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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学到的课程

从新奥尔良飞回华盛顿简直快如电影。凯利现在已经吃过早餐,正坐在自己靠窗户的座位上喝着柳橙汁。他很高兴地看到这班飞机只有三分之一的乘客。他像每次战役以后一样,在回忆着事情的每一个细节。这是他在做海豹队员时养成的一个习惯。在经过每次训练之后,都要进行一项活动。对此不同的指挥官都有自己不同的称呼,但就此刻来说,行动检查似乎最合适。

  他的第一次行动是有得有失。为了使拉马克死在黑暗之中,他站得太近,同时忘记了枪击头部会搞得血花四溅。他试图跳开,避免血液溅在自己身上,但并没有完全避开。好的方面是,他只犯了这样一个错误。而他选择黑色衣服减少了这方面的危险。拉马克的伤是致命的,他像一团棉花瘫软在地上。凯利在手枪上面钻两个小孔,小孔上栓着两个自己缝的小布包,小布包接住了跳出枪膛的两个弹壳,这样就没有给调查的警察留下任何证据。他的这次狙击任务执行得很成功,只在那间宽大陌生的酒吧留下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在仓促中选定的杀人地点也相当合适。他记得自己走出巷子回到人行道的情况,以及从巷子口回到汽车旁和把车开回旅馆的经过。在汽车旅馆中,他换了衣服,把溅上血的裤子、衬衫,甚至内衣内裤都捆好塞进一个塑胶袋中,然后把它丢进街道对面超级商场的垃圾桶内。如果衣服被发现,也会被认为是某个懒散的屠户丢弃的脏衣服。他在公共场合没有和拉马克见过面。他们交谈中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就是酒吧的男厕所,他成功地计划了行动的每一个步骤。他们行走过的人行道当时太黑,不会有人认出他。也许某一个认识拉马克的人会给调查者提供一个像凯利身材的大概情况,其他方面他就很难说了。凯利判断着,那就看运气了,他俯视了一下阿拉巴马北部的山林,这是一桩明显的抢劫案,皮条客的一千四百七十元的钞票不翼而飞。现金毕竟是现金,如果不拿走这钱那就等于告诉警察,这件事除了一些容易理解和被认为意外的因素之外,还有一个真正的杀人动机。这件事的具体方面,他不认为是犯罪,他觉得自己做得干净俐落。

  心理状况?凯利问自己。凯利特别检查了自己的精神状况,消灭皮埃尔。拉马克是一种实地试验。在这当中凯利对自己感到很吃惊。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战斗了,因此在这次事情发生后,他曾一度感到浑身颤抖。这种情况他以前也发生过多次。

  他离开拉马克的体时,步履显得有一点不安定,但他仍以一种沉着冷静的紧张心情逃离了现场,正如他在越南多次完成任务后的情况一样。过去的很多东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可以归纳分类他业已恢复了的感觉,就像在看一部他自己制作的训练影片一样:他的感官能力已经大大加强,彷佛他的皮肤经历了风沙的吹打,每一根神经都暴露无遗,他的听力、视力和嗅觉都加强了。当时我是如此清醒和充满了活力,他心这样想着。这种情况的发生是由于一个人的生命结束而引起的,想到这,他不禁感到一丝朦胧的悲哀。但是拉马克早就失去了他生存的权利。在任何正义的世界,一个人——凯利简直不能认为拉马克是一个男人——残害了孤苦无援的女孩,就无权呼吸人类共同呼吸的空气。也许他本人的命运和遭遇不好,他的母亲不爱他,父亲毒打过他,也许他被社会抛弃,在穷困中长大,被剥夺了上学的机会。但是,这些是精神病医生和社会工作者该解决的问题。拉马克在他的社会中曾经发挥过一个正常人的作用,凯利唯一感到不解的问题是,他是否是按照自己的自由意愿而生活的。情况清楚地说明正是如此。他一直认为,那些采取了不正当行动的人应当考虑一下那些行动可能产生的后果。他们糟蹋蹂躏的每一个女孩,都可能有一个父亲,或母亲,或兄弟,姐妹,或者情人,他们都会为她的受害而愤怒,而斗争。拉马克知道这一点,并决定冒险,也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拿自己的生命做了赌注。而赌博意味着你有时会输,凯利这样对自己说。如果他没有精确地估量过这方面的危险,那可怪不着凯利,对吧!

  对!他对着二万七十呎下面的地面说。

  凯利是怎么感觉的呢?他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思考着这个问题,样子却好像在睡觉。一个平静的声音,也许是良知,对他说,他应当有所感觉,他在搜寻自己真正的情感。在考虑了几分钟之后,他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损失,没有悲哀,没有怨尤,也没有悔恨。拉马克对他来讲一文不值,也许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损失。

  也许他手下的女孩——凯利在酒吧看到有五个——会失去一个老板,但她们当中的一个人也许会抓住这次机会改过自新,重新作人。当然不一定,但有这种可能性。

  现实告诉凯利,他不可能解决世界上的一切问题,不可能一个人包打天下,但就是这同一个现实告诉他,上述情况并不能阻止他去昭雪个人的冤屈,共纠正个别的缺陷。

  但是,所有这一切使他脱离了第一个问题:他对消灭皮埃尔。拉马克有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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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所能找到的唯一回答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完成了某件困难任务所感到的那种职业性成就感完全不同于满足,因为性质不同。结束皮埃尔。拉马克的生命,他只是从地球表面清除了某种有害的东西,并没有使他感到充实、富有,因为拿去他的钱只是一种方法,一种伪装的措施,绝对不是一种目的。它并不能抵偿帕姆的性命,对现况的改善也没有多少影响。它像用脚踩死一只向你进攻的害,你踩死它之后,继续走自己的路。他只能这样对自己说,但他的良知也没有使他感到烦恼。对现在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这次小小的试验成功了。在经历了一切思想和物质准备之后,他已经向自己证明了这件事是值得的。凯利闭着眼睛,思想又集中到摆在他面前的任务上面。在杀死了许多比皮埃尔。拉马克好的人之后,他现在可以满怀信心地考虑如何杀死比这个新奥尔良的老鸨更坏的人了。

  ◇◇◇

  这一次是他们来拜访他,葛莱感到很满意。总体上来说,中央情报局比其他机关来得好客。詹姆士。葛莱为他们在重要访客停车处安排了停车位——这在五角大厦极为少见——和一个安全会议室。卡西米尔。波杜尔斯基有意选择了一个较远的座位,靠近冷气机,这样,他抽烟就不会干扰别人。

  “达奇,你对这个小伙子的看法是对的。”葛莱说道,一面拿出两天前凯利寄来的笔记的打字稿。

  “有人应该拿枪逼着他进入军官培训学校工作。他本该像我们从前一样,成为一名初级军官。”

  波杜尔斯基在桌子另一头嘿嘿笑了起来。“怪不得他要退役。”他的口气轻松而挖苦。

  “我会小心谨慎地用枪逼他的,”葛莱也笑起来。“上周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看他的笔记。这个小伙子在外地简直是疯了。”

  “疯了!”麦斯威尔问道,声音中有一种不满的暗示。“你是说精力旺盛,詹姆士,是吗?”

  也许是二者的中和,葛莱想道:“一个自行其是的人。他有三个上司,他们都支持他的每一个行动,只有一次除外。”

  “是塑胶花行动吗?他把那个政治行动小组的少校给杀了,是吧!”

  “不错。他的长官为此大发雷霆。但是他看到的情景是真的,你可以挑毛病的唯一地方是他的判断,他不该以那种方式冲进去。”

  “我读过那件事的报告,詹姆士,我怀疑我自己是否能够忍受下去。”卡西米尔说道,从笔记上抬起头来。一副一日为战斗机飞行员,终生为战斗机飞行员的样子。“你们看看这个,甚至他的文法都无可挑剔!”波杜尔斯基带有波兰口音,他学习这个国家的语言时是十分刻苦的。

  “他是耶稣会高级中学的毕业生,”葛莱指出:“我读过我们对大头针行动的内部评估报告。凯利的分析涉及了每一个主要问题,只是有个别地方他有点直接了当。”

  “中央情报局的估价是谁做的?”麦斯威尔问道。

  “罗伯特。赖特。他是他们调来的一名欧洲专家。是个好人,不罗嗦,而且他知道如何把工作围之内的事作好。”

  “是个适合参与外勤工作的人员吗?”麦斯威尔问道。

  “是的。”葛莱点点头。“在布达佩斯站工作时干过几件漂亮的事。”

  “可是,”波杜尔斯基问道。“他们为什么从那边调人来评估大头针行动?”

  “我认为你知道问题的答案,卡西。”麦斯威尔指出。

  “如果绿色黄杨木行动得到批准,我们需要中央情报局派一名行动人员参加。

  必须这样,我不可能把一切都包下来。这一点各位同意吗?“葛莱看了一下桌子周围,看到大家都勉强地点了点头。波杜尔斯基先埋头看了一眼文件,然后才说出了大家的想法。

  “我们能信任他吗?”

  “他不是毁掉大头针行动的那个人。卡西,我们让吉姆。安格雷顿负责这件事,是他出主意把赖特弄来的。各位,我刚到这儿不久,赖特比我更了解这个官僚机构。

  他是一个行动者,我只是个分析型的人。而且他的心很公正,为了保护一个人,他差一点丢了自己的工作。他有一个情报员在军情局面工作。当时到了应该把这个人弄出来的时候了。楼上的决策者不喜欢选定的时间,因为当时裁军谈判正在进行,便告诉他不要行动。但赖特还是把那个人弄了出来。结果证明这个人掌握有美国需要的情报,这样才挽救了赖特的前程。“那对楼上那个喝马丁尼混合酒的人并没什么帮助,葛莱没有说出来,但是没有这个人,中央情报局的工作会进行得更顺利些。

  “他对我们的行动计划会保密吗?”麦斯威尔问。

  “他对自己的情报机关很忠心。有时这的人会忘记这种美德。”葛莱说。

  波杜尔斯基将军抬起头来。“听起来像我们这类人。”

  “让他进来,”麦斯威尔命令道:“但你告诉他,如果我发现在这座楼有某个文职人员把我们救这些人出来的机会搞砸了,我会‘亲自’驾车开到帕克斯河下游,‘亲自’驾驶一架A-四,‘亲自’去轰炸他的家。”

  “你应该让我来做这些事,达奇。”卡西微笑着补充说:“丢炸弹我可是一流好手,另外,我还在船上干过六百个小时。”

  葛莱不知道这些话中有多少是幽默成分。

  “凯利怎么样?”麦斯威尔问道。

  “他的中央情报局身分是‘克拉克’。如果我们需要他进来工作,最好以文职身分。他的军阶从未超过士官长,而文职人员不必担心级别问题。”

  “那好吧,”麦斯威尔说。他想:一个海军退役士官长在一名中央情报局人员手下工作会比较方便。穿着老百姓衣服,但仍然服从军队的纪律。

  “喂,将军。我们如果要训练,能在什么地方进行?”

  “匡蒂科海军陆战队基地,”麦斯威尔答道:“杨将军是我过去的战友和飞行员,他会支持的。”

  “马蒂和我一块视察了飞行员学校,”波杜尔斯基解释:“从凯利所说的情况来看,我们不需要很多部队,我一直认为大头针行动人员过多。你知道,如果我们这次成功,我们应该把凯利的奖章给他。”

  “各次算各次的,卡西。”麦斯威尔把这话题放在一边,回头看着葛莱。“如果安格雷顿发现了什么,你一定要通知我们,行吗?”

  “看情况吧,”葛莱答应了。“如果面有坏人,我会消灭他的。我和这个人一起钓过鱼,他会变魔术般地钓上一条鱼来。”大家走后,他安排在下午和罗伯特。

  赖特会面。那意味着得把凯利的事延后了,因为赖特的事现在更重要些。虽然这个任务比较紧迫,但也用不着那么着急。

  ◇◇◇

  飞机场有许多电话,无数陌生人来来往往,是一个值得利用的地方。他在等候行李的当儿,拨通了华盛顿的电话。

  “我是葛莱。”话筒传来对方的声音。

  “我是克拉克。”凯利回答说,脸上挂着微笑。好像詹姆斯。庞德也有一个代号。“我在机场,长官。你今天下午还要见我吗?”

  “不,我另有约会。”葛莱迅速翻动着他的记事木。“星期二……三点半钟,你可以开车进来,把你车子的型号和牌照号码告诉我。”

  凯利告诉他后,忽然发现自己很蠢,差一点忘了主要的事情。“我的笔记收到了吗,长官?”

  “收到了。你的工作很出色,克拉克先生。我们星期二再讨论,大家对你的工作很满意。”

  “谢谢你,长官。”凯利对着话筒说。

  “星期二见。”电话挂断了。

  “这也谢谢你。”凯利说道,但对方已无法听见。二十分钟后,凯利取到自己的行李,朝自己的车子走去。一个小时之后,他回到了自己在巴尔的摩的房子。现在是中饭时间,他做了两个三明治,就着可口可乐把它们吃下了肚。他今天还没有刮脸,胡子长了老长,他在镜子看了自己一眼。留着以后再刮吧,他得先回卧室好好地睡上一觉。

  ◇◇◇

  民间承包商并不真正懂得他们的任务,但他们一直收到报酬。他们想得到的也无非是钱,因为他们要养家糊口,要交房租。他们刚刚建起的房屋完全是斯巴达式的光秃秃的水泥结构,毫不讲求实用,比例也奇特,除了建材料之外,其他方面与美国建毫无共同之处。

  它们的大小和形状似乎都是根据某些外国建样式确定的。一个工人注意到,所有尺寸都是公制,但实际规划又都是用奇怪的、数字标明的,和美国建规划完全一样。工程本身十分简单。他们到达之后,场地已经清好。有些工人原先当过兵,大多数是退役陆军,但也有一些海军陆战队队员。来到位于北维吉尼亚山林中这个海军陆战队基地工作,他们感到又高兴又难受。在通向建工地的汽车路上,他们可以看到官校学生沿着道路在跑步,所有这些聪明的年轻人都剃着光头。一位原先在第一海军陆战队干过的下士心想:在这些小伙子中,有多少人会被任命为军官呢?有多少人会被调到越南?有多少人会提前退役,躺在那些钢盒子被送回家?当然,这些他都不能预言,更不能左右。他曾经历过那种地狱般的服役生活,并完整无损地回到家乡。对这个经历过枪林弹雨的老兵来说,他仍觉得这是奇迹。能活着回来确实令人感到惊喜。

  屋顶已经盖好。在经过了三个星期报酬优厚的工作之后,他们很快地就要离开工地,永远不会再回到这儿来了。每周七个工作日,每天都有很长的加班时间。有人希望尽快完工,还有很多奇怪的事情。停车场就是一例,有一百个停车位,场棚顶漆成黑色,有人甚至在面用漆画上线条。建面没有使用设施。但是最奇怪的还是他目前进行的工作,他之所以能得到这个工作主要是工地的工头欣赏他。那就是负责运动场的设备安装。一套很大的秋千、一套大型露天儿童玩具、一个沙箱,面起码装有半卡车的沙土。所有这些东西都是他那两岁的儿子在往后进入费尔法克斯郡中学的幼稚园时将要尽情玩乐的游乐设施。但是,这是建工程,需要安装。这位退役的陆战队队员和其他两个人拿着蓝图看了又看,研究了又研究,考虑着如何进行安装。他们不能追问原因,这不同于执行政府合同的工会建工人。另外,他想,这工作的报酬也令人不解。他们工作所依据的计划没有人真正搞得懂,如果他们要付给他加班费,那数目正好等于他来这儿工作三天的报酬,也就是一个月的房租。像这样的工作简直有点不近情理,但他当然喜欢那工钱。他唯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上下班来往的距离太长。他希望赶快完成露天游乐场的最后一个项目,然后也许应该在贝尔沃堡搞点相对应的建设。从他家到那个地方开车要花二十多分钟,但是陆军要比陆战队理智一点,不是吗?

  ◇◇◇

  “有什么新鲜事?”彼得。韩德森问道。他们从国会山庄出来,正在一起吃饭。这两个人是来自新英格兰的旧识,一个是哈佛的研究生——参议员的基层助理,另一个来自布朗大学——白宫的基层工作人员。

  “永远不会变,彼得。”沃利。希克斯无可奈何地说道:“和平谈判没有任何进展,我们正继续杀他们的人民,他们也正在杀我们的人。我认为在我们这个时代根本不会有和平,你知道吗?”

  “必须有和平,沃利。”韩德森说,伸手去拿第二杯啤酒。

  “如果没有呢?……”希克斯悲观地问。一九六二年十月,他们二人都是安多弗学院的高年级学生,又是同住一室的密友,分享笔记和女朋友。但是,一个星期二的晚上,他们二人真正的政治生涯开始了。当时,他们正在宿舍大厅内透过黑白电视收到美国统所作的一次紧张的全国性演说。他们得知在古巴已部署了飞弹,报纸上几天前就有了这方面的暗示。

  当时的电视尚在发展的初期,当时发生的时事还是透过真空管收音机进行传播。

  对他们两个来说,现实世界中一些迟来的消息,他们也感到新奇、惊异,因为即使是一些迟来的消息,也只有他们这种昂贵的寄宿学校才能比较迅速地提供给他们。

  但是,他们所处的时代正是美国青年养尊处优、好吃懒做的时代,更有甚者,有钱的家庭利用金钱可以买到的特权使他们的子女进一步和现实隔绝起来,而不考虑把智慧及其他有用的知识传授给他们。

  一种突如其来的令人震惊的想法同时出现在他们两人的脑海之中:一切都要完了。寝室中一些神经紧张的人谈的情况更令人感到可怕:他们周围都是飞弹打击的目标——东南方有波士顿,西南方有韦斯托弗空军基地,方圆两百哩之内还有两个战略空军司令部基地(皮斯和洛林),还有驻有核子潜舰的次茅斯海军基地。如果飞弹久来,他们两人都不会幸免,不是受到直接轰炸,也会受到放射性污染。他们二人甚至还没有经历过性生活,宿舍里的其他男孩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们之中有些人也许真是那种情况——但是彼得和沃利彼此没有说谎,而且尽管他们不断努力,但二人都没有成功。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考虑他们的个人需要呢?难道他们不是有尊严的人吗?难道他们的生命就没有意义吗?

  那是一个不眠的夜晚,十月的一个星期二,韩德森和希克斯坐在床上,低声谈话着,想弄清楚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提出适当的警告就使一个舒适幸福所在突然变成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显然,他们必需找到改变事物的方法。毕业之后,尽管二人进了不同的学校,但布朗大学和哈佛大学只有一街之隔,他们的友谊和他们的人生使命仍在继续和发展。两个人都主攻政治学,因为它帮他们透彻理解世界局势中真正发挥作用的方法和其运作过程。两个人都获得硕士学位,而更重要的是,两个人都受到重要人物的赏识,当然在这当中他们的父母有所影响,并帮他们在政府部门找到一份工作,而不必去受服兵役之苦。徵兵的时间下达得很早,只要给一位有关的官僚悄悄打个电话,问题就解决了。

  于是,两个年轻人现在都实现了进入敏感部门工作的愿望,两个人都当上了重要人物的助手。但是,他们进入仍短缺三十人的决策单位的希望碰到了现实这堵大桥的阻拦,尽管事实上他们已经十分接近这种职位,比他们预计的情况要好得多。

  在为上司筛选情报,并决定这些资料的先后顺序提交主子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对决策过程起了实际的影响力,他们也能接触到广泛的、多种的甚至敏感的资料。因此,在许多方面,两个人甚至比他们的上司知道的还多。希克斯和韩德森认为这种情况很适合他们,因为他们对重要事情的认识比他们的上司还要深刻。事情已经十分清楚,战争是一件坏事,应该完全避免,或者当它不可避免时,就尽快把它结束。因为战争消灭生命,那是一件很坏的事情。一旦战争让开了路,人们便可以学会用和平方式解决他们的分吱。事情是如此显而易见,他们二人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竟不能理解他们在中学时就已发现的这一简单明了的真理。

  实际上,他们两人之间只有一点分歧。作为白宫的工作人员,希克斯是在这个系统内工作,但他一切都与他的同学共享,这一点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他们两个都可以接触到高级安全机密等级的资料。另外,希克斯也需要一个他既了解又信任且训练有素的大脑来回馈。

  希克斯不知道韩德森领先他一步。韩德森在入侵柬埔寨之后的愤怒时期已下定决心,如果他不能在内部改变政府的政策,他将从外部寻求帮助,因为某个外部机构可以帮助他阻止政府采取危及世界的行动。世界上还有其他一些人像他一样厌恶战争,这些人认为,不能强迫人民接受一种他们实际上并不需要也不喜欢的政府形式。这种接触最早发生在哈佛时期,那是一个和平运动中的朋友。现在他和另外的人联系,他应当把这一事实告诉自己的朋友,韩德森对自己说,但时机尚未成熟,沃利可能还不理解。

  “一定有,必须有。”韩德森说,同时招呼女侍再上一些饮料。“战争将要结束,我们要离开越南,越南将会有一个它自己需要的政府。我们将输掉这场战争,这对我们国家是一件好事。我们将从中学到一些东西,将了解到我们力量的局限。

  我们将学会生活,并学会让他人生活,这样我们就有机会赢得和平。“◇◇◇凯利五点后起床。头一天的事件使他感到十分疲倦。另外,每次旅行都使他觉得精疲力竭。但他现在已经恢复过来。十一个小时的睡眠使他得到了很好的休息,浑身又充满了活力。在镜子中,他看到自己的胡子在两天中长得很长。很好。

  接着,他挑了几件要穿的衣服:深色、宽大且陈旧的。他曾把这包衣服拿到洗衣房,用热水和漂白粉洗了一遍,使纤维和色彩都受到很大损伤,使本已破旧的衣服变得更加难看,加上白色运动短袜和胶底帆布鞋,便构成了他的整个形象,尽管它们并不像表面所显示的那样不结实。衬衫太宽太长,正符合他的要求:一个由粗糙的亚洲人黑发做成的假发完成了他需要的化妆。凯利想,他还得想个办法使它发出应有的气味。

  又是自然界为他提供了更多的隐蔽条件。晚间暴风雨来临了,狂风卷起树叶。

  他在风雨中驾车前进。十分钟后,他将车停在附近的一家酒店附近,他在店买了一瓶廉价的黄酒和一个纸袋,把酒装在袋中。然后,他把瓶盖柠掉,把大约一半酒倒在沟中,接着便离开了那儿。

  凯利想,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变了样。这不再是一个他可以对危险视而不见迳自通过的地区。现在这里只是一处他曾遭遇危险的地方。他把车驶过他曾经引诱比利和他的越野车追踪他的那个地方,他把车转弯,想看一看原来的轮胎印子是否还在那儿,结果发现它们早已消失了。他摇了摇头。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他的思想已被未来占满。

  在越南,似乎到处都可以看到林木界线,从那儿你可以从农田的缺口处进入丛林。你心会想到,在这种地方,只有危险而没有安全可言,因为敌人就住在林中。

  这只是一种想像,而不是实际情况。但是在这个地区,他也好像看见了同一种情况,然而此时他的身边并没有五个或十个自己的同伴走在一起。他正在驾驶着自己已经生绣的汽车前进。他加快了速度,凯利感到自己好像就是在丛林之中,重新又进入了战争状态。

  他将车停在一些同样破旧的汽车中间,很快下了车,并笔直走进一个放满垃圾桶和废弃电器的巷子,就像他过去匆忙离开直升机降落地点,以免被敌人发现一样。

  他的感官都处在紧张警戒状态。凯利身上已经出了汗,这样很好,他希望出汗,身上有气味。他喝了一口酒,在嘴角抹了抹,然后吐出来,擦在脸上、额上和衣服上。

  接着他又弯下腰,抓起一把泥土,抹在手上和小臂上,并也在脸上擦了一点。事后他又想起头发,于是又在假发上涂了些泥土。他走出巷子之后,已经变成了一个酒鬼,一个街头流浪汉。这种人平时满街都是,比那些推销毒品的人要多得多。凯利调整了自己的步伐,故意缓慢下来,变得步履蹒跚,但他的眼睛却在找寻一个较好的有利地形。这并不困难。这地区有几间房子都是空的,只要找一个有较好的视野的房子就行了。这件事花了他半小时,最后他选择了街角的一幢房子,楼上有凸出的窗户。凯利从后门走进房内,两只老鼠从两年前废弃的厨房中跳了出来,把凯利吓了一跳。这些讨厌的耗子。害怕老鼠是愚蠢的,但他讨厌它那又小又黑的眼睛、光滑的皮毛和赤裸的尾巴。

  “狗屎!”他低声对自己说。他怎么没有想到会有老鼠呢?一般人突然看见蜘蛛、蛇或高大的建,都会感到毛骨悚然。但对凯利来说,他就是怕老鼠。他朝门口走去,小心翼翼地和老鼠保持一定距离。那两只老鼠看着他,从侧面溜走了,但不像他怕它们那样怕他。“他妈的!”他悄悄骂了一声,让它们去吃自己的食物去了。

  接下来便是愤怒。凯利沿着没有栏杆的楼梯走上楼去,来到那间有凸窗的卧室之中,对自己刚才的愚蠢和胆怯感到恼怒。难道他没有一件对付老鼠的好武器吗?

  他们要干什么?难道要把耗子集中起来对他发动进攻吗?这种想法最后使他的脸上在黑暗中露出难为情的微笑。凯利俯身靠在窗台上,估计了一下自己的视线和能见度。窗户很脏,有裂缝,一些玻璃框已经掉了,但每扇窗户都有一个舒适的窗台,他甚至可以坐在上面,而这座房子位于两条街的街口,给了他很宽的视野,因为这个地区的建方向很正,不是东西走向,就是南北走向。这儿没有多少街灯,站在下面看不见楼上。在这间破房内,加上他的破旧的黑色衣服,应该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拿出双筒望远镜,开始他的侦察活动。

  他的首要任务是熟悉这儿的环境。阵雨已经过去,空气很潮湿,蚊聚集在街灯周围,狂飞乱舞。空气仍然很温暖,温度约在华氏八十四、五度,不过在慢慢降低。

  凯利感到身上黏黏的,他这才想到应当带点水来的。不过没关系,以后再说吧,几个小时不喝水是常有的事。他带了几块口香糖,也能解决点问题。街道上的声音很奇怪。在丛林中他听过儿的叫声、鸟儿的啼鸣和蝙蝠的飞舞声。这则是远近的汽车声,偶尔的煞车声,高高低低的谈话声,狗吠声和倾倒垃圾桶的声音,他在努力辨识着这些声音,同时用望远镜四下观察着,考虑着自己今晚的行动。

  星期五晚上,周末的开始,人们购买东西的时间。对小毒贩来说,这似乎是一个繁忙的夜晚。在一个街口之外,他看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年龄大概二十出头。

  他观察了二十分钟,终于认清了那的两个人:商人和他的代理人。两个人在那怡然自得地活动着,似乎在自己的地盘,一切都既熟悉又安全。凯利不知道他们在占领这块地盘和保护这块地盘时是否也经过一番战斗。可能两种情况都有。他们的生意不错,也许有一些固定的客户,凯利一边想,一边看到那两个人正向一辆进口车旁边靠近。他们与驾驶和旁边的行人先开了几句玩笑,然后进行交易,最后握手告别。

  两个人的体型和个头都差不多,凯利给他们分别起了个名字,叫做阿尔奇和贾格赫德。

  啊,上帝,过去我的头脑是多么简单啊!凯利对自己说,眼睛看着下面的街道。

  他想起了过去在第三特别行动大队抓住一个傻瓜抽大麻的事。那时他们正要出去执行任务,就是凯利所在的分队,他手下的人。尽管那人也是从海豹培训学校来的,但那根本不是理由。他向那人讲道理,从正面向他说明,出去执行任务没有百分之百的警觉性,就意味着给整个全体带来死亡。“嘿,老兄,你很酷,但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这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答覆,三十秒钟后,另一队员觉得有必要把凯利从那位马上就要离队的队员身边拉开。那个人第二天便离队而去,以后再也没回来。

  就凯利所知,那是整个部队所发生仅此一次的吸毒事件。当然,没有任务时,他们可以尽情喝啤酒。当凯利和另外两个人飞到台湾休假时,他们有时也喝得烂醉如泥。凯利认为那种情况不同,所以盲目地遵从着这种明显的双重标准。但他们在执行任务之前却从不喝啤酒,这是一种常识,也是一个团体的士气所在。凯利知道,没有任何真正优秀的团体出现过毒品问题。他听说,这种问题确实非常严重,主要发生在后备部队和新兵单位。新兵单位都是年轻人,大多数都不愿意到越南。他们的军官无法解决这种问题,或者是因为他们自己有缺点,或者是因为他们对此并不反感。

  不管什么原因,凯利没有想到吸毒问题这件事既合理也荒谬。他现在用不着再多想这些。尽管他学到这个问题的时间比较晚,现在他的眼前就正在发生这种事情。

  在另一条街上,有一个跑单帮的毒贩,他既不想,也不需要,更没有代理人。

  他身穿花条衬衫,有自己的顾客。凯利把他叫做查理。布朗。在其后的五个小时内,他在自己的视野内,看到了另外二起买卖活动。接着,选择过程开始了。阿尔奇和贾格赫德似乎在做着的是最大的生意,但他们那儿还有另外两个人。查理。布朗似乎有自己专有的地盘,但几码以外也有一个公车站。达格伍德和维扎德在街道的两面,两个人都有代理人为他们照顾生意。大个儿鲍勃长得比凯利还高大,而他的代理人个子更大。这可不容易对付。凯利现在还不想对付谁。

  我需要弄一张这个地区的好地图,并把它记住。再把它分成小区域,凯利心在想。我需要弄清公车路线、警局的位置、了解警察换班的时间和他们的巡逻方式。

  我必须熟悉这个地区,有十个街区的围就差不多了。我永远不能把车重复停在一个地方,两次停车的地点应拉开距离,彼此不能看得见。

  你每次只能打击一处地方,也就是说,选择目标时你必须十分仔细,除了天黑时,其他时候不要在街上走动。准备一件备用武器……不用枪……一把刀,要好刀,找一两根绳索。

  手套,像女人用来洗碗碟的那种橡胶手套。还要找一件衣服,比如说绿色外套,要有口袋,啊,口袋要在里面。一瓶水、吃的东西,吃饱了才有劲、多带点口香糖……或许是泡泡糖?

  凯利任想像驰骋。他看了看表:三点二十分。

  街道慢慢地冷清了下来。维扎德和他的代理人从他们的人行道走开了,消失在一个角落。达格伍德接着也离开了,他钻进自己的车,由代理人为他开车。转眼间查理也走了。现在只剩下阿尔奇和贾格赫德在他的南边,大个鲍勃在他的西边,他们都还在做着零星的买卖,仍然吸引着不少买主。凯利继续又观察了一个小时,直到阿尔奇和贾格赫德最后收摊离去为止。这两个人消失得很快,凯利不知道他们怎么就突然走了。要检查一下其他事情了,他站起来,发现两腿发僵。这使他注意到他不能坐得太久。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他沿着楼梯悄悄地走下楼,因为隔壁的房子仍有人在活动。值得庆幸的是,老鼠已经不见了。凯利从后门朝外张望了一下,发现巷子空无一人。他从房中走了出来,仍然装作一个喝醉了酒的流浪汉。十分钟后便看见了他的车停在五十码以外。凯利意识到他没花脑筋想想,以致把车停在离街灯不远的地方。这种错误今后可不能再犯。他责备了自己,然后慢慢地、步履踉跄地朝自己的车走去。还有几就到了,他朝已经变得空荡的街道的四周看了一眼,很快地钻进车内,打开引擎,把车开走了。开出两个街口之后,他才把车灯打开,然后将车左转,再次进入那宽大空旷如走廊般的大道,离开了他这个想像中的丛林,朝北行驶,直奔自己的房间。

  重新回到安全舒适的车中,他回想了一下过去九个小时中他所看到的一切。这些商人都吸烟,他们点烟时,打火机的火光会照得他们的眼睛短时间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夜越深,生意就越清淡,商人们的情绪也随之变得低落下来,显得无精打采。

  他们是人,他们也会疲倦。有些人比别人待得久些。他看到的一切都是有价雁的,都是很重要的。这些贩子尽管营业特点各不相同,但他们的脆弱性是共通的。

  凯利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夜晚。他驶过了市内的棒球场,然后转入洛克。雷文林荫大道,慢慢地放松下来。他甚至想喝一口酒,但现在不是放纵自己的时候。

  他取下假发,擦去头上的汗水。啊,老天,他感到口渴了。

  十分钟后,他解决了这个矛盾。他把车停在合适的地方,悄悄回到自己的住房。

  他用渴望的眼光看着浴室,在被灰尘和臭气包围了九个多小时之后,他多么想赶快把自己清洗一遍啊!还有那些老鼠……想到这,他浑身打了一个冷战。那些该死的耗子!他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他一连喝了几杯,一面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脱下衣服。冷气使他感到奇妙的舒适,他站在墙边,让冷风吹拂着自己的身体。从那时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小便,他想以后一定要随身带水。凯利从冰箱内取出一块腊肠肉,做了两个三明治,用另一杯冰水送下了肚。

  我多么想冲个澡啊,他告诉自己。但他不能这样做。他必须使自己适应那种黏黏的感觉,他必须喜欢它,培养它,因为只有如此,他才会更加安全。他的脏乱和臭味是他的伪装的一部分。他的丑陋和身上难闻的气味才会使人们避开他,远离他。

  现在他不能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人样,他应该像一个街头的流浪汉,叫化子,躲起来,不让人看见。胡子已变得更长更黑了。他照了照镜子,然后直奔卧室。他今天最后一项决定就是睡在地板上,他不能把新被单弄脏了。 

第十五章 课程的应用
  地狱般的生活早晨七点钟就开始了,不过扎卡赖亚斯上校无法知道正确的时间。

  热带的太阳似乎永远在头顶照耀,把它的炎热无情地向大地,即使在这个无窗的地窖也无法躲开,就像他无法躲开因炎热潮湿而滋生的那些子一样。他搞不清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东西还能滋生繁殖,而且这里的一切彷佛都与他为敌一样。

  他觉得这大概就是他年轻时在教堂听到的地狱的情况吧。扎卡赖亚斯曾经受过应付可能的被俘情况的训练。他曾在飞行员求生学校上过生存、回避、反抗和逃跑方面的课程。如果你以飞行为生,就必须学会这些技能。这是军队中有意设置但却最令人讨厌的课程,因为在这期间,那些娇生惯养的空军和海军军官要忍受难以想像的折磨训练,经常受到那些陆战队训练教官的呵斥和责骂。如果是在其他情况下,这些事情会诉诸军事法庭,也许会往利文沃思或次茅斯坐上很长一段时间的监狱。扎卡赖亚斯的经历与大多数军官一样,是他从不愿向人提起的。但是他目前的处境可不是出自他个人的意愿。他正在复习在求生学校所经历的一切。

  老早以前,他也曾考虑过被俘的事情。当你听到那可怕的、绝望的无线电紧急信号,看到那些降落伞时,你不可避免地要想到这些事情,并力图组织救援行动战斗空中巡弋,希望那种大型的绿巨人直升机会突然从寮国的基地飞来,或者一架海军的营救飞机突然从海上飞来。扎卡赖亚斯曾经看到过这种情形,但多数是失败的。

  他听到过飞行人员在被俘前发出的那种惊恐的、悲惨的和没有气概的叫声:“快救我出去!”一位少校就这样绝望地喊叫过,但接着无线电中会传来另一个声音,说了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但是他们毕竟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他们心中充满痛苦和极大的愤怒。直升机和海军的同伴尽了最大的努力,尽管扎卡赖亚斯是一个摩门教徒,一生中滴酒不沾,他还是为那些直升机的机组人员买了足够的酒,对他们的勇敢表示感谢和尊重。结果那票陆战队的人员都醉了,这是战士在彼此间表示敬意的方法。

  但是,他也像军队中所有其他人一样,从未真正想到自己也会被俘。死亡,他倒是想过这种可能性。扎卡赖亚斯曾有过“野鼬之王”的美誉。他曾经协助创建了这门专业兵科。他用自己的智慧和高超的飞行技术创造了自己的理论并在实战中加以运用,他曾经驾驶自己的F-一0五闯入最密集的防空网,向世界上最危险的武器挑战,并用自己的技术和智慧和它们较量,以战术对战术,技术对技术,嘲弄敌人,蔑视敌人,引诱敌人和他进行一场空前且最激动人心的比赛,一场以他和他驾驶的双座战斗轰炸机为一方,以俄国制造的雷达和飞弹为另一方,在三度空间用超过或低于一个马赫数的速度所进行的象棋比赛。像獾和眼镜蛇一样,他们因私人的世仇,每日为争个输赢高低而争斗不休。扎卡赖亚斯凭藉自信和技术认为自己一定会赢,或者做最坏的打算,以一股黄烟结束自己,那也是一个飞行员正当的归宿:立即的、戏剧性的、天上白云般。

  扎卡赖亚斯从未认为自己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他有自己的信仰,如果他一定要死在空中,他将有希望面对面地看到上帝,谦卑地站在那,并为自己的一生感到自豪。因为扎卡赖亚斯是一个正直的,几乎从来没有偏离过道德的规。对自己的士兵来说,他是一位忠实的朋友,一个关心下属的好长官,作为一个正直的有家室的人,他有着身体健壮、聪明自信的子女。更重要的是,他是自己教会的一位长老,他把自己薪资的十分之一奉献给教会,因为他在耶稣基督的末日圣徒教会的地位要求这样做。由于这些原因,他从未畏惧过死。他充满信心看待死后的一切。生活才是不确定的东西。而他的现实生活是其中最不确定的部分。

  尽管他有坚强的信念,但信念本身也有局限,那是包含着信念的身体强加给它的。这样一个事实他既不能充分理解,也不完全相信。上校对自己说,他的信仰应能使他度过一切困难和灾厄。这一点他在孩提时期就从自己的老师那儿了解到了。

  但是那些课程是在面对瓦萨契山脉的舒适的课堂中学到的,教师身穿白色洁净的衬衫,系着领带,手拿着课本,娓娓动听地讲授着。他们的声音中充满了教会的历史及赋予全体成员的信心。

  这儿的情况却完全不同。扎卡赖亚斯听到一个小声音这样说,他尽量不去理睬它,不去相信它。因为相信它与自己的信仰是矛盾的,他的思想不允许有这样的矛盾。约瑟夫。史密斯已经为他的信仰死去,在伊利诺州惨遭杀害。其他人也有着同样的经历。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历史充满了殉道者的名字,他们都是罗宾。扎卡赖亚斯心目中的英雄,因为那也是他的这行所使用的口号。这些殉道者曾经忍受了罗马人和其他人的折磨,口念着上帝的名字而死去。

  但他们爱的苦没有你的长久。那个声音提醒他说。几个小时。这地狱般的几分钟就像忍受火刑一般,再过一天或者两天,也许会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那是一回事;你可以看见它的结束。如果你知道结束之后的情况,你就可以集中精力去思考它。

  但是,要想知道死后的情况,你必须先知道死在什么地方。

  罗宾,扎卡赖亚斯是孤独的。这儿还有其他人。他看见了,但没有联络。他试过通讯密码,但没有任何回答。不管他们在哪,都太远了。或者是这房子的设施使回答传不进来,再不就是他的听力出了问题。他不能和任何人交流思想。即使祈祷对他这样的头脑也是有一定限制的。他害怕祈祷有人来救自己,他甚至不能承认这种想法,因为一旦承认自己有这种想法,就等于在内心承认自己的信仰动摇了,他不允许有这种情况。但是他仍想知道,是否不去祈祷得救,就等于承认了某种不存在的东西;如果他祈祷了,但过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得救,那他的信仰就可能开始破灭,随之他的灵魂也将毁灭。对罗宾。扎卡赖亚斯来说,那将是绝望的开始,再也不会去想上帝,而且再也不愿意去请求上帝给予任何不可能的东西。

  他不可能知道以后的情况。他的伙食很糟,与世隔绝的生活使他这样一个有思想的人感到非常痛苦,还有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肉体疼痛,因为信仰并不能解除疼痛,所有人都害怕疼痛。那犹如负载一件重负,不管一个人多么健壮,他的力量总是有限的,而重力是无限的。

  身体的力量很容易理解,但在来自他的信仰的自尊和正直当中,他却没有考虑到身体的作用是取决于心理的状况,就像重力一样,而且要隐蔽得多。他把精神的疲惫解释为一种不会崩溃的弱点,他为自己是“人类”而责怪自己。和另外一位长老商量一下也许会搞清楚所有的问题,但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否定自己逃出的可能性就等于承认自己人性的脆弱。扎卡赖亚斯强迫自己越来越深地陷入了自己制造的陷阱,无形中帮助和支持了那些想从肉体和灵魂上消灭他的敌人。

  这时,更槽的情况出现了。囚禁他的地窖的门开了,两个穿卡叽军服的越南人看了他一眼,彷佛他是他们国家领空中的一个污点似地。扎卡赖亚斯知道他们来这儿干什么。他尽量勇敢地面对他们。他们把他拉起来,一边一个人抓住他的胳膊,第三个人拿着枪跟在后面,把他押进一个较大的房间。但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后面的枪口便用力地戳在他的背上那个一直在疼痛的地方。自从跳伞以来,已经整整九个月了。他痛得叫了一声。对他的痛苦,那些越南人甚至没有表示任何的快乐。

  他们也没有问任何问题。他们的刑罚并没有什么计划,只是五个人一窝蜂地拳打脚踢。扎卡赖亚斯知道,反抗就意味着死亡。尽管他希望自己的囚禁生活早点结束,但以这种方式去死实际上等于自杀。他不能那样做。

  没关系。几秒钟后,他使失去了任何的活动能力,他瘫倒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觉得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就像加在帐单上的数字一样。他的肌肉由于疼痛而变得麻木,四肢几乎不能移动。他希望这种拷打能够停止,但知道这种希望很渺茫。现在他听到了他们的狞笑,他们像禽兽和魔鬼一样在折磨他,因为他们知道他是一个正义的人,但现在落在了他们的手中。这种折磨和拷打一直在继续着,继续着……一声尖叫从外面传到了他紧张的神经之中。又一脚踢在他的胸部,接着他看到他们的靴子收了回去,他们的脸色变了,目光一起转向门口。他们最后吼叫了一声,便很快离开了房间。声音变了,是……一个白人的声音。他怎么会知道?两只有力的手把他拉了起来,让他靠着墙坐在地上。他看见了那人的脸。是格里沙诺夫。

  “老天爷!”俄国人说道,他白色的双颊因愤怒变得通红。他转过身去用一种奇怪的越南语喊叫了几声。很快地,一个水罐拿了进来,他把水泼在美国人的脸上。

  接着他又叫了几声,扎卡赖亚斯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

  “喝吧,罗宾,喝一点。”他把一个小的金属杯子递到美国人的嘴唇边。

  扎卡赖亚斯很快地吞了一口,他还没来得及尝出伏特加的酸味,那酒已经到了他的肚中。他大吃一惊,举起手来把酒推开。

  “我不能……”美国人喘着气。“……不能喝酒,不能……”

  “罗宾,这是药。现在不是喝酒作乐。你的宗教对药没有约束力。我的朋友,你需要吃药,我只能帮你这点忙。”格里沙诺夫的声音因沮丧而颤抖。“你一定要喝下去,罗宾。”

  那也许是药。扎卡赖亚斯心想。有些药用酒当保存剂,教会并不反对这一点,是吧!

  他记不得了。他不知不觉地又喝了一口。他不知道由于被殴打而大量涌入身体的肾上腺素挥发之后,喝点酒可以加速身体的自然松弛。

  “不要喝得太多,罗宾。”格里沙诺夫把杯子拿开,接着开始查看他的伤口。

  他叉开两腿,用一块湿布擦美国人的脸。

  “野蛮人!”俄国人骂道。“血腥的野蛮人。我一定要教训一下永少校,我要掐断他那瘦猴一样的脖子。”俄国上校挨着他的美国同行坐在地板上,同他说着心话:“罗宾,我们是敌人,但我们也是人。就是战争也有一定的规矩。你为你的国家服务,我为我的国家服务。这些……这些人不懂得没有荣誉感便没有真正的军人这个道理,那只是一群野蛮人。”

  他再次举起杯子。“在这,我找不到别的治疼痛的药,对不起,朋友,但我没有办法。”

  扎卡赖亚斯又喝了一口,仍然麻木,不清醒,甚至更加迷惑不清。

  “朋友,”格里沙诺夫说:“我从没有对人说过这些。但你是一个勇敢的人,我的朋友,你竟能这样反抗这些小畜牲。”

  “我必须这样。”扎卡赖亚斯喘着气说。

  “当然是这样,”格里沙诺夫说,一面像对孩子一样轻轻擦干那人的脸。“我也会这样的,”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天哪,真想再飞!”

  “是的,上校,我希望……”

  “叫我柯里亚,”格里沙诺夫说:“你已经认识我很久了。”

  “柯里亚。”

  “我的教名是尼古拉,柯里亚是绰号。”

  扎卡赖亚斯仰起头,靠在墙上,两眼紧闭,回想起飞行的感觉。“是的,柯里亚,我希望再次飞行。”

  “没有多少区别,我想,”柯里亚说,坐在美国人身边,像兄弟一样用手臂搂住他伤痛的肩头,他知道这是这个人近一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人的温暖。“我最喜欢米格-十七,虽然现在已经过时了,但是,上帝,飞行是多么愉快啊!只要用手指按一下操纵钮,你只需用脑子一想,飞机就会按照的意志行动。”

  “军刀机也是这样,”扎卡赖亚斯回答说:“它们也都过时了。”

  俄国人嘿嘿笑道:“就像你的第一个情人,对吧!当你还是孩子时看见的第一个女孩,也是使你第一次像男人一样思考的女孩,对吧!但是作为第一架飞机,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则更好些。尽管它不像女人那么温暖,但操纵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

  罗宾想笑,但被呛了一下。格里沙诺夫让他又喝了一口酒。“别急,朋友,告诉我,你最喜欢哪种飞机?”

  美国人耸了耸肩膀,感到一股暖流经过心头。“我几乎什么飞机都飞过,我也很想念F-九四和F-八九。就我所知,我没飞过的飞机很少。F-一0四很讨人喜欢,像一辆跑车,只是没有腿。啊,不,F-八六H可能是我最喜欢的,很容易操纵。”

  “那雷鸣呢?”格里沙诺夫问道,他使用了F-一0五雷长式飞机的绰号。

  罗宾咳嗽了几声。“如果说它在低空飞行速度不快的话,我可以拿整个犹他州同你打赌:我曾经用超过红线一百二十节的速度飞行过。”

  “听说那不是一种真正的战斗机,实际上是一种轰炸机。”格里沙诺夫曾苦心研究过美国飞行员的俚语。

  “可以这样说。它可以很快地使你脱离危险。你肯定不会希望驾驶这种飞机时陷入缠斗。第一次攻击最好能够顺利一些。”

  “但是就轰炸来说,那要看飞行员技术如何。你对这个倒楣地区的投弹是第一流的。”

  “我们在试验,柯里亚,我们一定要试验。”扎卡赖亚斯说道,他的声音急促而含混。

  俄国人惊奇地发现酒这么快就发挥了作用。在二十分钟以前,这个人一生中从未喝过酒。一个人愿意一生中不喝酒,多么了不起啊!

  “还有你们和飞弹基地作战的方式,你知道,我从头到尾都在观察着。罗宾,我们是敌人,”柯里亚接着说,“但我们又都是飞行员。我看到了你们的勇敢和技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情况。在家你一定是个职业赌徒,对吧!”

  “赌博?”罗宾摇摇头:“不,我不能干那种事。”

  “但是你在你的‘雷鸣’内所做的……”

  “那不是赌博。是计算好的冒险。你计划好了,就知道你可以做什么,你坚持自己的计划,就可以感觉到对方在想什么。”

  格里沙诺夫心想了一下,又在杯子倒满了酒,以进行他的下一步计划。他考虑了几个月了,但他最后发现有些办法是可行的。可惜的是那些蛮横的北越兵智力太低,不知道伤害一个人反而会使他的勇气增长。他们似乎不会学习,也不知道接受教训。格里沙诺夫懂得这些教训。最奇怪的是,这位俄国人是从纳粹德国空军中的一个法西斯军官那儿学来的。同样令人遗憾的是,那些越南人只让他一个人进行这种特别审讯,而不要其他人参加。他很快就要写信向莫斯科报告这种情况。施加一定的压力,他们便可以真正利用这个战俘营。这些野蛮人竟然会聪明地建立起这个战俘营,但他们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它,这实在令人失望。他感到非常不愉快,自己竟不得不生活在这个炎热、潮湿、到处都是害的国家,周围都是些傲慢的小人物,他们思想狭隘、高傲,心胸却如毒蛇一样险恶。但是他需要在这弄到他所需要的情报。尽管目前的工作非常艰苦,但他已在自己读过的一本当代美国小说中找到了一个适合它的短语。那也是一个非常美国化的短语。他现在所做的“只是一种买卖”。

  这是他很容易理解的一种看待世界的方法。倾听着一个野鼬机驾驶员对生活的看法,柯里亚心想,他旁边的这位美国人也许认为这是一种侮辱。

  镜子中的面貌变成了另一个人。这很好。真奇怪,习惯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他已经在洗脸池中加入了热水,手上已经擦了香皂,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不应该洗脸刮胡子。凯利刷了牙。他不能忍受体垢的气味,在这方面,他以喝酒来压下那味道。那是什么东西?凯利想道,又甜又重,颜色奇怪。凯利不是一个品酒家,但他知道餐桌上的酒不会像尿一样。他必须离开盟洗间,他不能在镜中看自己看得过久。

  他让自己好好吃了一顿,吃的都是味道淡的东西,既能增加体力,又不使胃感到难受。

  接着,他又开始运动。他可以在自己屋内跑步而不必担心会打扰邻居。当然这算不得真正的跑步,但也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跑完步,他又接着做伏地挺身。最后,他左臂疼痛的现象终于没有了,肌肉的痛也因习惯而没有感觉了。他的最后一个运动项目是拳击,除为了实战需要之外,这运动主要是锻炼敏捷度和快速反应的能力。

  前一天白天,他离开住所,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去了一家商店,看到一件套头的衣服。

  衣服很大,可以套在其他衣服上面。凯利发现要掩盖他的大个子和强壮的身体状况是困难的,而这件肥大的衣服可以满足这种需要。他还趁此机会把自己和商店的其他顾客比较了一番,发现自己的化装相当有效。尽管他看上去算不得最典型的街头流浪汉,但肯定属于低下阶层。那位店员把衣服免费交到他手上的表情,既是同情他的生活状况,也有想尽快把他打发走的意思。从好的一方面来说,这是一种改进和进步。在越南时,他常常化装使别人把他当成村民。现在他又可以等待那些坏蛋上当了。

  前一天夜他又继续进行了自己的侦察工作。他在街上行走时,没有任何人多看他一眼,似乎在路人的眼,他只是一个又脏又臭的酒鬼,根本不值得抢。这样,他可以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出他的真面目。他在自己的隐蔽处观察了五个小时,躲在那座空房子的凸窗内注视着下面的街道。警察照常出来巡视了一番,路上车辆的声音比他原先估计的正常许多。

  在射击练习之后,他把手枪拆卸开清洗干净。自从他从新奥尔良飞回来之后,一直没有使用它。他同时也把消音器擦洗了一遍。洗净上油之后,他又将枪安装好,同时检查了一下各个部件是否活动自如。他做了一点小变动:他在消音器顶端的下方画了一条很细的白线,作为夜间射击时的标记。这对远距离射击没有多大作用,但他并不准备作远距离射击。检查完毕之后,他在枪膛压上子弹,又将保险拉好。

  他还得另外准备一把匕首。在他前天夜观察街道的时候,他将一把七长的猎刀在磨刀石上磨了很久。有的人对刀比对子弹还害怕。这东西看上去很笨,但很有用。

  他将手枪和猎刀插在腰的两边,外面穿上宽大的衣服和外套,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在外衣口袋中装有一个盛满自来水的瓶子,另一只口袋中装上四个点心。腰间缠有电线,裤袋中藏有一双胶橡皮套,手套是土黄色的,不易被看见,戴在手上不会留下指纹,所以他决定把手套也带上。汽车中已有一双棉布工作手套,那是他用来开车的。他买下这辆车后,外外都清洗了一遍,把玻璃、金属和塑胶表面都擦得亮晶晶的,希望能去掉一切指纹痕迹。凯利回想了他看过的各种警匪片电影,暗暗祈祷自己在各方面都做好了充分准备。

  还有什么?他问自己。他随身没带任何身分证明,钱包有几块钱,也是他从那家商店要来的。凯利会考虑多带点钱,但那没有什么意义。水、食品、武器、绳索,都带齐了。他不准备再带望远镜,因为东西已带得太多,而且望远镜用处不大。他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打开电视机,想看一下天气预报,阴天,有阵雨,华氏七十五度左右。他喝了两杯咖啡,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离开住所的大楼是他这种行动中最困难的一部分。凯利先把屋内的灯关掉,然后看了看窗外,看到外面确实没有人时,才敢走出门外。走出大门后他又停下来,听一听,看一看,然后朝自己的汽车走去。他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立即戴上工作手套,关上车门,随后马上将车发动。两分钟后,他驶过停放自己的斯考特轿车的地方,觉得那辆车现在是多么孤独啊!凯利选调了一个广播电台,该台专门播送当代音乐:轻摇滚乐和乡村音乐。他一面听着这些熟悉的乐曲,一面向南朝着市区驶去。

  他开着车,心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到达目的地后他便平静了下来。但这次开车进城,他觉得就像驾驶一架休伊眼镜蛇攻击直升机进行一次空袭一样,一路上都在考虑着那未知但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谨慎,要使自己的脸色保持镇定,而他的双手在手套内已经在出汗。他遵守每一项交通规则,注意红绿灯,不去计较那些超速行驶的车辆。他感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样。他这次采取的路线稍有不同。头一天夜他已侦察好了一个停车地点,距目标大约两个街区。他心想,在目前的环境中,一个街区相当于丛林中的一公里。他把车停在一辆黑色轿车后面。像上次一样,他迅速离开自己的汽车,钻进一个黑暗的巷子,把自己隐蔽起来,进行一番伪装。很快地,在行人的眼,他又成了一个步履踉跄的醉鬼。

  “嘿,哥儿们!”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三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坐在一堵旧墙上喝啤酒。凯利想从另一边悄悄走过,但是不可能,那三个人当中的一个从墙上跳下,朝他走来。

  “你在找什么,叫化子?”那男孩高傲地问道:“嗨,你身上怎么这样臭?难道你妈妈没有教你洗脸吗?”

  凯利一直向前走,连脸也没有转。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列。不理他,一直走,尽量躲开他。但那男孩却跟在他后面,保持一定距离。凯利把酒瓶换到另一只手中。

  “喂,老兄,给我喝点。”那年轻人说,伸手去抓那酒瓶。

  凯利没有给他,因为一个街头酒鬼是不舍得把酒瓶交给别人的。那小伙子上前一步,用力推了他一把,使他碰倒在左边的矮墙上。但那年轻人没有进一步逼他,而是大笑着走回自己的伙伴面前。凯利站起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你别给我回来了,老兄!”凯利走到街口时听到那个小伙子说道。他不想节外生枝。

  在其后的十分钟内,他又碰上两个这样的年轻人,大家都嘲弄他一顿了事。他要躲的那座房子的后门还半开着。今天晚上很幸运,老鼠没有出现。凯利停在那,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接着他站直身子,让自己松弛一下。

  “芝加哥的蛇。”他自言自语地说,回想起自己过去的代号。“渗透成功,进入观察点。”凯利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爬上那摇晃的楼梯,找到自己东南角落的老地方,坐下来,向外观察着。

  阿尔奇和贾格赫德仍在自己的老地方,只有一个街区的距离。他看见他们在和一个开车的人谈话。此时是夜晚十点二十分,凯利吃了一块点心,喝了一口水,然后靠在墙角,观察着他们的活动有什么变化。但观察了半个小时,他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同的地方。大个子鲍勃和他的代理人也站在原来的位置。现在凯利把他的代理人叫做小个子鲍勃。查理。布朗今夜也在街上,仍然是单独一人,达格伍德也来了,他的代理人凯利没有给他起名字。但这晚上却没有看见维扎德。最后证明他来得很晚,十一点才到,也带了代理人,凯利把他叫做托托,因为他像一条小狗一样在那儿晃来晃去。凯利觉得很有意思。

  不出所料,星期天的夜市此头两夜进行得要久些。阿尔奇和贾格赫德似乎比别人更忙些,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地点比别人优越一些,位于一块高台之上。虽然这些小贩的服务对象既有本地人也有外来人,但阿尔奇和贾格赫德往往吸引一些乘坐大型轿车的顾客。那些车很干净,擦得很亮,凯利觉得它们不是这一带的。这种估计尽管没有什么根据,但对他的任务也没多大关系。真正重要的事情他在头一天晚上已经观察清楚,今天晚上也得到了证实。现在他正等待机会的到来。

  一切计划都安排好,凯利感到很舒适,心情也放松下来。他注意地看着下面,注意着每分钟的变化。十二点四十分,一辆警车从街上驶过,不过是亮了亮灯号而已,也许两点过几分后它还会回到这儿来。市内公共汽车也开了过来,发出巨大的声响,一定吵得这条路线两旁的人们无法安睡。凯利认出是第一一0路公车。两点之后,车辆稀少下来。抽烟的毒贩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开始聊起天来。大个子鲍勃走到街对面对维扎德说了些什么,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亲密,这使凯利很吃惊。他过去没有发现这一点。也许那人是想换点零钱。警察巡逻车定时从这儿经过。凯利吃完第三块点心,开始收拾东西。他检查了一下周围,发现没有遗留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地方会留下指纹或其他痕迹。这儿的灰尘很多。他一直很注意没有去碰那窗台。

  一切顺利。

  凯利走下楼梯,走出后门。他穿过大街,走进一条与大街平行的巷子,仍然在阴影中行走。他走得很慢,脚步也放得很轻。

  第一夜的那个谜今天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阿尔奇和贾格赫德几秒钟之后便消失不见了,但这次他却很快地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并没有开车走远,而且走路也不可能走出这街区。凯刊头一天夜就想到了这一点。这一长排房子修建得很巧妙。

  在许多连在一起的房子的中段都建有一个拱形通道,人们可以很容易地从那儿进入巷子,这样就为阿尔奇和贾格赫德提供了很好的逃走路线。每次成交那种买卖时,他们都离这种通道不远,最多二十左右,但他们从来都不露声色。

  凯利弄清楚了这一情况,他靠在一个突出的建后面。他找到两个啤酒罐,用线把它们连接起来,横置在过道的水泥路面上。这样一旦有人从后面靠近他,一定会弄出声响。接着,他轻手轻脚地向前移动,一面用手摸出他那装有消音器的手枪。

  通道只有三十五长,但传声效果很好。凯利小心翼翼地朝前移动,两眼注视着前面的每一样东西,生怕一脚踩在什么东西上面弄出声飨。他避开地上的旧报纸和碎玻璃,最后接近了通道的末端。

  那两个家伙现在完全变成另外一种人。阿尔奇身子靠在红砖墙上在抽烟,贾格赫德坐在一辆车的保险上,也在抽着烟,同时注视着街道上的情况。香烟一暗一亮,映照出他们的面部,凯利可以看清他们的面目,但他们看不见凯利,尽管他们相距只有十的距离。

  “不要动。”他低声对阿尔奇说。那人的头扭了过来,表现出一种不耐烦的样子,直到他看见对准他的无声手枪时,才大吃一惊。他用眼色向自己的代理人示意,但贾格赫德眼睛还在看着另外的方向,嘴还哼着小曲儿,似乎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来的顾客。凯利趁机上前两步。

  “都不准动!”他声音虽然不高,但在夜深人静的街上仍清晰可辨。贾格赫德转过脸来,看见一把枪正对准自己老板的脑袋,一时惊吓得呆在那。手枪、钱和毒品大都在阿尔奇身上。他看见凯利挥手让他过去,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朝前靠近。

  “今晚生意不错,是吗?”凯利问道。

  “还可以,”阿尔奇小声回答说:“你想干什么?”

  “你觉得呢?”凯利笑着反问道。

  “你是警察?”贾格赫德问道。这问题提得实在愚蠢。

  “不是,我来这儿并不是要抓什么人。”凯利让他们走进通道十左右,街道上已看不见他们。他首先搜出他们身上的武器,只有阿尔奇带有一支生绣的点三二口径的左轮手枪。

  凯利把它装进自己的衣袋中,接着他拿出电线把他们二人的手捆住,然后把他们拉转身来,说道:“你们俩一直合作得不错,是吧!”

  “你最好不要再来这个地方,老兄。”阿尔奇对凯利说,他不知道凯利并非意在抢劫。

  贾格赫德点着头,嘴嘟哝着什么。但凯利的回答却使这两个人迷惑起来。

  “实际上,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什么帮助?”阿尔奇问道。

  “找个人,一个叫比利的人,驾驶一辆红色越野车。”

  “什么?你想害死我!”阿尔奇不高兴地说。

  “请回答我的问题。”凯利耐心地说。

  “你给我离开这。”阿尔奇不屑地说。

  凯利把枪口稍微偏了一下,对准贾格赫德的脑袋开了两枪,那家伙身体一阵痉挛,鲜血喷了出来,不过这次没有溅到凯利身上,相反却溅了阿尔奇一脸。凯利看到贾格赫德的两眼圆睁,充满恐惧和惊慌,在黑暗中像两只电灯泡一样。阿尔奇没想到会这样。贾格赫德似乎不太会说话,这两枪确实发挥了作用。

  “我说过请,是吧!”

  “太可怕了,老兄。”阿尔奇态度软了下来,知道再反抗下去就意味着死亡。

  “比利,驾驶一辆红色普利茅斯越野车,喜欢招摇过市。他是一个供货者。我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活动。”凯利轻声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

  “你将得到一位新的供货人,那就是我,”凯利说:“如果你告诉比利说我来过这,你就会去见你的这位朋友。”他指了指旁边贾格赫德的体,补充说道。他必须给对面这个人一线希望,哪怕是一点欺骗的希望。凯利接着说:“你懂得我的话吗?比利和他的伙伴与一些坏人搅在一起,我要把事情弄清楚。对你的朋友的死,我很抱歉,但我这样做是要向你说明,我是认真的。”

  阿尔奇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他在寻求那剩下的一线希望,“听我说,老兄,我不能……”

  “我不能一直请下去,”凯利停了片刻:“你懂得我刚才的话的意思吗?”

  阿尔奇当然懂得。他开始按照凯利的要求讲出了他知道的情况,但最后仍未逃脱与他的代理人相同的命运。

  凯利迅速搜查了一下阿尔奇的衣包:一大叠现钞,几小包毒品。他从二人的体旁离开,走出了巷子口,同时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自己没有踩上血迹才放下心来。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得把这双鞋扔掉。他把拴罐头的绳子解开,把罐头放回原处,然后又装做醉汉的样子,绕道走回自己的车子旁。他向北驶去,心想,今晚可以洗个澡,刮一下脸了。可是那几包毒品如何处置呢?这个问题只有命运可以回答。

  刚过六点钟,汽车就陆续到达,这个时间对一个军事基地来说并不是开展任何活动的合适时刻。这些车辆大都年久失修,共十五辆,车龄至少都在三年以上,而且所有的车都出过交通事故,是作为旧货被卖掉的。唯一不比寻常的地方是:尽管这些车辆不能再驾驶,但从外观看来,似乎都还可以使用。工作队由海军陆战队士兵组成,由一位炮兵上士领导。他并不知道也无需知道这项工作的目的。这些汽车将被停放在预先安排的地方,这件工作并不容易,共花了九十分钟。工作结束后,工作队便离开了。第二天早晨八点钟,另一个工作队又来了,他们带来许多服装模型。这些模型大小不一,都穿着旧衣服。小孩的模型被放在秋千上和沙箱内,成人模型用铁棍支撑着立在那。工作结东之后,他们也离去了,但在其后的日子,他们每天来两次,按照某位无所事事的白痴军官所拟定的一套指示和说明,把这些模型摆成各种形式。

  凯利的笔记曾经评论到这样的情况:大头针行动最处心积虑最耗时间的就是每天必须把目标树起放倒两三次。他并不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一问题的人。如果苏联侦察卫星发现了这个地方,它们将会看到一些奇怪的、用途不明的建,还有一个儿童游乐场,面聚集着不少儿童和家长,周围还有不少汽车停放在那。而所有这些内容每天都在变化。但是,稍微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这中间的一个问题:距这一娱乐设施半哩之内没有一条正规的公路,而且与其他居民的住所完全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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