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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早晨,我们才下了半截楼梯就必须停下来休息,但我决心靠自己的力量走到厨房。很意外地, 马修并没有尝试说服我放弃。我们保持友善的沉默,坐在老旧的木头阶梯上。溶溶似水的晨光穿过前门两 旁凹凸不平的玻璃片,显示这将是阳光普照的一天。起居室方向传来拼字板喀答碰撞的声音。

「你什麼时候才要告诉他们?」可以透露的其实不多——这计画基本的轮廓还在规划当中。

「晚一点。」他道,向我靠过来。我也向他靠过去,我们的肩膀贴在一起。

「等莎拉听到这计画,恐怕喝再多咖啡她都会昏倒。」我手扶栏杆,撑著站起来,嘆口气:「继续下 楼吧。」

进了起居室,艾姆帮我端来第一杯茶。我坐在沙发上啜饮,马修和马卡斯得到我沉默的祝福,出去散 他们的步。我们离开前,他们应该尽可能多抽点时间共处。

喝完茶,莎拉替我做了她有名的炒蛋。蛋裡加了一大堆洋葱、蘑菇、起司,还浇了一匙莎莎酱。她把 热气腾腾的一盘放在我面前。

「谢谢,莎拉。」我不多做拘泥,埋头便吃。

「不光是马修需要食物和休息呢。」她眺望窗外的果园,那两个吸血鬼正走到那儿。

「今天我觉得好多了。」我嚼著一口吐司说。

「至少妳的胃口看起来是恢復了。」堆成一座小山的炒蛋已明显少了许多。

马修和马卡斯回来后,我已开始吃第二盘食物。他们表情都很悲伤,但马修对我投过去的好奇眼光摇 摇头。

显然他们聊的不是我们时光漫游的计画。有别的事情让他们心情不好。马修拉过一张圆凳,翻开报 纸,专心读新闻。我吃著蛋和吐司,泡了更多杯茶,在莎拉清洗和收拾碗盘时静待时机。

终於马修摺好报纸,放在一旁。

「我要到森林裡去,去茱丽叶丧命的地方。」我宣布。

他站起身。「我去把车开到门口来。」

「你们疯啦,马修。太快了。」马卡斯转向莎拉,寻求支持。

「让他们去吧。」莎拉道:「不过戴安娜得先换上保暖的衣服,外面很冷。」

艾姆一脸困惑地走过来。「我们在期待访客吗?房子认為有人要来住。」

「妳开玩笑吧丨」我道:「从上次家族团圆以来,这栋房子不曾添过一个房间。客房安排在哪裡?」 「在浴室和堆杂物的房间中间。」艾姆指著天花板。早告诉过妳,这不仅是妳和马修而已。我们上楼 去查看新变化时,她无声地对我说。我的预感很少出错。

新出现的房间裡,有张古老的铜床,四根床柱各镶一颗打磨得雪亮的圆球;蹩脚的红格子棉布窗帘, 艾姆坚称是当著她的面冒出来的?,地上铺著地毯绣鉤织的手艺品,赤褐色配深紫色的图案,看起来很碍 眼;陈旧的盥洗架上安放著缺了角的粉红脸盆和水壶。全都是我们不曾看过的东西。

「这都是从哪儿来的?」密丽安惊讶地问道。

「天晓得这栋房子把这些东西藏在哪儿?」莎拉坐在床上,用力弹跳了几下。它发出一连串愤怒的嘎 吱怪叫。

「这栋房子最传奇的大手笔,发生在我十三岁生日当天。」我忆起往事,不由得咧嘴微笑。「它打破 记录一口气添了四间卧室,外加一整套维多利亚式的客厅家具。」

「还有一套二十四人份的中式青柳青花图案⑩的细瓷餐具。」艾姆回忆道:「我们现在还留著几个茶 杯,不过亲戚离开后,大件的碗盘几乎都不见了。」.

每个人都参观过新房间和变小了许多的隔壁储藏室后,我就去换好衣服,一步一顿地下了楼,坐上越 野路华。开到茱丽叶殯命地点附近,马修停下车。沉重的轮胎辗进柔软的泥土裡。

「剩下这段路我们走过去吧?」他建议道。「我们可以慢慢走。」

今天早晨的他很不一样。他既没有把我捧在手心,也没有用命令的口气吩咐我做这做那。

「发生了什麼改变?」我们接近那棵老橡树时,我问道。

「我看到妳作战。」他沉著地说:「战场上,最勇敢的人也会在恐惧中崩溃。他们会忽然间无法战 斗,连自己都救不了。」

「但我曾经无法动弹。」我的头髮向前飘拂,遮住我的脸。

马修忽然停下脚步,他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让我也停下来。「当然妳会,因為妳即将夺走一条生 命。但妳不怕死。」

「不怕。」我从七岁开始,就跟死亡一起生活——有时甚至渴望它。

他拨转我身体,让我面对他。「在皮耶堡,萨杜打击妳的心灵,使妳徬徨无著。妳一辈子受到保护, 不曾面对恐惧。我不确定妳在紧要关头是否有能力战斗。但现在我该注意的却是,不要让妳冒太多不必要 的危险。」他眼神飘到我脖子上。

马修温柔地牵著我向前走。草上的黑痕让我知道,我们已到达目的地。我全身一僵,他放开了我的手 臂。

火烧的痕跡一直通往茱丽叶倒下的地方。森林寂静得怪异,没有鸟鸣或其他有生命的声音。我从地上 拾起一小块烧焦的木头。手指一用力,它就碎成煤灰。

「我不认识茱丽叶,但那一刻我恨她恨到想杀死她。」她褐绿色的眼睛会永远躲在树木的阴影裡纠缠

著我。

我沿著魔火烧出的圆圈,走到少女和老妇人同意帮我救马修时所站的位置。我抬头望向那棵橡树,不 由得惊呼。

「它昨天才开始变成这样的。」马修顺著我的眼光望去。「莎拉说妳抽走了它的生命。」

我上方的枝干根根绽裂枯萎。裸露的树枝分岔再分岔,形状彷彿鹿角。褐色的叶片盘旋落到我脚下。 马修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為我把它的生命力透过我的血管输进他的身体。这棵老橡树粗糙的树皮曾经散 发永恆的光辉,但现在只剩一个空壳。

「力量永远要付出代价。」马修道。

「我做了什麼?」一棵树的死亡不能抵偿我欠女神的债。我第一次对自己做的交易感到恐惧。

马修穿过空地,走过来抱住我。我们相拥,紧抱不放,因為知道我们差点就失去一切。

「答应我,妳以后不可以再那麼大胆任性。」他声音带著怒意。

我也生他的气。「你本来可以不用毁灭的。」

⑩Blue Willow是一组在欧美很受欢迎的青花图案,很多著名陶瓷厂都有出品,价格也不贵,所以非常普及。青柳图案很容易辨识,图中必定有一栋

中式大宅第,旁边有河,河上有桥,桥上有三个行人,河边有棵大柳树,树上有对比翼双飞鸟。

他把额头靠在我的额头上。「我早该告诉妳茱丽叶的事。」

「是啊,你应该。她差点就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的脉搏在脖子上贴的胶布下面猛力跳动。马修把 大拇指放在那个曾经被他咬穿的位置上,他的触感出乎意料地温暖。

「太危险了。」他手指缠在我头髮裡,重重吻上我的嘴。我们站在那儿,在寂静中,心贴在一起。

「我杀死茱丽叶的时候,就使她成為我的一部分I、氷远。」

马修抚平我的头髮。「死亡本身是种强大的魔法。」

我再度镇定下来,默默向女神致谢,不仅為马修的生命,也為我自己的生命。

我们向越野路华走去,但半路上我就因疲倦而脚步蹣跚。马修把我背在背上,走完剩下的路。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莎拉正在她的办公室裡伏案工作。她衝到外面来开车门,速度快得连吸血鬼看了 都会妒忌。

「可恶,马修!」她看到我疲乏的脸,说道。

他们合力把我搀进屋裡,再次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我把头枕在马修腿上。周围悄悄活动的声音很快

就催我入睡,我有清楚印象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香草的味道和艾姆的老搅拌器运转的声音。

马修叫醒我吃午餐,吃的是蔬菜汤。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我很快就需要补充营养。他即将把他的计 画告诉我们的家人。

「準备好了吗,我的爱?」马修问道。我点点头,刮乾净最后-点午餐。马卡斯的头转向我们。马修 说:「我们有些事要告诉你们。」

这栋房子现在有个新规矩:每逢有大事要讨论,大家都到餐厅集合。所有人到齐以后,每双眼睛都望 向马修。

「你做了什麼决定?」马卡斯直接问道。

马修特意先吸一口气,然后才开始道:「我们必须到一个合议会不容易追踪的地方去,在那儿,戴安 娜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还有老师帮助她精通她的魔法。」

莎拉冷笑一声。「这种地方在哪?哪个法力强大而有耐心的女巫会不介意有个吸血鬼在附近晃荡?」 「我考虑的重点不是地点。」马修神祕地说:「我们要把戴安娜藏在时间裡。」

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开始大叫。马修握住我的手。

「勇气。」我用法文低声说,重复我第一次见伊莎波时他给我的忠告。

他哼了 一声,回我一个忧鬱的笑。

我多少有点认同他们的惊讶与无法置信。昨晚我躺在床上时,反应也跟他们差不多。首先我坚持这是 不可能的事,接著我又针对我们究竟要去何时何地的细节,提出上千个疑问。

他尽可能解释^^资料并不多。

「妳想要用妳的魔法,但现在却是魔法在用妳。妳需要一个老师,比莎拉或艾姆更厉害的老师。她们 帮不上忙,不是她们的错。从前的女巫不一样。她们的很多知识都已经失传了。」

「哪裡?什麼时代?」我在黑暗中小声说。

「不要太远——虽然最近的过去也有风险——但要倒退得够远,我们才好找女巫训练妳。首先我们必 须跟莎拉谈谈,这件事怎麼做最安全。然后我们要找到三件物品,以便控制方向,去到正确的时代。」

「我们?」我惊讶地问:「我到古代遇见你不就好了吗?」

「除非没有选择,否则不要这麼做。从前的我跟现在不一样,我不会放心把妳交给过去的我。」 我点头同意时,他嘴唇的线条鬆驰下来,变得柔和。几天前他还否定时光漫游的念头,但停留在原地 不动的风险显然更大。

「其他人怎麼办?」

他的大拇指慢慢沿著我头部后方的静脉移动。「密丽安和马卡斯回牛津去。合议会一定会先到这儿来

找妳。莎拉和艾姆最好离开,至少离开一段时间。她们愿意去伊莎波那儿住吗?」马修没什麼把握。

表面上,这想法似乎很荒唐。莎拉跟伊莎波处於同一个屋簷下?但我愈想愈觉得,这也没什麼不合理。

「我不知道。」我思索道。但随即有新的忧虑出现。「马卡斯。」我不是很了解拉撒路骑士团的复杂 结构,但马修不在时,他必须挑起更多责任。

「没有其他办法。」马修在黑暗中说,用一个吻让我安静下来。

现在艾姆要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

「一定有其他办法。」她骏斥道。

「我努力想出了一个办法,艾米莉。」马修怀著歉意说。

「你们打算去什麼地方^^或者该说——什麼时代?戴安娜并不容易融入古代的环境。她太高了。」

密丽安低头看著自己的小手。

「不论戴安娜是否能融入环境,都太危险。」马卡斯坚决地说..「你们可能落入一场战争中间,或一 场瘟疫。」

「或猎捕女巫的风波。」密丽安这麼说并无恶意,但还是有三颗脑袋生气地转过来。

「莎拉,妳觉得如何?」马修问道。

房间裡所有的超自然生物之中,她最安静。「你要带她到另一个时空,让她接近有能力帮助她的女 巫?」

「是的。」

莎拉把眼睛闭上一会儿,然后张开。「你们两个在这裡不安全。茱丽叶就是证据。如果你们在麦迪森不安全,到任何地方都不会安全。」

「谢谢妳。」马修开口想说别的,但莎拉举起手来。

「不必对我承诺任何事。」她的声音绷得很紧。「但是為了戴安娜,即使不為你自己著想,你也要特 别小心。」

「现在我们只需要烦恼如何展开时光漫步了。」马修换成公事公办的口吻。「戴安娜需要三件来自特 定时空的东西,才能保障移动的安全。」

莎拉点点头。

「我可以算一件东西吗?」他问她。

「你有脉搏吗?你当然不是东西!」这是有史以来莎拉给吸血鬼的最高评价。

「如果你们需要旧东西引导方向,这些东西欢迎利用。」马卡斯从上衣领口挖出一根皮绳,翻过头顶 取下来。绳子上繫著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包括一颗牙齿、一枚铜板、一小块黑色夹杂金色会发 亮的东西,还有一枚破旧的银哨子。他把它扔给马修。

「这不是你从一个已故的黄热病患者身上拔下来的吗?」马修摸著那颗牙齿问道。

「在纽奥良。」马卡斯答道:「一八一九年的传染病大流行。」

「纽奥良不考虑。」马修断然道。

「我猜也是。」马卡斯偷看我一眼,然后又对他父亲说:「巴黎怎麼样?那裡有一个芬妮的耳环。」 马修抚摸那颗镶在黄金细丝花样裡的小红宝石。「菲利普和我送你离开巴黎,芬妮也一起走。他们称 之為恐怖时代,还记得吗?那地方不适合戴安娜。」

「你们两个像老太婆一样為了我考虑东考虑西。我已经经歷过一场革命⑩。何况,如果你们要在歷史 裡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找死了也不会有的。」马卡斯嘟囔了几句,眼睛忽然一亮:「费城?」

「你在费城和加州的时候,我都没跟你在一起。」马修不给儿子说话的机会,抢先说道:「我们最好 是去一个我知道的时间和地点。」

「就算我们去的地方你很熟,马修,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施展这魔法。」我又陷入敬魔法而远之的思 考习惯了。

「我相信妳做得到。」莎拉直率地说。「妳已经这麼做了 一辈子。妳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妳小时候跟 史蒂芬玩捉迷藏的时候,还有妳的青春期。还记得那些早晨我们把妳从树林裡拖出来,替妳清洗乾净,赶 著去上学吗?妳以為妳那时候在做什麼?」

「当然不是时光漫游。」我真心真意地说:「这件事的科学理论一直让我不安。我到别处去的时候, 这具身体在哪裡?」

「谁知道?不过妳不用担心,这种事发生在每个人身上。开车去上班时,忽然不记得自己怎麼来到这 地方。或一整个下午过完,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些什麼。每当发生这种事,就可以确定,附近一定有 个时光漫游者。」莎拉解释道。她对时光漫游的展望,倒是一点也不悲观。

马修察觉我胆怯,握起我的手。「爱因斯坦说,所有物理学家都知道,区分什麼过去、现在、未来, 不过是种『愚蠢而顽固的幻觉』。他不仅相信各种奇事神蹟,也相信时间有弹性。」

门上传来试探的敲门声。

「我没听见有人开车来。」密丽安站起来,戒备地说。

「大概是山米来收报费。」艾姆从椅子上起身。

我们默不作声,等她穿过门厅,地板在她脚下抗议。从马修和马卡斯的手平压著桌面的姿势看来,他 们已蓄势待发,準备扑到门口。

冷空气吹进餐厅。

「什麼事?」艾姆用困惑的声调问。马卡斯和马修立刻衝过去,跟她站在一起。支持群体领袖不遗餘 力,以帮助他处理重大事务為己任的塔比塔,当然也不甘落后。

「不是送报生。」莎拉看一眼我身旁的空位,多此一举地说。

「请问妳是戴安娜?毕夏普吗?」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问道,他有种听来耳熟的外国腔,说话时母音 没有变化,尾音拉长。

「不是,我是她阿姨。」艾姆答道。

「有什麼事我们可以效劳吗?」马修声调冰冷,虽然措辞很客气。

「我叫雷瑟尼?魏尔逊,这是我太太苏妃。有人告诉我们,这裡可以找到戴安娜?毕夏普。」

「谁告诉你的?」马修和顏悦色问道。

「他的母亲——艾嘉莎。」我起身走向门口。

他的口音让我想起布莱克维尔书店遇见的那个魔族,澳洲来的时装设计师,有双美丽的褐眼。

密丽安试图拦阻我,不让我进入门厅,但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就退到一旁。马卡斯没那麼好对付。他 抓住我手臂,不让我走出楼梯下面的阴影。

雷瑟尼的眼睛在我脸上轻柔地推压。他看起来才二十出头,有熟悉的金髮和巧克力色泽的眼睛,继承 了他母亲的阔嘴和清秀的五官。但艾嘉莎身材纤细小巧,雷瑟尼却几乎跟马修一般高大,拥有游泳健将的 宽肩和窄臀。他一边肩膀上搭著一个庞大的背包。

「妳是戴安娜?毕夏普吗?」他问。

一张女人的脸从雷瑟尼旁边探出来张望。那是张甜美的圆脸,有双聪明的褐眼,下巴上有个凹窝。她

⑩可能是指资讯革命。

也是二十出头,从她眼光造成的温和而诡譎的压力可知,她也是个魔族。

她打量我的时候,一根褐色的长辫子滑落到肩上。「是她。」年轻女子说,柔和的口音透露,她生长 在美国南方。「她跟我在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说:「没关係的,马修。」这两个魔族不会比玛泰和伊莎波更危险。

「原来你就是那个吸血鬼。」雷瑟尼打量了一下马修,说道:「我母亲警告我要当心你。」

「你该听她的话。」马修建议道,他的声音温柔得格外危险。

雷瑟尼不理他。「她告诉我,你们不欢迎合议会成员的儿子。不过我不是合议会的代表。我是為了苏 妃而来。」他以保护者的姿势把妻子拉到臂弯裡,她发著抖靠拢过去。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都不够应付纽 约州的秋天。雷瑟尼穿一件旧的榖仓夹克,苏妃更是除了高领毛衣和一件及膝的手织毛线开襟外套,就没 有更保暖的衣物了。

「他们两个都是魔族?」马修问我。

「是的。」我答道,但不知為什麼,我有点迟疑。

「你也是吸血鬼?」雷瑟尼问马卡斯。

马卡斯狞笑:「有!」

苏妃还在用她典型魔族的眼光推压著我,但另外还有种微弱的刺痛感。她的手以一种宣示主权的姿势 抚著肚皮。

「妳怀孕了!」我喊道。

马卡斯惊讶得放开了我的手臂。马修见我走过他面前,赶紧拉住我。房子因為有两位不速之客,加上 马修突兀的动作,变得很激动,砰一声把家族休息室的门紧紧关上,发洩它的不满。

「妳那种感觉——是因為我。」苏妃再向她丈夫靠过去一吋。「我的亲戚都是巫族,但我生下来就不对劲。」

莎拉走进门厅,看到访客,摊开双臂说:「又有人来了。我告诉过你们,麦迪森很快就会有魔族出 现。儘管如此,这房子对於该做哪些事,通常都比我们更有概念。两位既然来了,就请进来裡面坐一下 吧。外面很冷的。」

魔族进到室内,房子发出一声好像真的很厌恶我们似的呻吟。

「别担心。」我说,想让他们放心。「是房子告诉我们你们要来的,别在意它发出的怪声。」

「我外婆的房子也这样。」苏妃微笑道:「她住在七魔市诺曼家族的老房子裡。我是那儿的人。它其 实该算是北卡罗莱纳州的一部分,但我爸说,没有人会浪费力气跟镇上的居民说明这事。我们就像是一个 独立的国家。」

家族休息室的房门忽然大开,我外婆和另外三、四个毕夏普家族出现在那儿,好奇地观察我们的发 展。那个提莓果篮的男孩招招手。苏妃也害羞地招手回礼。

「外婆家也有鬼魂。」她镇定地说。

但鬼魂、两个不友善的吸血鬼和一栋表态过於强烈的房子,却让雷瑟尼吃不消。

「我们不会待太久,只把事情交代清楚,苏妃,妳来送一个东西给戴安娜。我们把该做的事完成就上 路。」雷瑟尼道。密丽安偏又选中这一刻从餐厅的暗影裡走出来,她交叉双臂,抱在胸前。雷瑟尼退后一 步。

「先是吸血鬼。现在是魔族。接下来会是什麼?」莎拉嘟囔道。她转向苏妃:「所以妳已经怀孕五个 月了。」

「上週开始,胎儿有胎动了。」苏妃答道,双手搭在肚子上。「就在那时,艾嘉莎告诉我们哪儿可以

找到戴安娜。她对我的家人一无所知。我梦见妳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我不知道艾嘉莎看到什麼令她那麼害

「什麼样的梦?」马修问道,他的声音很急躁。

「先让苏妃坐下,然再审问她不迟。」莎拉温和地接管。「艾姆,妳可不可以拿点饼乾过来?还有 牛奶?」

艾姆进厨房去了,我们听见遥远的玻璃杯碰撞声。

「可能是我的梦,但也可能是宝宝的梦。」苏妃看著自己的肚子,让莎拉带著她和雷瑟尼更深入这栋 房子。她回头看马修一眼。「她是个女巫,你知道。或许雷瑟尼的妈妈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所有眼光都落在苏妃蓝毛衣下面突起的肚子上。

「餐厅。」莎拉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大家进餐厅去。」

马修拉住我。「他们在这种时候出现,也未免太巧合了 一点。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时光漫游。」

「他们是无害的。」所有的直觉都肯定这一点。

「没有人是无害的,尤其是艾嘉莎?魏尔逊的儿子。」坐在马修身旁的塔比塔,喵喵叫著表示赞成。 「你们两个来是不来,还是要我把你们拖进这个房间?」莎拉喊道。

「我们就来了。」马修乖巧地说。

莎拉坐在首位,她指著她右边的空位说:「坐。」

我们坐在苏妃和雷瑟尼对面,他们跟马卡斯中间隔一个空位。马修的儿子把注意力平分给他父亲和两 个魔族。我坐在马修和密丽安中间,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著雷瑟尼看。艾姆走进来,捧著一个装满葡萄 酒、牛奶、几碗莓子、核果,还有一大盘饼乾的托盘。

「天啊,饼乾让我恨不得自己还是温血动物。」马卡斯崇敬地说。他拿起一片嵌满巧克力的金黄色大 圆饼乾,凑在鼻子前面。「闻起来好香,但吃起来很可怕。」

「那就吃这个吧。」艾姆推过去一碗胡桃。「这有香草糖衣,虽然不是饼乾,但也很接近。」她递给 他一瓶酒和一个开瓶器。「打开,帮你父亲倒一杯。」

「谢谢,艾姆。」马卡斯含著一嘴黏搭搭的胡桃说,已经把木塞拔了出来。「妳最好了。」

莎拉专心看著苏妃口渴地拿起玻璃杯喝牛奶,又吃了一片饼乾。女魔族伸手去拿第二片时,我阿姨对 雷瑟尼说:「说说看,你把车停哪儿?」方才发生了那麼多事,她用这个问题开场,著实有点奇怪。

「我们走路来的。」雷瑟尼没有碰任何一样艾姆放在他面前的东西。

「从哪裡?」马卡斯半信半疑问道,把酒递给马修。他看过周遭的田野,所以知道步行到得了的范围 之内没有人家。

「我们先搭朋友的车从达勒姆到华府。」苏妃解释道:「然后坐火车到纽约市。我不怎麼喜欢那个城

市。」

「然后我们坐火车到奥本尼,再到雪城。然后坐巴士到卡泽诺维亚。」雷瑟尼把一隻警告的手放在苏 妃手臂上。

「他不要我告诉你们,我们搭陌生人的便车。」苏妃推心置腹地微笑道:「那位女士知道这栋房子在 哪裡。她的孩子最喜欢万圣节前夕到这儿来,因為妳们是真正的女巫。」苏妃又喝了 一小口牛奶。「我们 其实不需要问路,这栋房子有很多能量,我们绝不会错过的。」

「你们挑选这麼迂迴曲折的路线,有特别的理由吗?」马修问雷瑟尼。

「有人跟踪我们直到纽约,但苏妃跟我又去搭回华府的火车,所以他们失去了兴趣。」雷瑟尼带著敌 意地说。

「后来我们在纽泽西下车,回到纽约市。车站的人说,观光客总是搞不清楚哪班火车走哪个方向。他 617们甚至没收我们钱,是吗,雷瑟尼?」看起来,苏妃对美国铁路公司的亲切招待非常满意。

马修继续盘问雷瑟尼。「你们打算住哪裡?」

「他们住这裡。」艾姆提高嗓门说。「他们没有车,房子也為他们準备好了房间。更何况,苏妃有事 要跟戴安娜谈。」

「我很乐意住这裡。艾嘉莎说你们帮得上忙,关於要给宝宝的一本书。」苏妃柔声道。马卡斯的目光 飞快落在拉撒路骑士团组织结构图那张纸上,下面露出一截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撕下的那页插图。他忙不迭 把所有纸张砌成一堆,把一份看起来无害的DN A检验报告挪到最上面。

「什麼书’苏妃?」我问道。

「我们没告诉艾嘉莎我的家人都是巫族。我甚至没告诉雷瑟尼——直到他到我家去拜见我爹。我们在 一起将近四年了,我爹病了,不能再控制他的魔法。我不想吓著雷瑟尼。总而言之,我们结婚的时候,我 们觉得最好不要小题大作。那时艾嘉莎已经加入合议会,经常把什麼隔离规则啦、破坏规则的人会有什麼 下场啦,掛在嘴边。」苏妃摇摇头。「我觉得这麼做毫无意义。」

「书呢?」我温和地重复,希望能引导谈话的方向。

「哦。」苏妃皱起眉头,显得很专心,然后沉默下来。

「我母亲对孩子的事很兴奋。她说要让她成為全世界有史以来服装最讲究的小孩。」雷瑟尼温柔地对 妻子微笑。「然后那些梦就开始了。苏妃觉得大祸将至。她的预知能力在魔族当中算很强的,就像我母亲 一样。九月她开始看到戴安娜的脸,听到她的名字。苏妃说,别人想要抢妳的某件东西。」

马修的手指轻触我尾椎上萨杜留下的疤痕。

「给他们看我帮她做的人面壶,雷瑟尼。那只是照片。我本来想把实物带来,但他说我们不可能把一 个四公升大的壶从达勒姆扛到纽约州。」

她的丈夫听话地取出手机,叫出一张照片。雷瑟尼拿照片给莎拉看,她惊呼一声。

「我是个陶匠,就像我妈妈和她的妈妈。外婆烧陶用巫火,但我就用普通的方式。我把梦见的每一张 脸都烧在我的壶上。不见得每张脸都很可怕,妳的脸就不会。」

莎拉把手机递给马修。「好漂亮,苏妃。」他很诚恳地说。

我必须同意。那个高高的圆壶是浅灰色,窄窄的壶嘴两旁各有一个弧形的把手。正前方是一张脸—— 我的脸,不过為了配合壶身比例有点扭曲。我的下巴从表面突出来,还有我的鼻子、耳朵和整片眉骨。厚 厚一层黏土的线条代表头髮。我闭著眼睛,嘴巴露出祥和的笑意,好像我藏著一个祕密。

「这也是给妳的。」苏妃从毛线外套口袋裡取出一个块状的小物品。它包著防水布,还用绳子捆好。

「从宝宝胎动开始,我就确定这个属於妳。宝宝也知道。或许就因為如此,艾嘉莎担心得不得了。当然我 们非得想个对策不可,因為宝宝是个女巫。雷瑟尼他妈认為妳可能有办法。」

苏妃解开绳结时,我们默默围观。「抱歉。」她说:「这是我爹绑的。他从前是海军。」

「我帮妳好吗?」马卡斯问道,伸手想去拿那个小包。

「不用,我快好了。」苏妃甜蜜地对他一笑,继续解她的结。「这一定要包起来,否则会发黑,但它 不应该发黑,它应该是白色的。」

我们的集体好奇心完全被挑逗起来了。整栋房子裡鸦雀无声,只除了正在清洗爪子的塔比塔舌头舔舐 的声音。绳子拆开了.,接著是防水布。

「喏。」苏妃悄声道。「我也许不是个女巫,但我是最后一个诺曼家族的人,我们一直為妳保存著这 个G J

那是一座小人像,充其量只有四吋高,用古银製作,就像躺在博物馆展示盒裡的同类展览品一样,有 种打磨过的幽微光泽。苏妃把人像转过来,让它正面对著我。

「戴安娜。」我说得有点多餘。女神的模样做得维妙维肖,从额前的新月到脚上的凉鞋一应倶全。她正要行动,一隻脚跨步向前,一隻手伸到背后,从箭囊裡抽出一支箭,另一隻手搭在一头公鹿的角上。

「妳从哪裡拿到这个?」马修的声音很古怪,他脸色又变得灰败。

苏妃耸耸肩膀。「没有人知道。诺曼家族一直拥有这个。它在家族裡由一代女巫传给下一代女巫。 『时间到了,就把它交给需要的人。』我外婆这麼叮嚀我父亲,我父亲又这麼告诉我。这句话本来写在一 张小纸片上,但纸片很久以前就遗失了。」

「怎麼回事,马修?」马卡斯不安地看著他。雷瑟尼也一样。

「那是一颗棋子。」马修几乎说不出话。「白王后。」

「你怎麼知道?」莎拉批判地看著那个小人像。「它跟所有我看过的棋子都不像。」

马修必须从僵硬的嘴唇后面把话一个字一个字逼出来。「因為它曾经属於我,我父亲给我的。」

「那它又怎麼会跑到北卡罗莱纳去?」我向那座银像伸出手,它就沿著桌面滑过来,好像愿意归我所 有。我将它握在手中时,公鹿的角刺著我的掌心,金属很快就因為跟我接触而温暖起来。

「我赌输掉的。」马修平静地说。「但我不知道它怎麼会跑到北卡罗莱纳去。」他把脸埋在手中,喃 喃说了 一个我听不懂的字眼。「克特。」

「你还记得你最后拥有它大概是什麼时候吗?」莎拉追问道。

「我记得很清楚。」马修抬起头来。「很多年前一个万灵节的晚上,我用它下棋。就在那时候,我输 了赌注。」

「下星期就是万灵节。」密丽安在椅子上挪动一下身体,迎上莎拉的目光。「时光漫步在万圣节和万 灵节期间⑩会不会比较容易成功?」

「密丽安。」马修咆哮,但已经来不及了。

「什麼是时光漫步?」雷瑟尼悄声问苏妃。

「妈妈就是个时光漫步者。」苏妃也悄声答道:「而且她很厉害,总是从一七〇〇年代带一大堆设计 壶和罐的点子回来。」

「妳母亲能回到过去?」雷瑟尼无力地问道。他看看房间裡的各种超自然生物,然后又看看他老婆的 肚皮。「这种能力在女巫家族裡会遗传吗?就像千里眼一样吗?」

莎拉趁魔族讲悄悄话的当儿,回答密丽安的问题。「从万圣节前夕到万灵节这段期间,生者与死者之 间没有阻隔。所以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来去,应该比较容易些。」

雷瑟尼显得愈发焦虑。「生者与死者?苏妃跟我只是把这个雕像还是什麼的东西送过来,希望这麼一 来,她夜裡能睡得安稳而已。」

「到那时候,戴安娜身体会够强壮吗?」马卡斯不理雷瑟尼,只管问马修。

「一年的这个时候,戴安娜要去时光漫游应该容易得多。」莎拉大声说出内心的想法。

苏妃环顾餐桌旁的眾人,显得很快乐。「这让我想起从前,外婆跟她的姊妹聚在一起,聊东家长西家 短。她们好像没一个人听别人说话,但她们总是知道彼此说了些什麼。」

餐厅的门砰然打开又关上,接著家族休息室那两扇笨重的门也发出轰然巨响,房间裡许多组各自為政 的交谈顿时停止。雷瑟尼、密丽安和马卡斯都跳了起来。

「见鬼的这是怎麼回事?」马卡斯问道。

「房子。」我疲倦地说:「我去看看它要什麼。」

马修拿起小雕像,跟在我后面。

⑩基督教以每年十一月一日的万圣节(All Saints Day)纪念所有的圣人,又以十一月二日的万灵节(All Souls Day)纪念所有的亡者-只举行庄严 的仪式并祷告。但追根溯源,这两个节日还有更古老的异教渊源,例如万圣节前夕(Halloween)的庆祝活动,与凯尔特信仰中十月三十一日大开 鬼门、放群鬼到人间找替身,十I月I日清晨关鬼门的传说如出一辙。

穿绣花紧身上衣的老妇人,等在家族休息室门前。

「哈囉,夫人。」苏妃跟在我们后面,客气地跟老妇人打招呼。她细看我的面貌。「那位女士长得有 点像妳,是吗?」

所以你们选好了路。老妇人道。她的声音比先前更微弱。

「我们选好了。」我说。后面传来脚步声,餐厅裡其他人纷纷来看混乱因何而起。

你们的旅程还需要别的东西。她道。

棺材门刷一下打开,我背后那群超自然生物的数量,跟守候在壁炉前的那群鬼魂可说旗鼓相当。

应该很有趣。站在群鬼之首的外婆淡淡说道。

墙壁裡面发出像摇晃骨头的怪声。我坐在外婆的摇椅上,我的膝盖已负担不起我的体重。

窗户到壁炉之间的壁板出现一条裂缝。它沿著对角线不断延伸和扩大。旧木头不断震动,嘎吱作响。 一个有手有脚、软绵绵的东西,从裂缝裡飞出来。它掉在我腿上时,我瑟缩了 一下。

「乖乖隆地咚!」莎拉道。

壁板再也不能恢復原状了。外婆看著锭裂的木板,遗憾地摇著头说。

飞到我身上的那件不知名物品是用粗布做的,顏色已褪成无法分辨的灰褐色。除了四肢,它还有个可 以算是头的一团东西,装饰著褪色的头髮。有人在应该是心臟的位置上缝了一个X记号。

「这是什麼?」我伸出食指,想摸那不匀称的红褐色缝线。

「别碰它!」艾姆大叫。

「我已经碰到它了。」我困惑地抬头看她。「它就在我腿上。」

「我没见过这麼旧的人偶。」苏妃低头看著它说。

「人偶?」密丽安皱眉道:「妳的一个祖先不是就因為人偶惹上麻烦?」

「布丽姬?毕夏普。」莎拉、艾姆和我异口同声道。

穿绣花上衣的老妇人出现在外婆身旁。

「这是妳的吗?」我小声问道。

一个微笑出现在布丽姬嘴角。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记得要谨慎,孩子。妳无从知道那儿埋藏著什麼 样的秘密。

我低头看人偶,轻触一下它胸前的X。布料锭裂开来,露出裡面的树叶、树枝、乾燥花等填充物,散 发出药草的气味。「芸香。」我说,认出这味玛泰药草茶的主料。

「根据气味判断,还有苜蓿、金雀花、两耳草和赤榆皮。」莎拉用力吸了几口气。「那人偶是用来招 引某人的——大概就是戴安娜——但还加了 一道保护的咒语。」

妳把她调教得很好。布丽姬满意地望著莎拉点点头,并对外婆说。

咖啡色杂物中间,有一点东西在发光。我轻轻一拉,人偶整个解体,碎成好几片。

它毁了。布丽姬嘆道。外婆抚慰地拍拍她。

「是一个耳环。」它繁复的金色表面会反光,j端镶著一颗极大的、亮闪闪的泪滴形珍珠。

「这可怪了,我母亲的耳环怎麼会在布丽姬?毕夏普的人偶裡?」马修的脸再度变得灰白。

「多年前那个晚上,你母亲的耳环跟你的棋子组放在同一个地方吗?」密丽安问道。耳环跟棋子都非 常古老——比人偶老,也比毕夏普的住宅老。

马修思索了 一会儿,点点头。「是的。一个星期的时间够吗?妳能準备好嘛。」他迫切地问我。

「我不知道。」

「妳当然会準备好。」苏妃对著她的肚子低吟道。「她会帮妳把一切都安排好,小女巫。妳当她的教 母。」苏妃露出灿烂的笑容。「她会很高兴。」

「把宝宝算进去——鬼魂不算数,当然。」马卡斯故做轻鬆的閒聊语气,让我联想到马修承受压力时 说话的方式。「这房间裡刚好九个人。」

「四个女巫,三个吸血鬼,两个魔族。」苏妃做梦似的说,手仍然按在肚皮上。「但我们缺一个魔 族。少了这个魔族,我们的异议会⑩就不能成立。马修和戴安娜离开后,我们需要另一个吸血鬼。马修的 母亲还活著吗?」

「她累了。」雷瑟尼带著歉意说,他把妻子的肩膀搂紧。「她一累就无法集中注意力。」

「妳刚说什麼?」艾姆问苏妃,极力保持声音的冷静。

苏妃的眼神不再迷离。「异议会。从前他们就这麼称呼一群异议分子的聚会。不信可以问他们。」她 把头朝马卡斯和密丽安的方向一偏。

「我告诉过妳,这不光是毕夏普或柯雷孟的家务事。」艾姆对莎拉说:「甚至也不是马修和戴安娜, 或他们能否结合的问题。这也包括苏妃和雷瑟尼。这关係到未来,正如戴安娜说的。我们就用这种方式跟 合议会对抗——不是个人t不是家族,而是——妳说是什麼来著?」

「异议会。」密丽安道:「我一直很喜欢这个词汇——其中蕴含的威胁是那麼令人高兴。」她露出满 意的微笑,舒服地往后一靠。

马修转向雷瑟尼道:「似乎令堂的判断很正确。你们果然属於这裡,跟我们是一伙的。」

「他们当然属於这裡。」莎拉起劲地说。「你们的卧室已经準备好了,雷瑟尼,就在楼上,右手边第 二扇门。」

「谢谢妳。」雷瑟尼道,声音轻鬆下来,但仍带著谨慎,他依旧警戒地看著马修。

「我叫马卡斯。」马修的儿子向魔族伸出手。雷瑟尼稳稳握住,对吸血鬼身体惊人的冰冷,好似没有 感觉。

「瞧,我们不需要订那家旅馆的,甜心。」苏妃带著幸福无比的微笑对丈夫说。她在人群中寻找艾 姆。「还有饼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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