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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菲利浦王的接待

过了好几秒钟,一阵劈里啪啦、轰隆轰隆的声音之后,富兰克林发现自己还活着,也才反应过来:这是法军的欢迎方式,当成礼貌性握手就对了。

  「真蠢,」他低声说:「浪费资源。如果非得要吵吵闹闹,那可以敲钃打鼓砸东西,何必要用军火呢?这些弹药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如果这场战争因为一颗子弹输掉,我个人一定会怨死他们。」

  「你打算用这段话开场吗?」劳勃问。

  岸上的法军指挥官喊了些什么,可是富兰克林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欢迎各位光临,请随他到码头。」彭尼高翻译成英语。

  「黄鼠狼给鸡拜年哪……」劳勃咕哝。

  ※※※

  富兰克林的愿望倒是在上岸之后成真了。走在泥泞街道时,两边是以喇叭跟鼓声迎接。有个裤子很脏的黑人侍童上前为大家洒花瓣,但是他们的鞋子还是有一半陷在泥巴里面。富兰克林又心想:都已经叫人来迎接了,何不吩咐他们洒点沙子,效果可是实际得多。

  进了城门,同一个黑人小孩又跑过来,勤劳地弯腰替客人擦鞋子,但是富兰克林觉得这样真是尴尬,所以把那条碎布抢过来,自己动手将鞋子清干净。又过了一会儿,有人送上味道发酸但还可以下口的酒,富兰克林喝的时候颇为谨慎,他担心里头有毒,可是也真的想喝些东西,因为,在莫比尔港这一带,找到的水大半是咸水。另外一点则是,反正已经入了法国人的地盘,如果横竖要死,毒发身亡算是比较好的下场了。

  大厅里头有炼金灯照明,但是光线不太亮,形状也各式各样,非常没有统整性,一边是天使、一边是南瓜、一边是裸女之类。从这一点可以判断的是,这些灯大概是由不同地方收集回来,配合这房子的奇形怪状来摆设。此外,有些灯的光线很不稳定。这也不难猜想到,搞不好其中很多已经是十二年以上的产品,也就是陨石落下前制造的了。使用寿命应该快要到达极限。

  不过要是少了这些灯,整个大厅可能会变成原始人的家,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一行人被带到接待厅。这里灯光比较好,用了王室特有的百合花壁纸。要是挂着的那个太阳吊钟没坏,那么他们等了足足半小时以后,终于有一个戴着假发、一身亮绿色衣服的瘦子出来。他什么也没说,无视于伏尔泰主动想攀谈,一转身又跑掉;再过一会儿是一群男佣进来,替每个人都带了新衣服。

  「看样子他们还是保持以前的标准,」富兰克林说:「我们不及格呢。」

  「这是好现象,」伏尔泰答腔:「算是吧,代表就算你看起来多邋遢、多不起眼,他们还是打算接见你。」

  「呃……」

  富兰克林拿到的衣服是一身亮红色丝绸,让人联想到之前的恩师艾萨克.牛顿爵士。牛顿也喜欢这种大红配色,可是现在这衣服宽宽松松又有怪味道,富兰克林心里嘀咕着,希望别穿着这东西死去。

  又等了好一会儿,那瘦子才又回来。

  「国王召见班杰明.富兰克林先生。」

  「我的伙伴呢?」

  「陛下会另择时机,接见阿巴拉契族的佩德罗先生,其他诸位今晚也都可以一起出席晚宴。」

  富兰克带着歉意看着大家:「好像只能等会儿见了,各位。」

  他跟着那瘦子穿过很多条走廊、很多个大小房间,他心想,这里原本应该要设计成壮观的地方,不过实际上却是歪七扭八,很多墙角都不方正,地板也凹凹凸凸。每踏出一步,他都觉得自己更加远离同伴的保护。

  「您觉得这王宫如何?」瘦子问道。

  「很大。」富兰克林说的可是实话。

  那人大笑:「是啊,挺大的。」

  「恕我失礼,先生您……」

  那人站住脚步。「是我的不对,我是新法兰西国的宰相,叫我雅塔吉就好了。」他停在昏暗的走廊上:「我很好奇你对这里有什么看法。」

  「雅塔吉阁下,说真的,我所知不多,很难有什么见解。」

  「这座宫殿给你的感觉应该……不会太好才对,我不期望听到什么好评。」

  「我们都需要抱着一点期望,就像我也有重要的事情,希望能与你们陛下好好商议。」

  「陛下他很久没管正事了,我只能祝你好运。」

  富兰克林倒是觉得,如果他语气再诚恳一点,会好得多。

  两个人继续前进,最后穿过两扇很大的门。门后头不是个有王座的房间,也不是沙龙、会议室之类,居然是个寝室,床很大,还附有纱罩。墙壁光洁、壁纸贴得很漂亮,床铺上方有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使里头看来明亮宽敞。里头有七个也穿着红衣服的人,看见他走进来,脸上露出程度不等的反弹。房间里面香水味道非常浓,床上躺着一个人,富兰克林心想,应该就是国王了吧。

  他原先还怀疑国王是不是死了。那人一动也不动、眼珠子像死鱼,身上是高假发与绸缎衣物,但被子拉高到腰部,靠在枕头上的姿势,说真的,死人也可以靠得很稳。

  不过那人的头微乎其微地点了一下。

  「班杰明.富兰克林先生,」瘦子昭告:「拜见法国及其殖民地的明君,菲利浦七世。」

  「陛下您好。」富兰克林拿出在布拉格宫廷中学到的那一套动作,相当复杂地鞠躬行礼。

  房间里面,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接着传出阵阵窃笑。

  「我倒没听说过,原来富兰克林先生是西班牙宫廷出身的啊。」国王说完,那张又红又圆的脸上露出淡淡笑容。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笑声就更大了些。富兰克林这才想到,自己真该先跟伏尔泰打听清楚法国人的礼仪。可是来到美洲、混在丛林里,这种礼数的事情是用不到,也懒得去想。

  「恕我失礼了,陛下,但就我所知,您在西班牙宫廷中也颇有地位,头衔是菲利浦六世,所以难道不接受西班牙式的行礼吗?」

  「说得没错,」国王这答复中带着点烦闷的语气:「不是什么该嘲弄的事情。」

  此话一出,旁边那些人马上肃静。

  「富兰克林先生,想必你来见我,不是为了引我底下的臣子们发笑吧?已经良久没有得到英国殖民地的消息,还以为两边的关系已经中断了呢。」

  「陛下误会了,事实上,我不断透过以太抄写机,希望与贵国取得联系。现在看来,通讯内容可能都遭到有心人士给拦截了吧。」

  「真的吗?」

  富兰克林实在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眼花,但他似乎看见国王眼神往室内一扫而过。

  「陛下是否知道,我们殖民地遭受外敌侵略了?」

  「以我的了解,你们似乎是大逆不道,忤逆了我亲爱的远房亲戚詹姆斯.斯图亚特。」

  「那么陛下已经接见过施缇等人了吗?」

  「唔,这当然,我可以不接见吗?他们可是穿得相当体面,不用我费心准备衣服呢,还请我上了飞船参观,实在挺有趣的。你有准备些好玩的东西吗?」

  「恐怕没有,陛下,我们是从贵国殖民地后头绕进来的。这一路风景虽美,去非常艰辛。」

  「我还以为美洲这儿最厉害的魔法师也会有自己的飞船。这种东西,应该是你的老师艾萨克爵士发明的啊。」

  「的确。不过陛下,我与老师也都发现,使用这样的工具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不只是就物质而言,对我们的灵性也一样。」

  「嗯。」国王一抬手,有个黑人仆役从帘子后头进来,将装好的酒杯搁在国王手中。国王喝了一小口:「施缇先生说,我该把你抓起来,我这些大臣好像挺赞同的。」

  「我只能说,个人希望陛下不要轻易受到影响。」

  国王将杯子靠在自己肚子上,看着杯子笑了起来:「施缇先生个性相当强势,不过强势过了头,说起话来像要指使人一样,我并不是很喜欢那种口气。」

  屋子里滞闷的空气,此时终于清朗一些。「我深表感激,陛下。」

  「唔,你在晚宴上可以跟施缇先生当面谈谈。」

  「他还在这里?」

  「当然,他还是希望我可以帮忙铲除与他主子为敌的人。至于你,我想应该就是要说服我做相反的事情吧。」

  「确实如此。也希望能提醒陛下,法国与路易西安纳双方签过条约。」

  「我记得,不过我也记得,当初代表我方签署的人是卞维尔总督。其实他根本没有得到国王的授权,对吧?」

  「是,陛下,我明白。但卞维尔总督当初绝对出于善意,而且他也不知道王室是否有人幸存。」

  「陛下,可以容我提个建议吗?」旁边一个油腔滑调的大臣开口了,他的白脸上居然还黏了个一看就是假造的痣。

  「我的宫廷上永远都欢迎大家提出意见。」

  「如果要富兰克林先生跟施缇先生两位来场竞赛──就比一比网球吧,用比赛结果决定他们谁才可以继续请求国王支持,这样如何呢?」

  「喔,有趣、有趣。」另一个大臣用法语附和。

  「富兰克林先生,你可能要先了解我们这边的规矩。」国王说:「我们最近过得真是无聊,侏儒撑不过去年寒冬,黑人变的把戏也了无新意,所以你说怎么样呢?来场网球赛,决定你们的命运,如何?」

  「我想我还没有让陛下了解整件事情的逻辑──」

  「逻辑!还真像是牛顿的学生会说的话!」那油腔滑调的家伙又插话了,一屋子的人都在笑。

  「施缇先生有没有解释,詹姆斯.斯图亚特现在与俄罗斯是什么关系?」富兰克林不管旁人反应,继续陈述理念。

  「他倒是说过你一定会提这件事。」

  「搞不好要他们两个比赛预言还好些呢,」又有一个大臣说风凉话:「这两个英国人似乎都很擅长此道!」

  富兰克林觉得自己脸颊微热。「先生,」他转过去对刚刚发言的人说:「要我预言的话,我会说各位再这么胡闹下去,不肯面对眼前的问题,迟早会看到这城堡一夜之间面目全非,各位的尸骨上盘踞的会是大家想都没想过的怪物;纵使你言词多犀利,遇上它们也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能任由它们宰割,然后携手共赴黄泉。」

  「喔,乖乖,」油嘴滑舌的那人接腔:「这一段太无聊了,你要不要换一段比较适合现在气氛的台词啊?」

  国王大叹一声:「出去,都给我出去,除了富兰克林先生以外的人都走!」

  雅塔吉试探一下:「陛下──」

  「你也一样。」

  踌躇一阵以后,他们还是出去了。不过从这些大臣的眼神看来,富兰克林应当是越来越不受欢迎才对。

  「清爽多了。」最后一个人出去、关上门以后,国王开口这么说。他自己走到衣柜边,取了一件蓝色外套罩在睡衣外,又步向朦胧的窗边,望着新巴黎的一片泥泞。

  「我从来没想过要当国王,」他说:「从来都没有。我能做奥尔良公爵就很心满意足了。之前,我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或者说想要『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他转头看着富兰克林,「你也看到现在我身边是哪样的人了,一群白痴!他们一直怂恿我接见你,藉这个机会羞辱你、让你觉得我们不想理你,我说,这一点应该是做得很好吧?就像你见了这座『大城』,跟这座『壮观的』宫殿一样,你绝对是印象深刻,你说是吧。你一定觉得我根本是个疯子。」

  「陛下──」

  「英国人,你们到底跑哪儿去了?」国王大吼说:「放我们自己面对印第安人。新奥尔良已经烧成废墟,纳齐兹人杀光了我们在大河那边的子民,还有好几百人染了天花死去。这宫廷有什么用?只是袖手旁观、催眠自己说这是一个偌大的王国,整天活在梦里头。你现在来是什么意思呢,要我出手对付一个亲戚?他背后是不是俄罗斯人,与我何干?他能不能重建世界,又与我何干?」

  「陛下,他不可能重建世界的。」

  国王沉默了片刻:「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科学,也很崇拜牛顿,之前几年你发表的论文我也很欣赏。我在这里有个实验室,有空的时候自己也做些实验;你现在闻到的香味,其实是我自己调配出来的。你相信吗?我之前是科学院的院长啊,那个科学院……」他说不下去了,富兰克林看得出来他哽咽欲泣。「科学院做出那种事情,」国王哑着嗓子说,「但是我居然不知情。我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不知道那个该死的王叔──」他又中断片刻。「我一无是处,真的一无是处,你觉得自己到这里来有什么用?拉拢我那五百个根本不堪用的士兵吗?还是想要我那四条船?你真的认为我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你们大费周章的东西?」

  富兰克林心一沉。原来法国的势力比自己预估的更弱,也难怪一开始卞维尔会签订互保条约。沿海殖民地的军力跟他比起来,可以三十个打一个。

  不过他重组自己的思绪。「是的,陛下,我认为有。」他再度开口时,也发现自己说的是真心话:「现在这场战争,并不单纯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人类整体的存续。所以,我们斗争的不只是武器、不只是土地,也要拿出我们的灵魂。只要你手下还有人愿意打,我们都需要;只要你这边还有船可以航行,还有大炮可以开火,那我们就派得上用场。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陛下您的真心、您的勇气,以及您的信念。我自己其实也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之一;是我间接促成天火重创这世界,我该负起的责任绝对比起陛下您要大得太多了。我做的事情让我万死难容。可是假使我不努力弥补过去的错误,那么我更是罪不可赦。所以,我必须提起勇气面对子孙后代,帮助他们脱离这场灾厄。这样子的精神,就是我希望在陛下这里找到的东西。」

  国王又回头看着窗外。「出去吧,」他说:「让我静一静。」

  「陛下──」

  「出去。晚宴上见了,说不定我真的会请你们两个打场网球。」

  富兰克林鞠躬以后准备离开,国王没有转身,但是又开口了:

  「前阵子有个人到了这儿,她倒很想与富兰克林先生谈谈。我想我就答应她吧,也许她可以帮你开点窍。这很难说,她也跟我说了不少事情,但我实在没弄懂,只是有她作陪倒很不错。」

  「多谢陛下接见。」

  「先不,我会派下人带你过去。」

  一出去,外头真的有个仆人在等。

  「先生,请跟我来吧。」那男仆用法语说。

  富兰克林跟着他在这宫殿继续上上下下、钻过幽暗长廊。

  最后抵达的房间里有一盏全新的灯,他不免觉得自己像是在地狱里开了扇门,却意外见到阳光。

  但是更令他难以呼吸的,是房间里,明亮光线下,他曾经爱过的女子坐在一张板凳上,看起来比以前还要美。

  「维希莉莎?」他话都说不好了。

  「班杰明,好久不见。」这略微低沉的嗓音,让富兰克林备觉熟悉。偶而,在带有罪恶感的梦境中,他还是会听到几次。「你可真的长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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