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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姑怪

甚九郎是个生意人,天气好的时候,就去外面做点小买卖。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便留在家里看店。
他独自住在麴町的一个出租屋里,至今未婚。
今天的天气不错,按理说,他是应该出去做生意的,但是,他最近实在是太累了,就没有出去,而是慵懒地坐在店里,抽抽烟,看看风景。
春日的夕阳从外面射进来,晒得人懒洋洋的。甚九郎坐在那里,舒服地晒着太阳,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声很大的声响,因为四周很安静,这声音显得异常响亮。甚九郎猛地惊醒,抬起了头。
不知什么时候,店外的门槛上多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垂下一头乌发,半弯着腰,一只手撑着额头,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也许,她正是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才坐下来歇息,而那响声就是因为她无意间撞上了门。
甚九郎这样想着,没有去打扰她,因为他也曾有出门在外的时候,身体突然不适。他很清楚,这个时候,需要安静地休息一下。
但是,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那女人还是一动不动。甚九郎担心起来,难道她是生病了吗?如果真的是病了,可不能就这样坐在外面呀。
“喂,你是怎么啦?需要帮助吗?”甚九郎走过去,蹲下来,询问她的情况。
女子抬起头,是一副十分和善的面孔,不过,她显得没什么力气,声音也小得厉害,好像刚干了什么重活似的:“我头晕得厉害,我——您能收留我一晚吗?”
甚九郎不忍心就这样弃女子于不顾,但他也不能就这样收留素不相识、来历不明的人啊。所以,他对女子说:“我是应该帮助你,收留你一晚也没什么,但是,这房子不是我的,我只是这里的租客,如果我收留你,房东不会同意的,所以,你住在哪里呢?我可以帮你找顶轿子,让他送你回去。”
“您有所不知,我家实在是远得很,轿子怕是到不了,我可以付您房钱,您还是可怜可怜我,收留我一晚吧!”说着,女子递给甚九郎一些钱。
甚九郎见状,只好同意了,他把女子带进了屋子,说:“我家破得很,希望你不会介意。”说着,他给女子找了点药,让她吃,还细心地给她熬了粥。
吃喝之后,女子好像舒服了不少,她盖上甚九郎给的被褥,在油灯旁躺下来,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甚九郎早早起来煮热茶,没过多久,女子也起来了,她在甚九郎旁边坐下,脸色好看了不少。
“我好多了,真的很谢谢您。”
“没什么,好了就好。”甚九郎笑了笑,又问道,“你家在什么地方?”
“八王子。不过,我父母去世得早,家里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我一直和姨母相依为命。可是,不久前,她也去世了。我便去了大户人家当差。后来,我想,如果来江户,说不定能嫁户人家,就来了这里。没想到刚来就犯了头晕的老毛病。我在这边没有熟人,无依无靠,如果不是您收留,真不知道要怎么样了……”
这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好像有种说不出的魔力,甚九郎听她讲着,无意间就被吸引住了。
“真是可怜,你在这边真的找不到可以投奔的人吗?”
“是的,真的没有了。”女子沉默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重新鼓起勇气,对甚九郎说,“我——我想求您一件事。”
她脸红得厉害,甚九郎猜不到她想说什么,就开口问道:“是什么事?”
“我知道这是很无理的要求,可是,看您的样子,应该也没有成家吧?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做您的妻子吗?我会照顾您的饮食起居,还可以把父母留给我的三十贯给您做生意。”甚九郎听到女子这样对自己说,大大地动了心。三十贯可不是小数目,生意这东西,投得多才会赚得多,甚九郎这样想着,完全被钱套牢了……
他答应了女子,还去找了房东,说是老家来了表妹,要在这边住上几天。
甚九郎隔壁住的也是单身汉,叫源吉。他和甚九郎一样,也是个小贩,每天早出晚归,做些小生意,聊以糊口。
对甚九郎新娶的妻子,他十分好奇,正巧有一天晚上,他喝了点酒,想四处走走,没想到晃悠到了甚九郎的窗户下。
月色正好,源吉借着光亮,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青光在窗后一闪而过。源吉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那青光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阵冷风吹来,源吉有点害怕了,不过,他还是想一探究竟。于是,他慢慢地凑到窗户边,借着上面的一个小洞,往里面看去。
这一看,他吓得简直叫出声来——屋子里的那个女人长得青面獠牙,正坐在油灯旁,用酒杯喝油壶里的油,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连停都不停,就像喝水一样。源吉吓出了一身冷汗,躲在窗外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点响动。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缓过来,挪着脚往后退。还好,女人并没有发现他,径自吹灭了油灯,躺了下去。
那身形映在窗纸上,简直跟头小牛一样。
源吉一直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甚九郎,但是,因为甚九郎出去做生意了,五六天之后,源吉才见到了甚九郎。他觉得直接对甚九郎说不太好,就叫甚九郎去他的房间,旁敲侧击地打听着甚九郎的新婚妻子。
其实,甚九郎对这位妻子也不是没有怀疑,她的脸蛋和身形总是来回变化,一会儿好看,一会儿难看。现在,源吉又这么一说,他就更疑惑了,最后,他和源吉商定,要休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妻子。
甚九郎很清楚,他不能直接和妻子说,而要达到目的,必须借助源吉和房东的配合,于是,他向房东坦白了实情。房东也很吃惊,就找来源吉,好好商量了一番。
一天,源吉根据他们商定的计策,来找甚九郎,对甚九郎说:“房东让你过去一趟,你快去吧。”
甚九郎假装跟着源吉去找房东,过了很久才回来。
回来以后,他就一直愁眉不展,妻子看他这样,非常疑惑,就追问是什么事,甚九郎一直遮遮掩掩,不说清楚。
第二天,源吉又来叫甚九郎,说房东要见他。这次,他在房东那里待的时间更长。
“房东究竟跟你讲些什么事?”等甚九郎回来之后,妻子又问他。
甚九郎哭丧着脸,装出难以启齿的样子,说道:“真是件棘手的麻烦事。房东对我说,奥州棚仓樱町发生了一件大案子,一个叫美坂屋助四郎的人娶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过了不到一个月,就被那女的谋害了,家里所有家当也被顺走了,房子也被烧了。最可恨的是,那女人干完这一切后,跟着一个净土宗的和尚跑了。现在,和尚倒是落网了,但这女人一直下落不明。衙役正在到处搜查来历不明的女人,眼看就到这里了。房东怕有什么麻烦事,就对我说,既然我们的结合没有明媒正娶,你不妨回娘家避避风头,你知道的,我们人微言轻,哪能和那些当官的硬碰硬,万一查到,人家连辩解都不会听的。”
女人听了,立刻变了脸色,面容难看得吓人:“就算是通缉,也得看着画像来,是不是我,一目了然。你这么说,无非是寻个借口,要赶走我罢了。”
甚九郎被看穿了心思,吓白了脸,再也不敢提这个事了。
算了,惹不起躲得起吧。一次,甚九郎借口出去行商,在一个叫二日町的小镇上重新租了个屋子,住了下来。
转眼就过了二十多天,这天,甚九郎吃了晚饭,回到家中,因为累得厉害,在油灯旁躺下没多久就犯了困,他强撑起身子,爬出被窝,将灯吹灭,躺了下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没了睡意。甚九郎只好两眼大睁,看着房顶。
忽然,窗外的缝隙间闪过一缕青光,他还没回过神,就又听到“咚咚咚”的声音,窗外有人叫道:“开门,是我呀!”
甚九郎又惊又怕,这分明是他妻子的声音,他赶忙钻进被窝,躲在被子里,不住地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但是,窗外的声音还在耳边不住回响,“快开门呀!快开门!”
紧接着,响起“嘎吱”两声,窗户被顶开了。妻子从窗户那里爬了进来,凑到了甚九郎的枕头边。
“你真的讨厌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离开你。”
甚九郎抬起头,他想,自己要命丧于此了。
这时,油灯亮了,那女人半躺着,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甚九郎见摆脱不了她,只好一不做二不休,于是,他平静地起身,告诉妻子说,这里已经没什么生意可做了,他要收拾东西,带她一起去会津谋生活。
妻子听了,高兴地帮他收拾了东西,和他上了路。
当天中午,他们来到了一座小佛堂前。甚九郎和妻子坐在佛堂的套廊上休息,他拿出一直放在腰间的便当盒,打开,递给了妻子,然后,趁妻子不备,取出一把刀,一下子插进了她的身体。
妻子拼命挣扎,还试图抓住他,可是,甚九郎早就侧身一闪躲开了。
不一会儿,妻子就倒在了地上。甚九郎连忙扔下匕首,拔腿跑开。不知不觉,他跑到了一处寺院门口。他赶紧冲进寺里,正遇上赶过来的住持。
住持是一个极为年迈的老者,他一看甚九郎,就关心地说道:“是遇上山姑了吧!山姑可是极为厉害的东西啊!你要是想活下去,得赶紧想个方法啊!”
听住持这么一说,甚九郎吓得连站都站不住了,赶紧把事情始末告诉了住持。
住持说:“你虽然杀死了她,但恶灵不散,依然会扰你生活,还会害你性命。倘若任事态发展下去,不出今晚,恐怕你就性命不保了,你现在赶紧回去,把那山姑的尸首带过来,我来为你消了这场劫难。”
甚九郎非常不想回去,但看住持说得像真的似的,只好又回到佛堂,用席子裹上尸首,带到了寺院。住持见到了尸首,用笔墨在尸首的额上写上“鬼畜也能修成佛”几个字,又给尸首挂上了佛珠和一个装着佛家谱系图的袋子。
然后,他让甚九郎把尸首放进棺材里,供在佛坛上,嘱咐甚九郎,今晚一定要坐在旁边,不断诵念经文。如果一切顺利,明日一早,就能破灾解难。但是,在这段时间内,不管见到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能弄出声,不然依然性命不保。
甚九郎赶紧照他说的做了。
那天晚上,天特别黑,到了半夜,还突然下起大雨来,电闪雷鸣,十分可怕。
就在这时,佛坛剧烈地颤动起来,棺材缓缓开启了。甚九郎十分害怕,但还记着住持的嘱托,嘴里一直念着经文。
没过多久,那女尸就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见到甚九郎,还对他龇牙咧嘴,眼露恨意。甚九郎恐惧到了极点,还是不停地念文诵经。
渐渐地,女尸现了原形。只见她眼冒青光,额上长着一对牛角,样子十分吓人。她张牙舞爪,想要靠近甚九郎,好在住持有先见之明,用袋子和佛珠控制住了她,不管她怎么挣扎,也无法真正靠近甚九郎,更别提伤害他了。
甚九郎就这么坐在原地,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晚。一直到天亮后,阳光透了进来,女尸才终于被重新封在了棺材里,再也无法动弹了。
甚九郎见状,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他也知道,多亏了住持,他这一劫才算是躲过了。所以,他大大地感谢了住持一番,给了住持很多财物。
后来,甚九郎做完这单生意,就散尽家财,重回了这里,拜住持为师,出家为僧,自此之后,每日只是青灯黄卷,诵经礼佛,再也不问俗世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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