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发现女巫Ⅰ:魔法觉醒> 第七章

第七章

两点十五分,一种即将溺毙的可怕感觉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挥舞著手臂,从梦境中变成湿漉漉的笨重 水草的被子底下钻出来,衝进上方比较轻盈的水中。正当有进展时,忽然有东西抓住我的脚踝,把我拖进 更深的水裡。

正如所有的噩梦,我还没有发现抓我的是谁,就一惊而醒。有好几分鐘,我不知所措躺在那儿,满身 冷汗,心臟达达达达狂跳,在胸腔裡发出回音。我小心翼翼坐起身来。

一张白色的脸在窗上瞪著我,眼睛黑暗而空洞。

我发觉那不过是玻璃上我自己的倒影时,已经太迟了。我只勉强趁反胃前衝进浴室。接下来三十分 鐘,我都缩成一个球,躺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怪罪马修?柯雷孟和聚结在此的所有其他怪物造成我的不 安。最后我爬回床上,再睡几小时。黎明时分,我硬给自己套上划船的装备。

我来到门口,门房惊讶地看著我:「妳不至於在这种时候走进雾裡去吧,毕夏普博士?妳看来操劳过 度,好像一根蜡烛两头烧,如果妳不介意我这麼说。睡个好觉不是比较好吗?明天河也还是会在老地方 的。」

75

考虑一下福瑞的建议,我摇摇头:「不,动一动会让我好过点。」他满脸不信。「而且学生週末就要 回来了。」

潮湿的步道有点滑,所以我跑得比平常慢,一方面因為天气,一方面因為我疲倦。我沿著熟悉的路 线,经过奥瑞尔学院,来到莫顿学院与基督圣体学院之间那道高大的黑色铸铁大门。这扇门从傍晚到黎明 都上锁,以免有人跑到紧邻著河边的草地上去。但在牛津划船,你得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爬过这扇门。我 轻轻鬆鬆就翻了过去。.

把船搬进水裡这项熟悉的仪式,效果卓著。船滑离码头,进入雾中时,我就觉得差不多恢復正常了。

起雾的时候,划船感觉更像飞行。空气掩盖了鸟鸣车声等常态的声音,却也扩大了船桨拍击水面和船 身滑行的细微声响。没有水岸和熟悉的地标指引方向,唯有靠直觉航行。

我很快进入独木舟轻摇款摆的节奏,耳朵凝聚在桨声最微小的变化上,那会告诉我是否太接近河岸, 眼睛紧盯著有没有显示另一艘船迎面划来的黑影。雾气浓得我有点想回头,但那长长一段笔直的河面,想 起来就觉得十分吸弓人。

距离酒馆不远处,我小心地把船掉个头。下游来了两个划船手,正热烈讨论在颇具牛桥特色的、人称 「撞船比赛」的获胜策略。

「你们要走前面吗?」我喊道。

「当然!」回应极快。那两人箭一般衝过去,打桨的动作丝毫没有停輟。

他们的桨声消失后,我决定划回船屋,结束这趟行程。今天的运动為时很短,但连续三个晚上睡眠不 足的僵硬感已经缓和了很多。

收拾好装备,我锁上船屋,慢慢沿著小径走回市区。清晨的雾中静謐无声,时间和空间都变得模糊。 我闭上眼睛,假装置身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不在牛津,不在任何-个有名字的地方。

76

再张开眼睛,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黑色的轮廓,我吓得大叫一声。那人形向我衝过来,我直觉地伸手抵 挡危险。

「戴安娜,真对不起。我以為妳早就看见我了。」是马修.柯雷孟,他皱著眉头,满脸担忧。

「我刚才闭著眼睛走路。」我拉紧外套领□,他稍微后退几步。我靠在一棵树上,直到呼吸缓和下

来。

「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我心跳一恢復正常,柯雷孟就问。

「如果你要问的是,到处有吸血鬼、魔族、女巫在跟踪我,為什麼我要在雾中到河上去,就不可 以。」我不打算听训——尤其今天早上。

「不是的,」——他声音裡带著尖酸——「虽然那也是个非常好的问题。我是要问,妳為什麼要闭著 眼睛走路?」

我笑起来:「怎麼——你不会吗?」

马修摇头。他用嘲讽的语气说「吸血鬼只有五种感官。我们觉得最好让它们统统发挥作用D」

「这与魔法无关,马修。这是我从小玩的一种游戏。我阿姨常气得发疯。我经常回家时满腿淤青刮 伤,因為撞到灌木丛或大树。」

那吸血鬼看起来若有所思。他把手插进灰蓝色的长裤口袋,向雾中望去。今天他穿一件灰蓝色毛衣, 把他头髮的顏色烘托得更黑,却没有穿外套。以这种气温而言,这样的省略很引人注目。我忽然自觉很邋 遢,真恨不得划船紧身裤左大腿后侧,那个被索具勾出来的大洞不存在。

「妳今天早晨划得愉快吗?.」最后柯雷孟问道,好像他还不知道似的。他一早出来当然不是為了散

步。

「很好。」我简短答道。

77

「这麼早这一带人不多。」

「没错,我就喜欢河上不那麼拥挤的时候。」

「这种天气划船是不是有点危险,外面的人那麼少?」他的语气很温和,若非因為他是个成天监督我 每一个行动的吸血鬼,我说不定会把这问题当作一个笨拙的攀谈企图。

「有什麼危险?」

「如果发生什麼事,很可能不会有人看见。」

我在河上从来没有害怕过,但他说得有道理。儘管如此,我还是耸耸肩膀,置之不理。「星期一这儿 就会有一大堆学生,我要趁还有机会,享受这份寧静。」

「下星期真的要开学了吗?」柯雷孟听起来真的很惊讶。

「在这儿教书的是你,不是吗?」我笑起来。

「技术上来说,但我很少跟学生见面。我在这儿主要是做研究。」他抿紧嘴唇。他不喜欢人家笑他。 「那一定很棒。」我想到我有三百个座位的入门课程班,还有那群焦虑的新鲜人。

「很安静。我的实验设备对我长时间工作没有意见。我有薛柏博士和另一位助理惠特摩博士,所以也 不算孤单。」

湿气很重,我觉得冷。而且跟一个吸血鬼在浓汤似的阴暗天气裡话家常,怎麼说都不对劲。「我真的 该回去了。」

「想搭便车吗?」

四天前,我绝对不会接受搭吸血鬼便车的邀请,但今天早晨,这似乎是个绝妙主意,这是我查问生物 化学家為何会对十七世纪的鍊金术手抄本感兴趣的好机会。

「当然。」我说。

78

柯雷孟带点羞涩的愉快表情,让我完全放弃武装。「我的车停在附近。」他指著基督教堂学院的方向 说。我们在沉默中步行了几分鐘,笼罩在灰色浓雾和女巫与吸血鬼单独相处的奇异感觉之中。他刻意缩小 脚步,配合我的步伐,他在户外似乎也比在图书馆裡轻鬆。

「这是你的学院?」

「不是,我没做过这所学院的院士。」他措辞的方式使我好奇,不知道他做过哪几所学院的院士。然 后我开始估算他到底活了几岁。有时候他好像跟牛津一样老。

「戴安娜?」柯雷孟停下脚步。

「嗯?」我正朝著学院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走这边。」他指著反方向说。

马修带我走到一片围起来的小空地,一辆车身低矮的黑色捷豹停在醒目的「严禁停车」黄色告示牌下 面。那辆车的后视镜上掛著瑞德克利夫医院的停车许可证。

「我明白了。」我手扠著腰说:「你根本就是高兴把车停哪儿就停哪儿。」

「正常情形下,停车这方面我是个好公民,但今天早晨的天气暗示我不妨例外一下。」马修自卫地 说。他伸长手臂,从我背后开锁。这辆捷豹是比较老的车型,没有无需钥匙就能开门的装置,也没有导航 系统,但外观就像是刚从展示厅开出来的一样。他把门拉开,我爬上车,驼黄色的皮革椅垫立刻服贴地托 住我的身体。

我从来没坐过这麼豪华的车。莎拉对吸血鬼最恶毒的猜疑会得到证实,如果她知道他们开捷豹,而她 那辆破破烂烂的紫色喜美,已经锈到从带咖啡调的薰衣草紫变為烤过的茄子色。

柯雷孟沿著车道开到基督教堂学院的大门,在这儿,他必须等送货车、巴士、脚踏车為主的晨间交通 出现空隙。「我送妳回家前,要不要先吃个早餐?」他握著打过蜡的方向盘随口问道。「做了那麼多运动,妳一定饿了。J

这是柯雷孟第二次邀我吃(他无法分享的)饭了。这是吸血鬼的嗜好吗?他们喜欢看别人吃东西吗?

吸血鬼加上吃饭,让我联想到吸血鬼的饮食偏好。世界上每个人都知道,吸血鬼吸人血為生。但他们 只吃那个吗?我忽然很篤定,跟一个吸血鬼坐著车到处跑,绝不是什麼好主意。我把运动外套的拉錬一直 拉到脖子上,朝车门挪动了 一吋。

「戴安娜?.」他催我。

「我可以吃。」我有点迟疑地说:「為了一杯茶我可以杀人。」

他点点头,眼睛回到交通上。「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柯雷孟开了一段上坡路,在高街右转。我们经过皇后学院的圆顶下面那座乔治二世妻子的立像,便直 驶牛津植物圜。安静而封闭的车上空间使牛津显得比平常更加遗世独立,尖顶与高塔不时突兀地在闐静与 浓雾之间冒出来。

我们没有交谈,他的静止让我强烈意识到我的动作多麼频繁,不断地眨眼、呼吸、调整姿势。柯雷孟 不做这些事。他从不眨眼,几乎不呼吸,每个迴转方向盘或踩油门的动作,都尽可能轻微而讲究效率,好 像他因為寿命长而特别需要节约能源。我不禁又想知道他活了几岁。

他飞快转进一条小街,停在一家小咖啡馆门前,店裡挤满了大口吞嚥一盘盘食物的本地人。有人在看 报,也有人在跟隔壁桌的人聊天。我很高兴地注意到,他们每个人都捧著极大的杯子正在喝茶。

「我没来过这地方。」我说。

「这是个保存得很好的祕密。」他顽皮地说:「他们不希望大学教授破坏这裡的气氛。」

我习惯性地转身要自行开车门,但还没碰到把手,柯雷孟已经站在外面,替我开了门。

「你怎麼来得这麼快?」我抱怨道。

「魔法。」他嘟著嘴说道。显然柯雷孟不赞成女性自己开车门,就跟外传他不喜欢女性跟他辩论如出

一辙。

「我可以自己开车门。」我下了车,说道。

「為什麼现在的女性会认為自己开车门很重要?」他冷酷地问:「妳认為这麼做可以证明妳体力 好?」

「不,但这是我们独立的象徵。」我交叉手臂站在那儿,向他挑衅,但随即想起克里斯提到过,柯雷 孟在讨论会上如何对待一个提出太多问题的女人。

他一言不发,关上我身后的车门,打开咖啡馆的门。我下定决心站著不动,等他先入内。一阵潮湿的 热风吹出来,夹带著培根的油香和烤麵包的焦香。我口水开始涌现。

「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老古板。」我嘆口气,决定不再对抗。只要他请我吃一顿热腾腾的早餐,今天 早晨就让他替我开门也罢。

「妳先请。」他低声道。

进到裡面,我们得从拥挤的桌位间穿过。柯雷孟在雾中看起来很正常的皮肤,在咖啡馆强烈的顶灯照 耀下,苍白得十分醒目。几个凡人在我们经过时瞪大眼看。那吸血鬼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这不是个好主意。随著更多凡人的眼睛观察我们,我不安地想道。.

「你好,马修。」一个愉快的女性声音从柜台后面喊道:「两位吃早餐吗?」

他脸色一亮:「两位,玛莉。丹恩好吗?」

「嗯,好到开始抱怨他受够卧床的日子了。我看他绝对是快好了。」

「这真是好消息。」柯雷孟道.?「妳有空的时候可以帮这位小姐倒些茶吗?她威胁说,為了喝茶她可 以杀人呢。」

「没必要,亲爱的。」玛莉笑著对我说:「不需要流血,就可以喝到我们供应的茶。」她把肥大的身 躯从美耐板的柜台后面挤出来,把我们带到厨房门旁,僻处角落裡的一张桌子,啪一声扔了两份包著塑胶 套的菜单在桌上。「你们坐这儿不碍事的,马修。我会交代史泰芙送茶过来。爱坐多久就坐多久。」

柯雷孟刻意安排我坐靠墙的位子,他坐我对面,介於我和整个房间中间。他把护贝的菜单捲成圆筒 状,然后让它在他显然已汗毛根根竖立的手指间缓缓鬆开。有别人在场,他就显得坐立难安,容易激怒, 像在图书馆时一样。我们两人独处时,他自在得多。

得感谢我关於挪威野狼的新知识,让我能分辨这种行為的意义。他在保护我。

「你到底以為谁对我有威胁,马修?我说过我照顾得了自己的。」我的声音比我预期的更尖刻。

「是啊,我确定妳可以。」他怀疑地说。

「听著,」我道,尽量保持语气平缓:「你设法让……他们远离我,以便我完成一些工作。」周围的 桌子距离太近,我不能讲太多细节。「我很感谢你。但这家咖啡馆裡都是凡人,目前唯一的危险就是你会 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你可以下班了。」

柯雷孟朝收银机的方向歪歪头。「那边那个男人刚跟他朋友说妳看起来『很可口』。」他试图说得很 轻鬆,脸色却一沉。我不得不忍住笑意。

「我想他不会咬我。」我道。

那吸血鬼的皮肤忽然泛灰。

「就我对现代英国俚语的理解,『可口』是一种讚美,不是威胁。」.

柯雷孟仍然满脸怒容。

「如果你听见的话让你不高兴,就不要去偷听别人聊天的内容。」我建议,对他这种大男人架式感到 不耐烦。

「说得容易。」他随手拿起一罐抹麵包的酵母酱道。

一个看起来年轻一点儿、苗条一点儿的玛莉,拿著一个巨大的咖啡色陶製茶壶和两个杯子走过来。 「牛奶和糖都在桌上,马修。」她道,好奇地看著我。

马修做了必要的介绍:「史泰芙,这位是戴安娜。她是美国来的。」

「真的?妳住加州吗?我好想去加州啊。」

「不,我住康乃狄克州。」我遗憾地说。

「那是个面积较小的州,不是吗?」史泰芙显然觉得很失望。

「是啊,而且会下雪。」

「我喜欢椰子树和阳光,就这样。」一提到雪,她就对我兴趣全失了。「吃点什麼?」

「我好饿。」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点了两个炒蛋、四片吐司,外加几条培根。

显然见识过更大食量的史泰芙,一言不发写下我点的食物,便把我们的菜单收走。「只要茶,马 修?」

他点点头。

史泰芙走到听不见我们讲话的地方,我就挨过桌面,问道??「他们知道你的来歷吗?」

柯雷孟也俯身过来,他的脸距我的脸不到一呎。今天早晨他闻起来更香,像新摘的康乃馨。我深深吸 入一口。

「他们知道我不一样。玛莉可能怀疑我不只一点点不一样,但她相信我救了丹恩一命,所以她觉得无 所谓。」

「你怎麼会救她的丈夫?」吸血鬼通常只会夺人性命,不会救他们。

「有一阵子瑞德克利夫人手不足,我值班时碰到他。玛莉看过一个介绍心臟病猝发症状的节目,所以

她丈夫一开始挣扎的时候,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要是没有她,他即使没送命,也变成残废了_。」

「但她以為是你救了丹恩?」这吸血鬼的香气让我头昏。我掀开茶壶的盖子,让红茶的单寧香取代康 乃馨的味道。

「第一次是玛莉救了他,但他住院后,对药物產生激烈反应。我告诉过妳她观察力很强。她跟一位医 生诉说她的担忧,但他不当一回事。我……从旁听到——就帮忙处理了。」

「你常替病人看病吗?」我替我们各自倒了一杯热腾腾、浓到把茶匙放在杯裡可以保持直立的茶。想 到收容许多病人和伤患的瑞德克利夫医院,有个吸血鬼在病房裡自由行动,我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不常。」他玩弄著糖罐,答道:「只在紧急状况时。」

我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眼睛盯著糖罐看。他把糖罐递到我手边。我放了恰恰好半茶匙的糖和半杯牛 奶到我的茶裡。这是我喜欢的喝法——黑如焦油,些许甜味让苦味不那麼强烈,牛奶的作用则是使它外观 不那麼像燉肉的酱汁。完工后,我循顺时鐘方向搅拌我的配方。根据经验判断,茶温已经不会烫伤舌头 时,我就啜饮一口。完美。

吸血鬼在微笑。

「什麼?」我问。

「没看过有人喝茶花那麼多心思在细节上。」

「那你一定没有接触过真正讲究喝茶的人。最重要的是在加糖和牛奶之前,正确评估茶的浓度。」他 冒烟的杯子原封不动放在面前。「你喜欢喝原味的茶,我明白了。」

「其实我不喜欢喝茶。」他道,声音有点消沉。

「你喜欢喝什麼?」这问题一出口,我就恨不得立刻收回。他顿时失去好心情,抿紧嘴唇,非常不

「妳一定要问吗?」,他严苛地问:「就连凡人都知道答案。」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0」我拿起杯子,努力稳住自己。

「对,妳不该问。」

我默不作声喝自己的茶。史泰芙端著一个装满烤好的切片麵包的小铁架,和一个堆满炒蛋和培根的盘 子走过来时,我们不约而同抬起头。

「妈觉得妳该吃点蔬菜。」我瞪大眼睛看著搭配早餐的那堆小山似的炒蘑菇和番茄,史泰芙解释道。 「她说妳的气色像死神。」

「谢谢妳!」我道。玛莉对我外表的评语没有让我对额外食物的胃口稍减。

史泰芙咧嘴一笑,柯雷孟见我拿起叉子,向盘子进攻,也露出一点儿笑容。

每一口食物都冒著热气,气味诱人,香酥的外层和入口即化的柔嫩内层,搭配得恰到好处。飢饿紆解 后,我开始有条不紊地解决吐司,拿起第一片三角形的冷吐司,把牛油涂在上面。那吸血鬼用看我调配红 茶同样的专注,旁观我进食。

「為什麼选科学?」我搭訕,把吐司塞进嘴巴,这样他就非回答不可。

「為什麼选歷史?」他语气很冷淡,但我可没那麼容易放弃。

「你先说。」

「大概是我想知道我為什麼会在这裡吧。」他眼睛盯著桌面说。他正在用糖罐和一圈蓝色的人工甘味 糖包搭建.一座有护城河的城堡。

我呆住了,这个答案跟我昨天和艾嘉莎聊到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时,她对我说的话如出一辙。「那是哲 学问题,与科学家无关。」我把手指上沾的一滴牛油吮掉,掩饰我的困惑。

他目光中闪现另一波突如起来的怒火。「妳不至於真的那麼想——科学家不在乎為什麼。」

「从前他们确实对為什麼很感兴趣。」我同意道,提高警戒看著他。他变化莫测的心情实在让人害 怕。「但现在似乎他们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如何——身体如何运作,星球如何运动?」

柯雷孟嗤之以鼻。「优秀的科学家才不是那样。」坐他后面那桌的人起身离开,他全身绷紧,準备一 旦他们对我们发动攻势时迎战。

「而你是个优秀的科学家。」

他对我的评语不做回应。

「哪天要请你告诉我,神经科学、基因研究、动物行為、演化之间有什麼关係。乍看之下,它们好像 兜不到一起。」我又咬了一口吐司。

柯雷孟左边眉毛挑高到他的髮际。「妳读了不少科学期刊。」他反应灵敏地说。

我耸耸肩膀:「你有不公平的优势。你知道我所有的作品,我只是调整一下竞赛的立足点罢了。」 他低声嘟囔了几个听起来像法文的字句。「我思考的时间很多,」他平淡地用英文回答,并且用一圈 糖包扩大他城堡的护城河。「它们本来就没有关係。」

「骗人。」我轻声说。

我的指控让柯雷孟再度勃然大怒是意料中事,但他变化的速度仍然吓了我一跳。这提醒我,自己正跟 一个随时可能置我於死地的生物共进早餐。

「那就请妳告诉我,其间有什麼关係。」他咬紧牙关说。

「我不确定。」我老实说:「有某种因素把它们结合在一起,有一个疑问衔接你的各种研究兴趣、并 赋予它们意义。要不然,只能说你是个知识的拾荒者,像喜鹊一样捡到什麼都收进巢裡——但以你研究成 果受到的重视,这种推论太不合理——或者你很容易厌倦。但你又不是容易对知识厌倦的人。事实上还正 好相反。」

柯雷孟端详著我,直到沉默变得难以忍受。我的胃开始抱怨我以為它能吸收的食物超出负荷。我重新 斟了茶,一边调味,一边等他开口。

「以女巫而言,妳还满有观察力的。」吸血鬼目光中流露不怎麼情愿的讚赏。

「吸血鬼不是唯一会狩猎的生物,马修。」

「没错。我们都在狩猎某种东西,不是吗,戴安娜??」他把我的名字念得特别慢。「现在轮到我了。 為什麼选择歷史?」

「你还没有回答我所有的问题。」我也还没有问到我最重要的问题。

他坚决摇头,我只好把精力从刺探资讯转為自保,不让柯雷孟从我这儿挖到资讯。

「一开始是因為它很有秩序吧,我猜。」我的声音非常没有把握,连我自己都很意外。「过去好像很 容易预测,好像没发生过什麼出乎意料的事。」

「说得像个外行。」吸血鬼冷然道。

我打个哈哈。「我很快就觉悟了。但刚开始我真的这麼想。牛津的教授把过去讲成一个井井有条的故 事,起承转合。每件事都符合逻辑,所有的结局无可避免。他们讲的故事让我著迷,就这麼简单。其他课 程吸引不了我。我成為一个歷史学者,从来没有后悔过。」

「即使妳发现人类——过去或现在——都不讲逻辑?」

「歷史若不那麼有条理,只变得更有挑战性。我每次拿起一本书或一份过去的文件,就跟活在几百年 前的人展开一场战争。他们有他们的祕密与执著——他们不愿意或无法揭露的事。发掘它们、加以解释, 就是我的工作。」

「如果妳解释不了呢?如果那些事无法解释呢?」

「从来没有这种事。」我思考过他的问题后答道:「至少我不认為有这种事。你只需要做一个好听眾。没有人真的想守住祕密,即使死者也一样。人们在各处留了线索,只要你用心,就能把它们串连起 来。」

「所以妳是歷史学家兼侦探。」他道。

「是的,不过我的风险很小。」我往椅背上.一靠,以為访问到此结束。

「那又為什麼选择科学史呢?」他继续问道。

「向伟大的心灵挑战,我想?」我尽可能避免油腔滑调,也极力不让说话的音调在句子结束时挑高,

变得像疑问句,却在两方面都失败了。

柯雷孟低下头,慢慢拆除那座有护城河的城堡。

常识要我保持沉默,但我自己打了千万个结绑紧的祕密,线头却鬆弛开来。我忽然补充道:「我要知 道,凡人為什麼会认為这个世界几乎没有魔法的成分。我要知道他们如何说服自己相信魔法不重要。」

吸血鬼抬起冰冷的灰眼,迎上我的眼睛:「妳找到答案了吗?」

「可以说找到,也可以说没有。」我略带迟疑:「我看到他们应用的逻辑,实验科学家用千刀万剐、 凌迟的手法,将这世界是由无法解释的强大魔法控制的信念,一小片一小片破坏殆尽。但他们终究还是失 败了。魔法并没有真正消失。它只是在等待,静静等候人类有朝一日发现科学的不足,重新回头找它。」 「所以选择鍊金术。」他道。

「不对。」我抗议道:「錬金术是实验科学最早期的形式。」

「或许如此,但妳不能说鍊金术裡没有魔法的成分。」马修的声音很有把握。「我读过妳的著作。就 连妳也不能完全排除魔法。」

「那就说它是带有魔法的科学吧,或带有科学的魔法,如果你高兴。」

「妳喜欢哪种说法?」

「我不确定。」我防御地说。

「谢谢。」柯雷孟的表情显示他很了解,谈论这题目对我是多麼困难。

「不客气,大概吧。」我把挡住眼睛的头髮撩开,有点颤抖的感觉。「可以问你另外一个问题吗?」 他眼神充满警觉,但还是点点头。「你為什麼会对我的研究——对鍊金术——感兴趣?」

他差点想不作答,对这问题置之不理,但又考虑了一下。我已经告诉他一个祕密。轮到他回馈了。

「錬金术师也想知道我们為什麼会出现在这裡。」柯雷孟说的是实话——我看得出——但这不能帮助 我理解他对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感兴趣的动机。他瞥一眼手錶:「如果妳吃饱了,我该送妳回学院。妳一定 想换上温暖的衣服再去图书馆。」

「我最需要的是淋浴。」我站起来,伸展一下四肢,扭动脖子,紆解长期以来的紧绷。「今晚我得去 做瑜伽。我在书桌前面坐太久了。」

那吸血鬼眼睛一亮:「妳做瑜伽?」

「没有它我不能活。」我答道:「我爱它的动作,也爱冥想。」

「我不意外。」他道:「妳划船的方式也一样——动作与冥想的结合。」

我的脸又红起来。我在河上时,他也像在图书馆裡一样密切监视著我。

柯雷孟在桌上留下一张二十镑的纸钞,向玛莉挥挥手。她挥手回应,他轻触我的手肘,引导我从桌子 和剩下的少数顾客之间穿过。

「妳跟谁上瑜伽?」他打开车门,让我坐进车内后,问道。

「我都去高街那家工作坊。我还没找到喜欢的老师,但那儿比较近,形势由不得我挑选。」纽海文有 好几家瑜伽工作坊,牛津在这方面落后一大截。

吸血鬼坐上车,发动引擎,灵巧地利用附近的车道倒车,然后开回市区。

「妳在那儿上不到需要的课程。」他很有把握地说。

「你也做瑜伽?」想到他魁梧的身躯在练瑜伽时扭曲成一团,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做一点。」他道:「如果妳愿意明天跟我一起去上瑜伽,我可以六点正到哈特福学院门口接妳。今 晚妳只好将就使用市区的工作坊,但明天妳可以练个痛快。」

「你的工作坊在哪裡?我打电话去问他们今晚有没有课程。」

柯雷孟摇摇头。「他们今天不开班。只有星期一、三、五和星期天晚上。」

「哦。」我很失望。「是什麼样的班?」

「妳会知道。很难形容。」他努力憋著笑意。

我很意外,宿舍已经到了。福瑞在大门内伸长脖子,想看清楚是谁在车上,见到瑞德克利夫的标誌, 便走出来察看。

柯雷孟开门让我下车.。我在车外向福瑞挥挥手,然后伸出手道:「早餐吃得很愉快,谢谢你请我喝 茶,跟我作伴。」

「随时效劳。」他道:「我们图书馆见。」

柯雷孟把车开走时,福瑞吹了声口哨。「好车,毕夏普博士。妳的朋友?」他的职责就是把学校裡发 生的事无分大小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不仅基於安全考量,也為了满足成為好门房必须具备的无止境好奇

「大概吧。」我含蓄道。

回到房间,我从护照夹裡取出一张十元面额的美钞,又花了几分鐘,找出一个信封。我没附信,直接 把钞票装进信封,在信封上用大写字体註明「航空」字样,在右上角贴上足额的邮票,寄给克里斯。 克里斯永远不会让我忘记他赢了这次赌注。永远不会。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