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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无处不在的金色就像是真正的财富,像火一样跳动的珍宝,只有被允许才能看得到。这些金子藏在一层神秘的面纱之后,它们既是天,也是地,像朝阳下的琥珀一般焕发着光彩,似乎能够放射出热量,让芙莉亚看到,而不是感觉到。
在隐页世界的金光中,她经历了起起落落,感受到了喜悦与恐惧,但从来没有像这几天在布朗什号上这样惬意,身边只有吉姆·霍金斯和一本鸟喙书。鸟喙书被她的幸福感染,甚至忘记了妒忌。
隐页世界中永远没有黑夜,金光无处不在。所以她只有累的时候才睡觉,其余时间就都在传送船的甲板上逛来逛去,或者坐在咯吱作响的陈旧躺椅上聊天。他们在这里了解彼此,这里只有他们,费园中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天,或者几个星期。
吉姆告诉她伊斯班袅拉的故事,还有船上那些杀人犯和好人的故事,不过他也常常讲起一些她不知道的事:他在英国海边的本葆将军度过的童年,在那里来来往往的老水手和小水手经常用他们在远海和充满凶险的海港经历过的那些冒险故事充当豪饮的酒资。吉姆知道他们的几十个故事:一千零一艘船上的恶棍,辽阔的南太平洋,加勒比海的小岛。
芙莉亚喜欢听他讲,吉姆是个天生的讲故事的人,因为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把他写成了这个样子。虽然她的吉姆从书里掉落出来的时候还是个少年,但她并不奇怪那个老年的他会在小说里拿起笔,写下自己的经历。
吉姆向她承认,自己在夜里听到一条腿的人走路的声音,假腿走在舱板上的声音。有时,她在吉姆的怀抱里睡着,但是之后,她又得把吉姆从他的噩梦中唤醒。然后,他的眼中会闪动着曾经的恐惧,直到他弄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依偎在身边的又是谁。
一次,在他睡着的时候,芙莉亚和鸟喙书试着用书巫治疗术,把书巫力像有保护作用的被子一样盖在吉姆身上。这次,他梦见老海盗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面的时间里,他睡得非常安稳,直到鸟喙书因为无聊嘎嘎地叫了起来,要求他再讲个新故事。
后来,在隐页世界永恒的金色白昼中,她和吉姆一起坐在布朗什号的船头上,看着远处那些巨大的网,网上那些奇妙的褶皱和网眼的形状。他们曾经在那里看到过一群野性十足的墨妖在网上攀援而过,现在,他们又发现了一些,三十多个蓝黑色皮肤的人,让人生畏的身体装饰。
“如果到树林里和其他那些墨妖会合,他们会过得好一些。”吉姆说。
“没法把他们带过去,”芙莉亚摇着头说,“他们绝对不会自愿上船。”
他们看着墨妖,直到这些墨妖再次跟横竖交织的网融为一体。也许他们是要去打猎,也许是要返回营地。芙莉亚和吉姆从远处看到了一个这样的地方,像虫茧一样挂在网上一个深深的褶皱里,用各种碎砖瓦砾做成,离那个被“想法”绕过的深层庇护所不远。
吉姆不记得“想法”了,就像费园里其他的那些人。芙莉亚是唯一知道庇护所为什么会消失的人,知道书城外围地区为什么会被神秘地破坏,就如同只有她记得乌尼卡一样。她曾经告诉过吉姆,还有凯特、皮普和居利斯,但是她能看出让这几个人理解这样的事实有多么困难。
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被忘记了,他们还记得七芒星和菲德拉,还有很多其他的事,但只要一说起发生这些事的原因,他们的眼睛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墨妖被送去了死书林,因为永夜庇护所面临毁灭,但是除了芙莉亚之外,没有人记得那场灾难的细节。几个庇护所消失了,但是为什么,这一点也没法解释。圣堂遭了老西摩尔男爵夫人的暗算,那是她政变失败的代价。
对造物书最后一卷的修改让芙莉亚重新成为了一个普通的书巫,她对七芒星制定的法律不再有影响力,但是她也并没有消失在空气中。从书中画掉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她拯救了其他地方的庇护所和那里的居民,但是这些在费园的门厅里一点也感觉不到。直到后来,她发现皮普有了书巫力场,这是她察觉到的第一个改变,但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应该还有其他的影响,跟以前相比大大小小的改变,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一些改变会显现出来。为了救伊西丝,她并非自愿地把几百个书妖变成了书巫。她当时引起了怎样的雪崩式的改变啊。表面之下在发生什么,在金色的网的另一边,或者《无名书》的字里行间?她担心书巫地图上会出现新的空白,会有人去研究,不管是否出于自愿。也许这个人就是她自己,等她和吉姆回到费园之后。不是明天,不是后天,但是总有一天,她会想念皮普,还有凯特和其他人。然后她就会知道,是时候该回家了。
布朗什号的船舱里装满了书,芙莉亚仔细地把所有角落都检查了一遍。她抽出很多书翻看,这里看一页,那里读一章,在脑海中,她用书堆起了一个巴别塔那样高的书塔,用所有她将来一定要看一看的小说。
跟可怜的玛丽花号不一样,布朗什号上的所有书都完好无损,书香充满了镶着护墙板的大厅和昏暗的走廊,直到她无法不觉得他们两个真的是在书的里面。芙莉亚回想起之前,觉得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应该已经来到了最后一章,但她的心告诉她,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她才十六岁,正在热恋,而所有隐藏在书页之间的世界都向她敞开了。
一次,她在船舱深处找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大厅里,离紧急传送门不远的地方。她马上叫来了正在船上厨房做饭的吉姆,他们从费园里带来了很多储备。吉姆是个好厨师,这个本葆将军客店女招待的儿子。
芙莉亚激动地把一本书递给他看,然后又是一本,最后摞了整整一摞,每一本上都写着《金银岛》,各种不同语言的版本,书架上还有这本书的更多版本,来自各个国家。有些有护封,有些没有,很多里面都有插图,色彩鲜艳,或者写着粗犷的字。吉姆着迷地看着那些插图,上面画的是他自己和书中的其他人物。
“多奇怪,这竟然是我自己。”他说。他们用了好几个小时来翻阅这些版本,比较书的外观和气味。
芙莉亚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以前反复读这本书的时候,是怎样想象吉姆的了,现在出现的不是书巫墙纸上的影像,而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感觉完全不一样,有种说不出的美好。
最后,他们把最美的那些版本运到了上层甲板上,然后靠在船舷上,吉姆念出了开头的几句话:
“乡绅屈利劳尼先生、李甫西大夫和其他几位绅士要我把有关藏宝岛的全部详情从头至尾毫无保留地写下来。不过,该岛的位置还不便公开,只因那里还有未启的宝藏。”[1]
这个故事这样开始,于是另外一个随之结束。
布朗什号悠闲地飘在虚空世界中的河流上时,芙莉亚看着吉姆,心想:如果这个结尾只是开始,那不会有比它更让我喜欢的结尾了。
 
[1]该译文引用自荣如德译本的《金银岛》,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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