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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小房子

在一个静谧的夜晚,益雄在虫鸣声中蹑手蹑脚地走着,苍白的月光穿过稀稀疏疏的栎树,静静地投在他的身上。
这是一个宁静祥和的海边小镇,益雄非常喜欢这里。不然,他也不会在此逗留了一个多星期之久,尽管平日里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写写俳句、画画水彩而已。
总之,益雄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只是,现在他不太开心。因为就在刚才,他收到了父亲的命令。父亲说,让他明天一早立刻回家。益雄不想离开这里,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非常难过和伤感。于是,他吃完晚饭后,就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散步。
说是散步,其实也只是在沙滩上徘徊,没什么特别的。
他就这样无聊地走来走去,一直到烦闷了,才决定返回旅店休息。
不过,益雄突然决定,不从来路返回,而是穿过草地,从旅店后门回去。
也许这样可以增加一些乐趣,益雄一边走,一边这样想着。
很快,他就踏上了土地,穿行在抽了穗的芒草之间。
忽然,益雄来了兴致,想要写一首以虫鸣为题材的俳句。但是,当他在脑海中构思俳句的时候,突然听见左手边传来沙沙的声响,很明显,这是有人踩到枯树枝了。
益雄心里一惊,猛然转头,想看看身边的到底是谁。
结果,他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那小男孩活蹦乱跳地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竹篮。小男孩一看到益雄,就十分热情地冲上来打招呼:“你要去哪儿啊?”
“我是临海亭的客人,想要回去休息。”益雄很不理解男孩为什么这么热情,他奇怪地看了看四周,但是,周围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
“啊,原来是那里啊!”孩子兴奋地绕着益雄转了一圈,继续问,“我也正要去那里送鱼,不过刚刚有东西跟了我一路,黑乎乎的,吓死人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狐狸,或许是狗也说不定。”
“狗?在哪里呢?我怎么没看见?”
“现在走掉了,或许是见到你害怕了,就逃走了吧。”
“你很怕狗?”
“没有,只是它一直在前面挡着我的路罢了。”
“那我陪你一起走吧,免得它又出来挡你的路。”益雄只把这当作小孩子试图掩盖内心的害怕而编造的拙劣的谎言。
“真的不用了,我先走了。”说完,孩子就转身跑向了草地的另一头。
看着男孩滑稽的动作,益雄无奈地笑了笑,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远处传来。益雄心里一紧——难道这附近还有人?
他一抬头,发现了一栋小小的房子,正隐藏在不远处的杂树林中。
这小房子很奇怪,似乎什么都透不进去,就连月光似乎也被阻隔在外,只有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
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女人正在伸头向外张望着,手里还忙着修补衣服。
益雄感到很诧异,这附近他走过两三次,从来没有发现有这样一栋房子。
“过路人,要不要进来坐坐啊?”屋里的女人招呼益雄。
益雄这才注意到,那女人很年轻,应该也就二十出头。她有着椭圆脸型,整个人看上去很沉闷。她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外面穿着铭仙绸条纹外套。但是,她似乎很瘦削,这些衣物穿在身上,显得很空,就像挂在身上一样。
这样一来,衬得她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我路过这里两三次,竟然都没有发现这栋房子,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益雄向女子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这里这么偏僻,树枝交错纵横,再加上房子又破又小,您看不见也是很正常的了。”
女子微笑的样子让人感觉很亲切。益雄顿时对她有了些许好感,他注意到这房子的客厅不大,大概只有几张榻榻米那么大,门口的过道走廊也窄得像船板一样,显得客厅更加逼仄。
“不嫌弃的话,就请进来坐会儿吧。”女子又发出了盛情的邀请,让益雄有些招架不住。
于是,益雄走向了过道。
女子体贴地迎上来,递过一个坐垫,虽然看起来薄薄的,但是却代表了她的一番心意。
“您不介意它有些脏吧?”
“不不,当然不会,您真是太客气了,我不用它也行,天气还可以。”
“还是垫一下吧,晚上天凉。”女子躬身递过坐垫。
就在这时,益雄闻到了一阵女子的体香。他稍稍鞠了一躬,还了一礼,从女子手中接过坐垫,坐下了。
“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茶能拿得出手的……”女子坐回位子上。
“不用麻烦了,本就是我打扰了,您不用帮我泡茶了呀。”益雄这才平静下来,掏出被他遗忘许久的烟,拿出火柴点了一根,静静地抽着。
“您是东京来的?”
“是的。”
“是来读书的吗?”
“并不是的,我只是来玩七八天而已,家里事情太多太忙,我这是忙里偷闲呢,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了。”
“东京,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应该是个极好的地方吧。”女子的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那您可要去看看啊!不过住久了也就那样吧。”
“是的吗?能在东京居住可是我们这种乡下人的梦想呢,怎么会厌烦呢?毕竟没有见过那样的大城市啊。对了,东京的街头是不是有各种美女啊?她们都是怎么打扮自己的呢?”
女子夸张的说法让益雄忍俊不禁。
“你想太多了,哪能到处都是美女啊!哪里都有美女,也都有丑女,就像东京,闭月羞花的虽然有,但是也很少,你看,像我这样蓬头垢面的人不是也有吗?”
“不过……”
刚说完这两个字,女子就不由自主地笑了。益雄也是如此。
“您往里面坐坐吧,天气越来越凉了,我关个门。”
益雄很希望能继续待在这里,又怕打扰到女子,便问道:“会不会打扰您休息啊?”
“没关系的,家里就我一个人在,您随意就好。”
于是,益雄拿上坐垫跟女子进了屋。
屋子里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桌,上面摆着一盏发出浅红光的油灯。益雄坐在油灯旁,女子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益雄一直和那女子聊到很晚,才独自离开了。旅馆的人迟迟不见他的踪影,很是着急,直到他回来才放心。照料他的女佣连连追问他的去向,益雄不厌其烦地瞎编了几句,企图蒙混过关,之后就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益雄该回家了,然而,他实在是不想回家,于是,他抓住最后一丝机会,绞尽脑汁寻找借口来拖延时间。但是,还没等他想到任何可以晚回去几天的理由,车就已经来接他去火车站了。这下,益雄也无可奈何了,只能选择出发。
益雄回到东京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一点钟左右。一回到家,他就开始帮忙做生意,接连不断地忙了两三天之后,他才把积累许久的工作解决掉。
他家开了一个大型的食品批发店,就在日本桥上,因此生意很繁忙,益雄需要和不同的店家客户谈生意,有时候还要去银行办事。
忙碌的这些天里,益雄不时地思念海边小镇的女子,想着回去再见见她,但是,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后来,益雄突然想到有一个朋友,他很擅长画西洋画,那年夏天一直都住在那个小镇上。于是,他就对家里人说,他要去看望这位朋友。当然,实际上,他是想打听一下那个女子的消息。
家人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当然没什么好阻拦的,于是,在去浅草忙完工作后,益雄就简单地解决了晚饭,乘电车前往团子坂拜访朋友。
“哟呵,你从海边回来了啊?资本家啊,跑去海边写俳句,啧啧,真是享受啊!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艳遇?”
画家正在喝着威士忌,满屋子都凌乱不堪地堆满了画具。
“当然了,只不过待的时间不长,短短一个星期罢了。不过,那里的确值得去。”
益雄点了一根烟,缓缓地抽着。
“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再加上你住的可是最高级的临海亭旅馆呢,不管是海景还是周围的环境,都是极好的。之前我还特地去旅馆后面写过生呢。要不要来一杯?”
画家伸出手去拿破酒杯,想为益雄倒一杯威士忌。
益雄微微皱了眉,推辞道:“不用了,别给我倒酒,我这辈子都不想喝你这酒。”
“好吧,那算了。不是有句话说,不会喝酒的人写不出好诗吗?怎么样?你呢,有什么好的俳句?”
“当然了,我每天都在海岸边构思俳句,还去了旅馆后的草地,那片草地真是令人向往啊!美丽极了!”
“我也去过那片草地,的确很美。那里还有一个破旧的小屋呢,一个老婆婆住在里面……”
“怎么会?婆婆?你确定吗?明明就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啊!”
“呵呵,你在开什么玩笑?六十几岁的老婆婆你竟然说年轻?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
“怎么可能,我见到的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美女,你看错了吧?”
“我看是你眼睛花了,哪有二十多岁的美女啊,那里就只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婆婆!”
“你是睡糊涂了吧!二十几岁的美女被你当作老婆婆……”
“你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她那满头银丝、满脸皱纹,你都看不见吗?简直就是狼婆婆!还美女呢!”
“岂有此理,我可是跟她促膝长谈了一夜,你肯定没有近距离看到她,所以才搞错了吧!”
“那你就是瞎了,连老婆婆和妙龄女子都分不清了,真是可笑至极……”
“你!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绝交!”
“哟,我正有此意呢!”
两人激烈的争吵引来了房东,她跑过来,疑惑地问道:“你俩吵什么呢?平时不是挺好的,出什么问题了?”
益雄感到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画家苦笑着解释了一番。
大妈这才明白两人竟然因为这种小事伤了感情,于是给出了建议:“既然如此,你们俩一起再去一趟那个小镇,确认一下究竟是美女还是老婆婆,不就行了吗?”
益雄心中很赞同,这样他就可以再见到情人了。
画家也是心中一动,“怎么样?输的人出路费,敢不敢赌一把?”
“好,赌就赌!”
“那就后天早上出发,我明天有点事。”
“好,我赢定了!你就等着出路费吧!”
“哼!输的是谁还不一定呢!等着瞧!”
两天后,益雄和画家再次来到海岸。
刚到临海亭旅馆,益雄便拉住送茶水的女仆,着急地问道:“旅馆后面的草地里是不是有一栋房子?”
“没有啊,那里就是一片空地,没有房子的。”女仆摆茶杯的手一僵,一脸不解地回答。
“怎么会?我俩都见过那栋房子的,怎么会没有?你是新来的吗?”
“我在这儿都三年了,从没见过后面有房子的。我们害怕会遇见野狐狸,所以晚上不从那边走,真的有房子吗?”
“这就奇怪了……我们还是自己再去看看吧。”
益雄和画家喝了几口茶之后,就匆匆起身,穿过破旧的栅栏,前往草地。益雄还特地带上了准备送给情人的一套化妆品。
夕阳渐渐沉下去了,落在芒草和杂树间。两人一路前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那所破败的小屋似乎凭空消失了。
“我记得就是这里啊……”画家很疑惑地说,“我上次就是在这几棵橡树和杂树附近见到那所房子的,老婆婆还伸头出来骂了我一顿……”
益雄也疑虑丛生,他明明记得小屋就是在这附近的,怎么会消失了呢?
这时,给旅社浴场看门的老人经过此处。
益雄赶紧问他:“请问这附近有没有房子啊?”
“房子?现在肯定是没有。不过,三十多年前,临海亭还没建成的时候,是有一户人家在这儿居住的,我记得是一个渔夫带着他的家人。但是,那渔夫在一次出海打鱼的时候死掉了,他年轻的老婆在这儿独自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她也出了点意外,死在了房子里,过了好长时间,尸体才被别人发现。再后来,临海亭的老板就把这里买了下来,拆了房子,盖了个旅馆。”老人费力地回忆着,“可是,听说那女人死得蹊跷,所以这里经常会发生一些怪事。怎么了?你们是不是遇到了?”
益雄看着画家,画家也看着益雄,两个人呆在当场,很久都没有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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