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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次元房间

医院里死一般地寂静,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偶尔传来穿过走廊的脚步声,听着也是匆匆而过,感觉很不舒服。安娜护士一个人坐在值班室里。引她进门的那个女佣告诉她,值班的护士全都出去看护病人去了。
女佣还告诉她,很快她们又会接到一个前来求助的电话。“可是她们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她笑眯眯地说道,“病人一个接一个不断地死去,而护士们也不断地轮流前来接班。事情总是这么变化,听起来不错,是吗?”安娜护士点点头。
但是当女佣离开后,安娜却感觉和医院里那么一大群友好的人相处以后,又重新让她一个人坐在这儿守候,真的是浑身不自在。她突然想到,“私人护理”和呈现出来的那种气氛纷繁活跃、规模巨大的病房里相比,可以说是一种十分冷漠而又有悖人性的变化。
她一边吃着面包,一边想着,不知还要等多长时间,护士长才会露面,在这之前,她是不是还有足够的时间再烘烤一片面包。她想,自己大概没有时间了。她心里高兴,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感到高兴。
她刚这么想好的时候,几乎是同时,传来了护士长开门的声音——她发现这位新来的护士长“就像在自己家里那样”,娴静地坐在茶桌旁等着。而没有看到安娜跪倒在炉子前面的地毯上,把自己的脸孔贴在火炉边上,恨不得和面包一起烘烤的狼狈样子。
护士长飞快地同安娜护士打了个招呼。安娜马上想到:在她的友好欢迎后面紧接着的,一定是一项必须要她立刻去完成的重要工作。
安娜护士仿佛感到有人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要想在护理之家干活,你就不要磨磨蹭蹭地耽搁工夫。对于这些,安娜并没有感到不安,她还没有全部忘记自己在医院里受过的那些训练。
“护士,恐怕今晚我只有派你去担任私人护理了。”护士长轻快地对她说道,“现在我们需要一个护士照顾一位病人。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摔了一跤,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在六点以前你能不能准备好?我得给你叫一辆车送你去,那儿附近没有车站。”
“给我半小时,我就能准备好行李,打点好所有必需的用品。”安娜护士回答说,“我会尽可能快地准备好,护士长。”
“我这就带你去你的房间,然后你自己安排一切。”说完,护士长就把安娜护士带到她的房间里,把她和她的行李箱丢在那儿,离开了这个房间,去忙她自己的事情了。
六点钟,安娜护士离开护理之家,出发去那个病人的家里执行任务。护士长特地赶来把她送上了的士。
“你知道尤斯塔斯农场怎么走吗?”她问司机。
“我听过那个地方,”司机回答道,“它偏离公路。我不清楚过了克里泽姆以后该走哪条路才能到,但是我会问别人的。像这样的夜晚,我们一定能到那儿。任何难找的地址都没有难倒过我,而且我想这一次我也会找到路。”
显然,司机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受到十一月阴森而潮湿的夜晚的影响。他兴致勃勃地发动了汽车,送安娜护士去她生平第一次执行私人护理任务的地方。
和司机说得一样,他们的车真的在朝着一个“偏离公路”的地方行驶,因为车子很快就离开了大路,在荒野里安娜护士觉得十分颠簸。汽车忽而行驶在沿着陡峭的山峦盘绕而上的乡间小路,有时候又拐入更为狭窄毫无路标的便道上。护士长的判断是对的。他们没有碰上一个人,更不用说问路了。
她敲了敲隔在前后座之间的那块玻璃,说道:“我们行驶的方向真的没错吗,司机?”
“没错,护士。在这里再过去一点,就到达我们的目的地了,我知道。我们在克里泽姆一定得向左拐,然后再向左,所以现在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
“在遇到下一幢房子的时候我们停下来吧,敲开门去问问他们怎么走。”
“好的,护士,尽管没几幢房子会在那里,不是吗?我认为在找到要找的那个人家以前,我们大概碰不到任何人。可是,如果真的会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去问的。”
在下一个拐弯处,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机会。在前面的路旁站着一个男人。很明显,他在等一辆车,因为当他们的车子靠近他时,他走到路中央,并且向他们挥手,要他们把车停下来。
“是护士吗?”他大声问道。
“没错。”司机回答。
“我知道你们继续找这幢房子的话可能会找一辈子,所以很早我就出来等你们,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
“我很高兴你来接我,”安娜护士声音平静地答道,“我刚才还以为我们在什么地方走错了路。”
“我也很奇怪,一条岔路你们也没走。”那个男人跨进车来坐在司机的旁边,说道。
“病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安娜护士问道,把自己努力装成一个有经验的私人护士,故意表现得老练一些。
“我那可怜的老姑妈估计很难挨过今天夜里了,我想。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能挺到我们回去。我离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而她的病情看起来很严重,似乎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男人担心地说道。
他们又行驶了一刻钟,车子始终在山脚下的道路上蜿蜒而行。那路面不仅潮湿而且泥泞,汽车的轮胎极不舒服地打着滑。当他们终于到达了那栋高大的房子面前时,安娜护士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黑暗中那幢房子隐隐地呈现出来,在他们面前森森然屹立着,相比之下,周围显得更加黑暗了。司机猛然刹住车,从房子前停了下来。
“我的名字叫海勒。”那个男人一边介绍自己,一边为护士打开了车门,请护士从车里走出来。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但是护士记不清自己在哪儿听过了。
“麦蒂小姐是你的姑妈,对吗?”
“差不多吧,任何人叫那个名字或者别的任何一个名字,我的姑妈都不喜欢搭理。直到上帝翻开记录着每个人生平的那些总账,末日审判的那天来临。”海勒先生说道。
安娜护士一开始就略微觉得这个人很阴森,现在这种感觉变得愈加强烈。他的谈吐十分尖刻,言语之间就好像在说一个荒诞无稽的故事。
可她什么也没有多说,径自从他面前走过,走进了房间。
门厅布置得富丽堂皇,看起来十分奢华,只不过装饰上并没有什么高雅的品位。地上的地毯铺得特别厚。它抑制了所有的声音。安娜护士在许多金光灿灿的桌子中间穿过去,波尔制作的橱柜,圈手椅上覆盖着天鹅绒,德国艺术家雕刻的体格强壮的妇女大理石立像。每一个可以使用的抽屉都被人打开了,它边上立着一只行李箱,里面只装了一半,而靠着门边的另一只皮箱被绳子绑得严严实实,而且还上了锁。
可是奇怪的是,并没有佣人出来接待他们。
安娜护士说道:“我希望能先去我的房间里,去换一下我身上的衣服,然后再立刻去病人那儿查看她的病情。”
“我会给你派过来一个侍女。”海勒先生说道。然而他做的和他说的并不一样,自己领着护士上了楼,把她带到了房间里去。
“护士小姐,在你隔壁就是我姑妈的房间。”他说道,“很快会有侍女来领你到各处去看看的。”
安娜护士很快换上了制服。可她还没有准备好,在她的房间门口就出现了侍女的身影。
“我带你去查看,告诉你需要的一切东西搁在哪儿。”她以简单明了的话语说完,接着在前面引路,疾步出了房间。安娜护士在侍女的带领下巡视了厨房、浴室、盥洗室、侍女用的小橱和有着熊熊炉火的一间小更衣室。
“在这里,你得自己动手加热想要加热的东西,”侍女说道,“房间里没有煤气,所以屋子里也就没有小灶盘,大多数护士对此也常常抱怨。”
“别的护士也来过这里?”安娜护士问道,“我听到的消息是,麦蒂小姐不久才遇到了一次意外事故。”
“她得的是慢性疾病。”对方用一种带着一点讥讽的腔调说道,“一个意外接连着一个意外出现。”
安娜护士对她同样不喜欢。
“你可以带我到病人的房间里吗?”她小声问道。
“没问题。你的晚餐我会放在更衣室里。今晚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安娜护士迅速列出了一份她想要的食物清单——茶壶和水壶、一份面包、两只鸡蛋。她刚刚看到了储存在这儿的食品都残缺不全,并且她还知道那些多余的瓷器被藏了起来。如何在一幢陌生的房子里独自度过这黑暗的几个小时,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新的考验。当她终于走进病人躺着的那个房间时,她在这幢房子里感到了孤立无援。
看起来麦蒂小姐就像睡着了一样。你在表面看不出她的年龄,因为尽管那摊开在床罩上的手看上去已经不再年轻,然而她的皮肤仍然异常光滑,那宁静不动的脸庞呈现出一副安详的神态,安娜护士曾经在许多年轻的死者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
可是除了这个以外,怎么看麦蒂小姐,她也不像是要死去的样子。她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一点痛苦或虚弱的神情。
侍女陪伴着护士穿过房间,两个女人紧挨着,低着头偷偷地看着麦蒂小姐寂然不动的身躯。她的躯体平静地躺着,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护士和侍女在注视她。
接着侍女说话了——她发出清晰而又单薄得出奇的声音。她弯下身子,凑近那个熟睡的妇人说道:“夫人,护士小姐来了。”
麦蒂小姐仰面而卧,不知道是从哪儿得到的力量,把她的脸掉转了一边去,表现出一种姿态,想要把护士打发走,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
“晚上好,麦蒂小姐。”护士说道,“我希望您的身体好一些了。”
“任何海勒请来的护士我都不需要。”麦蒂小姐虚弱地说道,“你把我的这句话告诉他。”
“我会让您更舒服一些,我希望您能允许。”安娜护士说,心里十分希望她的病人会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在最后的时候,你们两个之中的一个会变得更加舒服一些。我并没有怀疑这件事。但是至少现在还不行,我的身体还在进行战斗。我也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变得更老和愚蠢。”
安娜护士用疑问的眼光朝侍女望了一眼,却发现那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在她刚才站立过的那个地方,出现了一片空间,好像她在自己的身后留出了一个透明的人形。
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对安娜护士说任何话,现在她开始精心安排自己在这儿过夜的事情。几只药瓶和一些图表放在临窗的一张桌子上。她发现,根据那些表的数据,麦蒂小姐的体温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而且体温都是在当晚六点钟的时候测出来的。谁给测的体温呢?她心里很迷惑。那记录的体温比正常人的体温略高一些。
看得出,病人每晚九点会洗漱一次,接着喝一杯清茶。安娜护士吃完那简单的一餐,接着就上了床。病人仍然什么都没有跟她说,而那幢屋子像一座坟墓那样寂静。安娜护士越发地感到非常孤单。
当她用海绵为麦蒂小姐擦脸时,她没有拒绝接受这个行为,但是要充分唤醒她,并且对她进行耐心的劝导,说服她稍稍喝下点汤药,可是这根本没有成功。安娜护士第一次在那张图表上登记的,就是在自己的照顾下,病人没有像往日那样正常地进餐。
她从图表上转过脸来,看见自己居然不小心把来这儿的日期写成了“1933年10月4日”,而不是“1934年”。新的一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日子,自己居然还出现这样的错误,她感到十分迷惑。然后,她查看了所有先前的记录,结果它们都有着同样的错误。
原来在她以前的那些人进行登记的时候,从第一页开始就写错了日期,并且一直错到现在。这么一个巨大而古怪的错误,使安娜护士感受到了一个沉重的打击。她感到十分震惊,到现在为止,这幢房子里的所有人竟然对病人都没有着足够的兴趣,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这件荒谬的事情。
令人奇怪的是,她居然开始觉得这幢房子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幢房子里面的人,一定都已经陆续早早地上了床——因为现在还不到十点钟,可只有她房间里还有灯光,其余的房间都是一片黑暗。
她端着那杯病人没有喝的汤药来到水槽边,打开了走廊里的灯,灯光十分微弱,往下穿过深长而狭隘的黑暗。而当她顺着灯光的方向观察时却发现,假如所有人都真的已经上了床的话,那么关于这幢房子的地形和格局等情况,他们对她什么都没有说。
在那一扇扇关着的门的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如果她的病人在这一夜里真的死去,她去什么地方寻找别人?海勒先生似乎认为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否则的话他不会那样说——尽管据她自己观察到的情况看来,病人的生命似乎没有终止的迹象。
安娜护士沿着过道走去,每一扇门她都敲打了一次。没有人回答。这幢房子里的人一定很早就上床去睡了,而且看起来睡得还挺沉。
她终于承认,除了安顿下来准备过夜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她把自己的椅子挪近了那盏阴影密布的灯——那盏灯放在一张桌子上,和床有一些距离。然后她取出口袋里的各色布片开始缝制起来。显然,她没什么可以再为病人做的了,这一大堆针线活儿,可以帮助她打发掉寂寞的长夜。
她不时地走出房间来查看麦蒂小姐的身体,测量她的脉搏——它似乎永远没什么变化,而病人似乎也意识不到她的存在。
当有一次她查看完毕,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某只药瓶上贴着的那个标签映入了她的眼帘。上面注明着,瓶里装的是给“鲍尔小姐”服用的药。安娜护士把它拿起来仔细地看了看。没错,“麦蒂”是护士长告诉她的名字,而她知道这也是海勒先生对自己的姑妈所称呼的名字。
她竭力回忆着他当时对她的回答,她似乎想起来,当时他并不十分愿意接受麦蒂这个名字。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让她恐惧的是,通过这件事情,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病人也许不是麦蒂小姐,在这幢万籁俱寂、令人毛骨悚然的屋子里究竟谁才是病人呢?
她随即想起护士长交给自己的那封介绍信——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机会交给这间屋子的主人。它仍在她的包里。她把这封信从房间里取出来,在灯光下阅读起来。那上面清楚地写着的地址是:
“位于克里泽姆的尤斯塔斯农场,麦蒂小姐。”
麦蒂小姐和鲍尔小姐?看来没有什么问题,躺在床上闭紧了嘴巴什么也不肯说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她应该照料的那个病人,那么,如果不是的话,她被海勒先生带进的这幢房子,就不可能是尤斯塔斯农场了。那么此时此刻,她到底在哪里呢?
海勒?……对!这个名字听起来相当耳熟,她慢慢觉得,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名字,可她说不清它的含义究竟是什么。这给她的感觉非常不祥。也许,这将会成为一个侦探故事。
她一阵心慌,赶紧收拾起针线活儿,绞尽脑汁地去想这个名字。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她发现在床边多了一个人影,两眼直勾勾地朝下盯着那个病妇的脸。海勒先生居然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来了。
安娜护士当然没有听见他开门的声音,然而此时,她向那门口看过去,才发现他不仅开了门,而且还曾转过身子把门关上。他对护士的存在毫不在意。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他弯下腰去倾听那个女人的呼吸,安娜护士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他背对着她,使得护士看不清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做些什么。伴随着他的那些动作,房间里变得死一般的寂静——静得离奇而可怕。她觉得自己仿佛正在从一扇密封着的窗户外面,窥视着屋子里的情况。
然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看见他用一块硕大的白手帕蒙住了他姑妈的脸,动作相当快。接着他使劲拉紧了那块手帕。屋子里响起一阵唧唧咕咕的声音,一股氯仿的气味充满了整个房间。
安娜护士一跃而起,向他冲了过去。她拉住了海勒的臂膀,使出全身的力气扭打着他。忽然她发觉海勒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扔到了床上,摔在了老妇人的旁边,而她的身上也开始散发着氯仿的气味。而此时此刻她的手恰好能够摸到那块手帕,她使尽全身的力气从病人的脸上扯下了那块手帕。她不允许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病人被杀死而什么也不做。
她拼命地厮打,然而海勒的手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她感到被其触摸掐住的地方一片冰凉。她想咬它一口,可是那手总能躲开她的袭击,所以它依然像一块冷铁一样掐着她的脖子,而那氯仿的气味也像喝醉了酒似的在空气中飘忽不定。这些最终制服了她。
她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全身就像是散了架似的,好像刚刚得过一场重病。屋子里一片漆黑。很明显,在海勒先生离开时,他关上了灯,他一定离开了好一会儿,因为先前炉火烧得很旺盛,现在却已熄灭了。
她竭力回忆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为什么会遇到这些事情。当她恢复了记忆后,她马上想到,自己很可能正在和一个被谋杀了的女人待在一个房间里。然而鲍尔小姐真的死了吗?也许自己还能挽救她的生命。
安娜护士爬到了门口按了按电灯开关,可是电灯没有亮,一定是总闸被拉断了。她随即打了个寒战,恐惧占据了她的内心。可是她仍然知道,她必须做她力所能及的事。因为她是一个护士,她的病人就躺在她的旁边。
即使这里一片漆黑,自己也得扯下那块手帕。她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摸索,想要寻找那张床。但是她的手只摸到一面空荡荡的墙。
床在哪儿呢?家具又在什么地方呢?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那床,还有她的椅子,她放在桌子上的针线活儿,那沙发,还有……整个房间都变成了空荡荡的……空的……她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她自己在黑暗里清醒了过来,在她的不远处,还有一个失去生命的可怜女人。
那么,那个杀人凶手海勒呢?他究竟在哪儿?再等一会儿,那双冰冷的手还会再一次掐住她的喉咙吗?她不敢叫出声,因为这个房间除了她只有海勒,没有别人会听见她呼救的声音,而她的叫喊等于通知海勒,他还没有把她杀死。
接着她开始想到,自己很可能被海勒扔到了另一个房间。他不可能搬掉所有家具,可是他却可以把她弄出刚才那个房间,扔到另一个空房间里来。可是自己能逃掉吗?她甚至怀疑自己敢不敢离开这个寂静无比的房间,而去面对隐藏在屋子外面的那些到现在她还并不知晓是什么的可怕事物。
她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仔细地倾听房间的动静。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她听得出来那是一只闹钟。在自己来的第一晚,当她坐在那里赶着手中的针线活儿,就是因为它自己变得心烦意乱。可如今那张放钟的桌子和别的东西都不在这里,它会在哪儿呢?那细微而又固执的声音鼓励她下定了决心。
她必须不惜任何代价离开这里,因为这只钟明确地告诉自己,海勒本人肯定就在这儿附近,那只滴答作响的钟就握在他的手中。直到这时,她仍然非常缓慢而小心地移动。她竭力感受着自己周围的各种标志。
然而,现在她几乎在房间里已经摸索了一圈,她终于找到了房门。她猜想那门上了锁,可是没有。相反,那扇门居然被打开着,以致当她发现房门时,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想要往后退去。
她很快走出了房间,把身后的门关上,然后来到了过道里。这里比原来要亮一些,楼梯窗户的轮廓线像某种指示信号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仿佛在告诉她,楼梯一定在什么地方。
她停下身子,凝神细听。她又听见了那只钟的声音,还是在几英尺以外滴答疾走。
闹钟声也出了那个房间!她发狂般地跑到楼道口,抓住扶手,急急忙忙地跑下了楼。当她经过那扇窗时,一股冷风迎面向她吹来,甚至在黑暗里,她也感觉自己好像看到有一面窗的玻璃已经破碎不堪。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因为她可以确定,她刚才来的时候,每一块窗玻璃都是完整的。她好不容易冲出了楼梯,忽然发现自己的嘴里突然吸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它们牢牢地黏在她的脸上,散发出一股陈腐的霉味。她把它们全部抹去,跑到了屋子的大门口。
门被锁上了,她赶紧伸手去摸门栓,立刻就摸到了。可她却拉不开它。并不是门栓把她囚禁在里面的,反而是大门在外面被反锁了。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她的身旁响起了那滴答的闹钟声。这次她惊叫起来,拼命地用自己的身子撞击着那扇门。可是那扇门纹丝不动。楼道里不停回响着她那尖锐的喊叫声,这使她更加恐惧。她紧靠着房门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此刻的天空中,露出了拂晓的一线细微光芒。现在好像还没到黎明时分,可也已经能够看清门厅里面完全是一片空荡荡的景象,门口和道路都还在它们昨夜所在的位置,但别的东西已经全都消失了。安娜护士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她注视着那渐渐消散的黑暗,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间极为相像的门厅里了。
她那眯起来的眼睛转向那扇楼梯窗,想起曾经从那里吹进来一股清新的冷空气。她已经离地面不会很远。
“我就是把那些窗户全部砸破,也不愿在这儿再待一分钟。”她对自己这样说道。于是她再一次摇摇晃晃地上了楼,靠近了窗户,去摸那窗户栓。她摸到了,窗户栓动了起来,她用力把窗户推开。成片的夜雾涌到了地上——干得真是干净利索。她终于自由了。
她站起身来仔细听刚才那只闹钟的声音,发现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她把它甩在房子里面了。
她转过身,想要奔跑,可是她感觉自己的脚步是那么沉重,因为地面又湿又烂,她的大腿上沾满了散碎的湿漉漉的枯草叶,她的衬衫也给弄脏了。花园里全都是前一年生长出来却没人料理的各种植物。
她试了几次,想要跑快一点,可最后总是摔倒在地上。然而院子的大门终于被她找到了,她重新踏上了外面的大路。尽管她的双腿已经颤抖不已,可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不顾一切地奔跑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吹着的口哨声。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地接近。接着是一阵清晨的时候才会响起来的罐子和盘子的声音。
安娜护士遇到了赶路去挤奶的送奶人,她连忙向他求助。
“救救我,带我走!”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问道,“我现在在哪儿?哦,请你带我离开这幢可怕的房子。”
她穿着一身护士制服,帽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撞歪了,牙齿还在咯咯地直打战。
“为什么?护士,你遇到了什么事?”那人问道,“你从哪儿来?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儿来?”
“我来这里照顾一个病人。昨晚我到了这里,到达了在这条路尽头的那幢房子。哦,它太可怕了。我再也不要回到那儿去。告诉我,怎么样我才能离开这儿!”
“这条路尽头的什么房子?”
“就在一排月桂树篱后面,是一幢石头房子!”
“什么,石头房子?怎么可能?那幢房子是空的。去年的这时候,海勒在那里谋杀了他那可怜的姑妈和那个护士,之后它就一直空着。而海勒因此也被送上了绞架……”他还没有说完,安娜护士就瘫软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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