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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行人回程前往瓦尔皇城,里斯努力不去细想在白色尖塔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但这并不容易。小队平静的表面之下有暗潮在涌动,甚至只要有人说错了一句话,都随时可能会爆发出一场对抗,因此大家都闭口不语。这样一来他想东想西的时间就太多了。

他尽可能密切留意着科尔。很容易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并不习惯于长时间地同一群能看得到他的人待在一起,而且每天早上他们醒来时,他都会一次次惊讶地发现自己非但依然还能被看见,还被记住了。

但这群人中并不包括法拉蒙。看着科尔发觉自己仍旧受着诅咒的影响是挺令人心碎的,但同时这本身又是一件滑稽的事。就连认识科尔那么久的里斯,也从没有机会看到他长期陪同着别人会是怎样的情况。在注意力被引到科尔身上之前,法拉蒙完全就看不见他,而每次这样精灵都会重新发现他们中间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人”。他几乎都不记得之前做过的介绍,而几分钟之后,科尔就会再度淡出他的注意。

什么样的魔法可以做到这一点?在进入影界之前,里斯已经同其他人说了里斯的事,可她们后来都没有忘记他的名字。为什么法拉蒙会这样?这仅仅是因为科尔在场吗?如果其他人在影界见过他便能看到并记住他,那这会成为永远消除他诅咒的方法吗?这是一个谜,况且里斯很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解开。

有爱德利安在事情就显得更糟糕了。她似乎在生所有人的气。她说伊万杰琳准备要背弃他们,甚至还在毫无顾忌地表达其疑心。她看到温妮就激动不已,酸溜溜地说她都得到了怎样的支持(这话无疑也是对里斯说的),还同其争辩法拉蒙的研究有多重要。她认为他们一旦回到白色尖塔时,就会有一场对峙等待着他们,而温妮毫不在乎的态度则使她更加地忿怒了。她像回避瘟疫一样躲着科尔,倘若他离得太近了,她便会责难地瞪视着他。

她一句话都不跟里斯说。他们之间冰冷的沉默很令人不安,尤其是她现在就坐在他身后,因为温妮要跟法拉蒙同骑一匹马。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钻进了他的后颈,而且她就生硬地抓着他胸前,简直令人尴尬。他内心部分希望自己能想法挽回这个朋友,可同时又为她老是想强迫所有人同她看法一致的行为感到有些气愤。

伊万杰琳则一心想要他们走得快些。自他们离开要塞以来,她就很少说话。他估计这跟外面的那些圣殿武士有关。之前她将他们拉到一边,一度显然还跟他们的领队激烈争吵了起来。爱德利安轻声警告他们要准备好战斗,看起来这也不是很牵强的看法。

但随后就没事了。那圣殿武士的领队朝他的手下挥了挥手,要他们交出一匹驮着饲料与配给的马给伊万杰琳。他们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照做了,然后领队又转身对着伊万杰琳。里斯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可他脸上那副厌恶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了。然后那些圣殿武士不发一语地骑上马跑掉了。

他们本来打算攻击的吗?是伊万杰琳劝止了他们么?她回来时并没有提及什么,只是简洁地命令全队尽快启程。而他们乖乖地加快了速度。

在他们穿过荒漠时,玺偶一个劲地发牢骚,比平时的抱怨还要多很多。这个魔像不住地埋怨马匹在沙漠和狂风中曳行的速度太慢了。当他们头一天晚上终于歇下来时,它唠叨了一个多小时……那是一段对“软弱的人类”冗长而又枯燥的攻讦,弄得他们都疲惫不堪起来。

全队都忍受着魔像的抱怨,里斯倒是看到伊万杰琳不时地翻着白眼。不过,法拉蒙遇到了这么一只魔像却显得很高兴,并向玺偶抛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玺偶绝大多数的回答都是在冷嘲热讽。当被问及它是用什么石头制造的时,玺偶回答“纯化的兔猪便便”;问到它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它解释了一大段有关魔像爸爸与魔像妈妈的情况,而法拉蒙相信了它整整五分钟;当问它是如何通过眼眶位置的两个光点看东西时,玺偶则说事实上它更喜欢把肉体生物的眼睛挖出来使用,特别是精灵的眼睛。

至少这让法拉蒙停顿了一下。

第二天一清早,玺偶就开始评点起每个人睡觉时发出的声音来。接着在他们遇上了进荒漠以来最大的沙暴,只得暂缓动身后,又提出了更多关于他们速度之慢的观察报告。魔像的许多讥讽都是朝着温妮去的,时而冒出“衰老”、“生锈”之类的词语。

最后温妮策马转了个身,热情地微笑着问玺偶,是否能够发发善心代她领一段路。魔像十分乐意地接下了这个挑战,并且还做得相当不错。它在沙地上踩出的路好走多了。只是有一次魔像消失在了流沙坑里,马儿们用力拖了一个小时才把它拉了出来。

在他们离开荒漠、看到丘陵上的绿草后不久,温妮提出建议,要玺偶去送一封信给蒙特西马的法师圆环。那里是最近的,而里面的法师可以用发报石联络白色尖塔。她说发报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只是考虑到教会的利益,让其提早知道他们会来(以及亟需教皇本人在场)应该是个好主意。可惜蒙特西马完全不顺路。

伊万杰琳简直是如释重负般地答应了下来。玺偶叹息自己被降格为信使了,以后温妮会不会要它去拿椅子呢?或许她更希望在它背上绑个马鞍,不骑马改骑它了?老太太凌厉的眼神总算让魔像住了嘴,它拿过她的信走了。

里斯自娱自乐地想象了一会那魔像出现在蒙特西马法环大门前的情景。实际上,他估计这样只会使温妮的信更有说服力。毕竟世上还有多少魔像信使啊?更不用提态度这么“讨喜”的了。

玺偶走后,一切又平静了下来。伊万杰琳带着他们沿原路返回,同时也在极力地催促他们。他们一路上一个人都没碰见,直到旅行的第三天傍晚,才有一名矮人商贩赶着一辆小马车从对面驶过来。

对方不太情愿地停了下来,而且看到伊万杰琳盔甲上的教会徽章也还是一副怀疑的态度。他回答他们说他打算绕远路到蒙特西马去,以防遇到动乱,因为战争已经开始了。他们都惊疑地挑起了眉毛,逗得他暗笑起来。他们没听说吗?东边已经打起仗来了。关于谁跟谁在打已经是谣言四起,并没有定论,但市民们正如潮水一般涌入中心地带,把郊区搞得天翻地覆。他还说,他们得有点运气才能进入首都。

矮人催马上路了,留他们震惊地站在那儿。这么说是内战了?真是坏消息,糟糕透顶。骑士被召集起来没有,帝国发布战争动员了吗?他们在荒漠里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文此处整段问句重复,已合并。]里斯看到伊万杰琳焦心地凝视着远方,仿佛她能够看见有什么在首都等待他们。大风呼啸着刮过丘陵,全队都等着她领路,可她却一动不动。

“伊万杰琳爵士?”温妮犹豫地问道。

圣殿武士依然没有反应。

“伊万杰琳爵士,还有一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

“如果我们走到晚上,是可以到达维纶的。”里斯提议道,“也许我们可以在那儿问问情况?”

这似乎令她回过了神。“不,”她坚决地说,“我们要远离每一座城镇。假如发生了暴乱,那我们现在比之前还要危险。”她坐在鞍上转了转身扫视其他人,最后视线停在法拉蒙身上皱起了眉头。

里斯几乎都摸得透她的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了。把精灵带到人口密集的地方,他逃跑的成功率就会大得多。可他会这么做吗?里斯也不能确定。但要没有伊万杰琳一直看着法拉蒙(科尔就算了),他怎么都是有机会的。

“现在我们扎营吧。”她说。

下雨了。里斯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怀念雨水,然而在荒漠中艰苦跋涉了那么久之后,站在空旷的地方任雨水冲刷身上的沙粒,感觉实在是好极了。他闭上眼睛仰面朝着夜空,享受洒落在肌肤上的冰凉雨滴。遥远的阵阵雷声并没有带来不祥的感觉,反倒还有些悦耳。

所有人扎完营,最终都在紧张与疲惫的重压下歇息了,只留伊万杰琳一人站在外面看守。他睡不着,于是就沉默地坐在阴燃着的营火边。他提议请伊万杰琳去睡一会儿,可她只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也许她觉得他也想要逃跑,当然,这有着充分的理由。

科尔蜷缩在他身边,离火堆再近点就要被烧到了。雨水落在他身上也没有将他弄醒,可是里斯看到他的眼睛在眼皮下面颤动着。做恶梦了吧。想想年轻人所经历的那一切,也怪不得他总希望要忘却。里斯可能是无法理解科尔为何会有杀戮的冲动,也不会忘记科尔所做的那些事,但他并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

他把一绺金色的湿头发从科尔的眼上挪开,然后默然祈祷,希望在他们到达塔楼以前,上帝能给他过几天安宁的日子。再怎么说上帝也该可怜可怜他了。

“他们可能不会听我们的。”伊万杰琳忽然说道。

里斯惊讶地抬起头。圣殿武士站在营火边上,带着忧郁的表情望着他。她银色的盔甲在雨中闪烁,湿透的深红披风泛出了黑色。尽管她的黑发湿淋淋地贴在她脸上,但她还是很美。他本来不太愿意承认的,可这就是事实。“那些圣殿武士?”他提示她说下去。

她点了点头。“我不是很了解追索者首领兰伯特。我相信他虽然严厉,却是个公正的人,但要是国内发生了战争……”

“你觉得他可能就没有倾听的意愿了。”

“我觉得他会要我们把维持秩序的职责摆在首要的位置,而不那么重视找寻真相了。要说服他明白科尔不是个恶魔会变得……相当困难。”她停下来陷入了沉思,“而且我说的那些圣殿武士……他们会带着自己的论调回到追索者首领那里。这我完全控制不了,甚至于我所作的辩护也可能被视作为偏袒。我真希望我是错的。”

他思索了一番,随后缓缓叹了一口气。“我们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么?”

“你们可以逃跑。”他惊住了,呆呆地看着伊万杰琳跪坐在营火旁,捡起一根棍子在雨中拨弄着木炭,激起了一些火花和浓浓的烟,“我必须得把法拉蒙送到塔楼去。而你不一样,你并不是这次任务的目标。你可以带着科尔逃走。如果你知道可能有战乱还敢穿过戴尔斯,那就去费罗登,否则就向北逃到德凡特去吧。”

他倒吸了一口气。这会是什么测试么?“我只会被猎杀。”他说。

她把手伸进了披风,取出一个小玻璃瓶。它闪着一种不祥的暗红光泽,里面的东西令他颈后寒毛直竖。是魔力,但同时还有别的。“这是你的血魂瓶。”她解释道,“倘若你跑了,我就会用它来追踪你。不过要是你战胜我并打碎了它的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令她顿了一顿。她凝视着木炭,一脸严酷地大皱眉头。“我不喜欢被迫在我的职责和做正确的事之间做选择。圣殿指挥官埃隆过去常说,应当时时质疑圣殿武士的职责,一旦我们做不到这一点,就不配担当圣殿武士了。”

“他……听起来是个好人。”

“他是好人。不管他们把他派到了哪里,我都希望他能得到良好的对待。”她回过头眼神激动地看着里斯,“你救了我的命,里斯。当爱德利安在城里施放那种法术的时候,你本可以任我死掉的。可是你没有。”

“喔,我怀疑就算那样你也不会死。”

“我不这么想。”

他局促地咧嘴笑了笑。“我没想太多。我只是知道必须要警告你……不过照理说我们是很有可能双双被烧死的。”

伊万杰琳仔细地审视着他。或许她是想确定他是否只是在自谦吧,他也说不清。一会之后她点了点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我误会你了。你是个好人,并且只要有人能抵御恶魔的引诱,那你一定也可以。放你走不会对任何人有危险。”

“那科尔怎么说?”

“教育他。保护他的安全。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即便在他做了那些事之后?”

“在我亲眼看到那一切后,我是不会去审判科尔的。我要把审判权留给上帝。”

继而两人都沉默良久,只有木炭断断续续的嘶声和头顶上间或的雷鸣伴着他们。“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他低声说道。

“我必须带法拉蒙到塔楼去。”

“见鬼的法拉蒙!让温妮带他回去吧。这本来就是她的任务,不是你的。要是你把他活着带回去,我却不见了……”

伊万杰琳朝他淡淡笑了笑。她把小瓶放回了披风,然后又拿出了一个紫色的小绸布包。她无言地把它放在地上解了开来,里面是五个小瓶,其中四个似乎已经空了,而另一瓶里面还剩了一些闪着蓝色光泽的液体。他无需听到脑中的乐声,就已然知道那是什么了。

“利瑞姆。”他喘息道。

她点点头。“我们不是法师,里斯。要对抗魔法,光靠我们的训练是不够的,我们还得使用利瑞姆。我想你是明白的。”

“可这有什么……”

“只剩下一小瓶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瓶又包回了绸布拿开了。“一旦全部用完,我大概过个一星期就会开始感觉到不对。再来一到两个月,我就要疯了。”

“你上瘾了。”

“而且对此毫无办法。教廷控制着利瑞姆的供给,并借此来控制圣殿武士。你只要进了组织,就出不来了。”她耸了耸肩,“我的方向是注定的,而你可不一定。”

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坐在这里被她凝视着,根本无法理性地看待这个问题。他转身离开营地,心里希望她能让他一个人呆会儿。毕竟她刚刚才建议他逃跑,因此应该不太可能又叫他不要离开。

她没有阻拦。里斯走出挺远的一段距离,远到连营火剩余的那点微弱的火光都看不到了。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于是这片黑暗似乎颇为深沉。他走上了近边的小山坡,赞叹于湿漉漉滑润润的草坪和新鲜清爽的空气。

他走到山顶上,凝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他看不了太远——这个方向上有一片丘陵,而且还弥漫着一阵雾霭,在月光下显出淡淡的银色。雨滴抚慰般的轻拍简直要让他睡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寒冷的空气使自己安定下来。

逃跑吗。这显然会令他成为一名异教徒。就算没有了血魂瓶,圣殿武士们还是会到处寻找他的。他将不断地奔逃,同时还要照顾科尔……前提是科尔居然会答应跟他走。而他们要去哪儿呢?可能哪儿都比去塔楼安全,但看起来也一样没什么希望。

然后还有,他承诺过要帮助科尔的。目前里斯已经知道可以让人们记得他了,应该可以真正做点什么了。他可以继续他关于灵体的研究,继续这一年来都没办法做的事情。或许他能够找到一个当地人不那么爱刨根问底的遥远地界,在那里建一间作坊……

……然后变成和法拉蒙完全一样的结局。

这个想法可不怎么让人愉快。他再怎么讨厌圣殿武士们无休止的监管,也必须承认他们的警惕能使他不会伤到任何人。没有了他们,就只要出一点点差错,错误地偶遇一只恶魔,那在劫难逃的远不止他自己,还有一大堆人。

“别走。”有人在他后面说道。

他转过身来。站在那里的是爱德利安,被雨淋得浑身透湿,正紧搂着自己。虽然她看上去很凄惨,然而表情却很坚定。她的下巴绷得紧紧的,而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你偷听了。”他叹息道。

“你们就在我身边交谈。”

里斯转回身眺望着山谷,试图找回不久前所感觉到的那份宁静。自然,它已经随风而逝了。“我不想吵架,爱德利安。而且你究竟有什么理由不想要我走?你已经摆明了自己有多恨我了。”

她甩了甩双手。“我恨的并不是你,”她烦躁地叹息道,“我恨的是你什么都不做,干等着圣殿武士来杀你。恨的是你被一个漂亮的圣殿武士变成了傻子。”

“所以这针对的是伊万杰琳咯。”

爱德利安沉下了脸。她走上了坡顶,站到里斯身边,像他一样看向了脚下黑暗的山谷。“好吧,我妒忌了。”她承认道,“你就想听这个是吗?”

“伊万杰琳是一个好人。你也听到她的提议了。”

“我听到她告诉你,要你余生一直逃亡下去,给圣殿武士团多一个理由去认为法师就跟他们想的一样坏。”她沮丧地摇着头,“你需要面对他们,里斯。为了你,也为了我们所有人。”

“所以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爱德利安抓住他的胳膊,将他转过去朝向她。她的眼神十分热忱。“回到塔楼,让他们拒绝辨明真相,让他们试图把你做成样板。给他们看看他们是什么东西。”

“我的上帝啊,爱德利安!你想要我做烈士啊!”

“法师们都认识你,里斯。他们会起来维护你的。”

他抽出了身,努力表现得没有实际感觉那么生气。送别人去为自己打仗可容易多了,不是吗?他们为事业而献身,而她就站在安全线外煽动暴民?不过这么说也许并不公平。他很清楚爱德利安有多在乎,实在是太在乎了。根据他对她的了解,她总是专注于这个目标。他以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而钦佩她的。

“那科尔怎么办?”

“你为他所做的还不够吗?”

“不,我还觉得谁做的都不够。”

爱德利安皱起了眉头。他看得出来,她正拼命地在斟酌不会把他惹毛的词句。这在她身上可是很少见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帮助科尔,”她慎重地说道,“那就不要把他带回塔楼去。你很清楚,圣殿武士们是不会去想法帮他的。”在他应答之前,她又插话将其打断了。“是啊,我也知道伊万杰琳爵士说过她会帮忙的。可她帮不了,她自己也明白。所以她才会叫你逃跑。”

“那么说来我也许应该逃。”

她会意地看了他一眼。“科尔在圣殿武士们鼻子底下生活了好些年了,我想他完全不会有被追猎的危险。而你就会了。这个选择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觉得我不知道么?”

“你表现得跟不知道一样。”她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严肃地看着他,“倘若法拉蒙的发现传了出去,那就会让所有人明白圣殿武士是多么不顾一切地要掌控着我们。在他们想要惩罚你的时候,形势就会像柯克沃那次一样。这是我们的机会,里斯。这正是自由派所一直等待着的机会。”

“而我就是牺牲品,这可真棒啊。”他叹息着拨了拨湿淋淋的头发。雨开始小了,不过看起来还是有变成倾盆大雨的可能。他希望来一场雷雨,闪电交加,就如同头上的天空裂开一般,可他得到的只有一身透湿。“不是世上所有人都像你这样非黑即白的,爱德利安。”他说,“这一切没必要以一场叛乱告终。还有别的选择。”

“比如?”

“比如我妈。我一点都不觉得她会——”

她板起脸来把手收了回去。“我知道温妮是你母亲。”她说,“我也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可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你都不能信任她。”

“你不信任任何人。”

“不是说这个。”她仔细地思考着,时不时地瞥里斯一眼,这一看上去就表明他不会喜欢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的。“之前我没办法说,这可不能在伊万杰琳爵士面前说。”

“这下我被你弄得紧张了。”

爱德利安仿佛下定了决心。“在我们找到那只恶魔后,温妮击败了它,就她一个人,根本不需要我帮忙。我甚至都不觉得真有跟着她的必要。”

“这很糟吗?”

“问题在于她的做法。里斯,她体内有一只强大的灵体。我看着它显了形。这不是什么法术,那也不是她所召唤出来的。我想它一直就在那儿。”

他震惊地瞪视着她。“你是说……”

“我想温妮是一只憎恶。”

第二天早晨,太阳刚刚探出地平线,营地里便活跃了起来。后半夜里斯一直心神不宁地睡不着,并终于说服了伊万杰琳去睡一会儿。他完全不知道她是如何能够做到每晚都站着看守,而又没有累倒的。是利瑞姆的效果,还是警惕心太强?

干坐在寂静的营地里,看着其他人的睡脸感觉很奇怪,尤其是看着温妮。她即使睡着了,也依然显得苍白而又疲惫。终究这个老太太选择旅行穿越了半个帝国,还冒着雨露营睡觉。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被附身了,憎恶都是扭曲而又丑恶的怪物,跟法拉蒙变成的那个样子相似。就算恶魔没有扭曲宿主的身体,也仍然会有一些证据能表明其存在。他应该能感觉得到的。

会是爱德利安搞错了吗?

每个人都慢吞吞地站起身,掸了掸衣服,同时有力地搓着身体驱寒。黎明橙红色的天空格外澄净,如果里斯没有那么心事重重的话,一定是可以发现这一胜景的。

在伊万杰琳收拾吃草的马匹时,里斯叫住了她。“留一匹在这里,”他说,“我想跟温妮单独谈谈。”

正在梳头的温妮顿了一下,惊讶地抬起头来。其他人也一样很好奇,不过谁都没说什么。伊万杰琳只是点了点头。“我们慢慢走,你们尽快赶上来。”他只能猜想她自认为知道他在计划什么了。他和爱德利安回到营地之后,她什么都没问他。

大家都静静地骑上马走了,只留下里斯和温妮。科尔是唯一一个回头的,他似乎很担心。或许他是以为里斯正计划要抛下他吧?年轻人不情愿地转回头看着前面的路……他们不一会便走远了。

温妮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梳着头。她从法袍上拿起好几根别针,将头发扎成了一个圆髻,从头到尾没看过里斯一眼。他为难地不知道从哪说起为好。虽然他一晚上都等待着这一刻,可他预演过的一切都仿佛从脑海中蒸发了。你要如何去质疑别人成了只憎恶啊?

“她告诉你了。”温妮说道。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不是个问句,而是简单的陈述。温妮坐了下来,把手夹在膝盖中间,机警地注视着他。“我……想她是说了,没错。”他喃喃道。

“把你的嘴合上,亲爱的。这可不雅观。”

他的嘴巴啪的一声闭上了。

“我想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她叹道。

他几乎都懒得去问了。“这是真的咯?”

“我有灵体附身是不是真的?没错,是真的。”然而在他再度发问之前,她伸出一根指头,耐心地微笑道,“不,这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我发生改变的原因。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这灵体就在我体内了。”

“可那是在……”

“许多年之前了,不错。”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凝视着营火的灰烬,“你要知道,我死过一回。那是在瘟潮发生后不久,费罗登的法师圆环被憎恶占领了,而我在战斗中被杀了。当我在生死线上徘徊时,一只灵体来帮助我。它不是恶魔,也不是什么可怖或自私的造物,是它给了我第二次机会。”

他等着温妮继续说下去,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凝视着。他很想知道她现在思考的是什么,这感觉就像告解一样。“做什么的第二次机会?”他问道。

温妮耸了耸肩。“我也希望我知道。多年前我本以为自己时日无多了,就相当于获得了临时的缓刑。我以为自己活着是为了某个宏大的目标,它一旦完成我便会像本来那样死去。”她悲伤地摇着头,“我奋力地阻止法环垮掉,也避免了一场会牺牲无数生命的大战……然后什么也没发生。我依旧活着。”

对话的这一发展是里斯万万都没有想到的。他朝远处走了几步,按揉着自己的前额,仿佛这样他的大脑才会运转起来似的。随即他转过身来,温妮还是坐在那里,期待地看着他。仓促间,他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你怎么确定那不是只恶魔?”他问道,“我的意思是……我从未听说过善灵会附身于任何人。它们是会对我们的世界感到好奇,但它们不会像恶魔那样离开自己的世界闯进来。”

“灵体和恶魔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不同。它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至于说为什么那只灵体会选择来帮助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变得深沉起来,“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想它之前也一直都在我身边,只是在那一刻才选择了行动。”

“可你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没有说过话。我……感觉得到它的到来,就犹如一片暖洋洋的光芒扩及全身。它提供了我业已黯淡了的生命火花,所以我想它就留在了那里,成了我灵魂的一部分。”

“因此我才感知不到它吗?”

“我想是的。灵体和我并不是分离的。”

“可爱德利安说她看见它显形了。”

温妮不由得暗自一笑。“看起来可能是这样。在影界里我就和灵体一样强大有力。若是说我没有早些表现出来,那也是因为我不想露底牌给那恶魔看。”

里斯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而温妮则忙碌地开始打包。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了,可他所面临的这件事实在又太夸张了无暇他顾。他又想起了在提及拯救法拉蒙的问题时她是多么地光火,还有他把科尔的事告诉她和爱德利安的时候。现在这些都说得通了。

我想介绍你同我妈认识一下,她是只憎恶。

喔,真是太好了!她不像大多数憎恶那样全身扭曲。

不像,对于一个死者来说,她气色非常好,不是吗?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那现在做什么?”

系着自己背包的温妮顿了一下。“这个问题提得很好。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样省事多了。我本就想要趁伊万杰琳爵士不在同你谈谈,不过总是没有好的借口把她支开。”

“你什么意思?”

她紧盯着他。“我想要你研究法拉蒙所做的仪式。”

“你……想要我做什么?”

“教皇正试图要改革教廷,里斯。法拉蒙的发现将是跨向变革的第一步。他的知识不能断绝在他手里,而这是非常有可能会发生的,伊万杰琳在城里的意图就是证据。”

他一跃站了起来,好几样猜测一下子联系在了一起,而他的愤怒又一次冒出了头。先是知道了温妮被附身了,或者说已经死了……说实话,这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可现在这事他是明白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我是知道他的目标。”

“可你……就这么看着伊万杰琳去杀他?你不是知道嘛?”

她不屑地摆了摆手。“我不会让事情发展成那样的。玺偶会出手干预的。只是碰巧爱德利安大发雷霆,这也就没必要了。况且我还是觉得法拉蒙做得太愚蠢、太过火了……只有清修者会把这种接受附身的尝试合理化……但教皇的目的很明确,我也是一样。”

“所以这一切,帮助身处危难之中的朋友什么的,都只是一个计谋罢了。”

“对于圣殿武士们来说是的。这些年来我时不时地会去拜访法拉蒙,希望他的研究能够获得成果。现在的确有了。”

“你早该告诉我的。”

她苦笑着:“就像你告诉我科尔的事那么早?还是伊万杰琳真正的任务那么早?我必须要保守我的目的,更不用说牵扯到教皇了。”这时他气愤地冲向了马儿,温妮跳起身追赶他,并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听我说,里斯。爱德利安这样的自由派都认为应该毁除法环,而我认为可以把它办得更好些。这就必须向圣殿武士们展示真相。”

“可为什么教皇不直接命令圣殿武士按她的要求办呢?”

“因为这没那么简单。教皇必须同几个世纪以来的传统斗争,并且在教廷里也不乏抵制的声音。还是说你真的以为一名法师能凭一己之力,溜出白色尖塔,潜入帝国皇宫的舞厅呢?”

这让他停住了脚步。“你不会是说……”

“我当然是这个意思。圣殿武士是桀骜不驯的野兽,只能把他们带到水边,不能强迫他们喝水。而在他们自己去喝水之前,我们要保护好我们自己。”温妮踌躇了起来。继而,她意外温柔地捧起里斯的脸颊。“而且必须要保护好你。对仪式的研究将使你成为除法拉蒙以外唯一一个知道如何运用它的人。教皇是不会忽略这份价值的……而追索者首领也一样。”

里斯沉下了脸,伸出手来拿开了她的手。“你早知道灵媒可以对此作深入的研究,所以你才带上了我。”

“我是早知道这样你才能得救。”

他转向了马匹,抓住缰绳,把自己拉上了马鞍。温妮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很了解她,结果却明显连边都没够到。“你可真是了不起。”他大摇其头,“比爱德利安好不到哪去。你们俩都看不到自己目标以外的东西。也不管这会影响到谁。”

她有耐性地叹了口气。“里斯,我是想——”

“想证明为什么会有灵体选择将你复活。因为这不可能是什么随机的行动,必然有其意义。你注定要成为一名变革者。我明白了。”

他的话比想象中更尖刻一些,不过她还是停止了争辩。也许她是好意。爱德利安也是好意。毕竟带着科尔逃跑似乎也不是一个很糟的主意。

“上马吧。”他反感地咕哝道,“我会保守你的秘密的。我也会去研究那个仪式的。”

她缓慢地点点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逃跑帮不了任何人。该到我站起来抗争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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