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早晨，凯特的父亲脸色铁青地走进牢房。他一言不发地在身后锁上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昂贵的灰色西装，就像大银行集团的董事长一样，打着一条酒红色的领带，脚上穿着一双产自意大利的手工皮鞋。
凯特想到了蕾切尔告诉自己的父亲的那些计划，现在，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父亲更适合生活在外面的普通人世界里，生活在世界权力的中心，而不是一个只为对文学的热爱而存在的地方。以前，她经常看到爸爸在家读书，但他读的都是金融、政治和经济类的书，从来都不读那些文辞优美的或者消遣类的。他用来滋养自己思想的是统计数字、各种理论和主义，根本没有所谓对艺术、故事和虚构的喜爱。
凯特自己从来都不是很喜欢看书，不过她明白是什么在驱使像芙莉亚这样的人，或者书城的那些书商们喜欢看书。但她的父亲对她来说，始终像是个陌生人一样难以理解。
“你好吗？”他问，他们两个已经默默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许久。
“你有没有告诉妈妈我在这里？”听到门口的说话声时，她从床上跳了起来，现在，她就站在蕾切尔藏枪的那个地方前面。
“是的，她想见你，但是我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他稍稍停了一下，然后补充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好。”他当然知道凯特和母亲在牛津见面的事。根据他自己这个政府的法律，他的妻子已经因此犯下了严重的谋反罪。
“你没有对她……”
他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我绝对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她是我的妻子。”
也许他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了，就像他隐瞒自己这个女儿的存在一样，因为这个女儿没有书巫天赋，可能会影响他荣升公使。
“别怪她，”凯特说，“妈妈是想说服我放弃。”
“你跑到书城里去之后，她因为担心病了整整三年。但是这也比不上你跟那些叛乱分子混在一起对她的伤害。”
凯特知道，她也因此很感动，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尖刻地说：“我敢肯定你也特别担心我。”
“假如你暗示的是我的事业，那你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一切都始终在我的掌控中。虽然如此，是的，凯特琳娜，我为你担心，以前是，现在依然如此。”
“你现在打算把我怎么样？”她问，“打算怎么对付我和菲尼安？”
“这不是我的决定，是委员会的。”
“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不能对此产生任何影响？”
他没有理会凯特的话：“还有那个蕾切尔，她很烦人，但是有用。我不能不把她考虑在内。”
“你会找到甩掉她的方法的，就像甩掉我们每一个让你讨厌的人。”
“再说一次，凯特琳娜，我是你的父亲，不是你的敌人。或许我们对书巫世界的未来有着不同的设想，但是……”
“我根本就不关心书巫世界，我在意的是那些人。不管这些人是从外面的普通人世界里来到庇护所的，还是从什么书里面。”她在床沿上坐下，一只手支在床垫边上。枪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拿到。如果速度够快，她也许能够来个突然袭击，让他来不及对自己的思想施加影响并阻止自己。问题只是：她想那样做吗？几天前，她第一次看见父亲和蕾切尔的照片时，她确信自己下得去手，但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他紧盯着凯特，就像要看透她的内心。“在你这个年纪，人还是满怀着伟大的想法和理念的，以为只要意愿够强烈，就能够改变世界。我不会因此而指责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一样，因为我对世界的了解不过就是从书里读到的那一点。”
假如真的是这样，那他就应该知道，我也一样这种话恰恰是她不想听的，更何况是从像他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
“你真的想要封闭庇护所吗？”凯特问。
他看着凯特，没有说话。
“大家都在说这事，”凯特补充道，“你不会以为能瞒得住吧？”
“恐怕不行，”不过他的眼神中带着疑问，虽然没有说出来，他在想凯特是怎么知道的，“我一直在关注传送门那里的变化，但是那里的混乱才刚刚开始，你在这里面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你又小瞧我们了，爸爸，抵抗组织在乌尼卡一样有自己的拥护者，你应该不会对此感到吃惊吧。”
他眼神中的思索和怀疑又持续了一会儿，然后，他摆了摆手：“那些庇护所已经没救了。‘想法’在隐页世界中肆意蔓延，在弄清它们的来历和目的之前，我们只能试着把它们隔离。”
“或者隔离自己，到外面的普通人世界里去。”
“庇护所一直都只是个玩具而已，是前人做的蠢事。一开始那些庇护所就是一群书巫无聊之下当作业余爱好搞出来的，就像那些古老宅邸的花园、珍品陈列室，都是打发时间而已，没有人想让这些地方形成一个独立的不受控制的世界。如果书巫世界想要生存下去，那就得依靠自己曾经的强项，放弃所有那些毫无用处的幻象。”
“听你这么说，会让人觉得‘想法’就是你放到庇护所里去的。”
“它们不是凭空产生的，这是事实，但是我既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它们要做什么。也许它们就是一种席卷世界的病毒而已，想要弄明白其中究竟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们试过吗？去弄清楚它们的来源？”
“好几十年了，十几支探险队都下落不明，没完没了的调查研究，各种科学论证，天知道还有什么。除了一次大家都知道的意外，没有人能够进到‘想法’里面然后再出来。人总得承认自己的失败，我们是不可能打赢‘想法’的，而且这根本都不能算作一场战争，因为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它们就像一种不治之症，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切掉身体上那些被感染的部分，希望这样能够阻止它们。”
“那些人呢？”
“你是说那些书妖吧。”
“他们，还有所有那些不能及时从隔离屏障里撤离的人。”
“总得有人牺牲，这样的牺牲之前就有，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至少这一点我们是可以保证的。”
凯特对父亲的鄙视越来越强烈了，她的手顺着床垫的边缘摸索着，理智告诉她，她的一枪也许能拯救成千上万的人。如果他死了，并且蕾切尔信守诺言，那他的计划也许能够被终止，或者至少有可能疏散大量的书妖。尽管如此，这还是不足以驱使她杀死自己的父亲。她不关心父亲和他那些计划，讨厌他的冷血，但是在仔细倾听自己的内心时，她并没有在那里找到憎恨。厌恶、愤怒、敌意，没错，但是能够促使人产生消灭另外一个人的那种冲动，她并没能找到。这个人是她的父亲，现在她也发觉它们还是有区别的。
她把手从床垫上拿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打算把我和菲尼安怎么样？”
她仔细观察着所有的细节，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特别是他没有做的那些事：他没有朝自己走过来，没有碰她，一点同情都没有显露出来。
“对于委员会来说，这件事很清楚，”他说，“恐怖主义行为的惩罚是死刑，我确信你们在对圣堂发起攻击的时候，是知道这一点的。”
“你明知道是阿博加斯特杀死了三大家族的成员！”凯特愤怒地喊道，“是你自己给他下的这个命令！”
“阿提库斯·阿博加斯特是那种会听命于人的人吗？说心里话，对于西摩尔家族和罗恩穆特家族的死，包括让人无法忍受的坎多斯家族，我并没有感到遗憾，但圣堂是一个非常宝贵的象征，当然我不确定毁掉圣堂是不是更有价值。毫无疑问，这个灾难性的事件让乌尼卡的很多温和派都闭上了嘴。”
“是我毁掉了《卡斯托迪斯法典》，是我将圣堂的保护墙向‘想法’打开的。如果你想要惩罚谁的话，那就处决我吧。你会想到办法把你女儿的死做成示范并以此来稳固你的权力的。”
“是的，”他毫不犹豫地说，“我很有可能做到这一点。”这时，他走了过来，在她左边的床沿上坐了下来。凯特的右手又朝床垫边缘摸了过去，慢慢地插进床垫下。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她微微朝前弯下腰，用脸对着父亲。
“但是，”他继续说道，“我不会允许别人碰你一根汗毛，凯特琳娜，你妈妈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凯特很不情愿地压制着心中冒起的一丝希望。父亲这是要操控她，这一点她很清楚，她不会让父亲得逞的。“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感情，那就放了菲尼安。”
“这个男孩是个恐怖分子，我们知道他直接参与了游吟兄弟，跟那两个莎士比亚书妖一起。”
他不知道帕克和艾瑞尔都死了，凯特心想。但是这一点现在帮不了她。“那两个人是我的朋友。”
“他们用假意的许诺当诱饵，迷惑了你，”他反驳说，“这就是我们要告诉大家的，你是他们的牺牲品，不是他们的朋友。”
“不，”凯特说，“我是不会撒谎的。”
“这个谎言能救你的命！”
“也能救菲尼安的命吗？”
父亲摇了摇头：“处决他的事已经确定了。”
凯特的指尖在床垫下碰到了枪的金属柄。她慢慢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把枪往外拽，同时紧紧地盯着父亲的眼睛。她惊异于自己竟然能够如此冷血，连汗都没出。
“是谁来下执行判决的命令？”她问道。“是你吗？”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说：“判决明天执行，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了。”
“但总得有人站在那里下达执行的命令吧。”
又是让人难以觉察的一顿：“这个得让蕾切尔来做，她已经有经验了。”
凯特的手握住了枪的把手，用非常慢的速度把它从床垫下拉出来，半压在自己的大腿下面。
“蕾切尔已经下过死刑命令了？”她问。
“这是她的职责，她现在是学院的首脑。”
“也就是说，菲尼安死的时候，她会在场？她将是那个下达最后命令的人？”
“是的。”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像铅一样沉重：“你们打算怎么做？你们要怎么杀掉他？”
他的声音几乎变得很温柔，这是第一次，她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小时候，他曾经这样跟自己说过话，那时候的他似乎是另外一个人，不过也可能只是她自己的感受不同了而已。
“死刑会在绞刑架上完成。”
她的食指放在了扳机上。
“他们会希望你到时候也在，凯特琳娜，如果蕾切尔想要赦免你，那委员会会要求你去看死刑执行。”
我宁肯先打死自己，她心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看着父亲：“你在读我的思想吗？”
“什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爸爸，你刚才是在读我的思想吗？”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不是用书巫术，我是说，就像一个父亲有时候会明白自己的女儿在想什么一样。”
他狐疑地看着凯特的眼睛：“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干看着什么也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那个人被杀死。你也知道我不会撒谎，否认他们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人问我，我会实话实说，包括你曾经建议如何救我一命。一个亲手毁了圣堂，还有圣堂里的一切的恐怖分子。我会告诉委员会里你的那些朋友我所知道的关于你的一切，也许在那之前，我还能想起很多事情。这些事不足以推翻你，但会让人开始怀疑你，在你背后议论纷纷。妈妈会从心底里恨死你，因为我会被处决，爸爸，这一点丝毫不用怀疑。”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凯特的眼睛，一时间，他们似乎真的被连接在了一起，无法分开，就像父亲和女儿应该的那样。
“这些事绝大部分我都可以毫不费力地阻止，”他终于说道，“如果我不同意，你不会看到任何一个能让你对他说出这一切的人。”
枪在她的手里变热了，摸上去几乎就像是她自己身体的一个部分。她只要开枪就行，会很快。
“但是命令，”他接着说，“杀死你和菲尼安的命令仍然不会是我下的。蕾切尔会下达死刑命令，因为我是你的父亲，不能做这件事，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你们都不会是被我杀掉的，而是蕾切尔。”
她的下巴仿佛麻木了一般，感到说话越来越困难：“她能赦免菲尼安吗？”
“她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想法？”
“能吗？”
“她现在代表着学院，她可以做很多连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她小心地放开枪，把腿压在枪上，将空着的手放进怀里。“我能再跟她谈谈吗？”
“恐怕我不能允许。”
“不能允许？”
“不能。”
他慢慢地站起身，没有碰她，而凯特几乎要感激他没有碰自己了。她会无法忍受他的手。他靠得离自己那么近已经让她很难受了。父亲朝门口走去的时候，她看着父亲的背影。
也许他的腰有点佝偻，也许他看上去有些衰老，也许，只是也许，他刚刚意识到自己会面临伤害，不管是什么形式的。
“我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再见了，爸爸。”她说着，从背后将子弹射进了他的心脏。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凯特想到了蕾切尔告诉自己的父亲的那些计划，现在，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父亲更适合生活在外面的普通人世界里，生活在世界权力的中心，而不是一个只为对文学的热爱而存在的地方。以前，她经常看到爸爸在家读书，但他读的都是金融、政治和经济类的书，从来都不读那些文辞优美的或者消遣类的。他用来滋养自己思想的是统计数字、各种理论和主义，根本没有所谓对艺术、故事和虚构的喜爱。
凯特自己从来都不是很喜欢看书，不过她明白是什么在驱使像芙莉亚这样的人，或者书城的那些书商们喜欢看书。但她的父亲对她来说，始终像是个陌生人一样难以理解。
“你好吗？”他问，他们两个已经默默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许久。
“你有没有告诉妈妈我在这里？”听到门口的说话声时，她从床上跳了起来，现在，她就站在蕾切尔藏枪的那个地方前面。
“是的，她想见你，但是我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他稍稍停了一下，然后补充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好。”他当然知道凯特和母亲在牛津见面的事。根据他自己这个政府的法律，他的妻子已经因此犯下了严重的谋反罪。
“你没有对她……”
他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我绝对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她是我的妻子。”
也许他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了，就像他隐瞒自己这个女儿的存在一样，因为这个女儿没有书巫天赋，可能会影响他荣升公使。
“别怪她，”凯特说，“妈妈是想说服我放弃。”
“你跑到书城里去之后，她因为担心病了整整三年。但是这也比不上你跟那些叛乱分子混在一起对她的伤害。”
凯特知道，她也因此很感动，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尖刻地说：“我敢肯定你也特别担心我。”
“假如你暗示的是我的事业，那你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一切都始终在我的掌控中。虽然如此，是的，凯特琳娜，我为你担心，以前是，现在依然如此。”
“你现在打算把我怎么样？”她问，“打算怎么对付我和菲尼安？”
“这不是我的决定，是委员会的。”
“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不能对此产生任何影响？”
他没有理会凯特的话：“还有那个蕾切尔，她很烦人，但是有用。我不能不把她考虑在内。”
“你会找到甩掉她的方法的，就像甩掉我们每一个让你讨厌的人。”
“再说一次，凯特琳娜，我是你的父亲，不是你的敌人。或许我们对书巫世界的未来有着不同的设想，但是……”
“我根本就不关心书巫世界，我在意的是那些人。不管这些人是从外面的普通人世界里来到庇护所的，还是从什么书里面。”她在床沿上坐下，一只手支在床垫边上。枪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拿到。如果速度够快，她也许能够来个突然袭击，让他来不及对自己的思想施加影响并阻止自己。问题只是：她想那样做吗？几天前，她第一次看见父亲和蕾切尔的照片时，她确信自己下得去手，但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他紧盯着凯特，就像要看透她的内心。“在你这个年纪，人还是满怀着伟大的想法和理念的，以为只要意愿够强烈，就能够改变世界。我不会因此而指责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一样，因为我对世界的了解不过就是从书里读到的那一点。”
假如真的是这样，那他就应该知道，我也一样这种话恰恰是她不想听的，更何况是从像他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
“你真的想要封闭庇护所吗？”凯特问。
他看着凯特，没有说话。
“大家都在说这事，”凯特补充道，“你不会以为能瞒得住吧？”
“恐怕不行，”不过他的眼神中带着疑问，虽然没有说出来，他在想凯特是怎么知道的，“我一直在关注传送门那里的变化，但是那里的混乱才刚刚开始，你在这里面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你又小瞧我们了，爸爸，抵抗组织在乌尼卡一样有自己的拥护者，你应该不会对此感到吃惊吧。”
他眼神中的思索和怀疑又持续了一会儿，然后，他摆了摆手：“那些庇护所已经没救了。‘想法’在隐页世界中肆意蔓延，在弄清它们的来历和目的之前，我们只能试着把它们隔离。”
“或者隔离自己，到外面的普通人世界里去。”
“庇护所一直都只是个玩具而已，是前人做的蠢事。一开始那些庇护所就是一群书巫无聊之下当作业余爱好搞出来的，就像那些古老宅邸的花园、珍品陈列室，都是打发时间而已，没有人想让这些地方形成一个独立的不受控制的世界。如果书巫世界想要生存下去，那就得依靠自己曾经的强项，放弃所有那些毫无用处的幻象。”
“听你这么说，会让人觉得‘想法’就是你放到庇护所里去的。”
“它们不是凭空产生的，这是事实，但是我既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它们要做什么。也许它们就是一种席卷世界的病毒而已，想要弄明白其中究竟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们试过吗？去弄清楚它们的来源？”
“好几十年了，十几支探险队都下落不明，没完没了的调查研究，各种科学论证，天知道还有什么。除了一次大家都知道的意外，没有人能够进到‘想法’里面然后再出来。人总得承认自己的失败，我们是不可能打赢‘想法’的，而且这根本都不能算作一场战争，因为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它们就像一种不治之症，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切掉身体上那些被感染的部分，希望这样能够阻止它们。”
“那些人呢？”
“你是说那些书妖吧。”
“他们，还有所有那些不能及时从隔离屏障里撤离的人。”
“总得有人牺牲，这样的牺牲之前就有，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至少这一点我们是可以保证的。”
凯特对父亲的鄙视越来越强烈了，她的手顺着床垫的边缘摸索着，理智告诉她，她的一枪也许能拯救成千上万的人。如果他死了，并且蕾切尔信守诺言，那他的计划也许能够被终止，或者至少有可能疏散大量的书妖。尽管如此，这还是不足以驱使她杀死自己的父亲。她不关心父亲和他那些计划，讨厌他的冷血，但是在仔细倾听自己的内心时，她并没有在那里找到憎恨。厌恶、愤怒、敌意，没错，但是能够促使人产生消灭另外一个人的那种冲动，她并没能找到。这个人是她的父亲，现在她也发觉它们还是有区别的。
她把手从床垫上拿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打算把我和菲尼安怎么样？”
她仔细观察着所有的细节，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特别是他没有做的那些事：他没有朝自己走过来，没有碰她，一点同情都没有显露出来。
“对于委员会来说，这件事很清楚，”他说，“恐怖主义行为的惩罚是死刑，我确信你们在对圣堂发起攻击的时候，是知道这一点的。”
“你明知道是阿博加斯特杀死了三大家族的成员！”凯特愤怒地喊道，“是你自己给他下的这个命令！”
“阿提库斯·阿博加斯特是那种会听命于人的人吗？说心里话，对于西摩尔家族和罗恩穆特家族的死，包括让人无法忍受的坎多斯家族，我并没有感到遗憾，但圣堂是一个非常宝贵的象征，当然我不确定毁掉圣堂是不是更有价值。毫无疑问，这个灾难性的事件让乌尼卡的很多温和派都闭上了嘴。”
“是我毁掉了《卡斯托迪斯法典》，是我将圣堂的保护墙向‘想法’打开的。如果你想要惩罚谁的话，那就处决我吧。你会想到办法把你女儿的死做成示范并以此来稳固你的权力的。”
“是的，”他毫不犹豫地说，“我很有可能做到这一点。”这时，他走了过来，在她左边的床沿上坐了下来。凯特的右手又朝床垫边缘摸了过去，慢慢地插进床垫下。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她微微朝前弯下腰，用脸对着父亲。
“但是，”他继续说道，“我不会允许别人碰你一根汗毛，凯特琳娜，你妈妈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凯特很不情愿地压制着心中冒起的一丝希望。父亲这是要操控她，这一点她很清楚，她不会让父亲得逞的。“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感情，那就放了菲尼安。”
“这个男孩是个恐怖分子，我们知道他直接参与了游吟兄弟，跟那两个莎士比亚书妖一起。”
他不知道帕克和艾瑞尔都死了，凯特心想。但是这一点现在帮不了她。“那两个人是我的朋友。”
“他们用假意的许诺当诱饵，迷惑了你，”他反驳说，“这就是我们要告诉大家的，你是他们的牺牲品，不是他们的朋友。”
“不，”凯特说，“我是不会撒谎的。”
“这个谎言能救你的命！”
“也能救菲尼安的命吗？”
父亲摇了摇头：“处决他的事已经确定了。”
凯特的指尖在床垫下碰到了枪的金属柄。她慢慢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把枪往外拽，同时紧紧地盯着父亲的眼睛。她惊异于自己竟然能够如此冷血，连汗都没出。
“是谁来下执行判决的命令？”她问道。“是你吗？”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说：“判决明天执行，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了。”
“但总得有人站在那里下达执行的命令吧。”
又是让人难以觉察的一顿：“这个得让蕾切尔来做，她已经有经验了。”
凯特的手握住了枪的把手，用非常慢的速度把它从床垫下拉出来，半压在自己的大腿下面。
“蕾切尔已经下过死刑命令了？”她问。
“这是她的职责，她现在是学院的首脑。”
“也就是说，菲尼安死的时候，她会在场？她将是那个下达最后命令的人？”
“是的。”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像铅一样沉重：“你们打算怎么做？你们要怎么杀掉他？”
他的声音几乎变得很温柔，这是第一次，她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小时候，他曾经这样跟自己说过话，那时候的他似乎是另外一个人，不过也可能只是她自己的感受不同了而已。
“死刑会在绞刑架上完成。”
她的食指放在了扳机上。
“他们会希望你到时候也在，凯特琳娜，如果蕾切尔想要赦免你，那委员会会要求你去看死刑执行。”
我宁肯先打死自己，她心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看着父亲：“你在读我的思想吗？”
“什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爸爸，你刚才是在读我的思想吗？”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不是用书巫术，我是说，就像一个父亲有时候会明白自己的女儿在想什么一样。”
他狐疑地看着凯特的眼睛：“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干看着什么也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那个人被杀死。你也知道我不会撒谎，否认他们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人问我，我会实话实说，包括你曾经建议如何救我一命。一个亲手毁了圣堂，还有圣堂里的一切的恐怖分子。我会告诉委员会里你的那些朋友我所知道的关于你的一切，也许在那之前，我还能想起很多事情。这些事不足以推翻你，但会让人开始怀疑你，在你背后议论纷纷。妈妈会从心底里恨死你，因为我会被处决，爸爸，这一点丝毫不用怀疑。”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凯特的眼睛，一时间，他们似乎真的被连接在了一起，无法分开，就像父亲和女儿应该的那样。
“这些事绝大部分我都可以毫不费力地阻止，”他终于说道，“如果我不同意，你不会看到任何一个能让你对他说出这一切的人。”
枪在她的手里变热了，摸上去几乎就像是她自己身体的一个部分。她只要开枪就行，会很快。
“但是命令，”他接着说，“杀死你和菲尼安的命令仍然不会是我下的。蕾切尔会下达死刑命令，因为我是你的父亲，不能做这件事，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你们都不会是被我杀掉的，而是蕾切尔。”
她的下巴仿佛麻木了一般，感到说话越来越困难：“她能赦免菲尼安吗？”
“她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想法？”
“能吗？”
“她现在代表着学院，她可以做很多连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她小心地放开枪，把腿压在枪上，将空着的手放进怀里。“我能再跟她谈谈吗？”
“恐怕我不能允许。”
“不能允许？”
“不能。”
他慢慢地站起身，没有碰她，而凯特几乎要感激他没有碰自己了。她会无法忍受他的手。他靠得离自己那么近已经让她很难受了。父亲朝门口走去的时候，她看着父亲的背影。
也许他的腰有点佝偻，也许他看上去有些衰老，也许，只是也许，他刚刚意识到自己会面临伤害，不管是什么形式的。
“我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再见了，爸爸。”她说着，从背后将子弹射进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