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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里的姑娘

桃山哲郎的晚饭是在咖啡厅和朋友们一起吃的,饭后不久大家就各自回家了。但是桃山哲郎还感觉有些意犹未尽,于是他就独自一人去了银座尾张町的一家咖啡厅继续喝酒。
这家咖啡厅里此时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只有暖炉旁边的一桌客人。不过这样冷清的环境,哲郎却觉得十分惬意。他找了个位置坐下以后,点了一杯威士忌,没多久,服务生就端来了他的酒。
哲郎一边慢慢地享用着美酒,一边在回想刚才晚饭时候听到的桃色故事。
他们这群朋友聚餐的时候都会说些近期听闻的趣闻,其中一个梦想成为文学家的朋友先讲了一故事,内容大概是某夫人喝了一种古怪的牛奶后,接着就怀孕了。大家哄笑之后,另一个朋友接着讲新的故事。
这个朋友是个美术家,他讲的故事主人公是同行,不久前才刚刚过世。他的这个同行是一个颇具才气的西洋画画家,长得一表人才,但就是迟迟没有娶妻生子。这是因为画家自己有一些不方便明说的癖好,只有和他关系非常好的朋友才知晓。于是,朋友便决心要给画家找一个和他相匹配的姑娘才行。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发现了一个女校的姑娘,和画家能够互补。于是他便四处张罗,终于给两人搭上线了。
不久后,画家便和这姑娘结了婚,两人非常恩爱。
美术家在说到这里时还描述道:“当时两人一见面,一聊,唉,正正好对上眼了!”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接着,美术家继续讲两夫妇的故事。婚后没多久,两人就有了爱情的结晶,小孩出生以后,就找了一个专门照顾小孩的女仆。但奇怪的是,女仆每天都要带孩子出门去散步,也不管孩子愿不愿意,有时候,孩子可不乐意在外头待着,就哭个没完。但女仆也不回家,路人要是问起,女仆就会说:“老爷和夫人有要紧的事要商量,打扰不得……”
现在这个女仆已经是画家家里请的第二个女仆了。第一个女仆是一个已婚妇女,有些上年纪了,但不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事,这个女仆居然逃走了……
哲郎又抿了一口酒,思路一下子跑回了他自己给大家讲的故事上。他讲的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家青少年杂志的编辑,有一天他去看剧,结识了两个俄国姑娘,两个俄国姑娘把他带回了自己家,三人开始喝酒,一直喝到烂醉。想到这里,哲郎便开始想象那天的画面,两个体态丰腴的异国女子在一个日本人旁边,一边喝酒一边不停地扭动着身体……
“我听别人说,银座那里有家店门口,常有一个卖拐杖的老婆婆,但其实她不是在卖拐杖,要是有男子去询问她拐杖怎么买,她就能给那些人介绍一些年轻貌美的姑娘……”
哲郎脑海里又闪现出今晚聚会上听到的故事,这是一个报社记者说的,从他那里总能听到些新奇的故事。想着想着,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赶紧抬起头看了看时间,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零点十五分。但是对于哲郎来说,还有漫漫无际的长夜。他想了想,决定到上野的广小路去一趟,那里应该能找到陪伴他度过漫漫长夜的事情。他的思绪开始飞到了“雨中的上野站”去了,那画面中还一直闪现着熟透了的红柿子,上面挂着露珠,充满了诱惑。
“服务员!结账!”他一刻也等不住了,赶紧叫来服务员买单,顺便把杯里残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在等待服务员慢悠悠走过来的过程中,哲郎又开始想到了另一件跟柿子有关的事情。
有一天傍晚的时候,他和几个朋友正好从东北温泉乡返回,在车站下车后,大家纷纷告别。他和一个写随笔的朋友还有刚才那个报社记者顺路,便一起结伴走着,快到他家的时候,写随笔的朋友便把自己在温泉乡买来当作伴手礼的柿子交给他,说:“我的这些柿子就先放你那里啦。”
“喂喂,你们这些人也太顺便了吧?”哲郎笑着数落他的懒朋友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写随笔的朋友和报社记者就跟他告辞了。当时,哲郎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着两个朋友在雨中越走越远,最后消失。
哲郎还在想着那些当作伴手礼的柿子的可口味道,服务员已经拿着账单走到他面前了。他这才有机会仔细看清楚服务员的样子,她年纪不过二十,相貌相当出众。哲郎一边打量着服务员,一边拿出钱包付账。
付完账之后,他就走了出去,接着搭上了去广小路的电车。此时电车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车上空荡荡的手环随着车身一直在摇晃着。同样摇晃着的哲郎又开始浮想联翩了,他想到了那个有难言之隐的画家的妻子,他们总在书房里做什么呢?她不用说肯定也是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丽女人,扭啊扭啊……
哲郎接着又想到了一两年前在横滨的一家黑店里结识的一个异国女子,据她自己说是一个日德混血儿,她也是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有着玲珑有致的白皙肉体……好像就在他的面前,摇啊摇啊……
“下一站,黑门町。”电车的报站声一下子就把哲郎拉回到了现实中来,黑门町的下一站就是广小路了,哲郎赶紧用手擦了擦口水,坐直身子,准备着下车。
没过多久,电车就到了广小路站。哲郎马上就站起身来,下了车。和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两位乘客,那两个乘客马上就超过了他,奔着和服店的方向去了。
此时的哲郎,独自一人站在路旁。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刚才的电车发出的声音以外。电车接着启动,前往下一站,电车的离去发出的轰鸣声,就好像梦境里出现的背景乐一样,但是梦境还没有结束。这时候,哲郎看到对面的咖啡厅门开了,走出来几个相互搀扶着的客人,看起来应该喝了不少了。哲郎看着他们慢悠悠地走着,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他好像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不过这并没有关系,没有什么比现在身处广小路更好的事情了。
于是,他便动身走向了那家咖啡厅。
这时候,一辆电车驶过,哲郎马上躲闪到一边,然后电车经过了他扬长而去,而在这个过程中,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是这时候的哲郎已经没兴趣探究这其中的蹊跷了,他的心里只有对面的咖啡厅,还有里面的女人。
正当他准备大步往那个方向去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子迎面走来,与他擦肩而过。哲郎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这姑娘长得很娇小,但是玲珑有致,那姑娘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也回过头来。她长得真是太美了,吹弹可破的肌肤加上妩媚动人的脸蛋,脖子上围着的长围巾尾巴摆动着,好像在跟他招手,这让哲郎看走了神。接着那姑娘看了一眼哲郎以后,又继续走了。但是哲郎已经被她引出了极大的兴趣,但凡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在午夜这种时候还在街上晃悠呢?
于是哲郎转身跟了上去,他想叫住那女子,但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只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声音:“呃……”
但是女子却听到了这个声音,再次回过头来,看着他。
哲郎见机马上说道:“我好像迷路了,不知道该往那边走呢……”那女子听了他的话,微笑了一下。哲郎感觉自己真是没白来一趟,赶紧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哪知那名女子居然跑掉了,一眨眼的工夫就钻进了一家咖啡厅里,消失了。
哲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原来,这姑娘并非风尘女子,哲郎扑了个空。正当哲郎垂头丧气之时,迎面走来了一个高大的男子,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一身长风衣,看上去很像是便衣警察之类的。哲郎想了想,马上又开始庆幸自己刚才没跟上去——否则这会儿就让这个便衣警察逮个正着了。虽是这么想的,可是哲郎依旧不死心,直觉告诉他,街对面的咖啡厅里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但他又感觉那里面似乎还隐藏着些什么可怕的事情,于是他又犹豫了。
最后,他拐进了咖啡厅旁边小吃摊后面的小巷。
这小巷里散落着各种垃圾,橘子皮、香蕉皮、酒瓶子等等。哲郎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刚才那姑娘这会儿会在哪儿呢。走着走着,哲郎看到了一家荞面店,面馆的门口紧闭着,里面不时传来女人的浪笑声,扰得哲郎心里痒痒的。接着又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笑声,像铃声一样悦耳,不是从面馆里传来的,是从……哲郎循着声音望去,居然看到了刚才那个姑娘就站在不远处的电线杆旁温柔地看着他,脖子上的围巾挡住了她的嘴巴,但是那笑声应该就是她发出来的。
哲郎想都没想,就走上前去。“今晚的夜色不错呢,回家去睡觉真是太浪费了,所以我就在这儿下车了。你也是喜欢这美丽的夜色的吧?不知道方不方便邀请姑娘陪我走走,顺道欣赏一下夜色呢?”
姑娘便走出了电线杆的阴影,站在那里,似乎等着哲郎走过去。昏暗的路灯灯光照耀在她的脸上,把她姣好的脸蛋映得更加秀色可餐。
哲郎走到她面前,问道:“你在哪里住呀?离这里远吗?”
“我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
“这样呀,那就和我一起散散步吧,如何?或者,我们可以边走边看看有没有什么餐馆,可以去吃点热菜暖和暖和。”
“好呀……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呢……不如就去我家吧。”
这话正中哲郎下怀,他掩饰住自己的狂喜,接着问道:“可是,去你家里不太方便吧,可能会打扰到你的家人呢。”
“不会,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我现在的住处是租别人家的阁楼,所以只有我一个人住。不过因为是阁楼,所以条件会比较差呢,你可千万别嫌弃啊。”
“怎么会,我觉得阁楼挺好的。”哲郎赶紧说道。
姑娘笑了一下,接着往前走去,哲郎跟了上去。哲郎边走边看路边的店,想着买一点吃的东西,但是他看来看去也不知道买些什么,街上的店还在开的也所剩无几了。
“我想买点吃的,你觉得买什么好呢?”哲郎征求姑娘的意见。
姑娘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用了啦,这时候哪里还会有什么店开着呀,直接去我家吧,家里有吃的。”
“这样呀……那好吧。”哲郎应声道,心里却想着,这女子果然是“久经沙场”,准备自然都会是很齐全的。
于是,他便没再说什么了,默默地跟在姑娘的身后走着。
在他们左拐右拐之后,来到了一条小巷,正好有两个年轻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哲郎用余光瞄了瞄他们,看到两个年轻人朝他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可能他们刚才已经在妓院云雨一番了,哲郎感觉被他们看得有些尴尬。
“拐过这条巷子就到了。”哲郎还在想刚才那两个年轻人不怀好意的笑容时,听到姑娘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抬起头一看,姑娘把他带进了一条更狭窄的小巷里。这条小巷的尽头黑乎乎的,好像一个会把人吸进去的黑洞。左边是一堵发着淡淡白光的铁皮墙,右边则是一排排的出租屋。他们走到其中一个出租屋面前停了下来,“就在这里。”姑娘说道,接着她打开了板门,然后把格子门拉开,走了进去,哲郎也钻了进去。此时的哲郎感到十分紧张,他很害怕会再出现什么人,看到他和姑娘一起出现在这里。姑娘把他带到楼梯前,示意他先上去,哲郎便走到了前面,姑娘紧跟其后,几乎像是把哲郎推上阁楼去似的。
他们走进了姑娘的屋里。哲郎打量了一番,整个屋子面积大概就是六张榻榻米的大小,一眼就看到了两床被褥,中间还隔着一个火盆。屋子中间挂着一盏小灯,白色的灯光幽幽地洒落在屋子的四周。哲郎的左手边有一张小矮桌,上边有一瓶插花,鲜红的花朵在白色的灯光下愈发红艳。
“家里没怎么收拾,你不要介意,随便坐吧。”哲郎后边的姑娘说道,接着她把身后的纸门关上了,此时这个六个榻榻米大小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一对孤男寡女了。
姑娘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放到了那个有插花的桌子上。接着走到其中一条被褥旁坐下了。哲郎走到姑娘对面的被褥边,脱下身上的风衣,把它放在一边,接着也坐了下来。他现在坐的这床被褥,用的是蓝色毛纱织成的,上边还绣着几条小鱼。
火盆的光映得姑娘的轮廓愈发温柔,她笑盈盈地看着哲郎,看起来有些挑逗的意味。哲郎早已经看呆了,接着,姑娘伸出手来握住哲郎的手,略显冰凉的手感使得哲郎全身如同触电一般,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你觉得……呢?”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的手好暖和呀,”姑娘笑着说,视线从哲郎的脸转移到了手上,边说着她的手还在哲郎的手里游走着。
哲郎被她弄得有些按捺不住了,不过还是装作平静的样子继续聊天:“我今晚和朋友们去喝了一些酒,所以身上很热。”
“那你很能喝吗?”
“我的酒量还可以。”
“这样啊……那不如我们喝点酒吧?”姑娘歪着头说道。
“你有酒在家里吗?”哲郎想着,正好有酒助助兴也不错。
“有啊……别人送给我的。我不怎么会喝酒,所以只能用来招待客人了。”
说着,她的目光转向右边的门楣,哲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门楣上的小架子上堆着一些纸箱子。
“味道怎样?”哲郎随口问道。
“还好吧……我忘了是什么味道了,酒的颜色是蓝色的。”她回答着,然后松开了哲郎的手,站起身来去拿酒。她一伸手没够着,又踮起脚尖去试,但是无奈她实在太娇小了。
哲郎笑着说道:“还是我来吧,反正也是要拿给我喝的。”于是他也站起来,走到了架子旁边,姑娘则依偎在他旁边,用温柔似水的眼光看着他。哲郎感觉自己全身充满了力气,他一只手抱着姑娘,另一只手则伸向姑娘刚才想拿的纸箱。
这时候,他发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蓝色的绳子,一眨眼又不见了。他眯了眯眼,发现那条蓝色的绳子又出现了,那条蓝色绳子结成了一个绳圈,轻轻地套在了哲郎的脖子上。
哲郎已经有些迷糊了,他松开了抱住姑娘的手,想把脖子上的绳子拿开。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脚已经离了地,依偎着他的姑娘突然像千斤坠一样挂在他的身上,他挣扎着挣扎着,不久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哲郎清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陌生的男人。其中一个男人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哲郎坐起身来,拍了拍脑袋,突然想起自己是和那个美丽的姑娘一起来的,于是他四处望了望,想找姑娘来帮他解释,然而却没找到她。
“是住在这里的姑娘把我带过来的……可是我不知道她这会儿上哪儿去了。”
两个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刚才说话的那名男子继续说道:“这里没有人住。”
“这怎么可能呢!就是住在这里的姑娘把我带进来的,要不然我怎么进来的呢?我就记得我们进来了以后,她说要请我喝酒,可是她又拿不到架子上的酒,所以我就去帮她忙,然后突然我好像……好像被一个绳子套住了,接着失去了平衡……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哲郎边说着,便用手指着架子的方向,这时候他发现,天花板上并没有绳子,架子上也是空无一物,刚才那些纸箱全都消失了!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说话的男子摆了摆手,说:“你先跟我们下楼去,我再跟你说。”
说罢,他们两人就往屋外走去,哲郎赶紧拿起旁边的风衣,追了上去。
哲郎跟着他们来到了楼下的屋子里,说话的男子介绍自己是这里的房东,另一个人则是住在另一边的邻居。正是邻居听到了奇怪的动静,才来找房东一起到阁楼上去看个究竟的。
房东示意哲郎坐下,接着叹了口气,说道:“这房子的阁楼上,五六年前确实住过一个在酒吧做服务员的姑娘。三年前我买下了这个房子,就把那个阁楼闲置了,一般不会让人上去,因为这里曾经租过给几个人住,都没住满三个月就要搬走……我要告诉你的是,那姑娘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就在那间阁楼里上吊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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