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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天

我早早醒了,起了床,一边散步一边等着吃早饭。我远远看到卡巴
拉秘法师和他妹妹,两人似乎正进行着相当热烈的讨论。因为担心打扰
他们,我转身换了个方向走。但没过一会儿,我看到秘法师朝营地的方
向走过去,而利百加匆匆忙忙地向我走来。我赶紧上前几步,迎到她面
前,我们接着便彼此无言地结伴散起步来。
最后,还是美丽的犹太女子打破沉寂。她对我说道:“阿方索大
人!我想向您透露一个秘密,假如您对我大大小小的事情有点兴趣,那
这秘密就可能与您相关。这个秘密是,我刚刚决定放弃卡巴拉秘术。昨
天夜里,我把一切都想通了。我父亲想让我进入不死的天界,可这虚幻
的荣耀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所有人不是都该进入义人所在的天国吗?我
想在这短暂的俗世中享受人生的快乐。我想有一个肉体凡胎的丈夫,而
不愿和两颗星辰做伴。我想成为人母,我还想膝下子孙满堂,等我览遍
人生百态甚至对人生感到厌倦时,我想在子孙的怀里沉沉睡去,然后飞
入亚伯拉罕的怀抱。您对我的这个计划怎么看?”
“我强烈支持,”我向利百加回答道,“但您哥哥怎么说呢?”
“他一开始很恼火,”她对我说道,“但他最后向我承诺,假如他必
须与所罗门王两个女儿断绝关系,他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他要等
到太阳进入处女星座后再做决定。在此之前,他要弄清楚克马达店家那
两个戏耍他的吸血鬼的真面目,按他的说法,那两个吸血鬼分别叫艾米
娜和齐伯黛。他已经不再考虑从您这里打探她们的情况,因为他认定,
您知道的并不比他多。不过,今天晚上,他想把犹太浪人叫过来问话,
就是您在隐修士小屋里见过的那个人。他希望能从此人口中得到一些信
息。”
利百加的话正说到这里,有人过来向我们通报,说早饭已经准备好
了。早饭被安排在一个非常宽敞的山洞里,帐篷也全被收到这个地方,
因为此时天空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随时就要来临。眼看吃完饭后我们
或许要在这山洞里守一整天,我便请老首领继续讲他的故事,他如此这
般地讲起来:
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续)
阿方索大人,请您先回想一下罗马蒂讲述的萨莱诺山公主的故事。
我对您说过,这个故事对我的震动非同凡响。我们上床睡觉时,整个大
房间只点了一盏灯,而且火光微弱。我根本不敢朝最黑的几块地方看
去,特别是其中某处还放了个箱子,那是客栈老板用来放麦子的箱子,
但我觉得,随时随刻,公主的六具骷髅都有可能从里面跳出来。我一头
缩进被子里,这样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没过一会儿,我进入了梦乡。
骡子脖子上挂的铃铛一大早就响个不停,我就这样被吵醒了,成了
最早起床的人之一。我已忘了罗马蒂和他的公主,脑中所想的,只是继
续我们的旅行,享受其中的快乐。旅行的快乐,算得上最令人心悦神怡
的一种快乐。被云层稍许遮掩的阳光温和地洒在我们身上,让人感觉非
常舒服,骡夫决定一鼓作气,用这一整天好好赶一段长路,到一个叫多
斯莱昂内斯的饮水槽再稍事休息。那里是两条路的交会处,一条来自塞
哥维亚,另一条来自马德里。这一带绿树成荫,风景优美,大理石水池
里两只喷水的狮子更是增添了无限的异彩。
我们是正午到那儿的。还没坐稳,就看见一帮远行者从来自塞哥维
亚的那条路走了过来。在开道的那只骡子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和我年纪
相仿——不过实际上要比我年长几岁——的小姑娘,牵骡子的男仆也是
个只有十七岁的年轻小伙子,尽管只是普通的骡夫打扮,但他长相英
俊,衣着整洁。跟在后面的是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夫人,乍一看我差点以
为她是我的姨妈达拉诺萨,倒不是说两人长得相像,但两人神情仪态如
出一辙,特别是举头投足间都透着同样的善良和蔼。在他们身后还有几
个家佣。
由于先到一步,我们便在树下摊开食物,邀请女士和小姑娘与我们
分享。她们接受了,但脸上罩着一片愁容,特别是那个小姑娘。吃饭
时,她隔一会儿便用相当温柔的目光看那个年轻男仆,而男仆也非常殷
勤地为她端菜添水。老夫人一脸同情的模样看着他们俩,泪水在眼眶里
打转。三人的悲伤我都看在眼里,我很想说些话安慰他们,却又不知如
何开口,只得尽力像没事一样吃饭。
我们重新起程。我那好心的姨妈让人把自己的骡子牵到老夫人的骡
子旁,而我则紧靠着小姑娘骑行。我看得很真切,那个年轻男仆借着给
骡子套鞍的机会,碰了几下她的脚和手,甚至在半路上还吻过一次她的
脚。
两小时后,我们到了奥尔梅多镇,看来当天晚上就要在这里过夜
了。我姨妈让人拿了几把椅子放到屋子门口,也就是客栈门口,与那位
和她一路同行的女士一起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叫我去找人烧巧克
力。我走进屋子,想找我的随从,但跑错了房间,正好撞见那个小伙子
和小姑娘紧紧抱在一起,泪水滂沱。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也碎了,我一
把抱住小伙子的脖子,跟着他们哭了起来,一直哭到哽咽,哭到抽搐。
就在此时,两位夫人进来了。我姨妈非常吃惊,赶紧将我拉出房间,问
我为什么哭。其实我根本说不上来我为什么要哭,因此也就没办法回答
她。等终于弄清楚我哭得毫无缘由后,她不禁笑出了声。另一位夫人的
情况就不一样了,她和小姑娘一起闭门不出,但我们在门外还是能听到
她们的呜咽声,直到吃晚饭时她们才重新露面。
晚饭的气氛不是很愉快,不多时大家便草草吃完。
等餐具收拾完毕,我姨妈来到老夫人跟前,对她说道:“夫人,上
天不允许我用不好的方式猜想他人,尤其是像您这样的人,您看上去那
么善良,必然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总之,我非常荣幸能与您共进晚
餐,将来要是再有这样的机会,我肯定每次都会很高兴地与您同桌做
伴。不过,我外甥看到这位年轻的小姐与一位骡夫紧紧相拥在一起,当
然,小伙子确实长得很英俊,从这方面讲他是无可指摘的。至于夫人
您,您看起来也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任何不妥之处。我呢,毫无疑问,我
是肯定没有任何权利过问的……不过,既然我有幸和您共用这顿晚
餐……而且去布尔戈斯的这段路还很长……”
说到这里,我那善良的姨妈陷入极端尴尬的境地,她已经完全没办
法把话说圆了。幸而她身边的那位夫人非常适时地打断了她,对她说
道:“是的,夫人,您说得对,您既然亲眼见到了一些事,那么您就有
权询问为什么我会如此宽容。我固然有很多理由避而不谈,但最后还是
认为,我有必要把来龙去脉说给您听。”
这位善良的夫人掏出手帕,擦拭一下眼睛,接着便如此这般地讲起
来:
玛丽·德·托雷斯的故事
我是塞哥维亚法官堂埃马纽埃尔·德·诺努尼亚的长女。我十八岁时
被许配给退伍上校堂恩里克·德·托雷斯。此时,我母亲已身故多年。成
婚两个月后,我又失去了父亲。我于是和丈夫把我妹妹接到我们家住,
埃尔维拉·德·诺努尼亚当时还不满十四岁,但她的美貌已成为很多人议
论的话题。我父亲几乎没留下什么遗产。至于我丈夫,他原本家产倒很
殷实,但根据家族的安排,我们需要为五位马耳他骑士支付年金。此
外,家族里有六位女亲戚在修道院里做修女,她们的开销也是由我们提
供的。因此,到了最后,我们要是光凭收入,就只能紧巴巴地过日子。
幸亏朝廷在我丈夫退伍后给他定了年金,有了这笔钱,我们的日子才算
好过一些。
当时在塞哥维亚,不少原本显赫的贵族家庭日子过得同样拮据,甚
至还不如我们。出于共同的需求,这些家庭掀起一股提倡少消费的节俭
潮流。请客串门之类的事于是变得非常稀少。女士们的消遣变成靠在窗
前看街上的风景,骑士们的活动地点也相应地换到街头。弹吉他的人不
少,吟咏诗文的人则更多,反正这些事情都是什么钱也不花的。过奢侈
日子的人也有,比如说做羊驼毛织物生意的商人。我们是没办法效仿他
们的。为了报复,我们就鄙视他们,嘲笑他们,给他们安上各种荒唐的
故事。
随着我妹妹一天天长大,我们家门前这条街上的吉他声也一天比一
天多。有的人会在别人弹琴的时候吟咏诗文,还有的人干脆一边弹琴一
边自己吟咏诗文。城里的丽人们都对这条街的景象嫉妒到了极点,但作
为众人争相致意的对象,我妹妹却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她基本上都是深
居闺中,从不在窗前露面;为了防止别人说我们失礼,我便守在窗前,
每一段表演结束后,我都向表演者说上几句感谢的话。这样的社交礼仪
我认为是不能疏忽的。不过,最后一位弹奏者一离开,我就会带着外人
难于想象的轻松喜悦,赶紧把窗户关起来。每到此时,我丈夫和我妹妹
都已经在餐厅里等我吃饭了。我们的晚饭很简单很清淡,我们就轮番取
笑这些求爱者,以此作为调料。这些人一个也没有逃过我们的嘲讽,我
想,要是我们的话被他们在门口偷听到,那第二天绝不会再有任何一个
人出现了。我们的话确实不够厚道,但我们乐在其中,有时吃完饭还会
接着讲,一直讲到夜里。
有一天,我们在吃晚饭时又谈起这个偏爱的话题,但埃尔维拉略显
严肃地对我说道:“姐姐,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到,每天晚上,等那些
乱弹琴的家伙全离开大街,客厅里的灯也关上后,总会传来一两首谢吉
第亚舞曲的声音,这位边弹边唱的人更像是个专业的艺术家,而不是普
通的爱好者。”
我丈夫表示确有此事,他也听到过舞曲。我本人对此也有印象,便
随声附和。接着,我和我丈夫就拿一位新求爱者的表现来取笑我妹妹。
不过,我们都感到,她在接受这些玩笑的时候,神情并不像平日里那样
自然。
第二天,在和各位弹琴吟诗的人一一道别并关上窗户后,我像往常
一样关了灯,但留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我妹妹所
说的音乐声。一开始的序曲曲调工整,技法无比娴熟。接着,我听到两
首歌,第一首唱的是神秘世界里的种种乐趣,第二首唱的则是欲说还
休、暗生情窦的爱情,等这两首歌唱完,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走出客
厅时,我看到我妹妹也在门口倾听。尽管在她面前我完全不动声色,但
我注意到,在吃晚饭时,她满脸心事,一副浮想联翩的模样。
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位神秘的演唱者依旧天天唱他的小夜曲,我们
早就习以为常,总是把歌听完才开始吃饭。
如此执着的态度,如此神秘的气氛,埃尔维拉为之深感好奇,但并
没有因此萌动情意。就在这段时间内,塞哥维亚来了位能带动大家一起
头脑发热、挥霍财产的大人物。他是罗韦拉斯伯爵,曾在宫中效力,现
被逐至此,单是他在宫中的经历,就足以让外省人把他当作大人物了。
罗韦拉斯生于韦拉克鲁斯[1]。他母亲是墨西哥人,出嫁后给男方家
里带来一笔巨大的财产,由于当时在美洲出生的西班牙人深受朝廷器
重,他便远渡重洋,想求一个最高贵族的称号。您可以想象得出,他是
个生于新世界的人,对旧世界里的规矩知之甚少。但他出手气派,行事
铺张,让人惊叹不已,而国王本人也很喜欢他的纯朴天真。不过,之所
以说他纯朴天真,是因为他总是用各种溢美之词,给予自己高度评价,
但听多了之后,大家的态度就变成嘲笑和讥讽。
当时,在年轻的贵族当中流行着一种风俗,他们每个人都会挑一位
女士做自己的梦中情人。因为贵族的女士往往有代表自己的色彩,他们
就会穿上这种颜色的衣服,要是有合适的场合,比方说各类骑术比赛
时,还会配上由这位女士姓名首字母组成的图案。
罗韦拉斯是个心气极高的人,他亮出来的字母图案代表的是阿斯图
里亚斯公主。国王觉得他的举动挺有意思,但公主本人感到深受冒犯。
事后,一位王室警卫把伯爵从家里带走,随后将他押进塞哥维亚城堡内
的牢房。他在牢房里度过了一周,接着,整座塞哥维亚城便成了他的大
监狱。虽说流放的缘由并不太光彩,但伯爵的天性就是能把什么事都转
化为吹嘘的资本。因此他乐于和别人谈他失宠的事,而且他在话中故弄
玄虚,有意让别人以为,公主和他有暧昧之实。
罗韦拉斯的自高自大体现在各个方面。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做任
何事都必定会成功。他最自负的几件事分别是斗牛、唱歌和跳舞。唱歌
和跳舞这两项才能,并没有人会不礼貌地主动与他较量,但牛就不会这
么客气了。可是伯爵有武侍协助,因此依然觉得自己是不可战胜的。
我之前对您说过,我们家并不敞开大门迎客。但首次登门的客人,
我们一直是接待的。我丈夫出身显赫,又有军营里的经历,罗韦拉斯觉
得,有必要从我家开始,在塞哥维亚城里结交朋友。我是在客厅的一块
迎宾台上接待他的,他坐在外面与我交谈,按照我们这个省的习俗,作
为女流,我们要与来做客的男性保持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罗韦拉斯非常善谈,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他正说着的时候,我
妹妹进了屋,并在我身边坐下。埃尔维拉的美让伯爵深感震撼,他愣了
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词不达意的话,然后问我妹妹
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埃尔维拉回答说,她并不偏爱某一种颜色。
“女士,”伯爵接着说道,“既然您想表达的是您漠不关心的态度,
那我只能坦承我极度忧伤的心情,从今往后,象征忧愁的褐色就是我的
颜色了。”
这样的恭维方式让我妹妹很不习惯,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罗
韦拉斯便起身向我们告辞。当天晚上我们听说,他这一天拜访了多户人
家,谈的话题全与埃尔维拉的美有关;第二天我们又听说,他定制了四
十条镶着金边或黑边的褐色缎带,以示仰慕。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之前每天晚上都会传来的动人歌声消失了。
罗韦拉斯已经了解到,在塞哥维亚,贵族家庭不会接待旧客,他于
是决定每天傍晚来我们家窗下,加入其他那些同样如此厚待我们家的绅
士的队伍。由于他并没有成为西班牙最高贵族,而那些年轻绅士们也大
都享有卡斯蒂利亚的爵位,因此他们觉得彼此属于同一个级别,就用平
等的礼数对待他。但财富的差异渐渐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后来,
每当他弹起吉他时,其他人都会安静下来。从此,不论是我们窗下的音
乐会,还是他们之间的交谈,罗韦拉斯都成了绝对的主导者。
但这种优越感并不足以让罗韦拉斯满足。他极度渴望在我们面前办
一场斗牛表演,此外还想和我妹妹共舞一曲。他于是相当夸张地向我们
宣布,他会派人从瓜达拉马运来一百头牛,还会让人在斗兽场附近铺设
出一块小广场,大家在斗兽场看完斗牛的表演后,可以在小广场上整夜
舞蹈。这寥寥几句话在塞哥维亚引起巨大的反响。所谓巨大的反响,就
是我在刚提到罗韦拉斯时所说的,因为他,所有人都开始头脑发热、挥
霍财产。或许说所有人都挥霍财产有些不妥,但至少也可以说,因为他
的出现,所有人都开始大笔花钱了。
斗牛的事情传开的那一天,我们看到,全城的年轻人都像没头苍蝇
一样奔忙起来。为了这场表演,他们做起各种精心的准备。男人们纷纷
定制带有金饰的礼服或鲜红的外套,女人们怎么做的,您可以自己先猜
猜看。她们先试遍自己的所有衣服,换了各种发型,这自不待言;接
着,她们又请裁缝和帽店老板到家里来,有现钱就付现钱,现钱不够就
暂时赊账。
等这万众欢腾的一天过完,罗韦拉斯第二天又按往常的时间来到我
们家窗下。他对我们说,他从马德里请来了二十五位糖果商和饮料商,
他拜托我们为这些商贩做些宣传。与此同时,在我们家窗前的那条街
上,挤满披着镶金边褐色缎带的人,他们用鲜红的托盘托着各种冷饮。
第三天的情况和第二天基本相同,我丈夫很自然地感到非常不快。
我们家门前成了公民大会的会场,他觉得这非常不妥。在表达完自己的
愤懑后,他还客气地询问了我的看法。我和往常一样对他表达支持。最
后,我们决定,暂时到比利亚加小镇上避一避,我们在那里有幢房子,
还有一块地。此外,我们觉得,搬过去还有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省
钱。按照这样的安排,罗韦拉斯的那几场表演和几场舞会我们是没法参
加了,但我们的行头全省了下来。不过,由于我们在比利亚加的房子需
要整修,我们的行程只得推迟到三个星期之后。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
罗韦拉斯,罗韦拉斯听罢毫不掩饰失望和伤感,还把他对我妹妹的种种
仰慕之情全说了出来。至于埃尔维拉,我觉得她已经忘记了那些晚上的
动人歌声。不过,她还是以完全不动声色、漠不关心的态度,应对罗韦
拉斯的种种情意。
我必须要再告诉您一件事。在那个时候,我的儿子已经两岁了。这
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您看到的那个和我们在一起的骡夫。这个叫隆泽托
的孩子给我们带来了无数欢乐。埃尔维拉很喜欢他,待他视如己出。我
可以这么对您说,窗下那帮人丑态百出的样子已经让我们极度厌烦,这
孩子此时成了我们唯一的安慰。可是,就在我们刚决定搬到比利亚加的
时候,隆泽托患上了天花。您可以想象,这件事让我们多么绝望。我们
每日每夜都忙着照顾他,而那动人的歌声也在这段时间重新响起。序曲
刚一唱响,埃尔维拉的脸上就泛起红晕,但她还是全心全意地照顾隆泽
托。最后,这个宝贝孩子的病总算好了,我们重新打开窗户,接受求爱
者的表演,而那位神秘的夜曲演唱者再度消失。
窗户刚重新打开,罗韦拉斯就立刻出现了。他对我们说,斗牛的事
延期了,但延期完全是因为考虑到我们的情况。现在,他想请我们把日
期确定下来。面对如此高的礼遇,我们只能按应有的礼数回应。最终,
这个众望所归的日子定在了星期天。对于可怜的罗韦拉斯来说,这一天
或许来得太早,远不够做好各项准备。
我直接说斗牛表演的细节吧。这样的表演看过一回,规则就完全清
楚了,再看成百上千回都是一个套路。不过您知道,贵族斗牛和平民斗
牛可不一样。贵族斗牛,先会手持长矛或标枪在马上攻击牛,每攻一
次,就必须要对应地守一回;不过,他们的坐骑一般都精于躲闪,牛攻
上来,最多只能擦到马屁股,绝不会有任何实质性伤害。现在,我们这
位贵族斗牛士已经手持兵器进入斗牛场。为保证一切顺利,选出来的必
须是“正派的斗牛”,也就是说,这头牛必须安守本分,没有心机。但
是,伯爵的武侍在这一天不小心放了头“顽劣的斗牛”出来,这种牛本应
用于其他场合,而并不适合这类表演。懂行的人一开始就看出了这个
错,但罗韦拉斯人已经入场,想退缩也不可能了。看起来,他并没有意
识到自己面临的危险。他驾马绕着牛前蹿后跳,然后一枪扎进牛的右
肩。他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扎枪的胳膊越过牛的头顶,整个身体前
倾,躲在牛的两只角之间,完全符合斗牛技艺的要领。
牛被扎伤后起先似乎想向门外逃命,但突然转过身,高速撞向罗韦
拉斯。随着一阵极为猛烈的冲击,罗韦拉斯的坐骑摔倒在围栏外,而他
本人被牛角高高挑起,接着又被抛在围栏内。牛再一次跑到他身边,角
插进他衣服的翻顶里,顶着他在空中打转,最后将他抛到斗兽场远远的
另一侧。牛一时间找不到视野外的可怜鬼,便用凶蛮的双眼四处搜寻。
最终,它发现了罗韦拉斯,怒火中烧、火气越来越旺地瞪着他,同时,
它的蹄子不断地刨着地面,尾巴也不停地拍打着身体……就在这千钧一
发之际,一个年轻人翻过围栏冲进来,拾起罗韦拉斯落在地上的剑和红
斗篷,站到牛的面前。这只顽劣的牛虚张声势地佯攻几下,但年轻人毫
不慌乱。最后,牛低下头,角几乎垂到地上,一鼓作气地猛冲过去,但
年轻人的剑迎个正着,牛倒在他脚下,一命呜呼。这位胜利者将剑和斗
篷扔到牛身上,接着便朝我们所坐的看台望过来。在向我们致意后,他
重新跳出围栏,消失在人群中。埃尔维拉抓住我的手,对我说道:“我
敢肯定,他就是每晚唱歌的那个人。”
正当吉普赛人首领说到这里时,他的一位心腹前来向他禀告事务。
他请我们稍做宽限,容他把后面的情节留到第二天再说,然后就离开我
们,去管理他的小王国了。
“说实话,”利百加说道,“听到一半被人打断,这真让我恼火。罗
韦拉斯伯爵当下的处境非常险恶,要是别人对他也像首领对我们这样,
让他在斗兽场里过一晚,等第二天再说,那么,再有什么灵丹妙药都救
不了他了。”
“别为他担心,”我回答她说,“请相信,一个有钱人是绝不会被这
样抛弃的,他不是还有武侍在身边嘛,您放心好了。”
“您说得对,”犹太女子说道,“那么,这个问题就不该成为我最放
心不下的事。现在,我想知道,那个取了牛性命的人究竟是谁,他又到
底是不是每天晚上唱歌的那个人。”
“不过,”我对她说道,“我觉得,不会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女士您的
啊。”
“阿方索,”她对我说道,“别再和我提卡巴拉秘术了:从今往后,
我只想知道别人亲口告诉我的事,我也只想研究如何为我爱的人制造幸
福的学问。”
“这么说您已经选择了一个心上人?”
“那倒完全没有,毕竟做这个选择并非一件易事。我有一种自己也
说不清的感觉,我恐怕不会喜欢上一个和我信仰相同的男子。此外,我
也绝不会嫁给一个与您信仰相同的男子。因此,我只能做穆斯林的妻
子。据说,突尼斯城和菲斯城[2]里的男子个个帅气可爱。但愿我能从中
觅得一个多情郎,我对未来伴侣的要求也就是这些。”
“但是,”我问利百加,“为什么您对基督徒如此厌恶呢?”
“别再问我这方面的问题了,”她回答我说,“您只要知道,除了我
自己的宗教,我唯一能够接受的宗教就是伊斯兰教。”
我们就以这样的口吻交谈了一会儿,但对话的内容渐渐开始变得无
趣,我便向犹太姑娘告辞,把当天所剩的时间基本全用在打猎上。我是
在吃晚饭的时候回来的。我发现大家的情绪都相当不错。秘法师谈起那
个犹太浪人,他说此人已走出非洲腹地,朝我们这里进发,用不了多久
应该就会赶到。利百加对我说道:“阿方索大人,您将见到的这个人与
您最敬爱的人是有私交的。”
我觉得,要是顺着利百加的这句话问下去,恐怕会弄出一段让我不
高兴的对话。我便岔开话题。我们本想当晚就听吉普赛人首领接着讲他
的故事,但他还是请我们少安勿躁,容许他把故事留到第二天再讲。我
们于是各自上床睡觉。我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
[1] 译注:韦拉克鲁斯是墨西哥境内第一个由西班牙人建立的居民点,现为墨西哥湾畔重
要的港口城市。
[2] 译注:菲斯是摩洛哥历史文化名城,现为该国第三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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