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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样婊子们就可以恨我了

我在监狱没有培养起来的一个爱好就是钩编手艺。整个监狱里很多女犯人都很痴迷这门手艺,有些人的作品还很了不起。负责洗衣店的犯人名叫南希,是一个性格乖戾的乡下白人妇女,她只喜欢“北方人”,其余都不喜欢,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尽管性格有很多不尽完美之处,但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钩针编织艺术家。一天,在宿舍丙区,我正好遇到南希、我的邻居艾莉·B和平时没精打采的萨利站在一起,她们都在大声笑。“怎么了?”我天真地问道。“给她看看,南希!”艾莉笑着说。南希张开她的手。她的手掌里,是一个编织得非常惟妙惟肖的阴茎:普通大小,直立着,用粉红色棉纱钩成,还有两个球状物和少数褐色棉线做的阴毛,在阴茎尖上有一点白色的棉线喷射出来。
“这不如说是一种情感寄托?”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话。
艾莉·B住在宿舍乙区与我们的隔间相距不远的地方。她个子高挑、骨瘦如柴、肩膀宽阔、下巴挺拔,虽算不上漂亮,但也不难看。她喜欢吃单独包装的块状糖,让我想起《大力水手》里的威姆皮:“如果你今天给我一块士力架,我很乐意星期二付钱给你的!”她是一个疯狂的色鬼和毫无悔意的瘾君子。她每天都会大声地数日子,算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做爱、算旧账,就是按照这个顺序。她很坦率,对于热爱致幻毒品丝毫不感歉意。海洛因是她在毒品中的首选,但是对于任何可以致幻的毒品,她都愿意尝试,还经常威胁着说要用力闻嗅她在工程室中的溶剂,但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值得叫嚣的。
艾莉的死党是从西宾夕法尼亚州来的年轻女人,她很自豪地称自己为乡下人。我叫她宾夕塔基。一天,宾夕塔基和我正站在宿舍乙区我的隔间门口,隔壁的科琳和她的伙伴卡洛塔·阿尔瓦拉多从门口经过。科琳在问卡洛塔话的时候,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吃屎一样的怪笑:“你觉得我上周给你的那个小玩具怎么样啊?很可爱对不对?”卡洛塔大笑起来,是那种真正的满足的大笑,她们边说笑边往前走。
我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宾夕塔基。“假……阴……茎。”她用边远地区的鼻音懒洋洋地说。我当时一定看起来对那玩意儿很感兴趣,因为她很快解释道:“科琳很可能是用胡萝卜或者什么刻了个有意思的东东。跟平常的不一样。”
“平常的是?”
“用布绷带包起来的铅笔,然后在整个东西上面用从医务室拿的避孕套套上。”
“听起来不怎么让人享受啊。”
“哈!我被关在乡下监狱的时候,她们常常用叉子、卫生棉和橡胶手套的一个手指做假阴茎呢!”卫生棉的又一个用处被发掘了。刑监系统里这些勤劳的怪癖爱好者,她们手上的什么东西都可以物尽其用啊。
“非常时期非常措施啊,宾夕塔基?”
“不管那意味着什么。”
就在我们将8名犯人送下山参加戒毒计划的时候,联邦惩教所也“以礼相报”,给我们送上山一批新鲜的山下“毕业”重刑犯。这些女人有的很快刑期将满,有的还有很长的服刑时间。不管怎样,她们通常会暂时聚在一起,静观局势——当然,除非她们在监区有朋友,不管是在外面时交的还是在监狱的时候。
其中一个从山下新来的人叫莫雷娜,她是西班牙人,看起来像一个神经错乱的玛雅公主。说她神经错乱,不是因为她穿着邋遢或者整个外表好像不正常。她一看就是那种知道怎么打发监狱时间的人,而且把自己打扮得干净无瑕,穿着“高雅的”囚服,非常赶时髦,通常她还很镇静。但是,莫雷娜的眼神总是让人不安。她会盯着你看,那两只疯狂的棕色眼睛非常富有表情,可你又说不出它们到底在传递什么信息。不管脑子里在想什么,她都很努力地想要掩饰住,但是眼睛出卖了她。并不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她怪异的眼神。“那个人不怎么对劲。”波普敲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得小心点。”
当莫雷娜问我是否可以早上一起走着去上班的时候——她被分配到了建设和维修部门的安全分部,你可以想象我有多惊讶。我总是一个人走半英里去上班,这是我很珍惜的一点自由空间,而且我不知道在路上要跟她谈什么。我以为她跟我年龄差不多,但不确定她是哪里人(她的英语口音很重,但是很地道),我当然绝对不能首先问及私人问题。“你觉得安全分部怎么样?”这是一个非常中性的问题。“疯眼”应该不会感到被冒犯。
“还不错。”她哼着说。“我认识联邦惩教所的老大。这都不是问题。你是哪里人,小妞?”
我给了她标准信息——纽约市,15个月。
“你有孩子吗?”
没有孩子。你有吗?
莫雷娜笑起来,边嘶哑疯狂地笑边说,哦,你这个天真无邪的异性恋女孩,你甚至都没看出来我是个女相公(女同性恋中放肆充当男性的女子),不只是因为在这个没有鸡巴的地方我才这样……如果能让你欲火焚身,我该多欢喜啊。不,宝贝,我没有孩子。
接下来的一到两个星期,莫雷娜都跟我一起走路上班,不管我喜不喜欢她的陪伴。我在路上经常听她对监区其他女性很低的评价。“她们就像小女孩,她们觉得这狗屁是个游戏。”她撇着嘴说。我小心翼翼地表现得不粗鲁,尽量搪塞,因为“疯眼”让我很紧张。除了上班路上跟我断断续续的对话,她在监区跟我的交往也多了起来。莫雷娜会在我隔间的门口出现,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跟我讲话:“你好,宝比……!”我当初搬进宿舍乙区的时候就决定不和任何人坐在我的隔间聊天;隔间的空间本来就很小,还是跟纳塔利共用的,基本上是我能得到的最大私人空间了。我都是出去与人交流;在隔间的时候,不是读书就是写信,或者睡觉。其他女人,尤其是年轻女孩,非常喜爱邀请别人挤到自己的隔间,坐在她们的床上和脚凳上,或者站着聊天。我可不喜欢这样。
“看起来你有了一个新朋友啊,室友。”有一天纳塔利冷淡地说。
一天,在上班的路上,“疯眼”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她又一次激昂地说监区其他女人不成熟和愚蠢。“她们表现得好像在这里度假之类的,傻乎乎地东奔西跑、干这弄那,她们需要表现得像女人才行。”
我非常温和地说这里大部分女人都觉得特别无聊,或许也没有受过多好的教育,而且她们的确会有意做一些傻事让自己高兴。
我的这些话让“疯眼”开始了一阵充满激情的宣言:“帕波,她们就像小孩子,而我要找的是一个真正的女人!我不能被这些鸟人骚扰,这些愚蠢的女孩子!在街上,我是个一流的毒贩!我做的是认真的生意,大生意!我的人生是认真的!即使在这里,我也不能在这些愚蠢的婊子身上浪费时间——我需要一个真正的女人!”
我张大嘴,然后又闭上,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浪漫电视肥皂剧。莫雷娜的胸脯在卡其囚服下面起伏。唉,我能明白她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的人生的确是认真的,她的欲望也是认真的,我能明白她为什么不想与一些轻佻的浪荡女人鬼混浪费时间,因为那些人只是为了在监狱里娱乐自己才搞同性恋做试验。但是,不,我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尽量选择委婉的词汇。“嗯,那个,莫雷娜,我肯定你会找到适合你的女人,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她才能出现?对不对?”
她用那双让人读不透的疯狂眼睛看着我。她被惹毛了吗?她受伤了?她记恨我想报仇?我说不清楚。
到达工作地点的时候——我从未觉得10分钟的路程有这么漫长——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们刚才的谈话,我对谁也没有说过。
莫雷娜又几次尝试表达她需要一个真正的女人,或许以为我太愚钝没能明白她的意思,但是我的反应始终保持一样——我很确定这里肯定有适合她的女人,上天一定会很快给她送到丹伯里。我真希望这样的女人早点出现。
“疯眼”明晰地看出我不是她将来的菜,很快对我失去了兴趣。她不再陪我一起走路上班,也不再有事没事地到隔间找我。她仍然跟我打招呼,但是明显没那么热情。我感觉自己尽了最大努力处理这件事,沉默地拒绝似乎也没有引起可怕的反应。我稍微放轻松了一些,希望“疯眼”能够告诉监狱里的其他女同性恋者我不是“那样的人”,尽管我在人生中曾经做过那样的人。
很多年以来,我的生活中完全没有药物——不再需要服用避孕药。我的身体开始回复到真实的有机状态。在被迫禁欲将近3个月后,我觉得身体非常燥热。如果往我身上吐唾沫的话,可能会发出嘶嘶声。
很明显,拉里也感觉到了我们分离的压力。他在探视室跟我见面时的亲吻变得愈加激烈,而且他想在棋牌桌下用脚跟我调情。我自己虽然也非常渴望他跟我调情,但是因为害怕狱警发现,所以不敢表现出来。我内心深处非常清楚,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的见面就会立即结束,而且我所有的探视权利也将会被取消。但是拉里不明白。接下来的某一天,拉里终于明白了这一点。那天,“同性恋色情明星”(也被称为“烂人警官”)在探视时间出现在会客室。他是一个自负的虐待狂,头顶光秃秃的、两只眼睛靠得很近、胡子直立着,看起来就是一个十足的村民模仿乐团落选者。他那天去探视室看他的小伙伴“耶稣是我好哥们”警官。这个警官在给正式负责探视的狱警和两个犯人代班。那两名犯人在探视室帮忙,非常令人讨厌,总是谈论关于“被提”的预言。
我走进会客室以后,跟拉里亲吻问候,然后我们在分配的桌子前坐下的时候,他又偷偷亲了我一下。
看到这些,“同性恋色情明星”在屋子那边咆哮起来,指着我们这边吼:“嘿!!!再做一次,立马出去!!!”屋里所有人的头都扭过来默默地盯着我们看。
拉里很恼火。“那个人他妈的怎么回事?”他想在桌子底下抓住我的膝盖。
“他们就那样,亲爱的——不要碰我!他不是闹着玩的!”
这样厉声对他说话我也很难受,因为其实我想要的就是让他碰碰我,但是拉里不明白,在监狱里挑战规则可能导致非常可怕的后果。这些男人们手里的权力不仅可以终止我们见面,而且可以一时兴起就把我关禁闭。在这里,我跟他们根本没有讲理的可能。
事后,我的精神创伤仍然没有恢复,于是问在探视室工作的一个犯人艾琳娜到底怎么回事。“哦,那个小个子一直在看着你,他脸都变红了。”她说。“所以烂人看到他的伙伴见你们亲吻很尴尬,烂人就被惹毛了。”
第二个星期,负责探视的正式狱警回来上班。“我听说你上个礼拜有些过分。”她说。允许我进去看拉里之前,她拍着我蹲下的时候说:“我会看着你的。”
在这样一个苛刻、腐败和矛盾的环境,一个人必须在监狱的要求和自己的温柔及人性之间小心地寻求平衡。有时候,跟拉里见面我会突然感到不堪重负,突然觉得自己人生充满了悲哀。我们的关系能够顺利度过这种疯狂吗?
拉里那些年来一直都很坚定地等我去监狱;现在我在监狱里,我们能够顺利度过这场真正的考验吗?我们在探视室的时间是如此宝贵,所以我们从来不能忍受谈论一些困难或者负面的事情。我们想要那里的每一秒钟都很甜蜜和完美。
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方式来处理监狱对她们亲密关系的影响。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周末下午,我和朋友罗斯玛丽站在微波炉旁边。她正在准备一顿精美的晚餐,是奶酪和辣椒鸡肉玉米饼卷,我站在旁边“帮忙”。她可以交付我剁碎洋葱(用切黄油的刀子不是那么好剁)的任务,但最主要的是,我在一边帮忙可以让她谈论我们将来的婚礼。罗斯玛丽和一个讨人喜欢的安静男人订了婚,她未婚夫也是每个星期都坚持来探视,她特别痴迷于计划自己的婚礼。她订了跟婚礼有关的各种杂志,都堆在隔间里。她最喜欢梦想和规划自己的大日子。
她也想为我的大日子做计划——拉里和我已经订婚将近两年。但是我对传统的婚礼仪式不感兴趣,另外我知道我们不会很快结婚的。看到我不太愿意把婚礼计划当回事,这让罗斯玛丽很生气。当我告诉她我会穿着一件红色的新娘服的时候,她愤怒地大声抗议起来。
那天下午,罗斯玛丽正在策划我的头饰。如果我不打算戴面纱(她为此觉得遗憾),那么冠状头饰也还过得去。我哼着说:“罗斯玛丽,你真的觉得我会戴着王冠走婚礼的地毯吗?”在一个正在成长的婚礼策划师头脑里,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正当罗斯玛丽一边填充玉米圆饼一边激烈地谈论王冠上小颗珍珠的时候,卡洛塔·阿尔瓦拉多靠近了我们:她想知道谁排在后面使用微波炉。这是一个策略问题。卡洛塔是一个坚定的体系玩家,她问这个问题是在评估谁会让她插队,罗斯玛丽绝对是一个可能。她们两个人在一起训练导盲犬。尽管卡洛塔是来自布朗克斯老于世故的女孩,而罗斯玛丽是来自新英格兰的学院派极客,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少共同点,但是她们相处得很好。罗斯玛丽同意暂停制作辣椒鸡肉玉米饼卷,先让卡洛塔用赛宗煎洋葱。赛宗是一种拉丁美洲的调料,用上之后,所有的食物都会变成橙色,非常辣和咸。
“卡洛塔也订婚了!”洋葱咝咝响的时候,罗斯玛丽说。在监区,订婚的人并不常见。
“真好,卡洛塔!你男人叫什么?”
卡洛塔眉开眼笑起来,说:“里克——他对我特别好,总是来看我。嗯,我就要结婚啦。我都快等不及了。”
“真让人兴奋!”罗斯玛丽唱道。然后,她咧开嘴笑着说:“告诉她你跟我说的事情,卡洛塔。”
卡洛塔炫耀地微笑着。“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结婚。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
卡洛塔向后退了一步,以便更好地说出事实真相:当她设想神圣的婚姻生活时,心跳都会加速。她将手掌朝我推过来,食指朝天空指着强调说:“这样婊子们就可以恨我了!”
额……婊子们?
“是的。我出去后就回到我们那里,然后结婚,给那些说我坏话的婊子们看看。我会跟我的男人结婚,你知道她们有什么吗?没有男人。我要跟一群男人生一群小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结婚,这样那些婊子们就可以恨我啦!”
我仔细看着卡洛塔。她在想象自己未来的时候,漂亮的脸蛋变得生动欢快。她的未来包括她的男人、一些婊子和手指上的一枚戒指。我很确定她会得到她想要的,在监区所有的女人中间,她是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的那个人。她在监狱里的工作是训练服务犬,那是监狱最好的工作,她需要多少违禁的洋葱都有办法弄到,还经营着给别人美甲的副业。据谣传,她甚至在监狱的某个地方藏着一个手机,这样不用排队和给监狱付高额电话费就可以给她外面的男人打电话。她是一个聪明人,能够冷静理性地看待这个世界。里克,我猜,是一个幸运儿。
对于我来说,一方面是现在生活的世界,一方面是想要回归的世界,我在两者之间左右为难。我看到过那些不能从心里接受被关押的人,她们很难与监狱工作人员和其他犯人和谐相处。她们处于不断的矛盾中,因为她们没办法与其他狱友们交流。我也见过有的年轻女人,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过得非常贫困,她们不断地抱怨责骂权力;还有的中产阶级中年女人因为和她们认为低等的人一起生活而惶恐不已。我觉得她们没有必要因为这些不高兴。我也痛恨监狱对人生的控制和影响,但是与之斗争的唯一途径就在自己的大脑里。而且我知道自己并不比这里关着的任何一个人优秀,甚至包括那些我不喜欢的人。
另外,有些人在监狱里过得实在太舒服了。她们好像都已经忘记了外面还存在的那个世界。虽然你要努力适应融入这里的生活,但是同时每一天都时刻准备着要回家,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事实上,即使只在监狱里关了短短的几个月,但监狱和里面的居民填满了你的思想,让你很难记得自由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会花费很多时间思考监狱里的生活有多么可怕,而不是设想未来的日子。监狱体系的任何日常工作都无法让犯人们联想到外面自由世界的生活。监狱的生活支配着一切。被关押的可怕事实之一就是,高墙之内的恐怖、挣扎和利益,会将“真实的世界”从你的大脑里驱赶出去。这让很多犯人再次回到外面世界的时候感到非常艰难。
所以,我被监狱里几乎每天都会有的出狱者吸引住了,发现自己会问这个星期谁要回家了?我的大脑里有一个记忆账本,如果喜欢这个要走的人,我就会在早饭后走到探视室的门跟前同她挥手告别。每个人离开监狱的时候,都会有一群犯人挥手告别。看着她们离开,我的心里苦乐参半,因为我宁愿付出一切跟她们一起走。她们会计划回家要穿的衣服,这是外面的人寄到犯人物品保管室给她们的;朋友们会为她们准备一次特殊的饭局;她们会开始送掉所有的东西——从日用物资供应店买的衣服和“高雅的”囚服,以及毛毯和其他她们在服刑期间积累的有价值的东西。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送掉。
看着新的犯人进来就没那么让人高兴了,但是也同样有意思。我当然会为她们感到悲哀,但是我的关心里面还有一丝可笑的优越感,因为至少我对监区的情况比她们了解得多,因此能给她们一定的帮助。但是这种冲动经常用不对地方,因为有些人是违犯了缓刑条件而再次回到丹伯里的——她们经常会直接走进辅导师办公室,要求给她们分配原来的室友和工作。我知道,多达2/3被释放的犯人会被再次关起来,这个事实一开始让我感到很困惑——他们绝对不会让我再次入狱的。绝对不会。但是……看到熟悉的面孔回到丹伯里,似乎没有人感到惊讶。
“主动服刑的人”在监区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她们通常都是白人、中产阶级,看起来非常恐慌,害怕得要死。我会问自己:“当初进来的时候也是那样惊慌失措吗?”然后,我就会给她们拿一些多余的洗浴鞋和牙膏。我在存物柜里放了不少东西,以备在这些场合使用。
但是,大部分新来的犯人此前都曾被拘留过一段时间,有时候有些人从一开始被逮捕就没有出去过,因为她们无法获得保释或者无法交清保释金。她们一般来自县监狱或者联邦监狱,即大都会惩教中心或大都会拘留中心。她们描述的县监狱里到处污秽肮脏,满是酒鬼、妓女和吸毒者——根本比不上我们这些联邦监狱的标准。所以从县监狱来到丹伯里的女人通常看起来很激动,这就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了。她们来到丹伯里似乎很高兴,因为这里的生活条件要好一些——这让我感到很悲哀。
同样有意思的人是像莫雷娜这样的女人,她们从重刑犯联邦监狱“挣得”回到最低安全级别监区的机会——理论上讲,她们才真正冷酷无情,而且是潜在的危险罪犯。从外表来看,她们总是非常镇静——头发整理得一丝不乱,囚服也干净整洁,衬衫口袋上还有她们自己的名字和注册号(一直在监区的人没有这待遇)。从来没有看见过她们害怕。但是她们经常被吓了一跳,因为不习惯我们享受的那么多“自由”。她们报告的时候说,在娱乐方面,她们在监区可以做的比山上少多了。实际上,她们中很多人在监区里都很痛苦,并想要回到重刑犯监狱。一个名字叫可可的女人直接走进辅导师办公室解释说她无法面对这里的自由,请求他们将她送回去,因为她不想由于试图脱逃而耽误自己的时间。我听说,她这么做的真实原因是,她不能忍受与仍在联邦惩戒所关着的女朋友分离。可可第二天就被送回去了。
春天慢慢来到了康涅狄格州,我们开始逐渐摆脱寒冷。与那么多“怪胎”关在一起,我的世界观都在受到影响,我害怕等到回归外面世界的时候,自己也会有点疯狂。但是每天我都在学习新东西,通过观察或者指导来消化一些新的微妙或者神秘之处。
运动场健身房附近的田径跑道那个时候还是一团糟,但我仍然坚持要在那里锻炼,这主要是因为我越来越苗条了,每个来看我的人都会吃惊地说:“你看起来棒极了!”我在沿着肮脏的跑道锻炼的时候,耳朵里什么音乐也没有,因为日用物资供应店仍然没有那个讨厌的戴在头上的收音机卖,那个垃圾东西还要42美元。每个星期上交购物清单前,我都会把收音机写上,但是每个星期都没有货。日用物资供应店的狱警在人前真的很让人讨厌,但是没人的时候还算友好。每次我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有收音机的时候,他都会咆哮道:“没有收音机!”所有其他新来的犯人也都面临这样的问题,我们只能同病相怜。放电影的晚上,我只能读演员的唇语而听不到声音。我在跑道或者健身房的时候,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没有片刻宁静。我必须得到收音机!
丽昂奈勒是负责监狱仓库的犯人,她就住在我们隔间不远处。我到达宿舍乙区的第一天,莉莉·卡夫拉莱斯抗议的撒尿对象,就是她的室友,当时就是丽昂奈勒用卫生纸把尿水吸干净的。丽昂奈勒有一个跟纳塔利一样的黑色姓名牌,这表明她曾被关在山下的联邦惩教所,很有可能刑期还很长。她令人敬畏,但是很友好。说到服刑,她不是一个废话很多、很无聊的人,而是一个快乐的基督教徒,看到不好的事就会迅速指出来。丽昂奈勒可以说是监狱犯人的典范——不偷盗、点名时“表现正确”、有礼貌地对待其他犯人。她是不会想办法跟我这样一个随意的白人女孩交朋友的,但还是会打招呼。有时候我们在盥洗室相挨着洗漱,我想要表现出幽默,她也会微笑。
一个安静的下午,我正在宿舍乙区修电灯,丽昂奈勒在她隔间外面出现了。这很不寻常,因为正常的话,她那时应该在仓库上班。我抓住机会想要了解那神秘的收音机到底怎么回事。
“丽昂奈勒,我不想打扰你,但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我快速解释了收音机的问题。“没有音乐我都快疯了。那个狱警就是不肯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有收音机。你怎么看?”
丽昂奈勒怀疑地斜着看了我一眼:“你知道按规定你不能问仓库工作人员这种问题,我们不允许谈论仓库里的物品?”
我吃了一惊。“不,丽昂奈勒,我真不知道。我不是有意为难你的。对不起。”
“没关系的。”
还有一个星期就到5月份了。我们已经开始感觉到太阳的炎热,地上的泥泞都被晒干了。树上已经长出叶子,还有迁徙回来的小鸟,跑道上到处都是小兔子。我意识到,如果有那么多美景可以看,听听自己的想法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过去的3个月我都坚持下来了,这已经将近我刑期的1/4。如果接下来的10个月不得不继续看无声电影的话,那就这样吧。那个星期,我甚至都没有把收音机放在购物清单上;有些已经买完东西的人在那里抱怨收音机还是没有到。所以,当一个新的耳机式收音机从登记处分配过来掉进我的杂货堆里时,我只是盯着它看。
“你有什么问题,克尔曼?”那个狱警大喊道。“关于金发女人,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在他的身后,被玻璃罩起来的日用物资供应店里面,我发现了丽昂奈勒,她没有看我的眼睛。我签完收据递给狱警的时候,只是对自己笑了笑。这里有些事情很奇怪很有趣,包括观察其他犯人如何搞定一些事。我并不真的确定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星期,监区所有的人都会被集中到大走廊,跟工作人员开一个临时会议——一群白种男人看起来太无聊,都不会假笑了。他们告诉我们:
1.你们的内务卫生需要提高!我们会增加检查的次数!
2.禁止在单位主管窗户底下抽烟!我们已经警告过你们!
3.禁止在监区发生性关系!没有例外!零容忍!说的就是你们!!
我们集体对此无动于衷。所有的犯人都知道高级辅导师费恩太懒了,他根本不会超过最低要求而额外对我们的宿舍进行检查,而且根本不会想着要实施大部分的规定。费恩看起来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级(姓名牌风波就已经向我们展示了这一点)。行政主管对于监区里的任何事情都完全不管。
然而,这些人对我们的指控有一点是真实的,那就是自从伯特斯基离开以后,女人们中间发生性关系的频率上升了,这还引发了一些搞笑的配对。“大妈妈”是一个快乐的大人物,她住在宿舍甲区——非常会说俏皮话、双关语,一般都很慈善,腰围很大。不过,她常常不知羞耻地在自己敞开的隔间里跟好几个比她年轻很多、苗条很多的女人发生关系。我喜欢大妈妈,对她的风流韵事很着迷。她是怎么做到的?她用了什么诀窍?她们与那些肥胖的中年男人买去跟他们睡觉的年轻适婚女孩一样吗?那些跟她发生关系的女孩没有反过来对她表示不尊敬,所以是她们的好奇心使然吗?我很好奇,但是还没大胆到敢问个究竟的地步。
在落实监狱规定方面,犯人们和工作人员之间始终存在着矛盾。每当警官又要详细了解监区的时候,矛盾就会重新开始。能够摆脱“同性恋色情明星”,对我来说是很大的解脱。他走了之后,监区变得可以忍受得多了,这真是让人惊喜。
代替“同性恋色情明星”的是梅普尔先生,他与前任截然相反。梅普尔先生很年轻,从阿富汗服役后刚转业,彬彬有礼和友好热情得都有点夸张。很快,他在监区女人中间就特别受欢迎。原则上,我仍然把所有的狱警都当作敌人,但是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犯人可能以暧昧的眼神看待狱警。除了那些“出狱前而同性恋”的人,绝大多数的女犯人都是异性恋,她们在监狱里怀念男性的陪伴、男性的视角和男性的注意。只有一小部分人很幸运,她们有定期来看望的丈夫或者男朋友,但是大部分人都没有这么好运。她们接触到的唯一男人就是监狱看守。如果一个狱警还算有点正经的话,他很快就会成为犯人们暗恋的对象。如果他是一个骄傲自大的混蛋,暗恋他的人会更多。
在美国,很难想象出比犯人和狱警之间更不平等的成人间关系。两者之间规定的关系是由监狱制度决定的,那就是一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而另一个人几乎说什么都等于没说;一个人可以命令另一个人做几乎所有的事,而且一旦被拒绝,后者就极有可能会完全被限制自由。这样的事实就好像脸上挨了一个耳光。在外面的世界,即使我们与那些有权力的人——警察、选举出的官员和士兵——打交道的时候,也有一定的权利。我们有权利与权力对话,尽管可能没有使用这项权利。但是,一旦步入监狱的高墙成为犯人,你就失去了那项权利,它蒸发了,这很可怕。犯人和看守日常关系的极端不平等很自然地会导致很多权力的滥用,从轻微的羞辱到骇人听闻的犯罪。如果了解到这种事实,那项权利的丧失也就不足为奇了。每一年,丹伯里的狱警和全国其他女子监狱的狱警中都有人被抓起来,罪名是性骚扰女犯人。我回到家几年以后,丹伯里的一个中尉狱警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已在监狱系统服务了17年。他被起诉后在监狱里关押了一个月。
梅普尔先生晚上值班的时候,会不停地在宿舍区巡逻。被男狱警看到我只穿着姆姆——尽管姆姆非常肥大——还是会让我觉得有点紧张。更加让我不安的是,在健身房换衣服抬头向上看时,我当时只穿着短裤和运动胸罩,却发现一个监狱看守的眼睛在看我。并不是他们看到我的身体会怎么样,尽管这个想法让我畏缩,主要是一想到连私密时刻——换衣服、躺在床上、读书、哭泣——都任由这些奇怪的男人观看,我就全身不舒服。
梅普尔先生刚来的时候,有一次分发邮件:“普拉特!普拉特!里维拉!蒙哥马利!普拉特!埃斯波西托!帕波!”
我走过去,他把信件递给我,我转身走回到人群中去。有些女人在吃吃地笑和小声嘀咕。我站在安妮特旁边,探询地望着她。
“他叫你帕波!”其他犯人都好奇地看着我。我感到很尴尬,脸上变得绯红,这让更多人笑起来。
“他只是不知道。他以为那是我的姓。”我辩护地解释道。第二天邮件点名的时候,他又是叫我的名而不是姓。“那是她的名。”一些自作聪明的人尖锐地指出来,因为我又一次脸红了。
“是吗?”他问。“真奇怪。”
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叫我帕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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