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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战术行为

这场舰长交接仪式,跟美国海军草创之初约翰·保罗·琼斯时代没有什么不同,于十一点二十四分宣告结束。它比原定时间提早了两个礼拜,所以卸任的舰长得提早向他最讨厌的国防部职位报到。美国海浑的这艘缅因号,自从在康乃狄克州格罗顿的奇异公司造船部门里起,这位詹姆·罗塞里上校便与这艘潜艇—同度过最后十八个月的建造,陪她度过了下水和最后全套仪器的装备,还有厂方的测试及海军的测试,她的成军典礼,最后的性能试航及试航后的检验,以及一天在卡纳尔港外海的弹道导弹试射,然后他带着她通过了巴拿马运河,前往华盛顿州的班哥港弹道导弹基地。他最后一次的工作是带着这艘潜艇——在美国海军的术语里,像缅因号这种庞然大物仍然称之为“艇”,到阿拉斯加湾进行第一次海上吓阻任务。现今任务结束了,返港后四天,他和这艘潜艇的关系终于告一段落,他将她交到接替的舰长,哈里·瑞克斯上校的手中。当然.这并不是如此单纯。自从第—艘弹道导弹潜艇美国海军乔治华盛顿号——现早巳解体,钢板已变为刮胡刀片及其他消费物资——就役以来,便有两组人员轮班出海操作,两组分别被称为“蓝组”及“金组”。因为如此—来,弹道导弹潜艇就不受人员体力的限制,可以在海上巡弋更长的时间。虽然这得在人事费用上花更多的钱,不过却很有效率。“俄亥俄”级弹道导弹潜艇的寿命平均有三分之二在海上,通常以七十天为—周期在海上巡逻,每次巡逻回来,在港里花二十五天整修。因此罗塞里实际上只能给瑞克斯此巨舰一半时间的指挥权,也就是说他仅交出了“金组”人员的全部指挥权,此队人虽正搬出这艘潜艇,让负责下趟巡弋的“蓝组”人员住人舰内。

  在这个交接仪式结束之后,便是罗塞里告别最后一次住舱生涯。身为这艘开始服役起的“首任舰长”,他有权要求某些纪念品。传统上,大多数的舰长都得到一副甲板纸牌,这是一种纸牌游戏,利用有孔的甲板木和木钉记分。但这位舰长在第一次尝试惨败后,就不再玩这种纸牌,不过这是后话。虽然这些传统不像交接仪式,不能远溯到独立战争约翰,保罗,琼斯舰长的时代,却一样牢不可破。他的大盘帽后缘,印有烫金字的c.O(译注:指挥官)及首任舰长的字样,还有船的饰盾、全体官兵共同签名的团体照以及奇异公司员工的一些礼物,都将成为他永久的收藏品之一。

  “天啊。我一直想指挥像这样的一艘船!”瑞克斯欢道。

  “她的确是相当好,上校。”罗塞里面带渴望的微笑答道。这实在很不公平,他完成的工作,只有最好的军官才能做得到。他曾指挥过檀香山号快速攻击潜艇达两年半,这艘核动力潜艇在海军中素以好运著称.然后当上塔库夏号潜艇金组的舰长,再度表现突出。第三个指挥职位——相当不寻常——的寿命却被缩短,他负责监督缅因号的建造,然后为接任的真正舰长将这艘潜艇“调整”到最佳的状况。他才刚刚掌握这艘搭舰的——什么?仅仅在海上一百天,短短的时间,只够让他认识这位新姑娘。

  “罗塞里,你老是这么想”心里不会好过的。”战队长曼库索上校(现为少将候选人)安慰道。

  罗塞里试着加一点幽默在语调里,说道:“嗨,老曼,你也曾是个舰长啊,请表现一点同情心,好吗?”

  “我听到了,老兄。这本来就不容易。”

  罗塞里转向瑞克斯,说道:“舰上的官兵是我带过最好的一批。副长在将来一定可以当个极佳的舰长。这艘船情况完全美透顶,进港整修根本是浪费时间。舰上官兵对装备的唯一怨言是造船厂的电气技师搞错军官餐厅内的配线,使断电器的标示有误。手册上说,我们必须重新配线,而不可更改断电器的标示。出毛病的地方只有这儿,仅此而已。”

  “主机呢?”

  “评分达四点零,包括人员表现及装备。你已经看过服役反应炉安全防护检查的报告,对不对?”

  “是的。”瑞克斯点头回道。这艘核能动力潜艇在这项检查里几乎得到了满分,此种成绩在核能动力界的圈子里,就像是遥不可及的圣杯。

  “声纳呢?”

  “她的装备是全舰队最棒的一艘——新声纳系统尚未制度化前,我们就已经将它装在我们的潜艇上了。我在此舰服役之前,跟第二潜艇大队的家伙取得协议。有一位琼斯博士,过去在你舰上当过声纳月。他现在声纳系统部门里,在我们试航时,他还上船观察了一个礼拜。她的波束路径分析仪性能真是神奇。鱼雷人员需要再工作一下,但不需太多。我想将鱼雷的平均装填时间再缩短个三十分钟即可。这名年轻的鱼雷士——实际上,鱼雷室的官兵在全舰里算是相当年轻,还没有完全就绪,不过他们也不比塔库夏号的人员慢上多少,只要我有多一点时间的话,我可以将他们的状况提升至最佳。”

  “这很容易。”瑙克斯安心地说道。“天啊,老罗,你总得留点事情让我做一做吧。这次出去你遇到多少接触?”

  “一艘鲨鱼级(译注:国内亦译阿库拉级)潜艇,应该是卢林上将号。逮到它三次,都在六千码距离外,它原本应该会发现我们——结果却一点也没警觉的迹象,从未发现我们。有一回,我们连续监视它达十六个钟头,那时的水文环境真好.而且——”罗塞里笑道——“我决定追踪它一会儿,当然是一路追下去罗。”

  “干过攻击潜艇,一辈子都是干攻击潜艇的样子。”瑞克斯开口笑道。他自己一直都待在弹道导弹潜艇上,便绝不想干这种事情,管他的,眼前不是批评的时候。

  “你对付这艘苏联潜艇的方法很高明。”曼库索插话进来,以表示他对萝塞里的行为不会不以为然。“它是一般不赖的潜艇吧?”

  “你指鲨鱼级啊?很棒,但还不够好。”罗塞里说道。“只有在碰到俄亥俄级时,我才会担心找不找得到她的行踪。从前我在指挥檀香山号时,曾与另一艘俄亥俄级阿拉巴马号模拟对抗,她的舰长塞兹一直躲在我的后方,我却不知道他在那儿。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我想只有上帝可以追踪到这种潜艇,不过他也得靠一点好运才行。”

  罗塞里并未夸大其词。俄亥俄级弹道导弹潜艇用安静二字形容尚嫌太含蓄。她们的噪音辐射量比诲洋的背景杂音还低,诸如海底岩石磨擦的声音等都比她的噪音高,在水中想听到她们,得靠得相当近才行,海军为防止这类情形发生,在俄亥俄级上装配了当前最佳的声纳系统。海军将这一级潜艇设计得相当完善。原先海军在合约上要求这一级潜艇的极速应达26至27节之间,首艘俄亥俄级却能达28.5节。而缅固号在厂方测试时,达到29.1节,因为她的外壳漆有一层新式的超聚合体物质,有润滑的特性。其七叶螺旋浆在20节时尚无嘈杂的涡空现象产生,而且她的反应炉在大部分时候,都能靠着自然对流的方式冷却,不须启动最容易产生噪音的加压泵。在此级潜艇中,海军对于噪音管制的狂热已到达另一个高峰。甚至连舰内厨房的打蛋器表面,都上了一层聚乙烯,以减少金属间碰撞的声音。就像劳斯莱斯轿车在汽车界中的地位,此级潜艇亦是潜艇中的极品。

  罗塞里转向瑞克斯,说道:“我想她现在是你的了,小瑞。”

  “你已经为这艘潜艇尽了最大的力量丁,老罗。来吧,军官俱乐部还开着,我请你喝一杯碑酒。。”

  “好吧。”这位卸任舰长哽咽地应道。在下船时,全舰的官兵列队与他握手告别,当罗塞里爬上梯子时。已泪水盈眶,步上跳板时,更是汨流满面。曼库索十分了解他的感觉。一名好舰长会真心地爱他的船及部属,而罗塞里的情况更是无可救药。他比别人多了一次指挥的职务,多了—次当舰长的机会,这使得这最后一次的交接更不容易。以后罗塞里只能像曼库索一样坐办公桌,指挥一张办公桌,再也不会有担任作战舰长的机会。当然他还是有上船的机会,不过是去评估该舰舰长的能力,审核其构想及战术,但如此一来,在船上他便成为访客,一名虽被容忍但绝不受欢迎的客人。最令人受不了的是,他必须避免再到以前指挥过的船上。免得老部属拿他和接任的舰长比较,这很可能会削弱新舰长的命令在部属心目中的权威。曼库索回想,这一定很像移民到国外,如他自己的祖先在离开意大利前,最后一次回头看看故土时,心知这一辈子将不可能回到那儿,他们的一生已完全改观了。

  这三人进人曼库索的座车,一同前往军官俱乐部。罗塞里把手上的纪念品放下,拿出手帕擦眼泪。这不公平,就是不公平。离开像这样一艘潜艇的指挥岗位,去做海军的一名电话接线生。什么狗屎职位嘛!罗塞里擤了一下鼻子,心中默默想着他的海军生涯只剩下这种待在办公桌前的烂工作。

  曼库索在旁静默,眼睛看着别处心里却很同情罗塞里的心情。

  瑞克斯只是摇摇头。心想,干嘛一把鼻涕一把泪,感情太丰富了吧。他已经将罗塞里刚才说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鱼雷室的动作太慢是吧,看我怎么操这些家伙。还有他觉得副长已经很行了,笑话,有哪位舰长不说副长的好话?倘若一名副长觉得自己已够资格当舰长,表示这名副长也太够格了一点,可能就无法充分配合舰长,也可能会志踌意满。瑞克斯以前也碰到过这类副长,他们经常需要一点旁敲侧击,才能明白到底谁是老板。瑞克斯知道如何去做。反应炉的状况是个好消息,当然这也是最重要的。瑞克斯是迷信强大核武力装备的大核海军主义下的信徒,他心想,曼库索一定不大重视这点。罗塞里可能也是如此。他们通过了服役反应炉安全防护检查一一那又算得了什么?在他的舰上,轮机队天天得准备接受这项检查,各种系统作得太顺了,容易使得船上的官兵掉以轻心,这就是这些俄亥俄级潜艇人员的最大毛病。特别是他们在这项检查中拿到了最高分后,更容易因志踌意满而疏忽了一些小地方,这正是灾难的起源。还有这些攻击潜艇出身人,真是些疯子!想追踪一艘鲨鱼级,老天!就算在六千码外,这疯子以为自己在于些什么?

  瑞克斯的格言跟弹道导弹潜艇圈的格言相同:我们带着荣耀躲了起来(更难听一点的说法为海中的胆小鬼)。倘若他们找不到你,就不能伤害到你。弹道导弹潜艇不该主动到处找麻烦。他们的工作是避开危险。事实上,弹道导弹潜艇并不能算是真正的作战舰种。曼库索没有责备罗塞里,真是让瑞克斯讶异。

  然而他得好好想—想,曼库索为何没有这么做。毕竟他现在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曼库索是他的战队队长,又曾获颁两枚杰出的服务勋章。瑞克斯老是跟攻击潜艇圈的人共事,对他并不公平,但现木已成舟。他自己本身就是侵略型的舰长,曼库索也喜欢这类型舰长,而他的考绩报告却是由曼库索拟写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瑞克斯的野心极大。国防部的工作顺利结束之后,他希望当上战队队长,接着升到少将,然后指挥一支潜艇大队——在珍珠港基地的那一队还不错;他喜欢夏威夷——卸任后,他将到国防部再待一阵子,这样比较适宜。在少尉时代,瑞克斯就已经规划好他的事业历程,他就是这种人。许久以来,他一切都照规定办事,比任何人都严守规定,以达到他既定的目标。

  在像这样的战队长手下工作,倒是出乎他的计划之外,他必须调适自己。他也知道该怎么做。倘若他这次巡弋时,遇到一艘鲨鱼级,他也得跟罗塞里一样陪它玩一阵子——当然还得表现更好才行。他必须如此,曼库索会希望他这么做,而瑞克斯得和队上其他十三名配备弹道导弹的核动力潜艇的舰长竞争。为了当上战队长,他得在十四人中脱颖而出。想脱颖而出,他就得在战队长的心目中留下良好的印象。为使往后他的事业发展跟过去二十年来一样顺利,现在他必需做点跟过去不一样的事情。瑞克斯不喜欢这种作战方式,但那又怎样?事业总得放第一位,不是吗?他知道自己终究会在将来他自己的国防部办公室内挂上将旗——这日子应该不远了。带着将旗,将有一名副官及一名司机,在国防部五角大厦的停车场里还有自己的停车位,在此干些容易升官的缺,加上点运气的话,他可能升到海军总部——最好能当上海军核动力局局长,等于海军作战部长在核动力方面的技术顾问,但想升到这个位置起码要整整八年。他知道自己比较适合这个工作,可以为海军全部的核动力部门制定方针。身为海军核动力局局长,必须制定这方面的技术规定。而他只要把想做的事情放人这些技术规定里就可以了。就如同圣经在基督教和犹太人的心目中等于通往救赎之道,技术规定也相当于促使瑞克斯向上攀升通往将旗之门的道路。瑞克斯对这些技术规定早就能倒背如流,他是一名很聪明的工程师。

  雷恩告诉自己,福勒毕竟还有点人性。今天原定在白宫西厢办公室举行的会议,因为此处的空调设施拆下来修理,而炽热阳光又会从总统办公室的落地窗射人室内,也不适合开会,因此福勒大发慈悲,把会议地点改在楼上,跟第一家庭的卧室同一层楼。会议是在楼上的客厅里举行的,这间房间通常当作白宫里“非正式”餐会,的场所,总统喜欢在此宴请五十名左右的‘挚友”。房间里有一张大型的餐桌,四周环境著古色古香的椅子,墙上还挂着美国历史上重大事件的油画。最好的是,此处是个可以不拘小节的地方。福勒是个不喜欢办公室环境的人。他在踏入玫坛前,曾当过联邦检查官,从未替歹徒辩护过,也从不回顾从前,只知道往上爬,他在这种不需要正式服装的工作环境下成长,工作时似乎喜欢松开领带,卷高袖子。但雷恩也觉得很奇怪,这位总统跟部属的奖系却一本正经且一板一眼。更奇怪的是,总统今天进门时,手上竟然拿着巴尔的摩太阳报的体育版,他比较喜爱地方报纸的体育报导。福勒总统是个狂热的足球迷。职业美式足球联盟首度的会前赛才告一段落,他便着急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会内赛。雷恩耸耸肩,西装依然留在身上。雷恩知道,这个人跟其他任何人一样复杂,而复杂的人是不可预测的。

  福勒特别为下午的会议挪出时间。现在他坐在桌子的首席,正当空调出风口的下方,他眼看着部属在找位子坐下时。甚至还真正笑了一下。他左边坐着国防部长邦克。邦克曾为航太公司的总裁,更曾在越南战争早期开过战斗机发射一百枚导弹,然后退役创了这家公司,终于演变成营业额达数百万美元的横跨南加州的企业帝国。为了当上国防部长,他卖掉手中所有的事业,仅仅留下其中一项——圣地雅哥冲锋者足球队。这一点在国防部长的任命听证会上,引起不少的流言飞语,有些人说他之所以被任命为国防部长,主要是总统喜欢足球之故。邦克在福勒政府内算是个异数,因为他是个大鹰派,而且他还是美国国防领域内的重量级人物,其演讲还深受军人的赞赏。虽然退役时,他只是个上尉,但他曾因在越战时驾驶F-105战斗轰炸机多次“进出”越南首部河内边境,获颁三枚杰出飞行十字章。邦克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他能跟小尉官们谈战术,此外还能与大将军们谈战略。无论是军人或政客都相当尊敬这位国防部长,这点更是罕见。

  坐在国防部长隔壁的国务卿塔伯,原为西北大学的政治学教授,是福勒长久以来的私人朋友及政治上的盟友。他年约七十,白发下是一张苍白但聪明的脸孔,外表不像个学究,倒像个保守的绅土,但在这平凡的外表下,却有着杀手的本能。他曾经担任总统国外情报谘商委员会的委员以及其他无数的职位,终于坐到这个能够发挥影响力的位子。他在政圈内打滚多年,终于押对了宝,选了福勒这位百里驹。他也是个有远见的人,看到东西方关系近来的改变,便极力想把握这个在历史上留名的大好机会。

  在总统的右手边,第一位是他的幕僚长范达姆。这次毕竟是个政治会议,而为总统提供政治方面的意见正是他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坐在范达姆右手边的是艾略特,新任的国家安全顾问。雷恩觉得她今天看起来特别朴素,虽然身上还是一套昂贵的套装,优雅修长的脖子围着一条领巾。再下来是中情局局长凯伯特,雷恩的顶头上司。

  次级与会人员的座位便远离这个权力核心,当然艾德勒和雷恩都在这一列中,全在桌子的末端,跟总统之间隔了这张大餐桌,让他们只能看到发言的高级官员的身影。

  “老邦,今年你球队好像不错?”福勒问他的国防部长。

  “这还用你说!”邦克说道。‘我已经等了很久,不过今年我有那两名新的线卫,肯定可以到丹佛参加超级杯。”

  “到时你们会遇上维京队,老丹,你今年有新秀的优先挑选权,为何不挑威尔斯,而将他让给了诲盗队呢?”塔伯问道。

  “我已经有三名优秀的跑锋,我缺的是线卫,而那个阿拉巴马来的小子是我看过最佳的线卫。”

  “你会后悔的。”国务卿说道。威尔斯原就读于西北大学,现刚加入职业队。他曾获颁美国典范奖,并获选为罗德岛学者,赢得海斯曼大奖,这小于几乎将西北大学转变为足球名校,曾经拿过塔伯创立的奖学金.大家已经在讨论这位各方面都相当突出的小伙子,将来在政坛上一定无可限量,雷恩认为,即使在当前美国转变中的政情上谈这个仍嫌太早。塔伯又说:“他在本季第三场比赛,一定会痛宰你那一队。然后在超级杯再痛宰你们一次,除非你们有那种狗屎运,不过我很怀疑,老邦。”

  “我们等着瞧吧。”邦克哼着鼻子回道.

  福勒一边大笑,一边整理桌上文件。在旁的艾略特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耐,却没成功。雷恩自二十尺外看到她早己放好文件,笔都拿了出来准备做笔记,从远远这一端都可以看到她对这些男性话题相当不耐烦。她已经爬到她争取的位子,即使是踏在人家的尸体上——雷恩已经听说亚登死亡的经过——也在所不惜。

  “我想我们应该进入正题了。”福勒说道。吵杂的房间内顿然静下来。“艾德勒先生。请你告诉我们你们到各国拜会的结果为何?”

  “谢谢您,总统先生。我可以说,各相关国家大都赞成我们的提议。梵蒂冈同意我们的方案,而且已为协商会议的场地作准备。”

  “以色列的反应如何?”艾略特问道,以展示她也是权力核心圈里的—分子。

  艾德勒不偏不倚地说道:“不太情愿。他们会参加,不过我想一定会有激烈的反抗。”

  “多大的反抗?”

  “他们会用尽一切能够避免自己被钉死的方法。他们对这项提议十分感冒。”

  “这是意料中事,总统先生。”塔伯加了这一句话。

  “沙特阿拉伯有何反应?”福勒问雷恩。

  “长官,我的判断是他们会参与。亚里亲王相当支持,我们一同晋见了沙国国王,在一起讨论了一个钟头之久,国王的反应虽然相当谨慎,不过也是赞成的。他们主要的顾虑是无论我们加予多大的压力,以色列都不肯同意,所以他们担心会被悬在那儿。总统先生,除了这一点外,沙国乐于见到这个方案成功,而且也愿意接受他们在计划中的角色.他们还提出了一些修改建议,我已经写在我的简报文件里,你应该也可以看出来,他们的修改建议并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议,事实上,其中有两则看起来像是真心诚意地想帮忙。”

  “苏联呢?”

  塔伯回答道:“是艾德勒应付这件事.他们同意这次的提案,但他们的判断是以色列不会合作。奈莫诺夫总统前天通知我们,这项方案跟他们政府的政策完全符合,他们将愿意限制自己对此地区的军售,只提供该地区其他国家自卫所需,为我们的提案背书。”

  “真的?”雷恩不加思索的出口问道.

  “这可是跟你的一项预估相违,不是吗?”凯伯特笑道。

  “怎么说呢?”总统问道。

  “总统先生,他们对此地区的军售是苏联外汇的主要来源。限制他们对此地的军售,等于是从他们急迫需要的强势货币里,取走了数兆美元之多。”

  雷恩向后靠去,吹了一声口哨,说道:‘那倒是令人惊讶.”

  “他们也要振一些人员参与协商。这似乎满公平的。在此草案的军售议题——如果我们可以谈到这个地步的话——将是此次协商中,我国及苏联间的附属条约。”

  艾略特对着雷恩露出胜利的微笑,因为她瞬预料到这种发展。

  “而在回报方面,俄国人希望在农产品和贸易方面获得一点我们的协助,”塔伯补充道.“此一代价相当便宜。苏联在此一事务上的合作,对于我们是极端重要的,而协约附带而来的利益对他们也是一样重要。对于我们双方而言,这是一椿相当公平的交易。再者,我们国内堆着那么多小麦任其腐烂,也是可惜,所以事实上我们还是占了一点便宜.”

  “所以唯一的绊脚石还是以色列罗?”福勒问了在座人士,他只看到他们点头。于是再问遭:“有多么严重?”

  “雷恩,班雅科对事情怎么说?”凯伯特问道。

  “在我前往沙特阿拉伯的前一天,我们一起进餐,他看起来闷闷不乐.我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我也没给他多少东西,能让他警告自己的政府,而且——”

  “雷恩,你说的‘没多少’是什么意思?”艾略特浯惊全场地尖声问道。

  “我没有泄露任何问题,我只叫他拭目以待罢了。不过情报人员不喜欢这种答案。我想他知道有些事情可能就要发生,但不确知是何事。”雷恩急忙答道。

  “我在知会以色列人时,看到他们的表情相当惊讶。他们预期有事情要发生,不过我提出的方案却令他们大吃一惊。”艾略特急忙为雷恩解围。

  国务卿身体前倾,说道:“总统先生,以色列两代以来,都沉溺在光靠着自己就能维护他们国家安全的神话里。这几乎已经成为他们的宗教信仰——而忽略了我们每年提供了大量金钱及武器的事实。他们政府的政策也是依据这种似是而非的观念制定的。他们一直害怕一旦用国家安全换取其他国家的善意回应后,万一这种善意不再时,他们便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

  “我们早就听厌了这套说词。”艾略特冷酷地说道。

  雷恩暗想道,倘若你有六百万名亲戚走入毒气室里,也许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我们怎能忘记恐怖的集中营呢?

  “我想我们可以接受一项美国及以色列间的双边协防条约,而且应该可以在国会里顺利通过。”范达姆今天首度开口。

  “我们将足够的军队调往以色列要多久?”福勒提出疑问。

  “在你下令后,这大概得花五个礼拜的时间。”国防部长回答道,“第十骑兵团现在正重新成军中。它的兵力基本上是个加强旅,能够击败——应该说‘摧毁’——阿拉伯人的任何一支装甲师。再加上一个供展示的陆战队单位,而且洽谈把海法港当作我国诲军驻外基地的可能性,我们在中东地区就几乎可以一直保持一支航舰战斗群。再从西西里岛调一个F-16联队到以色列,在此一地区,我们就保有一支战力可观的部队。军方也会喜欢这个主意,因为如此一来,他们就多了一个地方可供训练.我们将可利用在奈吉夫沙漠的基地,做些现在我们在尔文堡国家训练中心里的训练.命令驻以色列的美军单位随时准备好应战,最好的方法便是严厉的训练.当然这样相当花钱,不过——”

  福勒温和地打断邦克的话,说道:“但我们会付这笔钱。所换得的成果值得花这个成本,老范,国会里通过这笔经费应该没问题吧?”

  “有哪个参议员反对的话,等于提早结束自己的政治生涯。”范达姆自信地答道。

  “所以终究的问题还是以色列的反对应如何消除罗?”福勒追问。

  “没错,总统先生.”塔伯回答道。

  “有哪种最好的方法可以让他们屈服呢?”其实总统的问题,早已浮现于在场每个人的心目中。现任的以色列政府跟过去十年来一样,皆是由国内利益冲突的各种派系组成的联合政府。华盛顿施予的压力一个不妥,便可让以国的联合政府倒阁。“世界其他国家有何反应?”

  “北约国家将不是问题。联合国其余的会员国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也会勉强同意。”艾略特抢在塔伯前回答,又说道:“只要沙特阿拉伯肯参与中东和会,其他回教国家便很好应付。倘若以色列继续反对,他们会发现自己在国际上从未如此孤单过。”

  “我不喜欢对以色列施加太大的压力。”雷恩发表他的意见.“雷恩博士,这不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艾略特柔和地回道。在场有几个人稍稍转动了一下脑袋,还有其他人眼睛微傲眯起来,不过没有人挺身为雷恩辩解。

  “这倒是真的,艾略特博士。”雷恩在一片死寂后开口回答道。“不过太大压力也可能使以色列的方向跟总统的希望背道而驰。我们也要考虑到道德层面。”

  “雷恩博士,这一切本就是道德层面的问题。”总统说道,“这个问题就是说:那儿太多战争了,该是告一段落的时候。而我们的计划倒是解决此一问题的方法。”

  我们的计划,雷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见范达姆的眼神闪烁丁一下,然后又恢复平静。雷恩此时才了解在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对总统的以色列政策有意见。他只有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闭着嘴巴。雷恩忿忿不平地暗想道:去他妈的道德层面!这些人只想到在历史上留下芳名,以及他们被视为和平创造者后,所带来的政治利益。但此时不是出言讥讽的好时机,即使此时这项计划已经无雷恩的分,不过这还是个值得的构想。

  “倘若我们必须施压的话,有哪些做法呢?不要太严苛,只让他们知道我们可是认真的,而又不会引人注目的方法。”福勒不经意地问道。

  “我们有一批主要的飞机零件,将于下周运往以色列,让他们更换所有F-15战机的雷达,当然还有其他的东西,但是这批雷达对他们相当重要。它们是最新式的,我们自己也不过才开始换装。这批货中还有像F-16的新型导弹系统,对他们也一样重要。空军在以色列三军中,可说是最受重视的,如果我们用技术上的理由暂缓这批货的交货时间,他们一定会了解我们的用意。”国防部长邦克说道。

  “这一切能在不张扬的情形下完成吗?”艾略特问道范达姆说道:“我们能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大肆渲染的话,将对自己无任何帮助。倘若总统先生在联合国大会的演讲一切顺利,我们应该可以压住国会里支持以色列的声音,而这次演讲不可能出现差错。”

  “也许不终止供应他们已有的武器系统,反而提供更多给他们的话,或许他们会更容易接受这个和平方案。”这是雷恩的最后尝试。艾略特马上给雷恿当头棒喝。

  “我们不能够冒这个险。”范达姆同意遭:“我们也不可能再从国防经费里挤出更多的饯,即使援助对象是以色列。我们就是没这笔经费。”

  “得到所要的结果。没错,可能得多花上几个月的时间,但我们的最后目的还是能达到。何必用威胁的方法。”

  “总统要它如此完成。”凯伯特走开,结束了这次谈话。

  “是的,长官。”雷恩对着空苗苗的走廊回话。

  其他的人逐渐散去,国务卿塔伯跟他点头示意,其余的人除艾德勒之外,都避免与雷恩做目光接触。艾德勒与塔伯咬了一下耳朵之后,马上向他走来。

  “雷恩,你真是孤注一掷。刚刚你差点让自己被炒鱿鱼了。”

  这句话让雷恩感到惊讶,难道他不能说出心里的话吗?他说道:“听着,小艾,如果我不能说出心里——”

  “你不能违抗总统的意思,至少在这椿事上不行。你这种阶级并没有资格提出不同的意见。刚刚塔伯本来已经准备提出跟你相同的意见,但是你却抢先说了出来——而你又输了,又没有留给他转回的余地。所以下一次闭上你的嘴。好吗?”

  “真谢谢你的支持噢。”雷恩轻声说道。

  “你搞砸了这椿事情,杰克。你用错误的方式说出一件正确的事情。你应该从其中学到一点教训吧?”艾德勒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我老板也说你在利雅德的表现相当好。他还说,倘若你刚才知道何时该闭嘴,你在总统面前会有更高的影响力。”

  “好的,谢谢。”艾德勒的一番话没错,雷恩知道。

  “你现在要到哪儿?”

  “回家,今天我办公室里的公事都处理完了。”

  “跟我们来吧,塔伯想跟你见个面谈谈。我们几个人待会要在我那儿一同吃个晚饭。”艾德勒带雷恩走人电梯。

  仍然留在房里的福勒问范达姆:“你觉得如何?”

  “我得说前景看来相当好。特别是我们如果能在大选前,完成这档事的话。”范达姆说道。

  福勒同意道:“在国会多几席,我们办事便顺当多了。可惜我们必须向以色列施压,不过……”福勒政府的头两年里便问题重重。预算的问题,加上美国不知何去何从的经济态势,已经严重阻扰了福勒的一些计划,使得人们对他强硬的管理作风.赞扬的声音实不敌怀疑的声浪。十一月举行的国会选举,可说是美国民众对于这位新任总统施政方面的首度公开复决,而目前的民意调查结果看来实在不太乐观。当任总统所属的政堂在国会选举败阵虽是家常便饭,但这位总统却已无太多的本钱再失去太多个席位了。

  “在政治上而言,这样做值得——倘若我们能让条约通过的话。”

  “我们可以。”艾略特靠在门柱旁说道:“如果我们制定一个时间表,在十月十六日前参议院便可以通过这项条约。”

  “艾略特,你这个女人野心可真大呀。”范达姆点头道。“我还有工作得做。我先告退了,总统先生。”

  “明天见,老范。”

  福勒走近窗前,面对着宾西凡尼亚大道。八月初烦人的暑气,笼罩在马路和人行道上。越过这条大道,便是拉法叶公园,其中尚留有两个反核武的标志。福勒觉得真是啼笑皆非,心想:难道那些蠢嬉皮不知道核武器已经是过去式吗?他转过身来。

  “艾略特,愿与我共进晚餐吗?”

  艾略特对着她的顶头上司微笑道:“爱死了,老福。”

  他弟弟卖毒品的唯一好处,便是留下了近十万美元的现金在一个破旧的手提箱里。马文带着钱,来到明尼亚波利斯市后,买了几件像样一点的衣服,又添购了一套传统的行李,以及一张机票。他在狱中学到一件事,便是取得假身分文件的适当管道。他现在手边就右三套身分文件,全都包含护照,而且警察不可能知道他的新身分。他也从狱中学到保持低姿态的重要性,如他新购的衣服虽然不便宜,但不会过于奢华而引人注目。在机场他买了一张候补机票,那是一个肯定不会客满的班次,并因此替自己省下了数百元美金。这笔为数九万一千五佰四十五元整的现金,必须维持一段很长的时间,而他前往的地区当地的消费是相当昂贵的。他知道,生命有时也相当不值钱,不过这不是以金钱为标准的看法。他早巳认清,战士必须能够面对此点。

  在法兰克福短暂的停留后,他开始向南前进。马文并不傻,他曾经参加过一次国际恐怖分子会议——为了四年前的这次旅程耗掉他整整一套伪造的身分文件。在会中他认识了几个联络人。最重要的是,他学到同志间联络的程序。国际恐怖分子都是一些极度小心的人。他们不得不如此,因为有那么多警力和特勤单位随时在猎捕他们。而马文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相当幸运——他记得的三名联络人中,有一名早已变节,并曾导致两名赤军旅的成员被捕。他联络了另外一名,其电话号码依然没变。这名联络人约他在雅典共进晚餐,并对他进行一些核对检查,以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马文匆匆赶回旅馆——他对当地的食物有点水土不服——等待电话钤响。说他紧张算是太过保守的说法。马文紧张的焦点,是因为知道此时自己的生命最是脆弱。他甚至连把弹簧刀都没有——旅行时带武器太过危险——随便一个带枪的条子便可干掉手无寸铁的他。万一他的联络管道不可靠,他要怎么办呢?若是如此,他在这儿便会被捕,或者掉人警方周详计划中设下的埋伏,通常犯人若能活着逃过这类埋伏,便算是祖上积德,而且当天的狗运特别好。欧洲的警察对于人权不像美国同行那么在意――但这种想法马上消失无踪。联调局对他弟弟又有多仁慈呢?该死!又一位苏族的战士像狗一样被射杀了。甚至还来不及唱自己的挽歌。那些凶手一定得付出代价。不过马文纠正自己,自己还要活得够久才可能办得到。房内的灯光全都被他关掉,他坐在窗户旁等着电话钤响,看看有无任何警察接近。他一直问自己,如何才能叫那些凶手得到报应呢?他不知道,说实在也不在乎。眼前他还有其他事情得烦心。他健壮的身体使得他的腰际没有太多的空隙放他的钱袋。但他不能冒着掉钱的危险——没有了钱,他还能干什么事?筹经费是令人相当难受的事情,不是吗?德国的马克,希腊的单克马斯或其他他鬼名字的货币。所幸,他手边有着机票及美金。他搭美国公司的飞机主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绝不是因为他爱上了客机尾翼的星条旗。电话终于响了。马文拿起起话筒。

  “喂?”

  “明天早上九点半,到饭店前门,带着行李准备旅行。了解吗?”

  “九点半。了解。”在他能多说一句话前,对方已挂断电话。

  “一切就绪。”马文自言自语。他站起身子,走向床边。他将房门上了两道锁,再扣上防盗链,又把一张椅子架在门把下。他暗想,倘若他被陷害的话,可能在饭店他就会被逮个正着,到时他就像个瓮中之鳖一样,或者他们可以假意先用车子来接他,然后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再发动伏击……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较高。但他们不会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和他订了约会,然后才来踢开他的房门捉他。可能不会。不过警察的想法是很难预测的,不是吗?于是他穿着牛件裤和衬衫睡觉.腰际捆着钱袋。毕竟他还得提防当地的小偷。

  此地的太阳跟在老家的一样早起,马文在第一道橘红的阳光照到大地时醒来。在进饭店前,他特别选了一间向东的房间。他对太阳神做过祈祷后,便开始准备行李。他叫服务生把早餐送到房间——这得多花几块钱,不过管他的。他并将皮箱里的一些东西拿出来重新打理。在九点前,他已彻头彻尾地整理就绪,不过也彻头彻尾地紧张。如果有事情会发生,一定会发生在这三十分钟内。他很可能活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就死在远离祖宗神灵的异乡土地上。不知道他们在他死后会不会把他的遗体进回达克达?可能不会。他只会从地球上消逝。如果他自己是警察,他也会采取像刚才心中设想一样的行动,但身为战士的他,能对警察采取什么战术呢?马文走到房间的另一边.看看窗外的汽车与小贩,街上任何一名贩卖观光纪念品和贩卖可乐的摊贩,都可能是一名条子,不,不只一名条子,十名比较可能。条子不喜欢公平的决斗,不是吗?他们只会在伏击时开枪,也只会以多欺少。

  九点十五分了。时钟上数字的跳动,一方面让人觉得很快,但又令人觉得度日如年,完全看自己多久看一次时钟。时候到了,他拿起行李袋,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走过短短的走廊,到了电梯门口。电梯来得真快,又让他疑神疑鬼了一阵子。一分钟后,他到了饭店的大厅。一名门房想替他提行李;不过被他婉拒了。他走到柜台结账,用几张当地的货币付清未结清的早餐钱。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于是他到报摊上找一分英文报纸,看看世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马文对这里觉得相当不习惯,他的世界已成为威力、反击及躲避的综合体。他问自己,这是怎样的世界?此时他的视界所及仅有咫尺,不像在老家,一眼望去便可以看到地平线及无垠的天空。在此地,四周是拥挤的房屋,地平线也被一幢幢的建筑分割得残缺不全,只留下一些不到一百尺的视界。他再度又为焦虑所困,困于目前为人鱼肉的境地,又急于挣脱目前的困境。他又看一次表:九点二十八分。时候快到了。

  马文走到计程车招呼站,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放下手中的两件行李。尽一切可能地小心警戒,心知眼下很可能有一把枪正瞄准着他的头,他会像他弟弟约翰那样的死法吗?没有一点警告,甚至还不如动物可能有的尊严,脑门便挨上一颗子弹?这不是战士的死法,这种想法着实令他觉得恶心。一辆车子靠过来,马文紧捏着手,以控制住自己不停的颤抖。开车的那人看着他。就是这部车子。马文提起行李向前走去。

  “卓瑞克先生吗?”这是马文目前所用的匿名。接他的人并没出现于昨天的晚餐会面里。马文立即知道,他现在是跟一批老手打交道,他们各自司有专职。这是个好现象。

  “我就是。”马文做出喜笑的鬼脸。

  这名司机走出车外,打开行李箱。马文把行李丢了进去,然后打开车门坐入前座。如果这是个陷阱的话,他起码可以在死前掐死这位司机,拉个人作垫背。

  距他们五十公尺外,希腊警政署的巴巴尼罗警官待在一辆老式的欧宝计程车里。他留着一脸黑色大胡子,此时还在吃他的早餐,一点也不像个警察。他在前座的手套箱内有一把小型的自动手枪,但他像大部分的欧洲警察一样,并不擅长于使用枪械。他真正的武器是在他座位下的一具包在套子内的尼康照相机,他的习作只是侦搜;事实上他隶属于希腊公共秩序部。巴巴尼罗有一项特长,即对人的面孔具有照相式的记忆——他一向以此向旁人炫耀。他侦办案子的方式需要极大的耐心,但巴巴尼罗有的是时间,所以他的上司一旦听说雅典地区有恐怖分子出现,便振他到机场、港口及旅馆四处搜寻。当然他只不过是这个组织的一分子,但他是其中最优秀的警官,就像他的父亲擅长寻找鱼群一样,他最擅长寻找罪犯,而且他痛恨恐怖分子。事实上,他痛恨一切罪犯但恐怖分子是最令他探恶痛绝的,而且他也被自己政府对于将这些冷血凶手赶出这个高贵古国的政策经常左右摇摆所激怒。目前希腊政府又开始热心追捕恐怖分子。一周前有人报告说在帕德嫩神殿附近看到巴游分子。他组里有四名人员前往机场搜查,还有其他数名到港口,但只有巴巴尼罗喜欢在各旅馆侦按,这些歹徒总得找个地方落脚。运气好的时候——目标太过于嚣张,出手阔绰,便很容易发现。运气差的时候——这些王八蛋根本不喜挥霍丝毫不会引入注目。最难找的一类喜欢待在小街里的家庭式旅馆,混杂在大批来来往往的大学年龄的小毛头里,令人更难找到目标。但巴巴尼罗继承他父亲的利眼。他能够在七十公尺外只花半秒钟便能认出一张脸。

  在马文坐的那部蓝色飞雅特车里,那名司机便是他记忆中的一张“脸”。他不记得它是否有附上名字,不过他肯定在哪里看过这张脸的照片。这张“不知名”的脸很可能是国际刑警组织及各国军事情报组织传来的数以百计的档案目标之一。那些军警单位渴望把其中一些恐怖分子寻捕归案可能已经有一段好长的时间,长期受限于本国政府的政策。这个国家曾经诞生过李奥尼大及芝诺芬尼,奥德赛及阿奇里斯等著名的英雄与哲学家。希腊——对于巴巴尼罗而言——是最高贵的战士之家,也是民主与自由的诞生地,绝不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外国人渣的藏身处……

  巴巴尼罗心想,另一名乘客不知是何许人也?他穿得虽像是美国人……但一些特征却不像是美国人。他自然地拿起照相机,把镜头调到最高的放大倍率,迅速拍了三张照片后,立即收好相机。那辆飞雅特开始动了……他得看着他们想去那儿。这位警官关掉了主车灯,驶出排队候客的计程车队。

  马文在座位上坐定,并不想系上安全带,以防万一得逃出车辆时,安全带才不会碍手碍脚。接他的司机技术相当好,在此地乱七八糟的交通里钻进钻出。这名司机一句话也没说,马文也无所谓。他把头转向正面及侧面,看看有无陷阱。他的眼睛在车内四处游移,看不到藏匿武器的明显所在,也看不出隐藏的麦克风与无线电。这一切虽并不能代表真正的安全,不过他还是看一看求个心安。最后他假装放松下来,把头偏向一边,使自己同时可以看着前方,又能靠着右边的后照镜监视后方。今早他猎人的本性一直保持着警戒,没有放松过。此时到处依然可能潜藏危险。

  这位司机所选的路线看来似乎在乱绕,令人看不出目的地为何。当然对此地不熟的马文根本无法确定。古代的坦克曾在这个古城的街道上耀武扬威过,不过数量上却远比今日的车辆少了许多,自从马路变成只有车辆可以行驶后,雅典的交通便与洛极机差不多。虽然这里的车普遍比美国的小了许多,然而这儿交通仍然塞得乱七八糟。他纳闷他们究竟要开往何处,但问了似乎也没有用。因为他也无法判明,这位司机是否在说实话——即使那人说的是实话,对他也无任何实质上的意义。马文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得继续走下去,虽然他对这样的情形觉得很不舒坦,但他也不想欺骗他自己,他不是这种人。他只能尽可能保持最高的警戒。而他的确做到了。

  他们要去机场,巴巴尼罗心想。如此一来警方就好办事了。除了他组里的同僚外,机场起码还有其他单位二十名以上的警察,并且都配备了手枪和冲锋枪。逮住这两名歹徒将是易如反掌。只要派几位便衣紧盯着目标,再加上两位重武装的警察支援,便可制服他们——他喜欢用美国人常讲的一名话来形容——干净利落。他身体偏向一边想着清楚目标是不是他认定的嫌犯,如果事后发现不是的话——他的组长会故意在这两人面前痛骂一下,他会对这两人道歉,但也会解释道,他们实在太符合希腊警方从别国获得的情报——他组长会随便拿个国家当替死鬼:譬如拿法国或意大利——又可以说,对于国际空运的安全,希腊警方一向是最重视的。他的组长还会将他们的机票自动升格为头等舱。这一套从未出过任何问题。

  另一方面来说,如果这张脸的主人真是巴巴尼罗所想的那一个人,他在今年便可抓到第三名恐怖分子,甚至连同车内的乘客,那便是第四个了,这个人的脸孔虽不在他的记忆里,而且穿得相当美式,不过并不代表他一定是个美国人。八个月就抓到四名恐怖分子——不,应该只能算七个月,这名希腊警官纠正自己。就一个像他这样喜欢特立独行的警察而言,这算是不错的成绩。巴巴尼罗把车子向目标贴近一点,他不能让目标在混乱的交通里失去踪迹。

  马文注直到后面的一堆计程车,大部分都是载着观光客,或者当地一些不想在这棍乱交通内开车的人……噫,好奇怪。他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辆计程车奇怪。啊,他明白了,那辆车没有乘客只有司机,空车灯却没有亮。其他的计程车只要没有乘客空车灯一直打开以招揽客人。而那一辆他想一定有空车灯,却没有亮。接应马文的那个人一直投有注意到,便将车子右转向一条类似高速公路的道路驶去。大部分的计程车都投有跟着右转,虽然马文不知道,没有右转的车子皆是驶往博物馆或购物区,但那辆空车灯没亮的计程车紧跟他们转过街角,仍然在后方约五十码处.“我们被跟踪了。”马文平静的说道,“是不是你的朋友在后面帮我们断后?”

  “没有啊。”这位接应的司机眼睛立即看后照镜,问道:“你想是那一辆?”

  “老兄,我从不‘想’.在我们右后方五十码的那辆白色计程车,车身有点脏,而且空车灯没亮,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的车。它已经连续跟着我们转了两个弯。你刚刚应该小心一点。”马文说道,内心怀疑这是不是个陷阱。他可以轻易地宰了这名司机。他只是个瘦小的家伙,扭断他的脖子对马文而言,就如同杀死一只鸽子,对啊,是不太难。

  “谢谢。是的,我应该小心一点。”马文身旁的司机看到那辆计程车后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物……让我们拭目以待吧。他故意在一个路口转了个弯。那辆车依然跟了上来。

  “你说得没错,我的朋友,它是在跟踪我们。”这位接应人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对事情一向很小心.”

  “嗅,我了解……这会使我们的计划略有改变。”这名接应人迅速地盘算了一下,想摆脱跟踪,他不知马文一直认为自己有可能被陷害,他知道自己没有这种顾虑。虽然他还是无法猜出身旁这个人是何许人物,也没有任何的情报人员或警察可能给他这方面的资料。也许没有,他纠正自己。但有个方法可以探探这个人的底。他对希腊警察也有一肚子火,他的一名同志于四月时,突然在派拉留斯的街头失踪,几天后在英国警方的押解下出现。那位朋友现今被关在怀特岛的派赫斯特监狱里。他们一度能相当自由自在地出入于希腊,经常把这个国家当作一处安全转口站。他知道在此国家杀人是一项错误——只会使得这个国家更加防备他们,徒然丧失一个优良的转运站——不过这一点也不足压仰他对希腊警方的怒气。

  “我们自己恐怕得花点工夫。”

  马文的眼睛转回,看着他的接应人说道;“我没有携带武器。”

  “我有。但我宁原不要动用到武器。你有多强壮呢?”

  马文没有直接回答,只伸出左手捏住身旁那个人的右膝。

  “你已经表达得够明白了,如果你再用力捏下去,我便不能开车了。”这位接应人的声音丝毫不含喜怒的成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你以前杀过人吗?”

  “杀过。”马文骗道。他从未亲手杀过一个人,不过杀过许多其他生物。“我可以办得到。”

  这位接应人只是点点头,然后加速油门,把车子往市外开。他必须找个……

  巴巴尼罗皱了一下眉头。看样子。他们不是开往机场。真是糟糕。幸好他并没先叫机场的同事戒备。他把身子压低,并将车子驶到其他车子后面。因为这儿的交通不像刚刚那么拥挤,而且这辆飞雅特的颜色非常好认。他得小心一点,也许目标要到他们的藏匿地点去。若是如此,他更得格外小心,不过他也可探得更可贵的情报。找出嫌犯的藏匿处是他分内职务最重要的工作。然后警方或情报单位的特勤队便可以包围这个地方,继续记录进出的人物,然后才冲进去逮捕这些王八蛋,也许一举可以抓到三名或更多的歹徒。在这次任务这后,他也许会获颁勋章,还可能升官。他又想要透过无线电请求支援,不过——不过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呢?他把升官的念头先抛在脑后。他只是认出了‘张脸孔罢了,又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许他看错人了。也许这张脸孔的主人根本不是自己所想像的人物?也许是一名普通的罪犯?

  巴巴尼罗暗中咒骂了一下运气不好,他的一只双眼依然紧盯着那辆车子。他们驶往雅典的旧市区里,这儿的街头都很窄,并不是个高尚的地区,只是个工人阶层住的社区,不过大部分的房子都空无一人.因为有工作的人都去工作了,窄小的街上只见在商店里购物的家庭主妇,以及在公园里头玩耍的小孩子。很少人会选在此处度假,而且街上的人比一般预期得还少。这辆飞雅特车的速度此时突然放慢下来,右转进入一条小巷子里。

  ‘准备好了吗?”

  “好了。”

  他们的飞雅特车顿然停止,马文早已解下他的外套及领带他依然暗自怀疑这是否是一个陷阱的终点,但他也并不真的很在乎,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的。他下车后,立即弯曲着双臂,准备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

  巴巴尼罗也跟着加速接近这个转弯处,如果他们真的往这一堆小巷子里钻进去,他也不得不进一步贴近,以免失去目标.而且万一被他们识破时,他还可以招唤握手。毕竟,警察的工作并不是可以事先预测的。当他更接近转角处时,他看到巷于里站着一名男子在看报纸。应该不是他追踪的两人之一,这名男子并未穿着外套,虽然此处看不到他的脸,而且这个人的站姿好像在哪都电影里看过。这位警官对此不禁微笑——但他的笑容顿然冻结在脸上。

  当巴巴尼罗的车子完全进入这个巷道后,他赫然发现那辆飞雅特就离他不到二十公尺远,而且快速地向后倒车,向他逼近着。他立即踩煞车,停住了车子,刚想要倒车时,突然一只手臂横过了他的脖子。

  他的双手立刻放开方向盘想推开它,不过那只强而有力的手已经抓住他的下颚,另一只手则抓住他的后颈。他本能地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却只见一个美国人的脸孔——刹那间他只觉得颈椎骨受力欲断,然后只听见咔嚓一声骨折声,便断气了。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他觉得这个人不像美国人,又有美国人的味道,尤其好像在电影里见过的感觉,就像是……

  马文在办完事后立即跳开对外挥手,那辆飞雅特车改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加速后退狠狠地撞这辆计程车,只是巴巴尼罗的头似乎毫无力气地向前垂下。马文知道,即使这个人真的断气了,他还是得上前检查一下,没错,他真的死了。马文摸到了巴巴尼罗还有脉搏,马上再用力折断他的脖子,让它彻彻底底地折断——他还把断掉的脖子弄了半天,以确定脊髓真的断了——才回到那辆飞雅特车里;马文上车时,还对着自己微笑。老天,过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已经死了,我们快闪吧!”

  “你确定吗?”

  ‘折断他的脖子就像折断一支牙签一样容易。我肯定他死了,老兄。这相当容易。那家伙的脖子就像铅笔一样脆弱”

  “就你我的一样,是吗?”这位接应人转头露齿微笑。当然,他还得丢掉这部车子,这会多费点手脚,不过,逃亡的乐趣及杀戳的快感令他觉得相当值得。而且,他又找到一位能干的同志.“你的名字是?”

  “马文。”

  “我叫葛森。”

  福勒总统的演讲十分成功.这个人知道如何发表一场精彩的演讲。当演讲结束时,联合国大会响起热烈的掌声,雷恩不禁佩服起福勒演讲的功力。福勒面对着一百六十几个国家的代表,脸上不禁扬起优雅但微带冷酷的笑容。此时现场的摄影机对准备着以色列代表,他的鼓掌显然比其他阿拉伯国家的代表迟疑了一点——那些阿拉伯国家反而事先不知情。苏联代表超越了自己的本位思想,跟其他代表一同起立鼓掌致意。在美国广播公司的主播进行评论之前,雷恩拿起了遥控器关掉电视,因为他桌上早有份这次演讲的草稿,而且他已经记下了重点。不久之前,梵蒂冈曾利用电传邀请了所有相关国家参加这次和会。各相关国家的代表将在十天内抵达罗马开会,此次的草约早已准备就绪。一名美国国务院的助理国务卿及大使已通知其他国家此次和会的内容,并且获得这些国家的一致赞同。以色列政府也知道这一点。透过适当的泄密管道有时反而会把事情导向更好的方向。不过如果以色列人想阻挠的话——邦克已经暂缓了一批飞机零件的交货时间,以色列人因过于惊讶而尚无反应。更精确地说,美国已通知他们,如果他们还想看到这批新式战斗机雷达的话,最好不要对此大肆宣扬。以色列的议会已经有一些蠢动,他们在美国政府里有自己的管道,能向美国国会诉苦。但是福勒总统两天前早已通知国会领袖,而且福勒的计划获得相当的赞赏,议院外交委员会的主席及资深委员已经答应在一周内通过这两份草案.雷恩告诉自己,这一切将要发生了,而且可能会行得通。但这次不会伤害到任何事物,美国政府在出于一片善意的动机下,其在波斯湾地区所获得的反应也是好坏参半而已。阿拉伯国家将把这次和会视为美国政策的一大改变——的确是的——美国打了以色列一巴掌,以色列也会有相同的看法,但这不是真的如此.只有美国的军事及政治力量才可能维持此地区的和平。东西方冲突冷战的结束,使得美国才可能在别的强权协助下,来主导之一次公正的和平,雷恩纠正自己,美国所认为的一次公正的和平,老天啊,我希望这一次真的会成功。

  当然现在说这一切已经太晚了。这个计划虽被称为福勒计划,但本来是他的构想。他们必须跳出自己的思想范畴,找出这次草约的陷阱。在此次和会中,美国是唯一受驭方信任的国家,但是这个信任,一方面是靠着美国人的鲜血,另一方面也是靠着大笔的金钱才换来的。美国必须保证这地区的和平,而且所达成的和平必须建立在各方都觉得公正的基础上。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既单纯又复杂,此一问题的原则可以用一句简单的话就打发掉,但真正执行的细节却可以写成一本书。所花费的金钱——虽然很高,但换来的成果,却足以说服立法机构和国会山庄通过这笔预算。其实沙特阿拉伯负担了四分之一的费用,那是国务卿塔伯在四天前所获得的承诺。沙特阿拉伯人也以此换得美国允诺出售一批高科技武器,这是由国防部长邦克所筹画的。雷恩知道,这两个人真的很擅长于处理他们分内的事物,不管福勒总统有什么缺失,他手下两名最重要的阁员——两名挚友——是雷恩在政府公职生涯中所见过最好的搭档。过去一周内,他们为总统及国家立下了不少功劳。

  “这一切也许会成功,也许,也许。”雷恩在自己的办公室内自言自语。他看了一下他的手表,再过三个小时左右。他得提出一份报告。

  夸提看着电视新闻,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心想,这一切有可能吗?历史虽然证明这不可能,但——沙特阿拉伯人曾经以雄厚的财力,在经济上援助过巴勒斯坦人,不过在美国协助沙国对抗伊拉克的入侵威胁后,这一切援助已告中止。而且他的组织在这次波湾战争中,又把睹注押错了边。虽然他们早先获得的经费已经被小心投资在其他地方,但他的手下却已经感到经费不足的压力。他们早把钱存放在瑞士及其他欧洲银行,以保证组织经费不会被没收。而经费不足的压力都是心理层面多于真实的状况,但对阿拉伯人或任何其他敏感的政治人物而言”心理层面便是代表真实。

  夸提知道,问题的关键在于美国人是否会对这些锡安主义者施加真正的压力。不,美国人永远不会这样做,他们甚至让以色列攻击一艘美国军舰,并杀害数名美国水手——在这些美国水手血流未止之前,并在最后一名美国水手死亡之前,美国人便已宽恕以色列人了,当美国军方在自己的国会殿堂内为预算奋斗时,美国国会这个没骨气的政治妓女却毫无条件地提供军备给以色列人。美国绝不会以任何有意义的方式施压于以色列人。这不就是夸提生存的关键吗?只要中东地区没有和平,夸提就有一个任务:摧毁这个太国家。没有了这个关键——中东问题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

  夸提告诉自己,现在是对自己诚实的时候。他伸一伸疲惫的身躯。目前他摧毁以色列的希望有多大?一点也没有,只要美国人继续支持犹太人,而且只要阿拉伯国家像现在一样不团结……

  而俄国人呢?在福勒演讲完后,该死的俄国人居然像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起立致敬。

  那还是有希望的。这不比夸提第一次听医生诊断自己患有癌症时那么恐怖。他靠回椅背合起眼睛。心想,万一美国人真正施压于犹太人呢?万一巴斯坦人接受以色列人的让步呢?这个计划可能真的行得通。以色列这个儡安主义者的国度可能继续能够生存。巴勒斯坦人可能满足于他们新获得的土地。这个邪恶的主意可能真的会实现。

  这一切如果实现的话,便表示他的生命已毫无目的,也表示他致力的目标,所做的一切牺牲与自制,都是白费的。他手下的自由战士已经奋战并牺牲达一代之久……便只为了一个可能永远逝去的目标。

  被他的阿拉伯同胞背弃,失去他们金钱与政治的支持。

  被俄国人所背弃,失去这个组织诞生以来一直享有的支持及武器。

  被美国人所背弃——这是最邪恶的敌人。他们竟然把他的敌人移开。

  被以色列人背弃——因为他们摆出一副接受一次公正的和平的姿态。当然这一点也不公平,只要在阿拉伯土地上住着一名锡安主义者,就不可能有公平。

  也许他也被巴勒斯坦同胞背弃呢?万一他的同胞接受这一次和平方案呢?往后他忠诚的战土要从何而来呢?

  被所有人背弃吗?

  不,不会的,神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神是慈悲的,赐给他光明,走向信心。

  不,不会的,这不可能会真正发生。这一点也不可能。有太多事情得一同发生才可能造成恐怖的情况。过去在这地区不是有一大堆和平计划吗?有那么多美丽的幻影。结果这些计划到那里去了呢?即使在美国举行的比金——沙达特——卡特会谈,当时美国人曾经威吓他们最忠诚的盟邦让步,而因以色列人不肯在巴勒斯坦问题上让步而胎死复中。夸提相当肯定这一点。也许他不能依赖俄国人,也许他不能依赖沙特人,当然他不可能依靠美国人。不过,他却能依赖以色列入。犹太人太愚蠢,太过于骄傲;也太过于短视,他们看不到长久的国家安全,只能建立在一次公正的和平上。这项讽刺的事情让他觉得有点难过.难过得想笑都笑不出来。这一切一定是神的计划,使他的运动能靠着他最顽强的敌人继续下去。哦,犹太人的倔强及骨气绝不会向此屈服。如果这场战争需要一个理由继续下去,这就是关键所在,而这项事实及其讽刺性,只可能是神他自己传来的讯息,这也表示夸提及其手下追随的目标,的确就是他们过去所相信的上苍旨意。

  “绝不,我绝不向这种不名誉的条约屈服!”以色列国防部长咆哮道。对他而言,这算是相当激烈的表现。他猛力地捶着桌子。杯中的水都溅了出来,沿着桌面几乎滴到他的膝盖上。他的一双蓝色利眼扫过整个内阁会议室,根本不理会流下来的水。

  “如果福勒真的把他的威胁当真的话怎么办?”

  “我们可以毁了他的事业!”国防部长说道。“我们办得到的。我们以前也把美国的政客搞下台过啊!”

  “我们这一次可能办不到哦。”以色列外交部长对着他座位旁的邻居,国防部长曼道尔说道。

  “怎么会呢?”

  “我是说在这个情况下,我们不太可能把福勒拉下马来,老曼。”外交部长艾肯席在继续说下去前喝了一口水。“我们驻华盛顿的大使告诉我说,他在国会山庄里面的线民发现,美国国会相当支持福勒计划。上周末沙特阿拉伯的驻美大使在山庄外,也邀请美国国会领袖举行宴会,我们的线民告诉我们,那名大使表现得不错。对不对,老曼?”

  “对的,部长先生。”班雅科将军回答道。他的上司此时不在国内,所以他代表莫萨德情报局出席这次会议。“沙特阿拉伯及其余‘温和’的波湾国家愿意中止他们的宣战状况并与我们建立大使级的关系,并且他从前还愿意负担驻以色列美军的经费——再加上,我不可以加上,并且愿意完全负担所有和平维持部队的开销以及当地犹太人重新定居的成本。”

  “我们怎么能对此说不呢?”外交部长冷淡地问道。“你是否对美国国会支持这次计划而感到惊讶呢?”

  “这一切都是一个陷阱!”国防部部长坚持道。

  “若是如此,这可是一个相当聪明的陷井。”班雅科回答道。

  “老班,你相信这个鬼把戏吗?你相信吗?”班雅科很久以前在西奈半岛上,曾经是国防部长曼道尔手下最佳的营长。

  “我实在不知道,老曼。”这位莫萨德副局长从未对他的副长阶级有更明显的认识,而且替他上司回答问题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你的评估如何?”首相平和地问道,他认为他得平息在座某人的声音。

  “美国人是真心诚意的,他们愿意提供一个实质的保证――双边协防条约,以及驻军等——是完全认真的。从一个纯粹的军事观点而言——”

  “我才能为以色列的防卫说话广曼道尔斥道。

  班雅科转头瞪着他以前的指挥官,说道:“老曼,你的官阶总是高过于我,但是我杀敌也从不落于人后,而且你也知道得相当清楚。”班雅科顿了一下,让现场的气氛平静下来。当他继续讲下去前,他让理智克服自己那股劲道不逊于曼道尔的怒气,他的声音平静有分寸而不带任何激情在内。“美国如果在以色列驻军,便代表他们认真地介入中东地区。我们谈的是我们空军的打击力量增强了百分之二十五.而美军那个装甲部队比我们最强的装甲旅更具威力。再者.我不认为他们的驻军在将来有可以撤退。如果这要发生的话——我们在美国的朋友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们以前也被抛弃过!”曼道尔冷酷地指出.“我们唯一的防卫就是我们自己。”

  “老曼,我的朋友,那把我们的国家带到了什么地步?你与我也曾并肩作战过,而且不只在这个会议室里.难道没有和平的一天吗?”外交部长说道。

  “没有条约总比一次烂条约好!”

  “我同意,但这一次的条约会糟到那去呢?”首相开口讲道。

  “我们全都研究过这份草约.我想提出些微的修正,但是我的朋友们,我认为这是寻求和平的时候了,我对你们的建议是接受福勒这次的计划,当然是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这名外交部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并提出他构想的条件。

  “美国人会同意这些吗,老班?”

  “他们将会抱怨成本提高不过我们在他们国会里的朋友会让这些条件过关,不管福勒总统同意与否,美国人将会认识到我们已经做出历史性的让步。所以他们会希望能让我们在自己的边界内感到安全的。”

  “如果以色列接受这次方案,我要辞职抗议!”曼道尔叫道。

  “你不会的,老曼。”首相开口讲道,带着点撕破脸的口吻。“如果你辞职,你就永远不用再涉足政治圈子。我知道你很想要我这个位子,如果你现在离开内阁,你将永远得不到。”

  曼道尔顿时满脸通红。

  以色列首相环视整个会议室,说道,“现在我们政府的意见到底是怎样呢?”

  四十分钟后,雷恩的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通话线上没有任何声音,这条电话线可以直接既过南西打到他的办公室内。

  “雷恩。”他听了几分钟且做了一些笔记,“谢谢”。

  接下来这位副局长起身走向南西的办公室,然后左转进入凯伯特宽敞的办公室内,凯伯特躺在最里面角落的沙发上。他很像他的前任局长摩尔法官,凯伯特偶尔喜欢抽支雪茄。此时凯伯特没有穿鞋子,躺在沙发上看一份撕开封条的卷宗,就像这建筑物里满满的机密卷宗中的一分。凯伯特放下卷宗,看起来像一个圆滚滚的粉红色火山,瞪着向他走近的雷恩。

  什么事,老雷?”

  “我们的以色列朋友打电话来了。他们会来参加罗马的和会,而且他们的内阁同意接受草约中的条款,不过他们加了一些修改。”

  ‘‘有什么修改?”雷恩递出他的笔记,凯伯特浏览了一下。“你跟塔伯是对的。”

  “对呀,而且我该让他替我讲话。”

  “干得好,你除了一项没有预测到外,全部都被你猜到了。”凯伯特站起身子穿上他的黑色拖鞋,然后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他拿起了电话说道:“请告诉总统,我想在他从纽约回来之后跟他在白宫会面,我希望塔伯和邦克也在场。告诉总统先生以色列同意了。”然后他放下了电话。咬着雪茄微笑,想令自己看起来像巴顿将军,但据雷恩所知,巴顿将军不曾抽过烟。“看起来像不像巴顿?”

  “你想条约还要多久才能够签定”

  “靠着你和艾德勒的前置作业,加上塔伯和邦克的收尾工作,嗯……可能得花上两个礼拜的时间。这次可能不会像卡特在大卫营和谈里那么急促,因为这次有许多职业的外交人员参与。不过总统先生在十四天内,应该能搭着他的七四七专机到罗马签署这次的和约。”

  “你要我跟你一起去白宫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处理这椿事。”

  “好吧。”这也是意料中事。雷恩像进来时一样,悄悄地离开了凯伯特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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