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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那些人后来怎样了?”芙莉亚问。她跟着七芒星,沿着玛丽花号的残躯向前走。灰色的火山岩上方,灰烬翻卷飞舞,如果呼吸太深,空气就会像沙子一样刮擦着她的肺。
“这个你应该去问菲德拉,”老人说,“我没看到。”
“他们把那些人全杀了,对吗?”
“当时在打仗,而且战争从未结束,对于菲德拉和墨妖来说。”
天上又开始落下煤渣一样的东西,至少在芙莉亚看来像煤渣,坚硬的黑色小颗粒,像小飞虫一样钻进七芒星的白头发里。关于永夜庇护所,她听别人说过比这更恐怖的事,所以看到像冰雹一样落下的黑色东西,她什么也没有说。
“在那边,”七芒星指指前方,“看到船身上那条裂缝了吗?我们可以从那里钻进去。”
锯齿状的裂缝在他们上方很高的地方,勉强能容一人通过,裂缝的下边缘离地七八米高,一条软梯从那里垂了下来。
“你上得去吗?”芙莉亚问道,用手擦掉眼睛里的黑色污垢。
“我是上了年纪,但还没有瘫痪。”
她总是得不断提醒自己,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并非善类,他是那个想让所有的书都变成空白的人,就是他曾经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会有另一个人想完成最后一本空白书的,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你。
她原本可以问七芒星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真是受够了各种隐晦的影射和暗示。这艘破船不一样,它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里面还隐藏着一个小小的希望。来这里的路上,七芒星向她解释了她的祖父卡苏斯为什么要设计玛丽花号,还有那艘姐妹船布朗什号。如果这两艘船果真能够在庇护所间自由穿越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大家伙或许就是他们离开这里的机会。
七芒星举起拐杖,像扔标枪一样将它准准地扔进了那条裂缝中。随后,他抓住绳梯,开始向上爬。直到这时,芙莉亚才看到绳梯每隔几根横木就会在玛丽花号的船身上固定一下。
七芒星没用多长时间就爬到了,他钻进那条裂缝,脸很快又出现在黑乎乎的开口那里。芙莉亚也爬到了绳梯的顶端,她推开七芒星朝她伸出的手,钻进玛丽花号。潮湿纸张与发霉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
好几个小时了,她第一次把鸟喙书从裤腿上的口袋里抽出来。鸟喙书竟然能沉默这么久,对它来说实在是少见,现在它也毫不隐晦地表现出自己更喜欢待在裤兜里,不喜欢现在来的这个地方。
“这里的潮湿会要了我的命,”鸟喙骂道,它没有眼睛,灵活的长脖子像蛇一样从书的封皮正中伸出来,“还到处脏兮兮的,灰尘在不停地往我的书页中间钻。”
七芒星笑了:“我第一次写到心灵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它们会说话,而且还有这么多抱怨。”
鸟喙书一副要打架的样子,把黄色的鸟喙朝七芒星伸过去:“看样子出问题的不仅仅是这一点,不是吗?”
“傻子总是能说出最让人痛心的真相。”
“我可不是你那些强盗小说里的人物,老头,”鸟喙书怒气冲冲,“不是你写的那些只有一种性格的肤浅家伙,我有很多层,很多面,非常……”
“别说话了。”芙莉亚打断了它,用左手打开书,右手扶起一张书页。她只稍稍集中精神,就分离了一个书页之心。书页从中间分开,射出白色的光,照亮了船舱内部,书页上的字发出炽烈的浅蓝色光芒。芙莉亚想着自己要做的事,同时无声地念出那些神秘的字句。
书中瞬间升起一个光球,比男人的拳头大不了多少。光球向上飘动,悬在芙莉亚头顶上一掌宽的地方。只要不合上书,这个闪烁的光球就会一直跟着她。
他们所在的地方空间非常大,从前这里大概是个豪华的大厅,就像以前那种豪华轮船里的大厅。坠落、船上的战斗,加上永夜庇护所恶劣的天气,让这里的家具和护墙板、门窗统统开裂了,潮湿的灰尘又在这一切之上覆上了一层黑色的硬壳,从外面看去,已经很难分辨出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曾经是椅子还是桌子。
“这里怎么还会有东西留下?”芙莉亚冲七芒星的方向问道。“墨妖不是应该早就把一切都拿走用掉了吗?”她在营地的边上看到过,这里的居民把什么都拿来用,在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树木的地方,所有能够找到的东西都被用来盖窝棚了。玛丽花号的残骸里竟然还留有旧家具的残骸,默默地腐烂,芙莉亚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墨妖们不被允许进入船里,”七芒星说,“菲德拉认为,她要让墨妖接受的那种信仰需要一个神秘的所在,一个圣地。”
芙莉亚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在光球的照耀下,他的脸上虽然很多脏污,但依然难掩苍白。“一个圣地?”
“菲德拉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看出来了:要把这么多……”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这么多人凝聚在一起,单靠理智或者希望是不行的,必须让他们有一个信仰。菲德拉给了这些墨妖一个能够仰视的东西,一种更高的秩序——一种高于一切的力量。”
“菲德拉让人把自己当成神来信奉?”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错,毕竟有那么多作者都曾经在神话或者传说里将她描述成书巫世界的始祖。
七芒星摇了摇头:“不是,假如外面那些人是书巫的话,那她可以这样做,但墨妖的祖先是从书里面掉落出来的书妖,所以菲德拉就将他们的信仰集中在了一本书上。这本书高于其他所有的书,这本书中之书讲的不仅仅是那些书妖的故事,而且是我们所有人的,甚至包括我们两个,芙莉亚,我们两个也只是那本书里的人物而已。菲德拉把这本书叫作《无名书》。”
“全是瞎扯。”
“也许是。”
芙莉亚打量着他:“你不会真的相信这种说法吧?”
“是我通过写造物书创造了菲德拉和书巫世界,如果说我自己也只是一本书里的人物,是某个人想象出来的,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吗?也许整个宇宙都不过是一座图书馆中的图书馆,每本书都是另外一本书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来自某个作者的想象,而这个作者自己又是另外一个作者想象出来的。”
这种想法让芙莉亚感到头晕:“尽管如此,还是应该有一个作为源头的作者,那个写了第一本书的人。”
“《无名书》也许只比我们高一级,也许高好几百级,理论上讲,这种推想可以无限地进行下去。一本书里的书里的书……”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耸耸肩,摆了摆手。“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不是要给你解释菲德拉的宇宙观的。我们继续走吧。”
芙莉亚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但她决定先不继续追问,四处看看再说。这个大厅的所有墙壁上都镶着书架,已经快要腐烂了。既然这艘船是用书巫力驱动的,芙莉亚推测那些书架中以前应该摆满了书。她走到大厅的另一边,想仔细看看空书架底部的那堆烂泥。
跟她之前担心的一样,那都是些腐烂的纸。她那颗书巫的心疾速跳动着,感到一阵恶心。这么多被毁掉的书,大多数书只剩下灰黑色的一摊烂泥。
芙莉亚让心灵书把脖子夹到打开的书页之间,这样她就能把心灵书放回裤兜里,同时防止书合上。鸟喙书不满地抱怨着,但还是照办了。她蹲下的时候,光球也跟着降低了。
她开始徒手在那堆东西里面挖,很快就挖到了下面还有些像书的那一层,再往下挖的时候,她摸到了坚硬的书皮。她抽出了好几个封皮,发现那是一些皮面的书,里面的书页已经起皱,黏在一起,虽然损坏了,但还能读。上面那层纸糊和灰烬形成的硬壳保护了它们,所以书没有散架,书页也没受到多少伤害。
“你就别费力去读那些书了。”七芒星在她背后说。
她分开几页厚厚的书页,分的时候有几页破了,她还得更小心才行。她把书摊开,好让光线照到那些污渍斑斑的书页上。书的粘胶咔嚓嚓地响着,随时要断的样子。这里曾经很潮湿,不过潮气早已散去。芙莉亚皱着眉头,试着读了几行,但是一个字也不懂。第二本,第三本书也不例外。“这是什么语言?”
“什么语言也不是,我说过了,你根本就不用读这些书,看不出什么来的。”
她裤腿上的口袋里,夹在书页之间的鸟喙书含含混混地嘟囔了些什么,听上去像是警告。它是个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
芙莉亚又翻了一页,想碰碰运气,但她看到的依然是一堆天书,大小写字母胡乱地排在一起,字的中间还穿插着逗号和句号。
鸟喙书在她大腿那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它在芙莉亚的思想里翻拣着她看见的东西,似乎在那堆乱糟糟的字母中发现了什么。
“古书热。”七芒星说。
“什么意思?”保险起见,芙莉亚把书放回了地上。
鸟喙从她的裤兜里伸出头来,光球熄灭了,他们一下子又被黑暗笼罩了,只有远处闪电的光从玛丽花号的缝隙里透进来,微弱的光一闪一闪的。
“古书热!”鸟喙书尖声大叫起来。“我的老天爷啊!马上从这里出去,救我!”
芙莉亚跳了起来,因为她觉察到鸟喙书是认真的。跳起来的时候,她撞到了身后紧挨着她站着的七芒星。
“别害怕,”七芒星说,“早就没有传染性了,瘟疫的爆发已经是差不多四十年前的事了。”
“瘟……瘟疫?”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种病毒。最后一批亚当学院的书巫在离开永夜庇护所的时候,想要找个办法不让沦丧之地留下任何一本完好的书,他们想彻底毁掉这个地方的书巫力场。为此放出了古书热病毒,这种病毒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感染了绝大多数的书,包括被遗忘在战场上的那些阵亡者的心灵书,还有玛丽花号残骸里的藏书。古书热能把书里的字母和标点符号搅得乱七八糟,只要短短几个小时,被感染的书就没法再阅读了。”
芙莉亚听到这个,感觉更不舒服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病毒。”这听上去就像是把书残忍地变成空白的开始阶段,她不知道是不是七芒星自己想出了这种古书热,并把它写进了造物书里。
“学院对此只字不提,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意外?”七芒星问。“三大家族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种人为破坏成千上万本书的行为被人知道。最痛苦的是那些释放古书热病毒的书巫,他们因此失去了自己的书巫力,有些人还失去了理智。有人自杀了,有人死得不明不白,可能是学院的密探要阻止他们将撤退时收到的那些命令传出去。古书热肆虐了很多年,永夜庇护所里的书无一幸免。”
鸟喙书小声地哀叹道:“我真是什么事都躲不过,不管是多么大的风险,什么样的侮辱……”
“你的内容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芙莉亚说。
“你怎么说话呢!”鸟喙书破口大骂起来,“是写着波灵顿伯爵八世:埃布尔·亨布尔·欧克斯布里奇的生平与时代这样让人自豪的标题,还是叫……”它嘟囔了一串听不懂的词,“这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别担心,我的小朋友,”七芒星说,“没有人会动你那个响亮的标题。”
“那就太好了!”
“我保证。”
芙莉亚轻轻地摸了摸鸟喙光滑的弧线:“我们现在需要光亮。”
“做这个我没问题,困在这个……这个瘟疫窝里,这个到处是病毒的泥坑,暴露在空气里四处弥漫的各种东西之下,你最好还是问问你这个新交的好朋友,他是不是还留着什么会威胁到你这本被愚弄的心灵书的惊喜!”
芙莉亚轻抚鸟喙书的封皮表示安慰,然后对七芒星说:“还有什么是我们需要知道的吗?”
“还有一些,”七芒星承认道,“但没有东西会把你这本敏感的小书里的字和标点弄乱。”
“小书!”鸟喙书勃然大怒。
“权威著作,”七芒星纠正自己不敬的表达,“一本真正包含知识与智慧的百科。”
鸟喙书朝芙莉亚伸长脖子:“这是讽刺!我听得出来!他在嘲笑我!你可以把他变了,变成个臭烘烘的东西,就像凯特那样的。”
“凯特这几个月一直都有洗漱的。”
“像以前的凯特!”
芙莉亚叹了口气,打开鸟喙书,分离了一个书页之心。鸟喙书嘟嘟囔囔地妥协了,又从分离开的书页间放出了一个光球。
“谢谢。”芙莉亚说。
“小书!”鸟喙书说。
“对不起。”七芒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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