这样做吗?”
“他是老板。”马库斯说,“如果他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我想他一定有……”
“他并不是上帝,对吗?”
隧道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嗥叫,可怕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着。
“那是什么?”艾伦问道。
“听起来像是有怪兽找到隧道的入口了。”伊桑说,“我开车撞破了隧道的大门。”
艾伦看了看穆斯廷手里的武器,“你还有比AR-15半自动步枪威力更大的武器吗?”
“有一门M230链式机炮。”
“穆斯廷,马库斯,你们俩去把链式机炮取来,还要把整个保安队的人都召集到这里来。”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马库斯边说边用下巴指向伊桑。
“他跟着我去监控室,我要看看他带来的存储器里面的内容。”
“可是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杀了他。”马库斯说完便举起了手中的枪。
艾伦走到马库斯面前,用自己的胸膛抵住了AR-15的枪管。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枪指着我,小子?”
马库斯只得放下了步枪。
“你和穆斯廷负责确保我们所有人不会被怪兽吃掉,而我要去确认一下治安官带来的证据是否属实。倘若他所说的话有一丝虚假的成分,我会立即就地处决他。这对你来说没问题吧?”
特丽萨
“你就快成功了!”特丽萨低声说道。
本杰明正将一只脚朝着下一个立足点缓缓伸过去。
从“漫游者”的山洞里传来的尖叫哭喊声依然清晰可辨。先前那段狭窄岩架已经走完了,此刻母子俩正沿着五十度的陡峭岩壁往下攀爬。到目前为止,坚硬的花岗岩壁上数量充足的把手点和立足点救了他们的命,可是特丽萨没办法不去想象另一种可能性:只要他们稍有闪失,就会从两百英尺高的岩壁上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冒死攀爬悬崖峭壁,这件事令她难以承受。
倘若本杰明跌下岩壁,她也会立刻跟着往下跳。
不过担心归担心,本杰明一直非常用心地聆听,并认真遵照她的指示行事。他拼尽了自己十二岁的体能,做得非常好。
本杰明把伸出去的脚踩在了特丽萨所站的岩架上,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分钟了。岩壁上这块凸出的岩架并不通往任何地方,但它的宽度足以让他们踩在上面暂且栖息片刻,而不至于把双腿绝望地悬在半空中。
他们仍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也取得了一些进展,此时松树林的顶端跟他们的距离不过才二十英尺左右。
上方的隧道里又传来了凄惨的叫声。
“不要想了。”特丽萨说,“别去想象他们正在经历什么,只需专注于你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本杰明。你得确保自己脚下的每一步都是精准而安全的。”
“山洞里的所有人都会死掉。”他说。
“本杰明……”
“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先前那个岩架……”
“可是我们发现了。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段峭壁,并且找到你爸爸。”
“你害怕吗?”他问她。
“我当然害怕。”
“我也是。”
特丽萨伸出手去摸了摸儿子的脸颊,汗水令他的脸颊又滑又冰凉,同时又因过度劳累和日晒而变得红彤彤的。
“你觉得爸爸现在还好吗?”本杰明问道。
“我想他应该没事吧。”她说,可是一想到伊桑,她的眼里便盈满了泪水,“你爸爸可是条硬汉。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本杰明点了点头,随即低头看着下方已经接近浓密松树林的岩壁。
“我不想被吃掉。”他说。
“我们不会被吃掉的。我们俩也是硬汉。我们一家人都是硬汉。”
“你才不是硬汉呢。”本杰明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人啊。”
特丽萨翻了个白眼,说道:“走吧,孩子。我们最好继续往下爬。”

当母子俩最终脱离岩壁并踏上森林的柔软地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他们在阳光的直射下攀爬了好几个小时,现在浑身大汗淋漓,双眼也正在适应凉爽树荫下的暗淡光线。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本杰明问道。
特丽萨心里也不怎么有谱。据她估计,此时他们离小镇边缘大概有一英里的距离,可是她不确定现在回到黑松镇去是不是最安全的选择。怪兽仍然还在觅食,它们会待在有人的地方,或者至少会待在从前有人在的地方。不过,倘若她和本杰明能够回到镇上,那他们就可以躲进房子,然后再把自己锁在地下室里。然而,要是他们在这片森林里被怪兽发现了的话,就无处可逃了。现在天色渐晚,她可不想在漆黑的森林里过夜。
于是她说:“我想我们应该回到镇上去。”
“可是那里不是有很多怪兽吗?”
“我知道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我们可以躲在那里,一直到你爸爸把事情处理妥当。”
特丽萨开始往森林里走去,本杰明紧紧跟在她身后。
“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慢呢?”他不禁问道。
“因为我们最好不要踩到地上的断枝,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这样的话,倘若有东西朝我们走来,我们就能尽早听到并及时躲藏起来。”
他们继续在树林中蜿蜒行进着。
一路上没再听到任何来自人类和非人类的叫声。
他们能听到的不过是自己踩在松针上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风从树梢顶部刮过时的“嗖嗖”声。
伊桑
伊桑跟着艾伦从滑开的玻璃门走了进去。他们上到二楼,然后转进了走廊里。
当他们来到监控室门口时,艾伦从口袋里掏出了门禁卡。
他将门禁卡在门禁系统上刷了一下,感应器上方亮起了一个红点。
艾伦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用力地敲打着门板。
“我是艾伦·斯皮尔。快开门。”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艾伦后退几步,瞄准门禁系统开了四枪,然后猛地抬起脚,用自己沉重的大靴子踹向门板正中。
门被踢开了。
伊桑让艾伦先进去。
监控室里光线很暗,只有墙上的显示屏发出微微亮光。
控制台前一个人都没有。
伊桑站在监控室门口,看着艾伦朝房间里面的那扇门走去。
艾伦在内门的门禁系统上刷了一下门禁卡,这次绿灯亮了。
门锁自动弹开。
他举着AR-15半自动步枪走了进去。
“里面没人!”他说。
伊桑走进监控室,问道:“你会操作这个系统吗?”
“我应该可以播放你那块存储器里的录像。把它给我吧。”
他们在控制台前坐了下来。
艾伦将存储器插进控制台上的一个端口,伊桑抬头看着墙上那些显示屏。
现在只有唯一一台显示屏还亮着。
屏幕上播放的是学校地下室的画面——一大群人挤在一间教室里。伤员们躺卧在教室中央用课桌凑合着拼成的“病床”上,其余的邻居们则负责为他们护理伤口。伊桑想在人群中找到凯特,可是却没法辨认出来。
这时另一台显示屏突然亮了起来。
这画面是由长焦镜头拍摄到的河边公园里的一块空地,一个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在河岸边。
伊桑说:“你快看,艾伦。”
艾伦抬起头来。
画面中的男人突然开始奔跑,他迈着身体带伤的人所特有的笨拙而蹒跚的步伐,想要提速却又力不从心。
三只怪兽从屏幕左侧冲进了画面,与此同时那个男人消失在了屏幕右侧。
又有一台显示屏被启动了,上面播放的是镜头俯拍的第六大道的画面,伊桑的家就住在这条街。刚才看到的那个受伤男人从河边跑到了街上,怪兽们则直立着身体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男人和三只怪兽都离摄像头越来越近了。
它们在伊桑的家门前将那个男人扑倒在地,然后迅速咬死了他。
伊桑突然觉得有些想吐,同时又怒火中烧。
“我今天早上就觉得好像有些不大对劲。”艾伦说。
“为什么呢?”
“你还记得刚才见到的那个名叫穆斯廷的守卫吗?他其实是一名狙击手,每天都会坐在山顶上密切观察小镇和山谷的情形。一旦看到有怪兽试图闯入,他就会立刻开枪对其进行射杀。今天早上,我看到他在食堂用餐,可是按理说那个时段他应该在山顶的岗位上才对。他说是皮尔彻让他今天不用去值守岗位的,但没有告诉他理由是什么。再说了,今天这么晴朗,皮尔彻没有理由让他离开岗位。”
“这样一来,穆斯廷就不会看到他的老板对所有那些无辜镇民所做的事情了。”
“怪兽是什么时候通过围栅进入小镇的?”艾伦问道。
“昨天夜里。没有人告诉你这件事吗?”
“我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
这时又有一台屏幕亮了起来。
“那里播放的是存储器的内容吗?”伊桑问道。
“没错。你看过了吗?”
“我看过了。”
“然后呢?”
“一旦开始看,你就没法不把它看完。”
艾伦开始观看视频。
这是安装在医院太平间天花板角落里的一部摄像头俯拍的录像。画面中有皮尔彻、帕姆以及阿莉莎,年轻女人被厚厚的皮带绑在不锈钢解剖台上。
“没有声音?”艾伦问道。
“这反而是好事。”
阿莉莎正在喊叫,她的头从解剖台上抬了起来,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帕姆一把抓住了阿莉莎的头发,将她的头重新拉回到金属台面上。
戴维·皮尔彻拿起一把小刀,然后爬上了台面,伊桑赶紧把脸转到一边。
他已经看过一次了,没必要再次观看,免得那可怖的画面更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艾伦说:“噢,我的天哪!”
他停止播放视频,将自己坐的椅子往后推开,随即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伊桑问道。
“你认为呢?”他朝控制室门边走去。
“等一等。”
“怎么了?”艾伦回头看了伊桑一眼。你没法通过他的脸看出他刚刚经历了什么,典型的北欧人脸孔此时如同冬季的天空一样一片空白。
“现在黑松镇的居民们非常需要你。”伊桑说。
“如果你赞同的话,我打算先去杀了他。”
“你还没有想清楚。”
“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他已经玩完了。”伊桑说,“也死定了。不过他手头有一些我们用得上的信息。你先去把你的手下动员组织起来,然后派出一队人马关掉围栅大门,并恢复围栅的供电。我要去找皮尔彻。”
“你要去找他?”
伊桑也站了起来,“没错。”
艾伦掏出自己的门禁卡,扔到地上,他说:“这个你用得上。”
一把钥匙落在了门禁卡旁边。
“你还需要这个,这是电梯的钥匙。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从肩上的枪套里取出一把微型格洛克手枪,握住枪管将其递给伊桑。当伊桑伸手接过手枪时,艾伦说,“如果下次我们见面时,你坦承自己在盛怒之下朝那个王八蛋的肚子开了一枪,然后看着他慢慢流血死去,我完全可以理解。”
“阿莉莎的事,我感到很遗憾。”
艾伦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监控室。
伊桑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钥匙和塑料门禁卡。
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沿着楼梯往下走,当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他当年在战场上时常听到的声音。
他们在用链式机炮射击,听起来就像死亡的鼓点。
当他走到一楼时,枪声大到振聋发聩。想必基地里的人们听到后应该都会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和宿舍,跑出来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吧。
伊桑来到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对开门跟前,用门禁卡从门禁系统上扫过。
门开了。
他走进一个狭小的电梯轿厢,将钥匙插进控制面板上的锁孔,转动了一下。
面板上唯一的一个按钮开始闪烁起来。
他按下按钮,电梯门关上了,链式机炮的声音渐渐减弱,直至消失。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反倒令伊桑的耳朵颇有些不适应。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他对他们的担忧就像一朵在他腹中绽放的玻璃花,刺痛了他的五脏六腑。
电梯门打开了。
他抬脚走出电梯,进到了皮尔彻所住的套房。
经过厨房时,他听到了肉在油锅里煎炸时所发出的“嗞嗞”声,空气中弥漫着大蒜、洋葱和橄榄油的气味。在怪兽正入侵基地的当下,蒂姆显然还在忘我地为皮尔彻准备早餐。伊桑看到蒂姆时,后者正握着一个糕点裱花袋,用里面装着的鲜红色酱料在一个瓷盘上挤出复杂的花纹。
伊桑沿着通道往皮尔彻的办公室走去。他检查了一下艾伦的格洛克手枪,很开心地看到枪膛里面已经有一颗子弹了。
他没有敲门就直接推开了皮尔彻办公室的大门,大步走了进去。
皮尔彻坐在一张皮沙发上,面对着那面满是屏幕的墙,两只脚搁在一张皂荚木制成的咖啡桌上。他一手握着遥控器,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玻璃酒瓶,里面是些褐色液体。
屏幕墙左半部分的显示屏上播放着来自黑松镇的监控录像。
右半部分则播放着基地内部的监控画面。
伊桑走到沙发前,在皮尔彻身旁坐了下来。他可以扭断皮尔彻的脖子,可以将其殴打致死,还可以掐死他。可是阻止伊桑做这些事的唯一理由是,他觉得应该让黑松镇的居民们来决定该如何处置这个男人,应该由他们来决定皮尔彻该怎么死去。在皮尔彻让他们经历了如此多的苦痛折磨之后,伊桑不能剥夺他们的这项权力。
皮尔彻朝伊桑转过头来,他的脸上布满了很深的伤痕,而且仍然有血从中渗出。
“你跟谁打架了?”伊桑问道。
“我今天早上不得不送走了泰德。”
伊桑顿时怒火中烧。
皮尔彻浑身散发着酒气。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缎子长袍,衣衫不整。他抬起手来,想将手中的酒瓶递给伊桑。
“不用了,谢谢。”
伊桑从屏幕墙的其中一台显示屏上看到击杀怪兽的链式机炮的炮口焰在隧道里闪烁不已。
在另一个屏幕上,主街上的怪兽正意兴阑珊地吃着昨晚猎杀的居民尸体,它们的肚子已经胀得鼓了起来。
“彻底结束了。”皮尔彻说。
“除了你以外,什么都没结束。”
“我不会怪你的。”皮尔彻说。
“怪我?怪我什么?”
“你的妒忌。”
“你认为我在妒忌什么?”
“当然是妒忌我啊。你妒忌我可以坐在大办公桌背后,可以……创造所有这一切。”
“你认为我做这一切事情都是因为妒忌你吗?是因为我想要坐上你的位子?”
“我知道你深信自己做这些事是为了将真相和自由还给镇上的居民。可是,伊桑你错了,事实上,这世上的任何东西带给人的感觉都跟‘权力’不一样。杀戮的权力,给予的权力。”他朝墙上的屏幕挥了挥手,“还有控制生命的权力。可以让人过更好的生活,或更糟糕的生活。倘若世上真的有上帝存在,我想我可以明白他的感受。人们总是要求得到他们无法承担的答案,即便他为人们提供安全的环境,可他们还是恨他。我想,我终于明白上帝为什么要选择离开他所创造的人类,然后任凭这个世界自生自灭。”皮尔彻笑了,“终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伊桑。等你坐到那张大办公桌后面一段时间之后,你就会知道山谷里的那些人跟你我是不同的。他们没有能力承受你昨晚告诉他们的那些真相。你就等着瞧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应该知道真相。”
“我并不是说这个小镇起初有多么完美,它甚至连好也谈不上。可是在你到来之前,它却能正常运转。我保护镇上的居民,而他们则过着与他们所期待的正常生活最为接近的日子。我给了他们一个美丽的小镇,以及相信一切如常的机会。”
皮尔彻把酒瓶的瓶口凑到嘴边,喝了几口。
“伊桑,你的致命缺陷在于,你错误地相信镇上的居民们都跟你一样。你以为他们跟你一样有勇气,无所畏惧,意志坚定。你和我是同道中人,但我们是与常人很不一样的异类。连我在基地里的手下们,都会有内心挣扎的时刻,而你和我却不会这样。我们知道真相,也不怕直面它。我们唯一的不同在于,我对这个事实已经心知肚明了,可你却要在搭上众多人命之后,才能缓慢而痛苦地认清它。不过将来有一天,你会想起我今天对你说的这番话,伊桑,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为什么要切断通电围栅的电源,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等你统治这里足够久之后,你就会明白的。”
“我并不打算要统治这里。”
“是吗?”皮尔彻笑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普利茅斯石(1)吗?你要在这里起草一部宪法吗?然后开始在这里推行民主政策?围栅外面的那个世界危机四伏,非常残酷。黑松镇需要一个铁腕人物来领导。”
“你为什么要切断围栅的电源,戴维?”
老头子喝了一口威士忌。
“要不是因为我,人类这个物种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我们还能在这里存活下来,全是我的功劳,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一切都仰赖于我的金钱,我的头脑,还有我的远见。我给了他们一切。”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从某种意义上看,也可以说是我创造了他们,还有你。而你,竟然还好意思问……”
“为什么?”
皮尔彻的眼里突然冒出了狂怒的火焰。
“当我发现人类基因组日渐衰亡,并且再繁衍几代就会灭绝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当我建造一千个生命暂停装置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还有,当我在山里挖出一条隧道,并在五百万平方英尺的山洞里储备物资来重建地球上最后一个小镇时,他们又在干什么?既然说到这里,伊桑……我想问一下,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你他妈的又在干什么?”
皮尔彻的身体因为暴怒而剧烈抖动着。
“当我走出生命暂停装置,带着我的团队成员走出基地,然后发现这个世界已经被怪兽占领的时候,你在场吗?当我沿着主街看着我招募的工人们修建每一栋房屋、铺设每一条柏油路时,你在场吗?那天早上,当我将生命暂停小组的组长叫到这间办公室,并指示他让你复活去跟你的妻子和儿子重聚时,你在场吗?你的这一次生命是我给你的,伊桑。你和山谷里的每一个人,以及这山中基地里的每一个人,你们的生命都是我给的。”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老头子怒吼道:“因为我有权这么做!因为我是他们的创造主,而受造物是无权去质疑他们的创造主的。谁给了他们生命的气息,谁就有权随时将其收回。”
伊桑抬头看着墙上屏幕里的画面,从中可以看出山洞里已是一片混乱。链式机炮的弹药已经用光了,守卫们一面向后撤退,一面用他们的AR-15半自动步枪勉强抵抗着步步逼近的怪兽。
“其实我原本可以不让你上到这里来的,我可以把电梯锁起来。现在你打算如何处置我?”皮尔彻平静地问道。
“这得由那些你试图谋杀的人们来决定。”
皮尔彻的眼里有泪水涌出。
仿佛在这短短一瞬,他终于看清了自己。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办公桌。
还有他的屏幕墙。
他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
“这里不再属于我了。”他说,然后眨了眨眼。他那双黑色的小眼睛再度恢复了冷酷的神色,就像水突然结冰了一般。
皮尔彻猛地将手中那把短刃格斗刀朝伊桑的腹部刺过去。
伊桑挥拳打歪了皮尔彻的手腕,刀刃与自己擦身而过。
伊桑站起身来,对准皮尔彻的头部猛地挥出一记左勾拳,这一拳打裂了他的颧骨,力度大到使皮尔彻从沙发跌落下去,而且把头撞在了咖啡桌的边角上。
皮尔彻仰躺在地上不住地发抖,刀子从他手中滑出,落在硬木地板上发出了“咔哒”的声响。
————————————————————
(1) 普利茅斯石是美国马萨诸塞州普利茅斯港的一块大岩石,据说1620年移民美国的英格兰清教徒前辈在此处登岸。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