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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末日谣言的夏日

自从上次雪橇派对分别之后,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杰森了。不过,我们还是一直保持联系。我从医学院毕业那一年,我们又在波克夏的一间夏日度假小屋碰面了。那里距离著名的音乐圣地坦格尔伍德大约20分钟的车程。
我一直都很忙。我念完了四年的大学,其间又在当地的私人诊所里当义工,然后参加了美国医学院的入学测验。在正式考试之前的好几年,我就已经开始准备了。我有不错的GPA,也照例请大学指导教授和另外一些德高望重的人士写了一大沓推荐函,再加上爱德华的慷慨解囊,于是,我终于获准进入纽约州立大学,在石溪分校的医学院又读了四年。那四年也念完了,结束了,已经成为历史。然而,我至少还要再当三年的住院医师才能够正式执业。
当完住院医师之后,我就会像大多数人一样,继续经营自己的人生,假装世界末日这回事从来没有公之于世。
如果世界末日倒数计时只剩下几天或几个小时,也许情况会很不一样。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表演主题,惊慌失措或是像圣徒一样等候上帝的宠召,然后掌握恰当的时机,眼睛盯着时钟,演完人类的历史。
然而,我们面对的状况并非转瞬即至的世界末日,而只是很像最后的灭绝,因为太阳系很快就会变成人类无法居住的环境。太空总署的太空探测拍摄到许多画面,画面中的太阳正逐渐膨胀。也许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永远保护我们,阻止太阳毁灭人类……不过,目前还是有一层防护罩保护着我们,抵挡太阳。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要保护我们。即使有所谓的危机,那个危机也是难以捉摸的。大家看得到的只有星星的消失。这是证明人类面临危机的唯一证据。星星不见了,这是一个证据,但这证据也证明不了什么。
所以,人类面临灭绝的威胁时,要怎么过日子呢?这个问题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最佳写照。对杰森来说,那似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他身先士卒,自己跳进困境里,寻找答案。时间回旋很快就成为他生活的全部。而对我来说,那似乎也是个简单的问题。无论如何,我就是一直研究医学。我们活在一个危机随时会爆发的时代,在这样的气氛中,学医似乎可以说是比较明智的选择。然而,如果世界末日真的会来临,只是没那么快,那么,拯救生命会不会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如果最后大家都注定要死,救不救有什么差别呢?如果全人类都要灭绝了,又何必去救一条命呢?不过,医生当然不是真的在拯救生命,只是在延长生命。如果无法延长,我们可以给病人采取保守疗法,减轻病人的痛苦。那可能是所有的医疗技术当中最有用的。
其实,从大学到医学院这漫漫长路虽然是一连串漫长、严峻的酷刑,但却能够引开你的心思,让你跳脱外界芸芸众生的烦恼。
所以,我应付得了,杰森也应付得了。可是,大多数人的日子就难过了。黛安也不例外。
杰森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石溪打包行李,把那间租来的一居室小公寓清理干净。
中午刚过,天上那个以假乱真的太阳幻象正散放着耀眼的光芒。行李都已经装上我那辆韩国现代轿车,随时可以开上路回家。我打算在家里陪妈妈几个星期,然后花一两个星期的时间,优哉游哉地慢慢横越美国。我即将前往西雅图的港景医疗中心,开始担任住院实习医师。这是我最后的空闲时间了。我打算利用这空当好好看看这世界,至少,看看东岸的缅因州和西岸的华盛顿州中间这一段。不过,杰森似乎有别的打算。如果没让他畅所欲言,他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我,让我随便打声招呼就说再见的。
他说:“泰勒,这个机会太好了,绝对不能放过。爱德华在伯克郡租了一间夏日度假小屋。”
“是吗?他可舒服了。”
“可惜他享受不到了。上星期他到密歇根去巡视一间铝挤压工厂,不小心从装柜月台上摔下来,屁股摔裂了。”
“那太不幸了。”
“还好不严重。他现在慢慢康复了,可还得拿一阵子拐杖,而且,他还不想回缅因州去,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轻松一下,喝喝‘复方羟可酮’强力止痛药度日。至于卡萝嘛,她从一开始就对度假小屋这玩意儿不怎么热衷。”这并不意外。卡萝已经成为一个职业酒鬼了。除了喝更多酒,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她和爱德华·罗顿到了伯克郡之后还能做什么。小杰又继续说:“所以,目前情况是这样的,房子已经租了,不能违约,所以那间度假小屋三个月不会有人住。所以我在想,既然你已经从医学院毕业了,也许我们可以到那里聚一聚,好歹也要待上几个星期。也许我们可以叫黛安一起来。我们可以听听音乐会,到森林里散散步,就像从前一样。我已经在路上了。你觉得怎么样,泰勒?”
我本来想谢谢他的好意。可是我想到了黛安。我想到过去这几年,只有到了某些特定的节日,我们才会写写信、通通电话。我想到我们之间那些堆积如山的、悬而未决的问题。我知道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婉转推辞。可惜太迟了,我的嘴巴已经背叛我了。
于是,我在长岛多待了一晚。然后,我把最后一些尘世的私人家当都塞进车子的后备厢,然后沿着州北大道开上长岛高速公路。
路上没什么车,天气好得离谱。已经是下午了,天空蓝得不像话,气温很暖和、很舒服。我愿意把明天卖给出价最高的人,然后永远生活在7月2日。我感觉到一种傻傻的、浑身舒畅的快乐。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有过那样的快乐。
然后我打开收音机。
我出生得够早,还记得“广播电台”的年代。那个年代,电台都有发射台和天线塔。那个年代,收音机曾经像洪水一样袭卷大城小镇,后来又像退潮一样逐渐沉寂。很多电台现在都还在,可惜我车上的传统模拟收音机已经坏了一个星期了,保修期也过了。现在,车上只剩下数字频道可以听(这些节目还是通过爱德华的高空浮空器转播的,可能得动用一个或好几个浮空器)。通常我都是听下载好的20世纪爵士乐。我翻遍了爸爸收藏的CD,不知不觉开始爱听爵士乐了。我喜欢安慰自己说,这才是我爸留给我的真正资产。艾灵顿公爵、比莉·哈乐黛、迈尔斯·戴维斯,这些音乐即使在我爸爸马库斯·杜普雷年轻的时代,都已经称得上是古董了。它们像家族秘密一样,悄悄流传下来。此刻,我想听的是艾灵顿公爵的名曲《哈莱姆通风井》。可惜,我出发上路前,帮我保养车的那个家伙把我设定的频道洗掉了,自作聪明地帮我设定了一个新闻频道。他大概认为我不该错过那个频道。于是,我被迫听了一堆自然灾害的消息、一些大人物的八卦丑闻。节目里甚至还有人在讨论时间回旋。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开始用“时间回旋”这个名称了。
只不过,全世界的人绝大多数都不相信这个东西。
这一点从民意调查上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杰森把真相告诉我和黛安的那天晚上,太空总署就已经发布了轨道探测所得的资料。欧洲那边也争先恐后地发射了一堆探测艇,证实了美国人的结论。然而,即使时间回旋的真相已经公布八年了,仍然只有欧洲和北美洲极少数的人将它当回事,认为时间回旋会“威胁到他们和家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在亚洲、非洲和中东大部分地区,大多数人坚决认定整件事都是美国人的阴谋或是意外事件。可能是美国人想搞什么星战计划防御系统,不小心搞砸了。
有一次我问杰森,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他说:“想想看,我们在强迫他们相信什么。那群人几乎是整个地球的人口,他们的天文学知识几乎还停留在牛顿之前的时代。如果你生活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想办法找到足够的食物,喂饱自己和家人,那么,你对月亮和星星还需要懂那么多吗?如果要让那些人听懂什么叫作时间回旋,你恐怕要从开天辟地开始讲起。你必须先告诉他们,地球已经存在几十亿年了。光是十亿年这个数字就够他们伤脑筋了,搞不好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光是这些知识就够他们消化半天了,特别是,如果你受教育的地方是伊斯兰教的神权国家、泛灵论的村落或是美国南方圣经地带的公立学校,那就更有的消化了。接下来,你还要告诉他们,地球不是永远不变的。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时代比人类的历史更漫长。那个时代,海洋是一团热腾腾的蒸气,空气是有毒的。你还要告诉他们,生物是自然生成的,在偶然的机遇中演化了三十亿年,然后才演化成了最原始的人类。然后,你还要教他们认识太阳。太阳也不是永恒不变的。一开始,太阳是气体和灰尘凝聚而成的一团云状物。从现在算起,再过几十亿年,有那么一天,太阳会膨胀变大,吞没地球。最后,太阳外层会爆炸,核心会坍缩成一小块超密物质。你看,这像不像《你必须知道的101个天文知识》?你读过一堆科幻小说,所以你懂这些知识,那几乎是你的第二天性了。可是对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观,甚至可能会冒犯到某些人的核心信仰。所以,你必须让他们慢慢消化知识,然后再告诉他们真正的危机。时间本身是流动的,无法预测。虽然我们刚刚已经学到了地球和太阳的新知识,不过,我们的世界看起来却还是那么正常。然而,这个看似正常的世界最近被锁在某种宇宙冷藏柜里。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们还无法确定。我们认为,那是某种未知的智慧生物刻意造成的。他们的力量如此强大,如此遥不可及,也许我们可以称之为神。如果我们对神发脾气,神可能会撤掉他们的保护。过不了多久,高山会溶化,海洋会沸腾。不过,你可以不要采信我们的说辞,也不要相信你眼前看到的景象,不要去看夕阳依然西下,也不要管冬天的山头还是一样飘着雪。我们有证据,我们有计算,有合乎逻辑的推论,有仪器拍摄到的照片为证。这是最高标准的呈庭证供。”杰森笑了一下,有点揶揄,有点悲伤:“奇怪,怎么陪审团都不相信?”
然而,不只是无知的人不相信。收音机里,我听到一个保险公司的总裁在抱怨说:“所谓的时间回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没完没了,却没听到有谁在批判。”他说,这已经造成了经济上的冲击。他说,大家已经开始当真了。这对保险业务影响很大。大家开始变得鲁莽、冲动,不顾后果。时间回旋导致道德沦丧、犯罪猖獗、挥霍无度。更糟糕的是,财务精算系统彻底瘫痪了。他说:“如果世界没有在三四十年内毁灭,我们可能会面临一场浩劫。”
一大片云从西边翻腾而来。一个小时后便浓云密布,彻底掩盖了壮丽蔚蓝的天空,雨滴开始打在挡风玻璃上。我打开车灯。
收音机里的新闻从财务精算又延伸到别的话题。大家议论纷纷的是最近的另一则头条新闻。时间回旋的隔离层外面,有银色的飞行体在地球南北极上方几百公里的高空盘旋。巨大得像整个城市的飞行体并没有环绕轨道,而是在南北极上空定点盘旋。物体确实可以和地球自转的速度同步,环绕赤道上空的轨道,达到定点停留的效果。同步卫星就是运用这个原理。然而,根据基本物理的运动定律,没有任何物体能够在地球南北极上空的轨道上静止。可是,那些飞行体就这么活生生地在南北极上空盘旋。雷达探测到了这些飞行体,然后,一艘无人飞行器在定点飞行的任务中拍摄到了飞行体的照片。时间回旋又多了一层谜团。知识不足的大众同样无法理解这个谜团。这次包括我在内。我想和杰森谈谈这件事。我想,我是希望他能够帮我解释解释。
大雨倾盆而下,低沉的雷声从山那边传过来。我终于到了斯托克·布里奇镇外,停在爱德华·罗顿短期租赁的度假小屋前面。
那栋英国乡村风味的小屋有四个房间,墙面上涂着绿色的含砷保护涂料,四周环绕着几百公顷的保育林。小木屋在暮霭中闪烁着光辉,宛如一盏防风灯。杰森已经到了,他那辆白色的法拉利停在棚顶通道下,上头的棚架还滴着雨水。
他一定听到了我停车的声音,我还没敲门,他就打开了那扇大大的前门。“泰勒!”他叫我,咧开嘴笑了。
我进了屋子,把被雨水淋湿的手提箱放在走廊的瓷砖地板上。我说:“好久不见了。”
我们一直通过电子邮件保持联络,也会打电话。将近八年来,有几次过节时,我在大房子里看见过他,但都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这是八年来我们第一次在同一个房间里。我猜,时光荏苒,我们两个人身上大概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有了微妙的变化。我几乎忘了他的模样曾经是多么令人敬畏。他一直都很高大,手脚灵活。现在,他也仍然如此,只不过似乎瘦了一些,但还不至于瘦到弱不禁风。他瘦得很均匀,看起来像一把倒立的扫帚。他的头发剪得很短、很平整,大概只有四分之一英寸长,看起来像是一片收割后的麦梗。尽管开的是法拉利,他对个人的衣着品位还是一样没什么概念。他穿着破烂的牛仔裤、宽松的针织套衫和打折的帆布鞋,套衫上全是毛球。
“你路上吃过了吗?”他问我。
“我很晚才吃中饭。”
“会饿吗?”
我不饿,但老实说,我想咖啡想得快疯了。医学院的生活让我染上了咖啡瘾。杰森说:“算你好运,我这里正好买了半公斤的危地马拉咖啡。”危地马拉人无视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还是努力种咖啡,“我来煮一壶。趁咖啡还在煮的时候,我先带你看看房子。”
我们在房子里慢慢绕了一圈。屋子里琐碎的装饰充满20世纪的风味,墙上漆着苹果绿和熟橘子的颜色。古董桌椅和黄铜床架是从车库拍卖会买来的二手货,看起来很结实。弯曲的玻璃窗上遮着蕾丝窗帘,雨水沿着玻璃流个不停。厨房和卧室里有现代化的设备、大电视、音响设备,也有联网。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连下雨天都会感觉很舒适。我们回到楼下后,杰森去倒了咖啡。我们坐到餐桌旁,急着想知道彼此多年来的状况。
小杰谈起工作时含糊其辞,可能他是故作谦虚,要不然就是有安全上的顾虑。时间回旋的真相公开后这八年来,他拿到了天文物理的博士学位,然后尽弃所学,到爱德华的近日点基金会去工作,担任了一个低阶的职位。也许这步棋下得还不错,因为爱德华已经是华克总统“精英委员会”的高阶成员。这个委员会负责处理全球危机与环境危机。小杰说,近日点基金会原本是一个航天智库,最近就要提升为官方的咨询机构,可以掌握实权,拟定政策了。
我问他:“那合法吗?”
“泰勒,你别天真了。爱德华早就和罗顿工业保持距离了。他辞掉了董事会的职务,股份交付给了保密委托。我们的律师说,他在法律上和罗顿工业毫无瓜葛。”
“那你在基金会里干什么?”
他笑了一下说:“我只要专心听前辈的吩咐,必要的时候很有礼貌地提出建议。跟我聊聊你们医学院吧。”
他问我,看到那么多人类的弱点和疾病,会不会觉得倒胃口。我跟他说了一个二年级解剖课上的故事。我和另外十几名同学一起解剖一具尸体。我们根据大小、颜色、机能和重量来分类内脏。那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唯一的安慰是学到了真理,唯一的好处是很实用。不过,那也是一个里程碑、一个过程。过了这一点,童年就彻底再见了。
“上帝啊!泰勒,咖啡够劲吗?要不要来点更烈的?”
“我不是说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最让我震惊的反而就是这一点:那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你可以轻松地转身离开,然后去看一场电影。”
“大房子的时代已经离我们很遥远了。”
“很遥远了。敬我们两个。”我举起杯子。
于是,我们两个开始追忆往事。原先谈话的紧张气氛消失了,我们讲起小时候。我发现我们陷入了一种模式。杰森会先讲到一个地方,例如地下室、购物中心、森林里的小溪。然后我会接着说一个故事。例如,那一次我们偷开酒柜;那一次,我们在时代坊药局看到莱斯中学的女生凯莉·温丝偷了一盒木马牌保险套;那年夏天,黛安坚持要念一段文章给我们听,仿佛她发现了什么人生的大道理,那是英国女作家克里斯蒂娜·罗塞蒂写的,听了简直会窒息。
杰森说,那片草地。我就说,那天晚上星星不见了。
我们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最后我开口了:“那……她究竟来不来?”
小杰不动声色地说:“她还没决定。她本来和人家有约,现在正伤脑筋要怎么改时间。她明天应该会打电话告诉我。”
“她还在南部吗?”这是我上次听说的,我妈告诉我的。黛安在南部一所大学念书,我不太记得念什么了,好像是都市地理学、海洋学之类稀奇古怪的学科。
“是啊,还在南部,”杰森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说,“泰勒,你知道吗?黛安变了很多。”
“这应该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可以算是订婚了,快要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表现得很有风度。我说:“嗯,她会很幸福的。”我应该嫉妒吗?我跟黛安已经没有关系了。关系?如果这两个字代表男女感情,我和她之间根本从来就没有过。而且,在石溪分校的时候,我自己也差一点就订婚了。她是二年级的学生,名叫坎迪丝·布恩。我们喜欢对彼此说“我爱你”,后来我们终于懒得再说了。我猜是坎迪丝先厌倦的。
只不过,什么叫作“可以算是订婚了”?那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想问。但一谈到这些事情,杰森就显然很不自在。我想到一件往事。当年在大房子时,杰森曾带他约会的女孩子回家,和家人认识一下。她长相普通,但是很亲切。她是杰森在莱斯中学的西洋棋俱乐部里认识的。她害羞得不知道要说什么。那天晚上,卡萝还算是蛮清醒的,可是爱德华显然对那个女孩子很不满意,态度明显很粗暴。女孩子走了以后,他把小杰臭骂了一顿,说他“把那种怪人拖进房子里”。爱德华说,聪明才智越高,责任就越大。他不希望杰森遭人欺骗,陷入传统的婚姻里。当杰森本能“在人类历史上留下痕迹”时,他不想看到杰森“在晒衣绳上晾尿布”。
很多和杰森有相同处境的人顶多就是不再带约会的女孩子回家了。
而杰森却是从此以后不再约会了。
我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
厨房的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杰森出去采购一些烤肉要用的东西。他在纸条上写着:“我中午就回来,也可能晚一点。”当时已经9点30分了,这一觉睡得真舒服,我赖床赖到了这么晚。夏日假期的慵懒气氛已经将我淹没了。
房子本身似乎就散发着慵懒的气氛。昨晚的暴风雨已经过了,早晨的微风吹拂过棉布窗帘,感觉很舒畅。厨房的流理台上有一面切肉砧板,在阳光的照耀下,表面的纹理显得不太光滑。我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看着天边的云像一艘宏伟的多桅纵帆船,缓缓驶过远处的海平面。
10点刚过,门铃忽然响了。我吓了一跳,以为是黛安来了。难道是她决定提早过来吗?一开门,原来是麦克园艺公司的工人。他穿着一件无袖T恤,披着墨西哥式的彩色大围巾。他只是来提醒我要开始除草了。因为除草机声音很大,他怕把屋子里的人吵醒。他说,如果不方便,他可以下午再来。我告诉他现在就方便得很。于是,几分钟后,他开着那台绿色的“约翰·迪瑞”割草机,绕着外围的庭院游走。老旧的割草机烧出浓烟,搞得一片乌烟瘴气。我还是有点昏昏欲睡,开始胡思乱想。我想到,杰森喜欢形容地球以外的地方为整个宇宙。不知道从整个宇宙的眼光来看,修剪草坪这样的工作看起来会是什么样。从整个宇宙的视角来看,地球像是一个血流几乎停滞的行星。那些草叶仿佛历经无数个世纪才长出来,生长的动作漫长、宏伟如恒星的演化。园艺公司的工人就像几十亿年前诞生的自然力量,以极大又无法控制的耐性,割断了那些草叶。断裂的草叶仿佛感受到了无比轻微的地心引力,在太阳与大地之间缓缓飘降,历经无数季节变换之后,才落到土壤上。土壤中有“秀丽隐杆线虫”在蠕动。秀丽隐杆线虫那144天的寿命,相当于人类的500岁,是微生物中的玛士萨拉,《圣经》中活了969岁的人类。当玛士萨拉虫在土壤中蠕动时,天外浩瀚的宇宙深处,或许有个银河帝国已然经历了兴盛与衰亡。
当然,杰森说对了,那确实很难相信。或者,不应该用“相信”这个字眼,因为再怎么荒诞不经的事都有人会相信。所以,应该说是很难接受一个根本事实,接受这个世界的真相。我坐在屋前的门廊上,房屋的这一侧正好避开了惊天动地的割草机。风很凉,我仰起脸对着太阳。就算明知阳光是仿造的,我还是感受到阳光的温煦舒畅。阳光是过滤的。真正的太阳,此刻正以失控般的惊人速度旋转着。在那个世界里,无数个世纪转眼之间就挥霍掉了,仿佛只是几秒钟。我们的几秒钟。
你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然而,那却是千真万确。
我又想到医学院,想到我告诉杰森的那堂解剖课,想到那个从前差一点就和我订婚的女孩子——坎迪丝·布恩。当时,她也在上那堂课。解剖的过程中,她一直表现得很冷静自制,但下了课就不一样了。她说,人类身体应该有爱,有恨,有勇气,有懦弱,有灵魂,有心灵……而不是像眼前这摊泥浆般又红又蓝的杂碎,看不出是否有感情、是否重要。没错。而且,我们不应该心不甘情不愿地卷入那个残酷、致命的未来。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妥协的余地。对坎迪丝,我也就只说了这么多。
她说我好“冷酷”。不过,那已经是我说得出来的最接近智慧的话了。
早上一分一秒过去。工人已经除完草,开车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气,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我打起精神,打电话给远在弗吉尼亚州的妈妈。她说,那里的天气没有马萨诸塞州这么好,暴风雨虽然过了,却还是乌云密布。昨晚的暴风雨吹倒了很多树和电线杆。我告诉她,我已经安全抵达了爱德华租的夏日度假小屋。她问我杰森看起来好不好。其实,这段期间,杰森回去过大房子好几次,所以,她可能比我还早见过杰森。不过我还是告诉她:“他老了点,但小杰还是小杰。”
“他会不会担心中国那件事?”
自从“10月事件”以后,我妈已经看新闻看上瘾了。她看CNN不是为了消遣,甚至也不是为了获取信息。她主要是想安慰自己,就像是墨西哥乡下的农夫老是睁大眼睛注意附近火山的动静,希望不要看到冒烟一样。她告诉我,现阶段,中国事件只不过是一个外交上的危机,不过,中国已经开始有动用武力的迹象。似乎是因为他们打算发射卫星,引发了争议。“你应该跟杰森打听这件事。”
“是因为爱德华跟你说了什么,你才会担心吗?”
“不是他。倒是卡萝每隔一阵子就会跟我讲一些事情。”
“我对她的话的可信度实在没什么把握。”
“小泰,别这样。她是爱喝酒,但可不是笨蛋。况且我也不笨。”
“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阵子,杰森和黛安的事情,我都是从卡萝那边听来的。”
“她有没有提到,黛安要不要到伯克郡来?小杰都说不清楚。”
我妈迟疑了一下:“过去这几年,没有人猜得透黛安会做什么。我想,这大概就是小杰说不清楚的原因。”
“你说没有人猜得透,到底是什么意思?”
“噢,就是这样嘛。她成绩好像不太好,而且,好像犯了什么法……”
“犯法?”
“不,她不是去抢银行什么的。我是说,她去参加了‘新国度’的群众大会,场面失控了,她被警察逮捕了好几次。”
“她跑去‘新国度’的群众大会干什么?”
她又犹豫了一下:“你最好还是问杰森,他比较清楚。”
我是打算要问。
她咳了几声。我可以想象她用手遮住话筒,头稍微偏了一下。我说:“你身体还好吗?”
“有点累。”
“医生那边有进一步的处理吗?”她患了贫血,医生开了几瓶铁剂给她吃。
“没什么,我只是老了。小泰,每个人早晚都会老。”她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事也算一种工作的话,我考虑要退休了。那对双胞胎都在外面,家里只剩下卡萝和爱德华。自从华盛顿那边的工作开始以后,连爱德华都很少在家。”
“你有跟他们说过你想离开了吗?”
“还没。”
“少了你,大房子就不像大房子了。”
她笑了起来,不过听起来并不开心:“谢谢你,不必了,在大房子里混了一辈子,我差不多也受够了。”
不过,她后来就没有再跟我提过想离开的事。我猜是卡萝劝她留下来的。
下午3点左右,小杰从前门进来了。“小泰?”他的牛仔裤太大了,挂在屁股上看起来像是一艘无风静止的帆船,挂帆的船索整个垂下来。T恤上沾满了模糊的肉汁污渍。“帮忙烤个肉,好不好?”
我跟他走到屋子后院。那是一个标准的烤架,用丙烷燃料。小杰从来没用过那玩意儿。他打开燃料罐的阀门,按下点火按钮。火猛然冒上来,他吓了一跳,人往后缩,然后露出牙齿笑了笑:“我买了牛排,还在镇上的熟食店买了三种豆子的综合色拉。”
我说:“而且这里几乎没有蚊子。”
“今年春天他们喷过杀虫剂了。饿不饿?”
我饿了。尽管整个下午都在打瞌睡,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了胃口:“你烤的是两人份还是三人份?”
“我还在等黛安的电话。不过,恐怕要到晚上才会知道她来不来。我猜,晚餐大概就是我们两个人吃了。”
“如果中国没发核弹过来的话。”
我想套他的话。
杰森上钩了:“小泰,你不放心中国那边吗?危机差不多已经解除了。已经稳定下来了。”
“那我就安心了,”我当天才听说有危机,没想到当天就没事了,“我妈告诉我的。好像是新闻里有报道。”
“中国军方想用核武器攻击南北极上空的飞行物。他们已经把装载核弹头的导弹安装在发射台上,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待命了。他们的逻辑是,如果能够摧毁南北极上空的飞行物,也许就能够摧毁整个防护罩。当然,我们实在没有理由相信他们会成功。想想看,如果人家的科技有能力操控时间和重力,我们的武器有可能伤得了他们吗?”
“所以,我们威胁中国,然后他们就让步了?”
“有点类似。不过,我们也给他们甜头吃。我们请他们搭便车。”
“我不懂。”
“邀请他们参与我们的小计划,共同拯救世界。”
“小杰,你有点吓到我了。”
“把钳子拿给我。不好意思,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神秘,我本来绝对不能说,不能告诉任何人。”
“所以我是例外啰?”
“你永远都是例外。”他笑了,“我们吃完饭再谈,好不好?”
我走开了,让他一个人去烤肉。烟雾和火的热气笼罩着他。
两个有连带关系的美国政府机构饱受媒体抨击。媒体指责他们在时间回旋的问题上“没有任何作为”。但这样的批评实在有点不痛不痒。就算真的有什么实际可行的办法,似乎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办法。任何明显的报复行动都是很危险的,后果不堪设想。例如中国人打算要干的这件事。
近日点基金会正在朝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推进。
小杰说:“主宰胜败的奥妙,不在于打斗,而在于四两拨千斤。对手的块头比你大,你就要利用他的体重和冲力来对付他。我们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处理时间回旋。”
他一边简单扼要地跟我说明,一边切着烤牛排,像医生在动手术那么仔细。我们打开后门,在厨房里用晚餐。一只肥得像一团毛线结的大黄蜂撞上了纱窗。
他说:“想象一下,说不定时间回旋是一个机会,而不是侵略。”
“什么机会?早点去死的机会?”
“利用时间完成我们目标的机会。这机会前所未有。”
“他们剥夺的不就是我们的时间吗?”
“正好相反。在地球这个小小的气泡外面,我们有几百万年的时间可以好好利用。而且我们有一种非常可靠的工具,正好可以用在那段时间里。”
“工具?”我听得一头雾水。这个时候,他又拿叉子戳起一小块牛肉。这顿晚饭真是简单明了。盘子里有一块牛排,旁边放一罐啤酒,没有别的配菜。当然,三种豆子的综合色拉除外,不过那也不算是他做的。
“没错,就是工具。很明显的工具:进化。”
“进化?”
“泰勒,这样子我们没办法讲话。你不能一直重复我说的每一句话。”
“好吧。嗯,把进化当作工具……我还是想不透,我们怎么可能在三十年或四十年的时间里完成有效的进化,改变目前的局面?”
“老天,当然不是我们进化,也不是三十年或四十年。我说的是原始的生命形态,我说的是几十亿年的时间,我说的是火星。”
“火星!”我的上帝。
“别那么死脑筋,想想看。”
火星也许曾经有过原始的生命雏形,但现在是一颗没有机能的死星球。自从“10月事件”之后,火星已经在时间回旋的防护罩外面“演化”了好几百万年。膨胀的太阳暖化了火星。从太空轨道最近拍摄的照片看起来,火星还是一颗干涸的死星球。要是火星有简单的生命形态,有适合的气候让生命存活,我想,火星现在已经是茂盛的绿色丛林了。可惜实际上并非如此。
杰森说:“有人曾经讨论过火星地球化。你还记不记得从前看过的那些天马行空的小说?”
“小杰,我现在也还在看。”
“这样你就更有概念了。我问你,如果是你的话,你要怎么把火星地球化?”
“想办法让大气层获得充足的温室气体,使火星暖化。释放冰冻的水,利用简单的有机生物当种子。不过,最乐观的估计,那也要花上……”
他笑了。
我说:“你在开玩笑吧?”
他忽然严肃起来:“不是,绝对不是。我是很正经的。”
“你们要怎么……”
“我们会先同时发射一系列的火箭,装载基因改造过的细菌,用简单的离子引擎慢慢飞到火星。我们刻意设计,让绝大多数的火箭坠毁,但单细胞生物刚好可以存活。另外一些火箭上有更大型的负载,配备碉堡克星弹头,将同样的有机生物送到地底下。我们怀疑火星地底下埋藏着水。这是一场赌局,我们会两头下注。我们会发射很多次,而且有一整系列的有机生物可以选。我们的构想是,通过充足的有机作用松弛深藏在地壳中的碳,然后将碳释放到大气中。等个几百万年,差不多是我们地球上几个月,然后再研究观察。如果火星的温度升高了,大气层变潮湿了,而且产生了一些半流体的水,到时候我们会再重复一次流程。这一次,我们要用的是依据那个环境改造过的多细胞植物。植物会释放氧气到大气层中,说不定会多增加几毫巴的气压。必要的话,我们会再重复一次。再多等个几百万年,搅拌一下。就像看着时钟做菜一样,在刚刚好的时间里,我们就会煮出一颗可以住人的星球。”
这真是惊人的构想。我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华生医生,变成19世纪英国侦探小说里的那种助理角色。这种角色的台词通常是:“他想出来的计划实在太大胆了,甚至有点荒唐。可是,我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半点漏洞。”
只有一个。一个根本的漏洞。
我说:“杰森,就算那是可能的,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如果火星可以住人,大家就可以到那里去生活。”
“所有七八十亿的人口吗?”
他哼了一声:“不太可能。只有一些先遣队。你可以用医学术语来形容这些人,他们是繁殖群。”
“他们要做什么?”
“生存、繁殖、死亡。我们在地球上度过一年,他们已经繁衍了好几百万代。”
“目的是什么?”
“主要就是再给人类一次在太阳系生存下去的机会。最好的状况是,他们会拥有我们所能够提供的一切知识,而且他们有几百万年的时间可以进步、改良。在时间回旋的小泡泡里,我们的时间不够,查不出那些假想智慧生物的来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做这件事。我们的火星后代可能会比较有机会。也许他们可以帮我们思考这个问题。”
或者帮我们对抗他们?
(我确定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们用“假想智慧生物”这个字眼。操控地球的假想智慧生物,一种从未见过的生物,几乎只存在于理论中的生物。他们把我们放在时间的保险库里。长久以来,一般大众都不流行使用这个名称。当这个名称开始流行起来时,我反而觉得很不安。这个名称有点无情,有一点抽象的意味,仿佛在暗示他们是冷漠无情的。真相似乎没那么单纯。)
我问:“你们已经有实践这个构想的具体方案了吗?”
“噢,有啊。”杰森已经吃掉四分之三的牛排了,他把盘子推开,“而且经费还没有贵到我们承担不起。唯一的困难是基因工程,是应该如何改造出生命力极强的单细胞生物。火星的表面寒冷、干燥,几乎没有空气。每次太阳一出来,地表就会暴露在辐射线下,细菌会死光。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有非常大量的噬极生物,足以应付这样的环境。例如,存活在大西洋海底岩石中的菌类,可以在核子反应炉外泄物中存活的菌类。至于其他的问题,根据我们的经验,就只待技术解决了。我们知道火箭没有问题。我们知道有机演化没有问题。真正唯一的新东西是我们全新的视野。火箭发射后,我们只要等个几天或几个月,就能够得到非常长期的结果。长期的意思是亿万年。它……我们称它为‘目的论工程’。”
我试探着用他的字眼说:“你们要做的事情很像是那些假想智慧生物正在做的事。”
“没错,没错,差不多就是这样。”杰森忽然扬起眉毛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惊讶。即使过了很多年,想到他当时的表情,我心里还是有点得意。
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段有趣的文章,描写了1969年人类第一次登陆月球的情景。书上说,当时有一些年纪很大的人都不太敢相信这个新闻。那些人有男有女,多半出生在19世纪。他们太老了,老到还记得那个汽车和电视还没有出现的年代。对他们来说,那样的新闻很像他们小时候听的童话故事(“今天晚上,两个人在月球上漫步”),电视上却当成真实事件在报道。他们无法接受。这条新闻令他们感到困惑,分不清什么是合理的、什么是荒谬的。
现在轮到我糊涂了。
我的朋友杰森说,我们要把火星地球化,殖民火星。而且他不是在吹牛……至少另外十几个和他一起的人也不像在吹牛。他们都像他一样聪明,一样大权在握,而且显然拥有共同的信念。所以,他刚才的构想都是真的。那个构想已经进入某些行政程序,已经是执行中的工作了。
晚饭后,我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暗,绕着房子在院子里散步。
那个园艺工人的成果很令人满意。草坪鲜艳夺目,看起来像是数学家的梦中花园,种满了五彩缤纷的花草。草坪再过去,森林已经逐渐笼罩在阴影中。我心里想,森林的光影景致一定会令黛安十分陶醉。我又想起当年那段流连溪边的夏日时光。她会念一些老书给我们听。有一次,我们谈到时间回旋,黛安念了一首小小的韵诗。那是英国诗人郝士曼写的:
棕熊巨大狂野
吞噬孱孱幼儿
幼儿尚未知晓
已成大熊佳肴
 
我从厨房的门走进来时,杰森正在听电话。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转身压低声音。
他说:“不会的。若实在不行,也只好这样了,可是……不会啦,我了解。好吧。我不是说了好的吗?好的意思就是好。”
他把电话塞到口袋里。我问他:“是黛安吗?”
他点点头。
“她要来吗?”
“她要过来了。她到这里之前,我要先提醒你一些事情。你还记得我们吃饭时谈的那些事吧?那些事不能让她知道。或者说得更精确一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消息还没有公开。”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机密?”
“技术上来说大概是这样。”
“可是你已经告诉我了。”
“没错,所以那已经触犯了联邦法律,”他笑了一下,“我犯法,不是你。我相信你会守口如瓶的。有耐心一点,再过几个月,CNN就会有一大堆新闻了。更何况,我对你另有安排。小泰,基金会要找人参与一项很艰巨的拓荒殖民任务,目前正在审查候选人的资格。我们需要目前正在执业的各科医生。如果你可以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工作,那不是很棒吗?”
我吓了一跳:“小杰,我才刚毕业,还没当住院医生呢。”
“不是现在,还有的是时间。”
我问他:“你不相信黛安吗?”
他忽然不笑了:“老实说,这几年,我已经不敢再相信她了。”
“她什么时候会到?”
“明天中午之前。”
“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究竟是什么?”
“她要带她男朋友来。”
“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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