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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牛津鐘响了七下。黑夜不像前几个月那麼慢吞吞、暮色降临后迟迟不肯现身,但天色的转换仍然停滞 不前。图书馆人员三十分鐘前才开亮街灯,让灰色天光裡浮现一汪汪的金色小光圈。

今天是九月二十一日。全世界各地的女巫都要在秋分前夕共进晚餐,庆祝秋分节,并欢迎即将来临的 冬季黑暗。但牛津的女巫少了我也只得将就。我已经排定下个月在一个重要会议中担任主题演讲者。现在 观念还没有成形,我感到焦虑。

想到我的女巫族人可能在牛津的某处大吃大喝,我的肚子也咕嚕咕嚕叫起来。从今早九点半开始,我 就待在图书馆裡,只有在午餐时稍做休息。

今天项恩请假,借书台的工作人员是新来的。我借阅一件已开始脆裂的资料时,她百般阻挠,试图说 服我改看微缩胶捲。阅览室的主管江森先生正好听见,便从办公室跑出来调停。

「对不起,对不起,毕夏普博士。」他慌忙说道,把笨重的黑边眼镜推到鼻梁顶端。「如果妳需要这 份手抄本做研究,我们乐意配合。」他亲自跑去取管制的资料,交给我时,又对我蒙受的不便和新馆员的 行径连声道歉。我的学术声望能发挥这麼大的作用,让我心花怒放,整个下午读书都很愉快。

我把压在手抄本上端两角的一对涡捲形纸镇拿开,小心地将书閤上,对自己完成的工作分量感到很满 意。由於上星期五遇到那件中了魔法的手抄本,我週末只处理例行事务,不碰鍊金术,让心情恢復正常状 态。我填了请款表格、付了帐单、写了推荐信,甚至还完成一篇书评。穿插在这些工作之间的是洗衣服、 喝茶、试做B B C烹飪节目裡的食谱等家常仪式。

今早我提前开始工作,整天都专心处理手头的事务,不去想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的奇怪插图和藏在羊皮

纸裡的神祕字跡。.我瀏览一眼今天陆续记下的待办清单。我要追查四个问题,其中第三个最容易解决。 答案就在神祕学期刊《笔记与疑问》裡,书在这个房间裡,搁在往挑得极高的天花板一路延伸的书架上某 处。我推开椅子,决定趁离开前勾消清单上的一个项目。

赛顿阅览室位於杭佛瑞公爵阅览馆的一隅,要拿这一区高层书架上的书,必须爬上一座旧楼梯,进入 一条可以俯瞰阅览桌的走廊。我沿著盘旋的楼梯,攀登到按出版年月排列布面老精装书的木架前面。除了 我和莫德林学院一位老文学教授,似乎没有人用到它们。我找到所要的书时,不禁轻骂一声。它放在最顶 层我搆不到的地方。

一声轻笑吓了我一跳。我回头张望,看是走廊尽头那张桌子上坐的是谁,但那儿没有人。我又开始听 见怪声了。牛津仍然是个闹鬼的城市,而且校内的人都提前一个多小时离开,趁晚餐前到所属学院的教 员餐厅,喝一杯免费的雪利酒。今天是巫教假日,就连季莲也在午后先走了,行前她对我提出最后一次邀 请,并瞇起眼睛瞄了一下我那堆尚待阅读的资料。

我在走廊裡找垫脚凳,这一带不见有这种东西。博德利图书馆素来以缺少这类辅助家具而恶名昭彰, 下楼去找一个,再扛上楼来拿书,起码要花十五分鐘。我犹豫著。儘管上星期五我摸过一本魔法书,但我 抗拒过进一步施展魔法的强大诱惑,况且现在又没人看见。

虽然我替自己找好藉口,皮肤却因焦虑而刺痛。我不常打破自己的规矩,而且我心底有本帐,记录每 一个促使我求助魔法的场合。用咒语修理出毛病的洗衣机、触摸艾许摩尔七八二号,都算在内,这是今年 的第五次。现在是九月底,成绩还不错,但不是我个人最好的记录。

我深深吸一口气,举起一隻手,想像书握在手中。

《笔记与疑问》第十九期往后滑动四吋,倾斜成一个角度,好像有隻看不见的手把它拿下来,然后轻 轻啪一声落进我张开的手掌。在我手中,它自动翻到我要的那一页。

这一切只花了三秒鐘。我吁了口气,吐出一点罪恶感。忽然我两侧肩胛骨中间,有两个冰冷的点开始 扩大。

有人看见我,而且不是凡人观察者。

女巫观察另一个女巫时,她们眼光触及的部位会有刺痛感。不过,跟凡人分享这世界的超自然生物不 仅女巫而已。另外还有魔族^^极具创意和艺术才能,在分隔疯狂与天才的一线钢索上行走。「摇滚巨星 兼连续杀人魔」是我阿姨给这些奇异难解生物的评语。还有古老而美丽的吸血鬼,靠鲜血维生,如果他们 一开始没杀死你,就会把你迷惑得神魂颠倒。

魔族盯著我看时,我会觉得一股轻巧而令人不安的压力,宛如一个吻。

但是被吸血鬼盯上,感觉冰冷、专注而危险。

我在心裡逐个检视杭佛瑞公爵馆裡的阅览者。确实有一个吸血鬼,一个脸孔胖嘟嘟像小天使的僧人, 热恋似的倾心阅读中世纪天主教弥撒书和祈祷书。但珍本书收藏室通常看不到吸血鬼。偶尔会有一、两个 出於虚荣心和怀旧心理作祟,跑来追忆前尘往事,但不常见。

女巫和魔族在图书馆裡比较普遍。季莲今天就来过,用放大镜研读她的纸草书。音乐参考室确定有两 隻魔族。我去布莱克维尔书店喝茶时,从旁经过,他们都神情恍惚地抬起头来。有一个要我帮他带一杯拿 铁回来,由此可见,他当时多麼沉浸在使他著迷的随便什麼疯狂玩意儿之中。

不对,现在看著我的是一个吸血鬼。

由於我的工作需要跟科学家打交道,世界各地实验室裡的吸血鬼又很多,所以我遇到过不少吸血鬼。 科学奖励长时间的研究与耐心。而且科学家习惯独自工作,除了最亲密的工作伙伴以外,认识他们的人不 多。这使长达数百年,而非几十年的寿命,比较不会引起注意。

这年头,吸血鬼特别受粒子加速器、破解基因图谱、分子生物学吸引。从前他们抢破头研究鍊金术、

解剖学、电学。凡是会发出轰然巨响、与血液有关,或有望解答宇宙奥祕的学科,都一定会有吸血鬼参 与。

我把未循正当途径得来的《笔记与疑问》抓在手中,转身面对证人。他在房间另一头的阴影裡,站在 古文书学参考书前面,斜倚著一根支撑走廊、线条优雅的木柱。手中托著一本翻开的、珍纳?罗伯兹写的 《公元一千五百年以前英国人书写使用字体指南》。

我没见过这个吸血鬼——但我很确定,他不需要什麼指南就能解读古人龙飞凤舞的笔跡。‘

凡是读过畅销小说或甚至看过电视的人都知道,吸血鬼有惊人之美,但实际上看到他们,还是会让你 大吃一惊。他们的骨骼构造极為精巧,像是雕刻大师的作品。而他们移动、说话的时候,你的大脑简直来 不及消化眼睛看到的一切。每个动作都那麼优雅;每个字都那麼悦耳。他们的眼睛能勾你的魂,这也正是 他们捕捉猎物的方法。注视一会儿,低声说几个字,轻触一下:一旦落进吸血鬼的罗网就没有机会脱逃。

我低头瞪著那个吸血鬼,心情一沉,这才发现我对他们的知识,唉,纯属理论。在博德利图书馆跟一 个吸血鬼对峙时,似乎都派不上用场。

唯一一个跟我算是不仅点头之交的吸血鬼,在瑞士一个核子加速器中心工作。杰勒米身材纤细,长得 很帅,浅金色头髮、蓝眼睛,还有感染力很强的笑声。他跟日内瓦几乎每一个女人都上过床,目前正在洛 桑继续达成同样的目标。他把女人勾搭到手后做些什麼,我从来不想深入查究,也拒绝了他鍥而不捨约我 一块儿去喝酒的邀请。我一直把杰勒米当作这个族类的代表,但跟现在站在我下方的这个比起来,他显得 瘦弱、笨拙,而且太、太年轻。

这一个非常高——即使把从走廊往下看可能导致的视角偏差算进去,他也远超过六呎。而且他身材绝 对不能用纤细形容,宽肩膀往下是苗条的臀部,再沿著肌肉发达、没有赘肉的腿往下变窄。他的手修长 灵活,引人注目,秀气优美的生理结构使人不由得多打量几眼,想知道它们怎麼可能长在这麼魁梧的人身上。

我上下打量他的时候,他眼睛却盯著我的脸。隔著房间,那双眼黝黑似夜,从一双同样黝黑的浓眉底 下向上看,一侧眉毛挑成弧形,让人联想到一个问号。他的脸真的很惊人^^全是不同平面的组合,稜角 分明,高高突起的颧骨连接保护与隐藏他眼睛的眉毛。他身上容纳温柔的空间不多,其中之一长在下巴上 方^^宽阔的嘴,但就像那双修长的手一样,好像长错了地方。

但他最令人望而生畏之处,不在於完美的体型,而是从房间这一头就感觉得到的,一种力量、敏捷与 深刻智慧的致命结合。他穿黑长裤、柔软的灰色毛衣,蓬鬆的黑髮从前额往后梳,留到颈根,看起来就像 一头随时準备出撃,但不急於发动攻势的豹子。

他笑了。是那种客气的浅笑,没让牙齿露出来。但我还是强烈地意识到它们,笔直而锋利地排列在苍 白的嘴唇后面。

光是想到「牙齿」,我的肾上腺就出於本能开始加速分泌,流窜全身。忽然之间,我想的只有一件 事.,离开这房间,马上。

楼梯好像比走过去所需的四步更遥远。我飞奔下楼,却被最后一级楼梯绊了一下,刚好跌进吸血鬼等 待的怀抱。

他当然比我先赶到楼梯口。

他的手指冰凉,手臂比较像钢铁而不像肌肉与骨骼。丁香、肉桂和某种让我联想到薰香的气味瀰漫空 中。他扶我站好,捡起地板上的《笔记与疑问》,微微一躬腰,交给我,说:「毕夏普博士,我猜?」

■ 我从头到脚都在顚抖,点点头。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右手,从口袋裡掏出一张蓝白二色的名片递给我:「马修?柯雷孟。」

我捏住名片边缘,尽可能不碰到他的手指。熟悉的牛津大学标誌,三个王冠和一本摊开的书,就附在

柯雷孟的名字旁边,后面一串缩写字母,显示他已经是皇家学会的一员。

以一个外表才三十几岁、近四十岁的人而言,这算是很厉害了,虽然我判断他的实际年龄最起码十倍 於此。

说到研究的专门领域,这位吸血鬼是生物化学教授,隶属附设於约翰?瑞德克利夫医院的牛津神经科 学研究中心,毫不令人意外。血液与人体解剖——吸血鬼的两大最爱。名片上有三个不同实验室的电话号 码,外加办公室电话和电子信箱。或许我没见过他,但要找他显然不难。

「柯雷孟教授。」我尖著嗓门发出怪声,然后声音卡在喉咙深处,但我总算压下一路尖叫著往出口跑 的衝动。

「我们没见过。」他用一种奇怪的口音继续说道。主要是牛津剑桥口音,但另外带有一S我不知道属 於什麼地方的柔和腔调。我发现他那双始终没有离开我脸孔的眼睛,其实一点也不黑,.放大的瞳孔周围有 一小圈灰绿色的虹膜。它们持续放电,令我无法移开目光。

■吸血鬼的嘴又开始动:「我非常佩服妳的研究成果。」

我瞪大眼睛。生物化学教授对十七世纪的鍊金术感兴趣并非绝无可能,但非常罕见。我摸摸身上白衬 衫的领子,扫视这个房间。这儿只有我们两个。古老的橡木书目柜和附近的一长排电脑前面都没有人。不 论谁在柜台值班,距离都太远,帮不了我。

「我觉得妳有关色彩象徵和鍊金变化的那篇论文引人入胜,妳谈到罗伯?波义尔对膨胀与收缩相关问 题的处理方法,极具说服力。」柯雷孟继续流畅地说,好像很习惯在对话时扮演唯一活跃的角色。「我还 没看完妳最近一本谈錬金术学徒制度和教育的大作,但我从中获得很大乐趣。」

「谢谢你。」我低声道。他的眼光从我脸上转移到脖子上。

我不再拨弄领口的钮扣。

他异於常人的目光又迎上我的眼睛:「妳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能让读者回到从前。」我姑且把这句话当 作奉承,因為这是不是一句好话,只有吸血鬼最清楚。柯雷孟顿了 一下:「可以请妳吃晚餐吗?」

我张大嘴?晚餐?即使我在图书馆裡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我也绝对没有动机再流连一顿饭那麼久的时 间——尤其他根本不可能跟我一起吃什麼,他的食物偏好大不相同。

「我有别的计画。」我仓促回答,至於是哪方面的计画,我却编不出合理解释。柯雷孟一定知道我是 女巫,而且显然我没在庆祝秋分节。

「真可惜。」他喃喃道,唇上有很淡的笑。「或许下次吧。妳会在牛津待一整年,不是吗?」

有吸血鬼在旁,总让人胆战心惊。柯雷孟身上的丁香味又让我联想到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的奇特气味。 我无法有条理地思考,唯有点头。这样比较安全。

「我想也是。」柯雷孟道:「相信我们会再相遇。牛津是个小地方。」

「很小。」我同意道,真恨不得我当初选择到伦敦休假。

「那就后会有期嘍,毕夏普博士。很荣幸见到妳。」柯雷孟伸出手。他的眼睛除了瞥过一眼我的衣领 外,始终没有离开我的眼神。我印象中他也没有眨过眼。我硬撑著,绝不做第一个挪开眼睛的人。

我伸手向前,迟疑了一下才握住他的手。他轻握一下,随即缩回手。然后他后退一步,微笑,走进图 书馆最古老的部分,消失在阴影裡。

我站著不动,直到发寒的双手又能活动自如。然后我走到书桌前面,关掉电脑。《笔记与疑问》控诉 地质问我,如果我连看都不要看它一眼,干嘛去把它拿下来?,我的待查清单也一样充满怨慰。我把它从本 子上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书桌下面的藤编字纸篓。

「一天难处一天当。⑥」我低声道。

我把手抄本还回去的时候,阅览室的晚班管理员低头看一眼手錶。「今天提早离开,毕夏普博士?」

我点点头,抿紧嘴巴,以防一开口就会问,他知不知道古文书学参考书区有个吸血鬼。

他捧起那叠装有手抄本的灰色硬纸板盒:「这些妳明天还需要吗?」

我悄声说:「是的。明天。」

完成离开图书馆时最后一项必须遵守的学术规范,我就自由了。我加快脚步,劈劈啪啪走过油毡布地 板,在石墙上撞出回音,我尽快走出阅览室的格子栅门,经过用绒绳阻拦好奇手指的藏书区,下了陈旧的 木头楼梯,进入四面有高墙的一楼方庭。我靠在围绕威廉?赫伯特⑦铜像四周的铁栏杆上,大口把寒冷的 空气吸进肺裡,努力把残留的丁香和肉桂气味排出我的鼻腔。

在牛津走夜路,难免会撞到东西,我坚定地告诉自己。原来,这座城市裡还有另外一个吸血鬼。

不论我在方庭裡跟自己说了什麼,回家的路上我都走得特别快。新学院巷裡的黑暗,即使在最愉快的 时刻,也还是鬼影幢幢。我把门卡插进新学院后门的读卡机,听大门喀嗒一声在背后扣上,顿时觉得紧张 的心情鬆懈了一半,好像凡是能把我跟图书馆隔开的每扇门、每道墙,都多少能保障我的安全似的。我从 小教堂的窗下走过,穿过狭窄的走廊,进入能看到全牛津硕果仅存的中世纪花圜的方庭,这儿有座传统的 四方土丘,本来用意是要学生在欣赏绿意之餘,思考上帝与大自然的神祕。但今晚这所学院裡的尖塔与拱 廊显得特别恐怖,我迫不及待想进屋裡去。

关上房门,我终於鬆了口气,长嘆一声。我住在教员宿舍的顶楼,是专门保留给来访的校友使用的。

我的住处包括一间卧室、一间附带圚桌可以用餐的客厅,还有一个虽然小了点、却很实用的厨房,墙上装

⑥    Sufficient unto the day is the evil thereof,此句出自《新约圣经?马太福音》第六章三十四节。

⑦    William Herbert,一五八〇1 一六三〇,曾於一六一六至一六三〇年间担任牛津大学校长。

饰著老照片和感觉温馨的半截式护墙板。所有的家具看起来都像是在教员休息室或校长室数度轮迴之后淘 汰下来的货色,以寒酸的十九世纪晚期设计為主流。

我在厨房裡,塞了两片麵包进烤麵包机,替自己倒了杯冷水。一口气喝完,然后打开窗户,让冷空气 流进闷热的房间。

我把点心拿回客厅,踢掉鞋子,打开小音响。莫札特纯净的乐音洋溢空中。我坐上那张紫红色沙发, 原本打算休息一会儿,洗个澡,然后把当天做的笔记重看一遍。

凌晨三点半,我带著急遽的心跳和僵硬的脖子醒来,嘴巴裡有浓郁的丁香气息。

我重新倒了杯水,关上厨房的窗户。很冷,潮湿的风吹来让我发抖。

瞥了一眼手錶,很快计算一下,我决定打电话回家。那儿现在才十点半,莎拉和艾姆都是蝙蝠一样的 夜行动物。我在屋裡走来走去,把所有灯都关掉,只留下卧室那盏,然后拿起手机。我两三下脱掉身上的 脏衣服——人在图书馆裡為什麼会弄脏9——换上旧瑜伽裤和一件领口鬆垮垮的黑毛衣。它们比任何睡衣 都更舒服。

床铺似乎很欢迎我,床垫也够坚实,让我觉得舒服多了,几乎相信没必要打电话回家。但喝水消除不 了我舌上残留的丁香味,所以我还是拨了号。

「我们一直在等妳打电话来。」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话。

女巫就是这样。

我嘆口气:「莎拉,我很好。」

「所有徵兆都相反。」照例,我母亲的妹妹批评我时绝不放水。「塔比塔整晚都毛糙不安,艾姆很清 楚地看见妳深夜迷失在林中,我也从早餐开始就什麼也吃不下。」

真正的问题在於那隻该死的猫。塔比塔是莎拉的心肝宝贝,能以神祕的精準度察知所有家族成员不对

劲的地方。「我好得很。今晚我在图书馆裡遇到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如此而已。」

喀一声让我知道艾姆拿起了分机。她问:「妳為什麼不去庆祝秋分节??」

从我有记忆开始,艾米莉?麦泽就一直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她跟芮碧嘉?毕夏普从中学时代利用暑假 到普利茅斯农场⑧打工就认识,她们在那儿挖洞,帮考古学家推手推车。她们结為密友,等到艾米莉进瓦 萨女子大学,我母亲去念哈佛,她们又是忠实的笔友。后来艾姆到剑桥做儿童图书馆管理员,她俩才又重 聚。我父母去世后,艾姆来麦迪森度长週末,顺便在当地小学找了份新工作。她和莎拉成為形影不离的伴 侣,虽然艾姆在镇上另有公寓,而且在我长成之前,她们两个不计一切代价,绝不让我看见她们一块儿进 卧室,但她们骗不了我,也骗不过邻居或镇上任何一个人。每个人都认定她们是一对,不论她们在什麼地 方睡觉。我搬出毕夏普老屋时,艾姆就搬了进去,从此一直住在那儿。艾姆跟我的母亲和阿姨一样,出身 古老的女巫世家。

「有人邀请我去参加巫会的派对,但我选择了工作。」

「那个布林莫尔来的女巫邀请妳的吗?」艾姆对研究古典学的季莲感兴趣,主要因為(是某个夏季夜 晚,在喝了相当大量的酒之后吐露的)她曾经跟季莲的母亲约会过。艾姆只肯说..「当时是六?年代。」

「是啊。」我的声音很苦恼。她们两个相信,既然我已经取得终身职,早晚必然会沐浴神光,然后开 始认真看待我的魔法。什麼都不能让她们对这种一厢情愿的预言產生怀疑■,每次我碰到一个女巫,她们都 兴奋得不得了。「但我却跟埃利亚斯.艾许摩尔共度良宵。」

「他是什麼人?」艾姆问莎拉。

「妳知道,就是老早死掉的那个收集鍊金术书籍的人嘛。」莎拉的回答隐隐传来。

⑧Flymoth Plantation是一所生活体验式博物馆,由真人扮演一六二七年去到当地的新移民,以及他们实际的生活情形,供人参观。

「我还在这儿呢,妳们两个。」我对话筒喊道。

「那麼是谁吓了妳一跳?」莎拉问。

既然她们都是女巫,我也没什麼好隐瞒的。「我在图书馆碰到一个吸血鬼。我从来没见过他,他名叫 马修?柯雷孟。」

艾姆那头一阵沉默,好像在心裡翻阅超自然生物名人档案。莎拉沉默了 一会儿,考虑要不要发作。■

「但愿他会比妳习惯招惹的魔族容易赶走。」她尖刻地说。

「我不演戏以后,就没有魔族来烦我了。」

「不对,妳刚开始到耶鲁工作的时候,还有一个魔族尾随妳进入班尼克图书馆⑨。」艾姆纠正我。 「他在街上晃荡,要去找妳。」

「他心理状态不稳定。」我抗议道。就像用巫术修理洗衣机一样,我莫名其妙吸引到一个好奇而落单 的魔族这种事,不该拿来指控我。

「妳吸引超自然生物就像花会吸引蜜蜂,戴安娜I。但魔族还不及吸血鬼一半危险。跟他保持距离。. 莎拉紧张地说。

「我根本没有理由接近他。」我的手又游走到脖子上。「我们没有任何共通点。」

「这不是重点。」莎拉提高嗓门:「巫族、血族、魔族不应该廝混在一起。妳知道的。这麼做的时 候,比较容易引起人类的注意。没有一个魔族或吸血鬼值得冒这种险。」莎拉认為世界上唯一值得严肃看 待的生物就是女巫。她觉得凡人对周遭世界视而不见,只是一群可悲的小东西。魔族是永远长不大的青少 年,不可信任。她的生物分级表裡,吸血鬼的地位远在猫之下,比狗低至少一级。

「这规矩妳以前教过我,莎拉。j

「不见得每个人都守规矩,亲爱的。」艾姆道:「他想要什麼?」


「他说他对我的著作有兴趣。但他是一个科学家,所以很难採信。」我用手指揉弄床上的被子。「他 要请我吃晚餐。」

「晚餐?」莎拉无法置信。

艾姆哈哈大笑:「餐厅的菜单没什麼能吸引吸血鬼的食物。」

「我确信我不会再看见他。根据他的名片,他要同时管理三个实验室,还有两份教书工作。」

「很典型。」莎拉嘟囔道:「空閒太多,就会搞成这样。别再枢被子了——会枢出个洞来。」她把她 的女巫雷达开到最大,所以不但听到我的声音,还能看到我。

「他又没有偷老太婆的钱,或把别人的财富虚掷在股票市场上。」我反驳道。吸血鬼以拥有不可思议 的财富著称,这一直是莎拉的心头之痛。「他是个生物化学家兼不知哪一科的医生,对大脑有兴趣。」

「我相信那很有趣,戴安娜,但他究竟想要什麼?」莎拉用不耐烦迎面痛撃我的慍怒——毕夏普家的 女人都是拳击高手。

「不是晚餐。」艾姆篤定地说。

莎拉冷哼一声:「他一定别有企图。吸血鬼不跟女巫约会。除非他想把妳当晚餐,没错,他们最喜欢 女巫血的滋味了。」

「也许他只是好奇。或者他真的喜欢妳的作品。」艾姆声音带有那麼多怀疑,逗得我哈哈大笑。

「如果妳不採取基本的防范,我们连这样交谈的机会都没有了。」莎拉直截了当说:「下一个防护 咒,使用妳的预知能力,而且——」

「我不会用魔法或巫术去调查吸血鬼為什麼要请我吃晚餐。」我坚定地说:「绝不妥协,莎拉。」

⑨Beinecke是耶鲁大学专门收藏珍本书、古本书的图书馆,在全世界同类建筑中规模最大。


「如果妳不想听,就不要打电话来找我们要答案。」莎拉道,她恶名昭彰的火爆脾气要发作了。我还 没想到要如何应对,她就掛了电话。

「莎拉真的很担心妳,妳知道。」艾姆带著歉意说:「她也不懂妳為什麼不肯使用妳的天赋,连保护 自己都不肯。」

因為这天赋牵扯到太多条件,我早就解释过。我再试一次。

「那会让我站不住脚,艾姆。今天我在图书馆裡保护自己脱离吸血鬼,明天我就会保护自己在演讲时 逃避一个困难的问题。很快的我就会只做我已经知道结果的研究题目,申请我一定拿得到的奖助金了。靠 自己的力量建立我的声誉,对我很重要。如果我开始用魔法,就没有一样东西是完全属於我的。我不想成 為下一.个毕夏普女巫。」我张口想告诉艾姆关於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的事,但不知為什麼,我又把嘴巴闭

「我知道,我知道,亲爱的。」艾姆的声音带著安抚。「我真的了解。但莎拉没法子不担心妳的安 危。妳是她目前唯一的亲人了。」

我的手指在髮间滑过,停留在太阳穴上。这样的对话每次都会回到我父母身上。我犹豫著,不知该不 该提起那件我唯一担心的事。 .

「怎麼回事?」艾姆问道,她的第六感察觉到我的不安。

「他知道我的名字。我从来没见过他,但他知道我的名字。」

艾姆考虑各种可能。「妳最新出版的书,封底裡有妳的照片,不是吗?」

我一直没发觉自己憋著的一口气,忽然吁一声全吐了出来。「是啊,一定是这麼回事。我真傻?可以 帮我亲一下莎拉吗?」

「没问题,还有,戴安娜?小心点。英国吸血鬼跟女巫在一起,可能不会像美国吸血鬼那麼守规矩。」

我露出微笑,想起马修?柯雷孟一本正经的鞠躬方式。T我会的。别担心了。我大概不会再见到 他。」

艾姆不发一 一言。

「艾姆?」我催促她。

「让时间来决定。」

艾姆擅长预测未来,跟传闻中我母亲的能力一样高强。但有些事让她困扰。通常几乎不可能说服一个 女巫透露模糊的预警。她不会告诉我马修?柯雷孟哪方面让她担心。暂时还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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