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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天

众人在惯常的时间聚到一起。吉普赛人首领得闲后,便如此这般地
接着讲起他的故事:
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续)
第二年,托莱多骑士获得船队的最高指挥权。他的兄长给他寄了六
十万皮阿斯特,供他开支。骑士团当时有六艘战船,托莱多自己出资又
装备了两艘新船。船队群英荟萃,有来自全欧洲风华正茂的六百位骑
士。当时,法国开创时尚先河,为军人配置了统一的军服。于是,托莱
多也让我们穿上了一半西班牙风格一半法国风格的制服。我们穿着大红
的套装,配上黑色的铠甲,胸前绣有马耳他十字,脖子上套着拉夫领,
头戴西班牙尖帽。这身制服我们穿起来非常精神。不论我们出现在哪
儿,女人们都会守着窗户一步不离;小姐们的陪媪拿着情书在大街小巷
跑来跑去,常会弄错地址,张冠李戴的结果就是闹出一个又一个笑话。
我们的船停靠过地中海的所有港口,每到一处,都会为城里面的居民增
添一场节庆。
日子在这一场场节庆中慢慢流逝,我迎来了二十岁生日。托莱多比
我大十岁。
托莱多骑士被任命为卡斯蒂利亚大区的副领主,他带着自己的新荣
誉离开了马耳他。临行前,他邀请我和他一起周游意大利,我满心欢喜
地答应了。我们先坐船去那不勒斯,一路顺利。招人喜爱的托莱多很快
中了当地一个又一个美女的圈套,但幸好他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要不
然,我们恐怕就很难离开这里重新上路了。托莱多有一套极为高超的本
领,他在与每一个美女分手时,都能让对方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
就这样,他告别自己在那不勒斯的短暂情缘,继续在佛罗伦萨、米兰、
威尼斯和热那亚尝试新的故事。我们直到第二年才最终返回马德里。
抵达马德里的当天,托莱多就去朝见国王。接着,他到他兄长莱尔
纳公爵的马厩里挑了匹最漂亮的骏马。而我也获赠一匹不相上下的宝
马。我们两人骑上马,来到普拉多大道,混入那支护拥在女士马车前后
的马队。
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吸引了我们的目光。这是辆敞篷马车,上面坐
着两位穿着半丧服[1]的女士。托莱多认出高傲的阿维拉女公爵,便赶紧
上前向她行礼献殷勤。另一位女士转过身和他迎面相对,两人显然并不
相识,但看起来她的美深深打动了他。
这个陌生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美丽的西多尼亚公爵夫人。她刚刚结
束深居简出的生活方式,重新开始社交活动。她认出当年被关在她地下
室里的那个小囚徒,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我切莫声张。随
后,她那双美眸又转回去看托莱多,而托莱多的眼神里,带有一种让我
难以形容的严肃而羞涩的感觉,就我所知,这是他和其他女人打交道时
从未出现过的。西多尼亚公爵夫人曾经声明,她此生不会再改嫁,阿维
拉女公爵终身不嫁的态度更是众所周知之事。因此,她们的社交圈很需
要一位具有马耳他骑士这类身份的人物。两位女士主动向托莱多表达了
密切交往的意愿,这对托莱多来说自然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的事。西
多尼亚公爵夫人没有表露出任何与我相识的迹象。她不动声色地让自己
的女友接纳我加入他们的小圈子。我们组成一个欢乐四人组,每逢节庆
宴会,在最热闹的地方总会看到我们。托莱多一生中已被女人爱过千百
遍,但这是他第一次真心爱上一个女人。我也尝试着向阿维拉女公爵表
达自己的敬爱,不过,在向诸位描述我和这位女士的关系前,我需要对
她当时的处境做几句简单的交代。
我和托莱多在马耳他的时候,她父亲阿维拉公爵去世了。一位雄心
勃勃的大人物突然离世,总会引起强烈的反响。面对如此重大的损失,
人们深感惊讶,也深为悲伤。马德里的人又想起贝阿特丽斯公主,她和
公爵曾有过一段隐秘情缘。关于两人私生子的传闻再度成为议论的热
点,看来,阿维拉家族未来的命运就要指望这个儿子了。所有人都期待
逝者的遗嘱对此能有明确的交代。但这个期待终究没有成真,遗嘱里什
么事也没有澄清。朝廷上下只好不再议论此事,而高傲的阿维拉女公爵
以更清高、更傲慢的姿态,重新回到上流社会的交际圈。她原本就不肯
走结婚成家这条路,父亲去世后,她前行的方向更是离这条路越来越
远。
我生来便是个非常优秀的绅士,但在西班牙人的理念中,女公爵与
我之间不可能存在任何形式的平等关系。尽管说她肯屈尊与我接近,但
这只能代表,她愿意把我看作一个受她保护、由她来扶携的人。托莱多
是温柔的西多尼亚的骑士,而我就像是我这位女友的仆从。
这种卑躬屈膝的关系并没有让我不高兴,我可以不流露自己的任何
一点情感,专心迎合曼努埃拉的种种愿望,执行她的每一道指令。总
之,我会倾尽全力去实现她的所有想法。在为我的女王服务时,我一直
小心翼翼,留意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甚至每一次呼吸,谨防自
己的某个情绪、某个念头不小心显露出来。我害怕冒犯她,更害怕她将
我从身边驱逐开去,这些畏惧让我逐渐产生了压抑自身情感的力量。在
这段甜蜜的奴役日子里,西多尼亚公爵夫人只要有机会,便会在女友面
前夸奖我,但她能为我争取到的好处,至多是几道和蔼可亲的微笑,而
这样的微笑体现的只是保护关系。
这种生活持续了一年多时间。我会在教堂或是普拉多大道见到阿维
拉女公爵,领受她当天交给我的各种指令,但我不会进她的家门。
不过,她有一天让人把我叫到她家。她在织布机旁做女红,身边簇
拥着一群女仆。她让我坐下,然后带着副倨傲的神情对我说道:“阿瓦
多罗大人,您每天向我表达各种敬意,看来,我需要依托家族的信誉来
为您提供一些补偿,否则,我不免有愧于自己的血统。我舅父索里恩特
亲自向我指出了这一点,他拥有一个以他姓氏命名的军团,他想为您提
供一份这个军团的上校证书。您能给他个面子,接受这份好意吗?您可
以先考虑一下。”
“女士,”我向她回答道,“我已经将自己的命运与可亲的托莱多的
命运联系在一起了,他为我谋到什么职务,我就做什么工作,我只求如
此。说到我有幸每天向您表达的敬意,最美好的补偿,莫过于得到允
许,将这份荣幸继续维持下去。”
女公爵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摆了摆头,示意我离开。
一个星期后,我又被叫到高傲的女公爵家中。她像第一次那样接待
了我,并对我说道:“阿瓦多罗大人,您表现得如此慷慨大气,您想在
这一点上胜过阿维拉家族、索里恩特家族的人,乃至所有和我有血缘关
系的贵族人士,这真让我无法忍受。我还是向您提个新建议吧,这对您
的前程是有好处的。有位绅士,他的祖上一直是我们家族的属臣,这个
人在墨西哥发了笔大财,他只有一个女儿,嫁妆会有一百万……”
我没等女公爵把话讲完,便带着几分愤怒起身对她说道:“女士,
尽管我血管里流的不是阿维拉家族、索里恩特家族的血,但我血液供养
的这颗心心气极高,一百万是打动不了的。”
说完此话,我就想离去,然而女公爵请我重新落座。她命身边的女
仆都到另一个房间回避,但不要把现在这个房间的门关上。她随后对我
说道:“阿瓦多罗大人,我现在只剩下一样东西可以作为补偿提供给您
了。您对我的事情一直如此热心,因此我有理由期待,这一回您不会再
拒绝我了。我希望您能帮我一个重要的忙。”
“的确,”我回答她道,“我为您效力,想求得的唯一补偿,就是继
续为您效力的荣幸和幸福。”
“离我近一点,”女公爵对我说道,“要不然,那间屋子的人会听到
我们的谈话。阿瓦多罗,您或许知道,我父亲与贝阿特丽斯公主私下里
是有夫妻之实的,或许还会有人像透露大机密一样告诉您,他们生下了
一个儿子。实际上,这个消息是我父亲自己派人散播的,因为这样可以
更好地迷惑朝臣。事实上,他们当时生下的是个女儿,而且这个女儿现
在还在人世。她是在马德里附近的一家修女院里长大的,我父亲在去世
前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了我,而她本人至今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世。我父亲
为她做了长期的计划,他都说给我听了,但他的死让这一切都化为泡
影。
“时至今日,再接着实施他为此构思的宏伟计划,已经完全不可能
了。让我姐姐彻底恢复身份,在我看来也无法实现,我们能做的第一
步,或许是帮这个不幸的姑娘摆脱她永无止境的遁世生活。
“我是见过她的,莱昂诺尔是个好姑娘,纯朴、开朗。我能感觉
到,自己对她有种实实在在的喜欢,但修女院院长说了无数遍我和她长
得像,弄得我不敢再去看她。不过,我已在修女院声明,我只是她的保
护人;另一方面,我还故意暗示,我父亲年轻时有过无数风流韵事,她
便是其中的结晶之一。可是,前不久,宫里有人去了修女院,他们打探
到一些让我感到不安的消息,因此我决定派人把她接到马德里城里来。
“我在雷特拉达街有一座看起来并不显眼的房子。我让人把对面的
房子也租了下来。我想请您到这租的房子里住下来,把我托付给您的对
象照看好。这张纸上是您新居所的地址,这封信请您交给圣于尔絮勒会
德尔佩尼翁修女院的院长。您带上四个骑马的侍从,再配一辆两只骡子
拉的车。会有个陪媪跟我姐姐一起过来,她将来也会守在我姐姐身边,
您只要和这个陪媪打交道就可以了。您不要进她们的房子,我父亲和一
位公主生下的女儿无论如何要保有完美无瑕的名誉。”
说完这番话,女公爵轻轻摆了摆头。在她家里,这就是让我离开的
信号。我于是向她告辞。出门后,我先看了看我的新住所。屋子里配置
齐全,住起来非常舒服,我留下两个可靠的仆人,然后去托莱多家打理
好我寄住的房间,并将此房间保留下来。至于我从我父亲那里继承的房
子,我以四百皮阿斯特的租金租了出去。
我也看了一遍莱昂诺尔的房子。房子里已经有两个准备服侍她的女
仆,此外还有一个原本在阿维拉家工作的男佣,但他并没有穿佣人的制
服。用平民人家的标准来衡量,房子里的布置非常丰富,格调也非常高
雅。
第二天,我带上四个人骑马来到德尔佩尼翁修女院。我被领进院长
的会客室。
读完我带来的信,院长一边微笑,一边叹道:“仁慈的耶稣啊,尘
世里有太多罪行,我非常庆幸自己早已不涉尘世。我的骑士,您来此处
找的这位小姐,她与阿维拉女公爵长得太像了,她们怎么能相似到这种
程度呢!两幅不同画像上的仁慈的耶稣,恐怕也比不上她们两人这般相
似。这位小姐的父母究竟是谁?没人知道。过世的阿维拉公爵,但愿他
的灵魂能归属上帝……”
看起来,院长絮絮叨叨的感叹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我只好向她表
示,我要赶紧完成自己的使命。院长晃着脑袋,叹了很多遍气,说了很
多遍“仁慈的耶稣”,然后才指示我,有事尽管找负责外联工作的修女
谈。
我顺她的指示去了。谈妥之后,内院的门就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
位用面纱牢牢遮住脸部的女士。她们一言不发地上了骡车。我骑上马,
默默地跟在后面。快进马德里城时,我上前为她们开道;抵达目的地
时,我抢先来到房门前迎候她们。我没有和她们一起进屋,只是去了对
面我自己的寓所。在那里,我可以看到她们入住的情况。
在我看来,莱昂诺尔的确与女公爵非常相像,但她长着一头金黄耀
眼的头发,面色更白,身材也显得更为丰满。我在自己窗前远眺只能得
出这样的结论,毕竟莱昂诺尔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始终保持同一种姿势,
让我看清她的五官。能从修女院脱身,她看起来很高兴。她尽情表达着
内心的喜悦,在整个房子里跑来跑去,从阁楼跑到地窖,每一个房间都
不错过。看到最普通的家庭用品,她也会惊喜地欢叫,发现一块漂亮的
木柴或是一口锅,她也会兴高采烈。她一直向身后几乎跟不上她脚步的
陪媪提问,问题接二连三,压得对方喘不过气来。没过一会儿,女管家
就让人安上百叶帘,她把窗户关上,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吃完中饭,我去了趟女公爵的家,把这趟差事的完成情况向她汇
报。她带着一贯的冷淡接待我。
“阿瓦多罗先生,”她对我说道,“莱昂诺尔注定是要嫁人的。按照
我们的习俗,您不可以进她家,哪怕未来您做她的丈夫,现在也是不能
进的。不过,我会告诉陪媪,让她把正对您窗户的百叶帘收起来一扇,
但您自己的百叶帘必须全部拉下来。莱昂诺尔做的事,您都需要向我汇
报。对她而言,与您结识或许是件危险的事,更何况您曾对我说过,您
对婚姻是敬而远之的。”
“女士,”我向她回答道,“我当时只是对您说,我对婚姻并没有明
确的兴趣。不过,您说得对,我是没打算结婚。”
与女公爵告辞后,我去了趟托莱多家,但我没有向他透露我和女公
爵的秘密。我接着就回到我在雷特拉达街的寓所。对面房子的百叶帘和
窗户全都打开了。老仆人安德罗多弹起吉他,莱昂诺尔步伐敏捷地跳起
波莱罗舞。她的舞步非常优雅,一个从加尔默罗会修女院出来的人能有
这样的风采,我全然没有想到。说句题外话,她从小是在加尔默罗会修
女院成长的,父亲去世后才转到圣于尔絮勒会修女院。莱昂诺尔兴奋地
做出各种近似疯狂的举动,甚至想让陪媪和安德罗多共舞一曲。看到严
肃的阿维拉女公爵有一个性格如此开朗的姐姐,除了深感惊奇,我无法
再有别的反应。此外,我对女公爵说到底是暗藏爱慕之心的,由于两姐
妹长得过于相似,我面前就相当于出现了一个活泼外向的女公爵形象,
这自然会对我产生强烈的吸引力——我默默注视着她,直至深深陶醉其
中。此时,陪媪将百叶帘全拉了下来。
第二天,我来到女公爵的家,向她汇报了我所看到的场景。我毫不
隐瞒地对她说,她姐姐在纵情欢乐时的天真举止让我看了极为开心,我
甚至还斗胆表示,我看得深深陶醉直至忘形,是因为她身上体现出她这
个大家族里的人共有的高贵气质。
由于这话听起来隐隐有点表白的意思,女公爵显得很生气,神情一
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阿瓦多罗先生,”她对我说道,“不论我们两姐妹有多相像,您想
夸奖一个人,都请别把另一个人也混进来。请您明天再来吧。我要出趟
远门,我希望出发前再和您见一面。”
“女士,”我对她说,“哪怕您的怒火将我烧成灰烬,您的容貌也会
像女神的形象那样,深深刻在我灵魂的记忆中。对我来说,您是高高在
上的,我完全不敢对您产生任何爱恋的想法;但今天,我在另一位年轻
女子身上看到了您那女神般的容貌,她开朗、直率、简单、自然,她让
我找到了保全自己的办法,我可以通过爱她来爱您。”
我越往下说,女公爵的神色就越发严厉。我本以为她会将我赶出
去,但我并没有被赶出去,她只是简单地对我重复一句,明天再来见
她。
我在托莱多家里吃了中饭,晚上又回到自己的岗位。对面房子的窗
户是开着的,我能一眼望到房间的尽头。莱昂诺尔正亲自准备一份蔬菜
牛肉浓汤。她每时每刻都在征求陪媪的意见。她切好肉,把肉放进一个
盘子。随后,在爽朗的笑声中,她又亲自将一块雪白的桌布铺在桌上,
并摆好两套简单的餐具。她穿着件普通的紧身褡,衬衣的袖子一直捋到
肩头。
有人关上窗户,拉下百叶帘。但这幕情景已在我心中造成强烈的冲
击。一个年轻男子看到一个姑娘家中的私密生活后,又怎么可能保持平
静?与此类似的种种画面应该就是将人推进婚姻殿堂的动力吧。
我第二天结结巴巴向女公爵汇报的话,我现在已记不太清了。她显
然担心我要向她正式表白,于是赶紧插话对我说道:“阿瓦多罗大人,
我昨天对您说过,从今天开始,我要出趟远门。我要去我们阿维拉公爵
的领地住一段时间。我已经传话给我姐姐,允许她在太阳落山后出门散
步,但不能离家太远。您要是愿意,就在那个时候和她攀谈几句吧,我
已经让人跟陪媪打过招呼,她到时候会放你们两人交谈,随便谈多久都
没问题。努力去了解这个姑娘的思想和个性吧,等我回来后,您把您的
想法都说给我听。”
接着,她摆了摆头,示意我告退。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女公爵。我
真的爱上了她。她是个极端高傲的女人,但这并没有使我气馁。相反,
我觉得,她要是有心找个情人,或许会选身份比她低的男子,毕竟这样
的情况在西班牙并不少见。总之,有个声音告诉我,女公爵有一天会爱
上我的。可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个预感从何而来,显然,她对我的态
度完全不能为此提供任何依据。当天,我整个白天都在想女公爵,但到
了晚上,我又重新想起她的姐姐。我来到雷特拉达街。月色清朗,我看
到莱昂诺尔和她的陪媪,她们坐在离房子大门不远的一条长椅上。陪媪
也认出了我,走到我跟前,邀请我坐在她监护的那个姑娘身边。然后,
她就朝远处走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莱昂诺尔开口向我问道:“他们允许我见的
那位年轻男士想必就是您吧?您会对我产生友情吗?”
我回答她说,我对她已经产生了深厚的友情。
“是吗,那劳驾您说说看,我叫什么名字?”
“您叫莱昂诺尔。”
“我不是问您这个。在我的全名里,应该还包括了其他的部分。我
在加尔默罗会的时候非常单纯,但现在可不是那样了。那时候我以为,
世界上只有修女和告解神父两种人,但我现在知道,这世上有丈夫,有
妻子,他们日夜相伴,不分不离,他们的孩子会使用父亲的姓氏,正是
因为这个,我才想知道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在加尔默罗会,特别是在其中的某几个修女院,教规非常严苛,因
此,看到莱昂诺尔到了二十岁还对世事如此懵懂无知,我并不感到惊
讶。我回答她说,我只知道她叫莱昂诺尔,我接着又告诉她,我看到过
她在房间里跳舞,显然,她的舞蹈知识不可能是从加尔默罗会修女那里
学到的。
“不是在那儿学的,”她回答我说,“把我安置在加尔默罗会的是阿
维拉公爵。他去世后,我就进了于尔絮勒会,有个寄宿在那里的女人教
会了我舞蹈,另一个教会了我唱歌,至于夫妻间的生活方式,所有寄宿
在于尔絮勒会的女人都对我说过,这对她们来说根本不是秘密。因此,
我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姓氏,但或许我只有通过结婚才能实现这个心
愿。”
接着,莱昂诺尔和我聊起在剧场看喜剧、在公园里散步和在竞技场
看斗牛等话题,看起来,她非常想亲自见识这几件事。此后,我又和她
进行过几次交谈,都是在晚上。一个星期后,我收到女公爵写来的一封
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让您接近莱昂诺尔,是希望她能对您产生好感。陪媪向我保
证说,我的心愿已经达成。您假如真的一心一意想为我效劳,那就
娶莱昂诺尔为妻吧,您要想清楚,拒绝就代表着对我的冒犯。
我给她写了这样一封回信:
女士:
我对阁下的忠诚是占据我内心的唯一情感。需要向妻子奉献的
那些情感,在我的心中,或许已不再有位置。莱昂诺尔配得上一个
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夫君。
接下来,我又收到这样一封信:
再继续隐瞒您也没有意义了:您对我来说是个危险人物,您拒
绝迎娶莱昂诺尔,确实让我产生了此生最强烈的快乐感觉,但我决
定征服这种感觉。因此我给您一个选择,要么娶莱昂诺尔为妻,要
么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出现,甚至永远不要在西班牙露面,凭我在宫
里的声望,这一点我完全可以做到。请不要再给我写信了。陪媪会
向您传达我的指令。
不论我对女公爵有多深的爱意,如此趾高气扬的一封信足以让我心
生反感。有那么一刻,我想去找托莱多,把一切说给他听,向他寻求保
护,但托莱多一直深爱着西多尼亚公爵夫人,两人目前的关系正如胶似
漆,他恐怕很难站在我这边,做出对女友的好朋友不利的事。我于是决
定闭口不言。当天晚上,我来到窗边,想看看我未来的妻子。
对面的窗户是开着的,我能一直看到房间的尽头。四个女人正将莱
昂诺尔团团围住,为她梳妆打扮。她穿了件绣着银边的白缎子衣服,头
上戴了顶花环,脖子上佩了条钻石项链。弄完这些,那四个女人又给她
套了团白纱,将她从头到脚全部盖住。
这一切让我颇感惊奇。很快,我又看到更让我惊奇的事:有人抬进
来一张桌子,放在房间的最里面,然后又把这张桌子布置得像个神坛。
桌子上摆好蜡烛后,一位神父走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位绅士,这两
位绅士看起来只能是婚礼的见证人,新郎并没有露面。
此时,我听到有人在敲我的门。陪媪出现在门外。她对我说
道:“大家都在等您,您不会想违抗女公爵的意愿吧?”
我跟着陪媪走到对面。新娘的婚纱一直穿在身上,她的手被人拉到
我的手中:总之一句话,他们给我们办了场婚礼,我们成了夫妻。
见证人向我和我妻子表达祝福,但他们连她的脸都没看到,便匆匆
而去。陪媪把我们带进一间沐浴在淡淡月光下的房间,然后就将房门紧
紧关上并离开了。
故事说到这里,吉普赛人首领的一位部下来找他商议事情。他向我
们告辞,我们当天就没有再见过他。
[1] 译注:指重孝期之后穿的黑白色或淡紫色孝服,在远亲去世时也可穿这种丧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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