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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利,什么地方不对劲?”丹沃斯问道。
“冷。”巴特利说。丹沃斯俯下身去,把被单和毯子拉上来盖到他的肩膀。那毯子看上去薄得可怜,只有丹沃斯身上穿的纸布防护服那么厚。
“谢谢。”巴特利把手从被褥下面拿出来,握住丹沃斯的手,闭上了眼睛。
丹沃斯忧心忡忡地朝监视器看了一眼,但一如既往地什么也看不懂。体温读数依然显示着39.7度。尽管隔着一层防护手套,巴特利的手摸上去仍然非常烫,他指甲的颜色看上去很古怪,几乎是一种暗蓝色。他的肤色看上去也更暗哑了,而他的脸比刚进医院时瘦削了很多。
那个病房护士进来了,她裹在纸布防护服里的身形看上去令人很不舒服地想到了葛德森太太,怪不得巴特利会怕她。她粗声粗气地说道:“一级预防名单在追踪图表上。”她指着左边第一个显示屏下面的键盘。
一个按小时分行的图表显示在屏幕上。他自己的名字、玛丽的名字,还有这个病房看护妇的名字列在图表顶端,名字后面的括号里标注着“SPG's”的字样,大概是表示他们与巴特利发生接触时正穿着防护服。
“往下翻翻。”丹沃斯说,表格下边的内容在显示屏上显示出来,巴特利入院时接收他的医护人员、救护车上的医生、跃迁网实验室和过去的两天内巴特利的行程。
巴特利曾跟他说过星期天要去伦敦,但他不记得具体时间了。他输入:“伦敦——给耶稣学院打电话确认抵达时间。”
“他情况时好时坏,”那个护士很不以为然地说,“这烧发的。”她检查了下吊瓶,动作很大地给巴特利拉了拉被褥,然后出去了。关门声貌似惊醒了巴特利,他的眼睛扑闪着睁开来。
“我需要问你些问题,巴特利,”丹沃斯开口道,“我们需要找到你接触过的人,我们不希望他们也因为这种病倒下,所以我们需要你告诉我们他们是谁。”
“伊芙琳。”巴特利的声音非常轻,近乎耳语,但是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丹沃斯的手。“在实验室。”
丹沃斯问:“今天上午之前你见过伊芙琳,还是你昨天见过她?”
“不是。”
“你昨天干什么了?”
“检查跃迁网来着。”巴特利无力地回答,手指紧紧地抓住丹沃斯的手。
“你整天都待在那儿?”
巴特利摇摇头,这个动作引发了那些监测器的一整串“哗哗”声和曲线波动。“我去找您了。”
丹沃斯点了点头:“你给我留了个条,在那之后你干吗了?你见伊芙琳了?”
“伊芙琳,”他重复道,“我检查了普哈斯克的坐标计算。”
“结果正确吗?”
巴特利皱起眉来:“嗯。”
“你确定?”
“是的,我核实了两遍。”巴特利停下来歇了口气,“我做了一次内部核查和一次比较测验。”
丹沃斯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轻松,坐标计算没有错误。“时滞呢?存在多少时滞量?”
“头好痛,”巴特利呻吟着,“肯定是在舞会上喝得太多了。”
“什么舞会?”
“好累。”巴特利低声说。
“你去参加什么舞会了?”丹沃斯锲而不舍地追问道,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刑讯官,“什么时候?星期一?”
“星期二,”巴特利说,“我喝太多了。”他在枕头上转过脸去。
“你先休息吧。”丹沃斯轻轻地把手从巴特利手中抽出来,“好好睡会儿。”
“真高兴您能来。”巴特利又伸出手来抓丹沃斯的手。
丹沃斯握住他的手,窗外下着雨,他能听见拉着的窗帘后传来的“哒哒”轻响。
他并不清楚巴特利到底病得有多重,他满脑子都在担心伊芙琳。也许他不该对蒙托娅和其他那些人感到那么恼火,他们也有他们关注的事情。
时间流逝。丹沃斯听着潺潺雨声,听着圣希尔达女子学院每隔一刻钟敲响一次的钟声。那个病房看护妇冷冷地通知丹沃斯她要下班了。接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护士进来检查吊瓶和监测器情况,她个子小巧许多,看上去也开朗许多,佩戴着实习生的证章。巴特利在意识清醒的边缘来回挣扎,丹沃斯几乎很难把这情形说成是“情况好转”。每一次他挣扎着醒过来之后看上去都要更憔悴几分,他越来越回答不了丹沃斯的问题了。
丹沃斯硬着心肠继续发问。那个圣诞舞会在海丁顿女校举行,之后巴特利去了一个酒吧。他想不起那个酒吧的名字了。星期一晚上他独自在实验室里工作,检查普哈斯克的坐标计算。中午时分他从伦敦出发,搭乘地铁。那简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呀——地铁乘客,参加舞会的人,还有他在伦敦接触的每一个人——即使所有人都能被巴特利指认出来,他们也不可能都被追踪到、进行检测。
“今天早上你是怎么到布拉斯诺斯学院的?”在巴特利又一次“情况好转”时丹沃斯问道。
“早上?”巴特利的眼睛盯着拉着窗帘的窗户,好像他认为现在已经是早上了。“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晚上十点,”丹沃斯看着他的电子表,“我们是下午一点半把你送进医院的。今天上午你操作跃迁网来着,你把伊芙琳传送走了。你还记得吗?”
“今天是几号?”巴特利突然问。
“12月22号。你在这儿待了还不到一天。”
“哪一年,”巴特利挣扎着想坐起来,“现在是哪一年?”
丹沃斯忧虑不安地看了一眼监测器,巴特利的体温将近39.8度了。“2054年。”丹沃斯俯向巴特利想让他平静下来,“今天是12月22号。”
“离我远点。”巴特利斥道。
丹沃斯直起身子,从床前退开。
“离我远点。”巴特利重复道。他又把身子往上撑了撑,环视着房间:“丹沃斯先生在哪儿?我需要和他谈谈。”
“我就在这儿呢,巴特利。”丹沃斯朝着床的方向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担心再次惊扰巴特利,“你想告诉我什么?”
“那你知道他可能会在哪儿吗?”巴特利说,“能帮我给他带个信吗?”
他递给丹沃斯一张想象中的纸条,丹沃斯意识到巴特利肯定是在想象中重新回到了他去贝列尔学院的那个星期二下午。
“我必须回到跃迁网实验室去,”巴特利看着一块不存在的电子表,“实验室开门了吗?”
“你想跟丹沃斯先生说什么?”丹沃斯问道,“是时滞吗?”
“不,离我远点!你要把它掉在地上了,那个盖子!”他直直地盯着丹沃斯,眼睛因为高烧的缘故而灼灼发亮,“你还在等什么?快去找他。”
那个实习生进来了。
“他情绪很激动。”丹沃斯告诉她。
她匆匆地扫了一眼巴特利,然后抬头看向监测器。在丹沃斯眼里,情况看起来很不妙,大量数字疯狂地翻卷过屏幕,三维图形呈现出剧烈的波纹起伏,但是那个实习护士看上去并不特别担心。她依次查看了每一个监测器,然后气定神闲地开始调整吊瓶的点滴。“躺下,乖。”她说道,眼睛依然没看巴特利,令人惊讶的是巴特利照做了。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巴特利靠着枕头躺着,对那个护士生说,“感谢上帝你还在这儿。”他看上去已然精疲力竭了。
那个护士生没注意到他,她还在调整着点滴。
“他晕过去了。”丹沃斯提醒护士道。
护士点了点头,开始读监测器里的数据。她还是没看巴特利一眼,而后者的黑皮肤正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
“你不觉得应该找个医生来吗?”丹沃斯问。这时门开了,一个穿着SPG's的高个子女人走了进来。
她也一眼都没朝巴特利看。她一个接一个地查看着监测器,然后问道:“有胸膜病变迹象吗?”
“有发绀和寒颤。”护士答道。
“还有什么迹象?”
“右房室瓣膜关闭不全(Myxabravine)。”护士答道。医生从墙上拿下一个听诊器,从听管上解开胸件,“咳血吗?”
护士摇了摇头。
“冷。”巴特利的声音从床上传出来,她们两个都完全没有注意。巴特利开始哆嗦起来:“别把它掉在地上。它是瓷的,不是吗?”
“我要50毫升盘尼西林注射液和一支乙酰水杨酸试剂。”那个医生吩咐道。她把正颤抖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厉害的巴特利扶起来坐在病床上,解开了他睡衣的尼龙搭扣,把听诊器的胸件压在巴特利的背上。
“深呼吸。”医生吩咐道,她的眼睛盯着显示器。巴特利照做了,他的牙齿格格打战。
“壁胸膜腔左侧浊音。”医生自言自语道,然后把听诊器的胸件往上挪了一厘米,“再来一次深呼吸。”她把听诊器的胸件又挪动了好几次,然后说道:“做过化验了吗?”
“黏病毒。”那个护士答道,注满了一支针管,“A型。”
“序列测定了吗?”
“还没。”她把注射器插到引流管中,然后推动推杆。这时,外面的电话响了起来。
那个医生把巴特利睡衣领上的搭扣系上,让他平躺在病床上,然后掀起被单随随便便地盖在他的腿上。
“给我一支革兰氏染色剂。”她吩咐道,然后离开了。那部电话还在响着。
丹沃斯想上前去把毯子给巴特利盖好,但那个实习护士正把又一瓶点滴液挂到吊瓶柱上。他等到她弄完了点滴走出门去,然后过去捋平被单,把毯子拉到巴特利的肩膀处仔细地盖好,把毯子在床边掖好。
“感觉好些了吗?”他问道,但巴特利已经停止打颤沉入睡眠中去了。丹沃斯看着那些监测器。他的体温已经降到39.2度了,那些监测器上先前发疯一样的读数也已稳定下来。
“丹沃斯先生,”实习护士的声音从墙上某处传了出来,“有电话找您。”
丹沃斯打开门。那个实习护士站在门外,已经脱掉了防护服,并提醒他也脱掉他的防护服。他照做了。“您的眼镜。”她提醒道。他把眼镜递过去,她开始往眼镜上喷消毒液。他拿起电话,斜着眼睛看着显示屏。
“丹沃斯先生,我到处找您,”芬奇在电话那端说道,“发生了一件最最可怕的事情。”
“怎么了?”丹沃斯看了眼他的电子表。十点钟。如果病毒的潜伏期是12个小时的话,有人因此病倒还为时尚早。“有人病倒了?”
“不是的,先生。比那更糟糕,是葛德森太太。她到牛津来了,她不知怎么地通过了检疫隔离线。”
“我知道。最后一班火车,她让他们扒着门不让门关上。”
“是的,好吧,她从医院打电话来。她坚持要待在贝列尔学院,她指责我没有好好照顾威廉,因为导师分配表是我列的,而显然威廉的导师强迫他在圣诞假期间熬夜读彼特拉克。”
“告诉她我们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而且我们的宿舍已经消过毒了。”
“我说了,先生,但是她说如果那样的话她就和威廉住一个房间。我不想对他做这种事情,先生。”
“别,”丹沃斯说,“那不是人能够忍受的事情,即使在一场大流行病中。你告诉威廉他妈妈来了吗?”
“还没呢,先生,我想告诉他来着,但是他不在学校里。汤姆·盖利告诉我葛德森先生正在什鲁斯伯里拜访一位年轻女士,我给她打了个电话,不过没人接。”
“毫无疑问他们外出到某个地方读彼特拉克去了。”丹沃斯说,琢磨着要是葛德森太太在去贝列尔学院的路上碰到了那对毫无防备的年轻人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看不出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先生。”芬奇听上去很苦恼,“还有,他的导师为什么要安排他读彼特拉克。他读的是现代文学专业。”
“嗯,好吧,要是葛德森太太到了,把她安排在沃伦楼。”那个护士从正在擦拭的丹沃斯的眼镜上猛地抬眼看过来,“给她一个往外看时什么也看不到的房间。还有,检查下我们皮疹软膏的储存量。”
“好的,先生。”芬奇应道,“我跟新学院的财务主管通过话了。她说贝辛格姆先生走之前告诉过她他不想被打扰,但是她说她觉得他肯定告诉过谁他要去哪儿,等电话线不那么忙了她会想着给他妻子打电话的。”
“你问过他们技术员的情况了没?”
“问过了,先生,”芬奇答道,“所有的技术员都回家过节去了。”
“我们学院的技术员谁住得离牛津最近?”
芬奇想了一会儿:“可能是安德鲁斯,他住在瑞丁地区。您需要他的电话号码吗?”
“嗯,再给我一份其他技术员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名单。”
芬奇背出安德鲁斯的电话号码。“我已经采取措施来补救厕纸不足的状况了,我张贴了一些告示,上面写着格言:浪费导致贪欲。”
“很好。”丹沃斯挂了电话,然后试着拨了安德鲁斯的号码。电话占线。那个实习护士把他的眼镜递还给他,又给了他一套新的防护服。
丹沃斯回到病房里,巴特利依然睡着,睡得很不踏实。他向监测器看去,体温读数是39.2度。他头痛起来。他摘下眼镜,揉着两眼之间的地方。然后他坐下来,看着到目前为止他拼凑而成的那张接触人群表。
门开了,那个实习护士裹着一身SPG's走了进来。丹沃斯下意识地看向监测器,但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变化。巴特利还在睡着。那个护士往监测器里输进去一些数字,检查了点滴,扯了扯被褥的一角。她拉开窗帘,然后站在那儿,手指间扭着帘绳。
“我忍不住听了您打电话,”她开口道,“您提到了一位葛德森太太。我知道我这样问很冒失,不过您说的是不是威廉·葛德森的妈妈?”
“是的,”丹沃斯惊讶地回答,“威廉是贝列尔学院的学生,你认识他?”
“他是我的朋友。”她答道,脸上掠过一片如此明亮的红晕,以至于丹沃斯甚至能够透过她的防护面罩看到。
“啊,”他答道,“威廉的妈妈就在医院里。”他觉得自己应该警告她,“她好像是要在圣诞节探望她的儿子。”
“她在这儿?”那个护士的脸更红了,“我想我们正处在检疫隔离下。”
“她赶上了从伦敦发来的最后一趟列车。”丹沃斯郁闷地说。
“威廉知道了吗?”
“我的秘书正设法通知他。”他答道,省略了威廉跑去什鲁斯伯里的情节。
“他正在牛津大学图书馆,”她说着,“苦读彼特拉克呢。”她把帘绳从指间放开,出去了,毫无疑问是去给牛津大学图书馆打电话去了。
巴特利辗转反侧,似乎在嘟囔着什么,他看上去很激动,他的呼吸好像更吃力了。
“巴特利?”丹沃斯叫道。
巴特利睁开了眼睛。“我在哪儿?”他问道。
丹沃斯看了眼监测器。巴特利的体温已经降下来0.5度了,他看上去比之前清醒多了。
“你在医院里,”丹沃斯告诉他,“你在布拉斯诺斯学院的实验室里倒下了,当时你正在操作跃迁网,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我感觉不对劲,”他答道,“很冷。我去酒馆打算告诉您我已经得到了定位数据……”
一种奇怪的、受惊吓的表情突然浮现了他的脸上。
“你告诉我什么地方出问题了,”丹沃斯接着说下去,“是时滞吗?”
“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巴特利重复着,并试着用手肘撑起身来,“我怎么了?”
“你病了,”丹沃斯告诉他,“你得流感了。”
“病了?我从不生病。”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们死了,对不对?”
“谁死了?”
“它把他们都杀死了。”
“你看到什么人了吗,巴特利?这非常重要。还有别的什么人也感染这种病毒了?”
“病毒?”巴特利的声音明显轻松了许多,“我感染病毒了?”
“是的。一种感冒病毒。不是很要紧。他们已经给你注射了抗菌剂,还会给你拿来别的类似物进行治疗,你马上就会好起来。你知道你是从谁那里感染了这种病毒的吗?还有别的什么人也感染了这种病毒?”
“没,”他放松地躺回到枕头上去。“我想——噢!”他惊惶地抬头看向丹沃斯,“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他拼命说道。
“那是什么?”丹沃斯伸手去够呼叫铃,“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巴特利的眼睛因为恐惧睁得大大的。“疼!”
丹沃斯按下呼叫铃。那个护士和一位住院医师立即进来了,又从头进行了一次她们的例行程序,用冰凉的听诊器在巴特利的身上戳来戳去。
“他抱怨说很冷,”丹沃斯说,“还有什么东西疼。”
“哪儿疼?”那位住院医生问道,看着一个显示器。
“这儿。”巴特利说。他把手按在胸口右侧,他又开始发抖了。
“右胸腔浊音。”住院医师说道。
“当我呼吸的时候这儿很痛,”巴特利的牙齿格格打战,“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什么地方出问题了。难道他指的不是定位数据,而是他自己出问题了。
“输氧?”那个护士问道。
“暂时不用,”那个住院医师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给他200单位的氯霉素。”
那个护士扶着巴特利躺下,往点滴管上加了一个便携输液装置,观察着巴特利的体温降下来大概一分钟,然后出去了。
丹沃斯摘下眼镜,揉着眼睛。消毒水的气味让他的眼睛感到刺痛,他觉得很疲惫。巴特利睡着了,他呼吸中不协调的杂音已经被医生冷冰冰的魔法去除掉了。而伊芙琳也睡着了吧,在700年前的一张爬满跳蚤的床上,还是完全醒着,以她学到的餐桌礼仪方式和脏兮兮的指甲按着她的手掌;又或是跪在污秽不堪的石头地板上,对着她的双手讲述她的历险经历。
他肯定是打了个瞌睡。他梦见他听到了一个电话在响,是芬奇打来的电话。芬奇告诉他那些美国人正威胁着要因为厕纸供应不足而提起诉讼,而那是系主任根据圣经提出的号召,“浪费导致贪欲。”就在那个时候,那个护士打开了门,告诉他玛丽要他去急诊部见她。
丹沃斯看了看他的电子表。四点二十分。巴特利仍然睡着,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了。护士在外面拿着消毒水瓶子等他,然后告诉他坐电梯下去。
从眼镜上散发出来的刺鼻消毒水味儿帮他驱赶着睡意。在到达一层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完全清醒了。玛丽在那儿等着他,戴着防护面罩,还有其他那些防护用具。“我们又有一个病例了,”她说着,递给他一包SPG's,“是一个滞留者。可能是那些购物者中的一个。我想要你试着辨认一下她。”
他笨手笨脚地穿上防护装,在把两边的尼龙搭扣系起来时差点因为动作太大把防护服扯破。“当时商业街上有无数购物者,”他说着,戴上手套,“而我正盯着巴特利,我很怀疑我能否指认出当时在街上的任何人。”
玛丽说:“我知道。”她率先走过一条走廊,然后走进急诊部的门。
前方有一群人,都穿着纸布防护服,完全看不出谁是谁,正把一辆担架车围在中间。那个住院医师,也穿着纸布防护服,正在听旁边一个瘦瘦的、一脸惊恐的女人述说情况。
“她的名字叫贝弗莉·布林,住在瑟比顿市普拉瓦街226号。我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她一直在说我们需要搭乘地铁去北安普顿。”
那个女人带着一把伞和一个大大的手提包,当那个住院医师向她询问病人的医保号码时,她把伞倚靠在登记台边,打开手提包翻找着。
“那病人刚才在地铁站抱怨说头痛和发冷,就被送了进来,”玛丽说道,“当时她正在排队等候分配住处。”
她示意那些医生停下担架车,然后把毯子拉到那个女人的脖子和胸部以下,好让丹沃斯看得更清楚些。
那个穿着湿雨衣的女人已经找到了医疗卡。她把它递给那个医生,然后拿起伞和手提包,还有一叠五颜六色的纸张,带着它们向担架车走过来。那把伞很大,上面印满了淡紫色的紫罗兰。
“巴特利在回跃迁网实验室的时候撞上了这个女人。”丹沃斯说。
“你确定?”玛丽问道。
他指着那个女人的朋友,后者正坐下来填着表格。“我认识那把伞。”
“那是在什么时候?”玛丽问。
“我不确定。一点半?”
“那是什么类型的接触?他碰到她了吗?”
“他一头撞进了她的怀里,”丹沃斯说,试着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他被那把伞绊了一下,然后他跟她说对不起,而她对着他大喊了一会儿。他捡起伞,把伞递给了她。”
“他有没有咳嗽或打喷嚏?”
“我不记得了。”
那个女人被推进了急诊室。玛丽说“把她送到隔离病房”,然后跟在那些人后面。
那个女人的朋友站了起来,一张表格掉落下来,她笨拙地抓着其他的表格按住胸口。“隔离病房?”她恐惧地问道,“她怎么了?”
“请跟我来。”玛丽领着那个瘦瘦的女人去某处进行血样采集,并对她朋友的伞用消毒水进行消毒。
丹沃斯还来不及问玛丽是否需要等她,就只得在靠墙摆放的椅子上疲惫地坐下来。他旁边的椅子上搁着一本宣传小册子,封面上写着“夜晚良好睡眠的重要性”。
在那张轻便折椅上不舒适的睡眠让他的脖子感到酸痛,他的眼睛又开始感到刺痛。他觉得他应该回到巴特利的房间去,但是他不确定自己还有力气再穿一套SPG's。此外,他也不认为自己还能够忍受弄醒巴特利并问他还有谁将很快被抬上担架车上推进医院。
至少伊芙琳不会是那些人中的一个。现在是四点半。巴特利撞上这个带着那把这会儿正用消毒水冲刷的大伞的女人是在下午一点半。这就意味着病毒的潜伏期是15个小时,而13个小时之前伊芙琳就已经被完好地保护起来了。
玛丽回来了,她的帽子脱掉了,口罩从脖颈处耷拉下来,晃晃悠悠。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她看上去累坏了,就像丹沃斯自己现在的感受一样。
“我让葛德森太太离开了,”玛丽告诉登记员,“她会在明天早上七点钟回到这儿进行血液检查。”
玛丽向丹沃斯坐着的地方走过来。“我完全把她给忘了,”她微笑着说道,“她都要抓狂了,她威胁说要因为非法羁留起诉我。”
“那她会和那些钟乐手们一见如故,相处甚欢的。她们也正威胁说要因为非自愿违约把我告上法庭。”
玛丽把手指插进凌乱的头发中:“我们从世界流感防治中心得到了这种流感病毒的鉴定结果。”她一跃而起,好像身体里突然被注入了能量。
“我需要来杯茶,”她说,“快来。”
丹沃斯看了一眼正留神盯着他们的登记员,然后拖拖拉拉地站了起来。
“我会待在外科候诊室。”玛丽对那个登记员说道。
“好的,医生。”登记员应道,“我忍不住听了你们的谈话……”她颇为踌躇地说。
“您告诉我你让葛德森太太离开了,接着我听到您提到了一个名字‘威廉’,我就琢磨着葛德森太太有没有可能是威廉·葛德森的妈妈。”
“是的。”玛丽答道,看上去被弄糊涂了。
“你是他的朋友吗?”丹沃斯问,不知道她会不会像那个金发碧眼的实习护士那样脸红。
登记员的脸红了:“我是在这个假期才开始跟他熟起来的,他待在学校研读彼特拉克。”
“或者忙着干些别的什么。”丹沃斯说道,趁着她正忙着脸红,拉着玛丽经过“闲人免进,隔离病区”的标记,进入了走廊。
“那都是些什么见鬼的东西呀?”玛丽问道。
“病威廉可比我们想象中的过得好得多。”丹沃斯说着,打开了通向候诊室的门。
玛丽轻轻按下电灯开关,向茶具推车走去。她摇了摇电热壶,然后去接水。丹沃斯坐下来。有人已经拿走了装着血液检测设备的实验室托盘,把茶几挪回到正确的位置去了,但玛丽的购物袋依然躺在地板中间。他俯身向前,把它拖过来靠着椅子。玛丽带着水壶重新出现了,她弯腰插上插座。“你有没有幸运地发现巴特利的接触对象?”她开口问道。
“如果你能称之为接触对象的话。昨晚他去参加了一个在海丁顿女校举行的圣诞节舞会,他来去都搭乘了地铁。情况有多糟?”
玛丽打开两个茶包,把茶叶倒进杯子里:“恐怕只有奶粉了。你知道最近他有没有和什么美国来的人接触过吗?”
“不知道。怎么?”
“要糖吗?”
“情况有多糟糕?”
玛丽往杯子里倒着奶粉。“坏消息是,巴特利病得非常厉害。”她舀着糖,“他进行了学校组织的季节性接种,那是比国家卫生局所要求的具有更多谱系的抗菌疫苗。他应该能够完全应对5级的突变免疫,并且对10级的突变部分免疫。但是他表现出了全部流感症状,那就意味着存在严重突变。”水壶发出尖利的声音,“那就意味着这是一场大规模流行病。”
“是的。”
“一场世界性流行病?”
“也许。如果世界流感防治中心不能很快地测定这种病毒的序列,这次检疫隔离没有施行,人群四散奔逃的话,可能会很严重。”
玛丽拔掉电热壶的插座,把滚烫的开水注入杯中。“好消息是世界流感防治中心认为这种病毒是源于美国南卡罗来纳的一种流行性感冒病毒。”她端着一杯茶过来递给丹沃斯,“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这种病毒已经被测序,并且有了类似物和人造疫苗,抗菌剂和症状疗法对它很管用,所以它并不致命。”
“它的潜伏期有多长?”
“12到48小时。”她靠着茶具台站着,小口小口地抿着茶,“世界流感防治中心已经把血样送到亚特兰大的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进行配比,他们还送来了他们推荐的疗程疗法。”
“伊芙琳星期一是什么时候登记入院进行抗病毒疫苗接种的?”
“下午三点,”玛丽答道,“她在这儿待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我让她在医院待上一整夜以确保她得到良好的睡眠。”
“巴特利说他昨天没有见过她,”丹沃斯说,“但是星期一时他可能在她到医院之前接触过她。”
“她得在进行疫苗接种以前暴露在病毒中,而且病毒得有机会不受遏制地进行复制,那样她才可能有危险,詹姆士,”玛丽说,“即使她确实在星期一或者星期二见过巴特利,她出现症状的危险也比你们小。”她从茶杯上方认真地看向他:“你还在担心定位数据,对不对?”
丹沃斯摇了下头:“巴特利说他检查了那个实习生的坐标计算,结果是正确的,而且他已经告诉过吉尔克里斯特时滞量是极小的。”
“那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出问题?”玛丽问道,“我就不明白了。她在中世纪可能会比在这儿更安全。我们马上就会迎来大量的病人,流行性感冒传播起来就像燎原野火,而检疫隔离只会让情况更糟。医护人员永远是首先被暴露在病毒中的,如果他们染上了病,或者抗菌药的储备耗尽了,这个世纪可能会成为一个危险等级为10级的时段。”
玛丽疲倦地把手放在凌乱的头发上:“抱歉,我太累了,所以胡说八道。我们有代谢改变剂和辅助药,要是它是那种南卡罗来纳病毒,我们还有类似物和疫苗。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科林和伊芙琳安全地置身此地之外。”
“安全地待在中世纪。”丹沃斯答道。
玛丽朝着他微笑起来:“和那些暴徒们待在一起。”
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一个高个子金发男孩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双大脚,穿着一件粗呢橄榄球衫,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科林!”玛丽惊呼。
“原来您在这儿,”科林说,“我到处找您。”

 
摘自《末日之书》(000893-000898)
丹沃斯先生,快来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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