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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苍白男人

住进阁楼上的房间之后,奥菲利娅无须再把潘神的书藏起来。她把书放在床头柜上,书的巨大尺寸让它在众多书籍中十分抢眼。奥菲利娅从女佣们送饭上来时的表情看出,她们觉得被放逐到阁楼的她很可怜,但她本人其实并不在意。她在母亲身边越来越难以入睡,母亲粗重的呼吸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怨恨尚未出生的弟弟,以至于有时候把他想象成和“狼”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
她现在几乎不敢翻开那本书,书页上流下鲜血的情景仍然在困扰着她,但想要知道下一个任务是什么的期望战胜了她的恐惧。自从在蟾蜍占据的漫长隧道里爬进爬出了一回,奥菲利娅终于认识到自己有多么大的勇气,这也是潘神教给她的第一课。有了上次的教训,完成这一次的任务之前,她穿上了外套,这样既能抵御寒冷,又能保护穿在里面的裙子。
潘神的书很快便吐露了新的秘密。左侧的书页用细线描绘出一个骨瘦如柴的苍白男人,他没有鼻子和头发,张着嘴巴,眼睛是嘴巴上方的两个小洞。这一页还用棕色的墨水画了一只精灵,然后是一扇门。奥菲利娅开始读右侧书页出现的文字时,左侧书页的插图也变得越来越细致。她念道:
用粉笔在房间里的任何地方画一扇门。
粉笔。奥菲利娅把手伸进外套口袋去拿潘神送她的粉笔,掏口袋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把它弄丢了,幸好最后她的手指碰到了它。书中的画卷继续展开,插图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绿衣服和白围裙的女孩,她躲在苍白男人的脚边,身上的衣服光洁如新,就好像她从来没在树林里弄坏它们一样。三只精灵在她旁边,图画里的女孩对着奥菲利娅笑了笑,然后拿起手中的粉笔,跪在地上,在墙上画了一扇门的轮廓。书页上出现了更多的话:
门打开后,启动沙漏,让精灵指引你……
接着,图上的门被一个石拱取代,石拱由两根出现在苍白男人右臂下方的石柱支撑着。
停留期间,不要吃任何东西、喝任何东西。
右边页面上的文字警告说:
在最后一粒沙子落下之前回来。
书页上又出现了更多的画面,奥菲利娅看得眼花缭乱,实在记不住这么多东西,于是她合上书,像插图里的女孩那样拿着粉笔跪在地上。阁楼的墙上覆盖着蜘蛛网,而且凹凸不平,但粉笔在灰泥墙面上留下了清晰的线条,线条逐渐变成了白色的泡沫,发出低沉的咝咝声,在墙上蚀刻出一扇门,就像古墓的大门。奥菲利娅推开它,发现入口相当狭小,必须跪着才能钻进去,但她发现门后的正下方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天花板比她的头顶高出很多,走廊的地板则比阁楼房间的地面至少低了两米。走廊两侧的墙壁排列着深红色的柱子,像是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光线透过小窗户落到白色和棕红色相间的格子地砖上。
从两米高的阁楼地面跳下去显然不安全,奥菲利娅从阁楼里拿了一把椅子,把它放到走廊的地板上,然后将潘神的背包挎在肩上,把沙漏放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奥菲利娅刚一翻进走廊,一小撮淡红色的沙子立刻以令人担忧的速度落到沙漏的底部。
放在走廊里的椅子很适合当梯子,奥菲利娅踩着它跳到格子地板上,听到远处有喘息的声音——似乎有人在睡觉,当她走在走廊上的时候,喘息声又和她脚步的回声混合在一起。走廊就像一条蜿蜒向前的河流,两侧的柱子依次将阴影投射到地砖上,好似一排没有尽头的石化树木。就在奥菲利娅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昏暗房间。
有那么一小会儿,奥菲利娅差点以为自己迷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回到了某段早已被遗忘的过去。面前的房间看起来非常古老,天花板是彩绘的,但奥菲利娅没有去看头顶那些已经褪色的图案,她眼中只有房间中央的长桌,桌上摆满了金色的碗盘,里面全都是水果、蛋糕和烤肉。只不过,桌子尽头的那把椅子被人占了,坐在上面的正是苍白男人,他身后是个壁炉,跳跃的炉火照亮了他的脸。
奥菲利娅走近桌子时,他没有动,老实说,他看起来好像几百年都没有动过了,而桌上的食物却像刚刚准备好的一样新鲜,奥菲利娅简直无法从各式各样的蛋糕、布丁、装饰着水果和可食用花卉的烤肉上挪开眼睛。金色的盘子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倒映在盛满红酒的水晶高脚杯中,红色和金色是整个房间的主调,连熊熊燃烧的火焰都在呼应着这两种颜色,还有那天堂般的香气!它们让奥菲利娅忘记了一切,甚至也包括那个静静地坐在一两米开外的可怕生物。
当她走到桌子的另一头时,这个家伙才真正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近距离地仰视他让奥菲利娅喘不过气来,正如书上画的那样,他赤身裸体,苍白的皮肤松垮地包裹着突出的骨头,就像披了一块不合身的宽大裹尸布,极其可怕,但最吓人的是他的脸,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脸。
这个生物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鼻孔和一张剃刀般的薄嘴——其实更像一条由松垂的厚皮挤出来的裂缝,缝隙中血迹斑斑,他的两只爪子纹丝不动地搁在面前金色盘子的两侧,指尖是黑色的,指头肚被血染红了。
然而,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居然动也不动,奥菲利娅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她盯着怪物可怕的双手之间的盘子,好奇地想要知道盘子里为什么盛着两颗大理石球,接着她发现大理石球竟是两只眼珠,吓得连忙向后一退。这时她才开始仔细端详天花板上的图画,画中的内容让奥菲利娅对桌上的美味佳肴退避三尺:它们描绘的全都是苍白男人杀人吃人的过程。
有的画着幼小的孩子高举双手,向怪物求饶;有的画着怪物用刀剑刺穿抓来的人,或者徒手撕下他们的四肢,吞进他那永远也填不饱的肚子……各种场景都有,十分生动,奥菲利娅甚至相信自己听到了受害者的尖叫。太血腥了!当她低下头不敢再看时,又发现墙边堆着好几百双小鞋子。
奥菲利娅几乎无法接受真相,然而事实的确如此:苍白男人是个专吃小孩的食人魔。
没错。
可是,如果他只吃孩子的话……那桌上的这些食物是怎么回事? 奥菲利娅暗忖,为什么要摆设如此丰盛的宴席呢?
无论是天花板上的图画,还是金色的餐盘,都无法给她想要的答案,她能做的只有远离桌子。奥菲利娅伸手去拿潘神的背包,因为她记得那本书建议她找精灵求助。三只精灵钻出背包,看到她十分开心,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根本没看到餐桌旁的怪物。她们飞到房间左边,那里有三扇门,周围雕刻着张开的嘴巴、瞪大的眼睛以及火焰和迷宫的图案。
这三扇门比奥菲利娅的手掌大不了多少,每一扇都略有不同,但三个精灵都指着中间的那扇门,它美丽闪亮,镀着黄金。
奥菲利娅从口袋里拿出蟾蜍的钥匙,突然,她想起童话故事经常喜欢强调的一个道理:当你面临三个选择时,一定要选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那个,最卑微的那个。
“噢,你们说得不对!”她低声告诉精灵们,“选这扇门不对!”
奥菲利娅不去理会她们恼怒的喋喋不休,试着把钥匙插进那扇用最俭朴的木头和铁钉制成的、最不起眼的门上。钥匙轻而易举地滑进锁孔,奥菲利娅得意地看了三个长着翅膀的伙伴一眼,就在这时,精灵们听到了红色的沙子穿过沙漏的声音,一下子飞过来簇拥着她,催她快点回去。
那扇木头小门开启之后,露出一个很深的隔间,奥菲利娅探进手去,几乎够不到里面的东西,最后,她终于摸到了柔软的布料和凉爽的金属,就把那个东西拽了出来,发现它外面包着红色的天鹅绒,当她意识到自己手里究竟拿着什么时,差点把它扔到地上。
那是一把匕首,长长的刀刃像月光一样银白,金色的手柄上刻着潘神的形象。
还刻着一个婴儿。
精灵们再一次簇拥上来,提醒她赶快回去,但在这个仿佛一切都被冻结、不存在时间流逝的古老房间里,她很难想起正在阁楼里倒计时的沙漏,毕竟连那个吃小孩的苍白怪物都纹丝不动地坐在桌前。为了确保怪物真的没有动弹,其中一只精灵飞到他恐怖的面孔前,翅膀几乎擦过他的皮肤,但怪物始终没有反应,仿佛已经变成了纪念他的种种可怕行为的雕像。
奥菲利娅把匕首放进潘神的背包,走回桌子这边时,她很想时刻留意苍白男人的动静,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那些食物上,它们看起来相当美味,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如此诱人的蛋糕和如此新鲜的水果,而且她饿了,真的很饿,当她伸出手的时候,她的心这样悄声低语。不要吃任何东西、喝任何东西! 精灵们仿佛在说,然而奥菲利娅又看到了葡萄、石榴和一些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美食,一想到这些东西甜美的滋味,她就再也不愿理会精灵们喋喋不休、惊慌失措的警告。
不。奥菲利娅挥手把她们赶开,只尝一颗葡萄——就一颗。宴席如此丰盛,不会有人注意到少了一颗小小的葡萄,谁会在意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呢?
奥菲利娅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最先在森林里遇到她的那个精灵绝望地捂住了脸。
她们完了。
苍白男人苏醒了。他犹如荆棘的黑色指尖痉挛般地抽搐起来,张开的嘴巴吸进了一口气,右手抓起盘中的一只眼球,左手开始拧动,手指伸开,好像一朵可怕的花。眼球完美地嵌进了他左手掌心的小洞里,当他把第二颗眼球塞进右手掌心的洞里时,两颗眼球上的瞳孔同时变得像奥菲利娅吃过的葡萄一样红。苍白男人把双手举到没有眼睛的脸前面,掌心向外,想看看是谁吵醒了他。
奥菲利娅却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引发了怎样的后果,桌子上的食物对她的诱惑太大,连将她带进迷宫的那个精灵都无法阻止她摘下第二颗危险的葡萄。
噢,这个姑娘!
为什么她不愿意听从精灵们的指引呢?她们长着羊角的主人一定会火冒三丈的。精灵们飞到女孩的眼前,想要打破令她痴迷的魔咒,甚至试图从她的指缝里把葡萄抠出来,然而女孩完全不理解她们的苦心,反而非常生气,夺回了被抢走的葡萄,她只希望让自己淹没在甜蜜的味道里,让美味的水果帮她忘记一切——所有的痛苦和悲剧,还有摆布她人生的各种恐惧。
苍白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双腿僵硬地移动着,好像忘记了该如何运送这具骨架般的躯体。他的双手始终举在面前,掌心的眼睛四处搜寻那个把他吵醒并且胆敢从他的餐桌上拿东西吃的小偷。
他的眼珠首先发现的是那些精灵。
然后才看到奥菲利娅。
女孩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噢,精灵们现在发出了尖叫,然而在咀嚼着第二颗葡萄的奥菲利娅耳朵里,她们的声音就如同蟋蟀的叫声那样微不可闻,苍白男人这时已经走了过来,挂在骨架上的皮肤就像一件挂在衣架上的人皮长袍。精灵们围着可怕的食人魔的大脑袋,不顾一切地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让他靠近女孩,恐惧让她们的尖叫声变得非常刺耳,终于刺穿了迷惑奥菲利娅的魔咒。
奥菲利娅转过身来,可为时已晚,食人魔已经用他血迹斑斑的手指抓住了两只精灵,她们起先打算设法逃脱,但苍白男人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无论她俩如何拼命挣脱,他都不会松手,奥菲利娅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怪物把第一只精灵塞进没有牙齿的嘴巴里,毫不费力地用光秃秃的牙龈咬住她的脑袋,撕扯下来,如同采摘鲜花那样轻松。精灵的血流到他苍白的下巴上。第二只精灵徒劳地挣扎,最终没能摆脱和她的姐妹一样的命运,她的翅膀和四肢在怪物毫无血色的唇缝间分崩离析。当奥菲利娅终于鼓起勇气挪动双脚时,苍白男人正在舔指头上的精灵血。
女孩跑进走廊,很快便听到身后传来苍白男人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发现那人的可怕身影出现在两根柱子之间,两颗眼球在举起来的手掌中滴溜溜地转动。跑! 奥菲利娅告诉她的脚,跑! 然而她的膝盖抖个不停,一下子滑倒在地板上。
最后一只幸存下来的精灵飞到奥菲利娅身边。是我害死了你的姐妹! 奥菲利娅心想。不,她现在不应该想这些。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向前跑,依然看不到走廊的尽头,更看不到阁楼房间里沙子正在迅速地流向那只沙漏的底部。
无论如何,也许奥菲利娅看不到沙漏反而是件好事。当她抵达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转弯时,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终于看到了那把椅子,椅子上方是那扇粉笔画出来的门。
但精灵听得到沙子流动的声音,那个声音越来越小。
奥菲利娅距离椅子只有两步之遥的时候,墙上的粉笔门开始缓缓关闭。
“不!”奥菲利娅尖叫道,“不!”
她喘着粗气爬上椅子,可当她伸手去够那扇门时,它已经不见了,她拼命捶打墙壁,但它再也没有出现。就在这时,心急如焚的奥菲利娅想起了那支粉笔,她是如何想起来的呢?也许是那个精灵刚才趴在女孩的耳边提醒了她。
奥菲利娅翻了一遍潘神的背包。
什么都没有。
她又把手伸进外套口袋,这下子找到了。
苍白男人脚步的回声越来越响,奥菲利娅紧张得手指发抖,一下子把粉笔捏成了两半,她几乎握不住留在指缝里的最后一小截粉笔。
苍白男人已经来到了走廊的最后一个拐角,他举起右手,用掌心的眼珠盯着奥菲利娅。她在那里。哈,他喜欢追逐逃跑的猎物,狩猎和杀戮同样有趣。
精灵惊恐地叽叽喳喳,但她始终没有离开奥菲利娅的左右,女孩爬上椅背,伸手够到了天花板。
苍白男人拖着他枯瘦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越走越近,眼珠在掌心里闪闪发光。
奥菲利娅终于设法在天花板的瓷砖上画了一个正方形,她用尽全力去推这扇门,终于推开了一条缝,但当她攀住门框,打算从这里返回房间时,脚却把椅子蹬倒了,精灵从她眼前飞过,奥菲利娅拼命向上撑起自己的身体,极力躲避那双可怕的手。苍白男人的指甲刮到了她的腿,但就在他伸出双手,准备抓住她的那一刻,奥菲利娅终于攀上了阁楼房间尘土飞扬的地板。她紧紧按住那扇救了她命的地板门,直到门缝里透出的光亮完全消失。
奥菲利娅站了起来。
地板下面传来一声呻吟,它来自苍白男人饥饿的、满是血迹的嘴巴,奥菲利娅吓得向后退去,感觉到苍白男人用力地推着地板。最糟糕的恐惧往往就隐藏在我们的脚下,不停地试图动摇我们赖以依存的坚实地面。
奥菲利娅颤抖着坐在床上,抬起双脚,让它们远离地板,侧耳倾听下方的动静。这时,精灵飞了过来,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小小的温暖身体让女孩觉得既安慰又愧疚,毕竟是奥菲利娅的失误害得她的姐妹们丧了命。
地板下方传来最后的残暴一击。
然后……终于……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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