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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伊万杰琳看到马上的里斯醒转过来便微微一笑。他疑惑地眨着眼睛,还没明白自己身处何方,以及为什么会在移动,确实有些好笑。考虑到他昨晚让她们经历的那些危险,她不禁觉得这点不自在是他自找的。

爱德利安坐在他旁边,并且抓着他以防他滑下去。他身上裹着一袭厚重的斗篷保暖,显然自从他们离开营地以来,一直都是红发法师在扶着他。伊万杰琳不想冒险,没等他醒来就出发了。毕竟,假如浪费太多的时间的话,最后他们可能就得在另一座铁塔处过上一夜……并引来另一次袭击了。

“我在哪儿?”里斯嘶声道。

“在马背上。”

他直盯着她,没意识到她是在开玩笑,然后终于露出了虚弱的笑容。“好吧,是啊,这就能解释这股味道了……但暗裔怎么样了?我记得……”

温妮策马赶到了他们身边。老法师看上去苍白而又憔悴,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伊万杰琳完全无法想象她激发了怎样的力量。她的魔法照亮了整片荒地,当伊万杰琳赶到那里时,还半期待看到裂口这一边全都塌下去了呢。

“自然是我治疗了你。”温妮说。

“可我们到底是怎么幸存下来的?”

“你差点没挺过来。要是伊万杰琳爵士和爱德利安没有及时赶到的话……”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不该溜走的。”

“这正是我想说的。”伊万杰琳道。里斯内疚地望了她一眼,她轻笑起来。“我本来很生气,但你好歹是活下来了。我们呆在营地也一样很可能遭受攻击。或许是好对付的猎物把它们引开了?”

他歪嘴笑着回头看向爱德利安。“你听到了没?我是英雄!”

“你把我吵醒了。”她埋怨道。

“里斯。”伊万杰琳语气严肃地说道。

“嗯?”

“别再这么做了。”看到他眉毛上扬,她便更为严厉地补了一句:“要记住你依旧是法环的法师。你再开溜一次,我就把你当异教徒处置。”

他未置可否。

太阳(从这片荒地看来它像是个假的一样)刚探出头,风便又吹了起来。布满阴霾的灰色天空足以辨别方向了,他们也只能将就。正如温妮所说,随着他们一路向西,裂口变得更宽了,而且另一头也同样望不见了。此刻它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巨大的裂口,倒像是世界的尽头。

伊万杰琳感到这片冷冰冰的土地毫无吸引力,自从他们到达这里以来,她就不止一次地疑惑她来这儿是干什么来的。显然是为了服从命令,但她连其中一个法师的行踪都无法掌握了,又能做些什么呢?这令她十分不安。她对事态的发展有着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把这个想法闷在了肚子里。

坚石城塞缓缓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在飞扬的风沙中也能辨认出它模糊的轮廓了。它并不是很大,但明显是因为坚固和易守难攻,才起了这么一个名字。高墙是用黑玉石所砌,大门两侧都有箭塔。它像一只等待俯冲向猎物的猛禽般,不太牢靠地坐落在裂口的边沿。对这个地方的攻击只能来自于一个方向——当然,除非是直接从裂口里面冒出来的,考虑到其历史,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们靠近过去之后,发现城塞里环绕着显著的肃杀之气。首先,里面一片死寂,箭塔里空无一人,大门也半开着。中庭里飘扬着一股黑色的薄雾,仿佛刚刚才熄灭了一团火。伊万杰琳还闻到了什么味道——即使在这片风沙之中,腐肉的臭气还是不可能弄错的。

她的马匹退缩着不肯往那边走,她使劲操控着,终于发现了它在回避着什么:数十具半埋在沙子里的尸体,分散在大门的四面八方。露出来的都只是些可疑的肢体部分:一根胳膊、一只手、半截剑刃,但却暗示着下面埋葬了什么……这些持续不断地提醒他们,他们骑马经过的是一座坟场。

温妮抿着嘴唇,严肃地皱起了眉头。“他们原本是城塞的居民,”她解释道,“上次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冲出来攻击了我们。他们早已被恶魔占据,成了没有意识的行尸。”

伊万杰琳战栗起来。她策马远远绕开,努力不去注意其中一颗外露的头颅那丛随风摇摆的金发。那是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也在这片荒地中逝去并风干了。如果说她在发起攻击时已经死了,那么在现在看来就死得不能更透了。

“我们?”里斯问道。

“我并不是一个人到这儿来的。”

爱德利安朝地面上指了指。“那他们还在这儿吗?这儿有很多蹄印,而且刚留下没多久。”她说得没错。大门附近的沙子被踩出了许多印子,风那么大,这些蹄印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盖掉。最多一天之前,有不少马匹经过了这里。

温妮显得很疑惑:“这也太多了。还有别的人在这儿。”

“看那儿。”里斯用他的法杖指着远处。

大约二十个骑着马的人缓缓转过城塞远端的高墙,从打着旋的风中冒了出来。他们都穿着重甲,伊万杰琳眯眼看了一会,便意识到了他们是什么人:圣殿武士。

“是你的朋友?”里斯问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在这儿。”她警示其他人在后面慢点走,然后催马向前。到底为什么会有圣殿武士到这里来呢?会不会是另一座塔楼也听说了憎恶的事?他们几个来迟了吗?不过看起来不像,倘若那些圣殿武士已经处理掉了威胁,那他们早就走掉了。

伊万杰琳接近之后,领头那个圣殿武士朝她挥了挥手。她认出了他,并且皱起了眉头:阿诺德是追索者首领接管塔楼时所带来的副官之一。这个人长得十分英俊潇洒,却也特别傲慢自大,而且显然自认为不久之后便能接替她在塔楼里的职位。或许他没想错。不论怎样,她并不准备理会他那高人一等的态度,也决定尽可能少跟他说话。

“伊万杰琳爵士!”他大声喊着,“你总算来了!”

她拉住缰绳停了下来,仔细审视阿诺德后面那群人。他们一个个全都是白色尖塔的圣殿武士。“是呀,”她回答他的语气比自己所希望的还要冷漠,“可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迎接我们呢。”

“我们自然是追索者首领派来的了。”

“哦?”

他瞥了一眼她身后等在大门前的法师们。“照我的理解,你可能会需要些……协助。我是说如果事情的发展不像你们所希望的那么顺利的话。”

“我不需要。我来这儿是为了确保巫师温妮执行任务期间的安全,这个任务连教皇都恩准了。而万一她的发现被证明是有害的,那我还得作出处理。”

“那也正是我们到这儿来的原因。为了帮助你作出处理。”

这个说法让她颇为恼怒。听起来就好像追索者首领料准了温妮会有什么有害的发现似的。是他告诉她的事情有所保留,还是仅仅为了以防万一呢?无论如何,她都无意节外生枝。“那就但愿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吧。”她对他说着,拨转马头开始向大门驰去,“呆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那要是你一直没回来呢?”他在她身后叫着。

她没有回答。毕竟要是她没回来,事态必然就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那样一来阿诺德就得自己想办法令追索者首领满意了。她回到了法师们身边,而他们全都期待地看着她。“他们是从白色尖塔来的,”她告诉他们,“来帮点忙。”

爱德利安看起来半信半疑:“他们要和我们一起进去吗?”

“不。他们就留在这外面。”

她希望如此。

大门开了一道缝,刚好够他们的马通过。伊万杰琳注意到门下面堆积着大量的沙子:假如在他们完成任务之后,有人想要重新占领这座城塞的话,那光是把大门关上就得大费一番周章了。

从中庭的景象来看,她觉得不太可能会有人想要这个地方。内城本身似乎没受什么影响,阶梯顶端的门依然紧闭着,但其余各处都成了废墟。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斗。墙里面的建筑都被焚烧一空,从炭化的残骸完全看不出来它们原本的样子。焦痕遍布四周,那是发生过魔法战斗的证明,就连院子正中残破的水池周围,那些鹅卵石也都焦黑且覆盖着尘土。

伊万杰琳看到了一堆尸体,全都是最近才烧焦的。它们正是之前他们从远处看到的黑雾的源头。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早就是冷冰冰的了。

唯一与这地方格格不入的是阶梯底部的一座雕像。它看上去雕琢得很粗糙,高七英尺[ 合2.134米。]左右,材质是巨大的岩石和水晶(这用在雕像上真的很古怪)。在她看来,在一座奥莱伊城堡里根本不可能见到如此粗劣的雕塑。

随即那雕像动了。它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眼眶里亮着凶光。“当心!”她大喊着,迅速拔出了自己的宝剑。

“停手!”温妮警告说。

伊万杰琳惊讶地看着老法师滑下马来,朝那雕像走去。里斯跳下马,作势要拉住她,但温妮挣脱了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上了年纪的法师这一个来回可真够久的。”那雕像抱怨道。它的声音既洪亮又沙哑,听起来就像岩石在相互摩擦。

“我早就叫你跟我一起走了,不是吗?”

“然后放任里面的怪物逃跑?去它的吧。”它朝烧焦的尸堆打了个手势:“我没事的时候就做清理,像个仆人一样。再一次地在一名法师的命令下做些无聊的差事,简直太令人愉快了。”

温妮轻声笑起来,然后回过头,并注意到其他人都张口结舌地瞪着她。“这是玺偶[ 玺偶原来有十英尺(3.048米)高,但威廉姆退役后为了方便其进门而把她雕小了。],”她指着雕像说,“上次就是她陪我过来的。实际上,我本希望法拉蒙可以帮助她……脱离窘境。”

“现在这基本没希望了。”它发着牢骚。

“我真的很遗憾,玺偶。”

“那是……一只魔像?”爱德利安问道。

“你用的是‘她’?”里斯说,“它可不像是个女的。”

那雕像看起来似乎有些愤慨:“我绝对肯定我不是!”

温妮叹了口气。“她是一只魔像没错。玺偶曾随我们一起在费罗登同暗裔战斗。我们发现她的灵魂属于一位矮人女战士,是很久以前放入这个岩石躯壳里的,而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想要恢复原本的生命形式。”她同情地拍着雕像粗壮的胳膊,“我们做得很不成功。”

它却显得不以为然:“血肉之躯的优势往好了说也值得商榷。”

伊万杰琳紧盯着那雕像下了马。她是听说过这种生物,它们是古代矮人制作的构造体,而且这种技术早已失传了。然而魔像并不会衰老,所以还是可以找到不少,不过据她所知,其中大部分都已经不听使唤了。她确信以前从未听说有哪只魔像可以说话的。这使她疑心重重,尤其是因为温妮之前一个字也没有提过它。

“它驯服吗?”她问道。

魔像立刻转过身来看着她,它的眼中闪着怒火。“也许无礼的圣殿武士更愿意被打成肉酱,并从中自己找到答案?”

“别这样,玺偶。”温妮说道。她转身眯起眼睛,全神贯注地审视着通向内城的门。在伊万杰琳看来它十分坚固。如果门上了锁,那他们要想进去就得费点工夫了。“你有感知到什么吗,里斯?”

里斯闭上了眼睛。“里面的确有一只恶魔。可能还不止一只。这里的影障比白色尖塔的还要薄。”

她点了点头。“你希望等在这外面吗,伊万杰琳爵士?”

“我更希望待在你们身边。”

“如你所愿。”她期待地看向了魔像。它叹了口气,顺着台阶大步走向门前,每次一落脚,就会在院子里震起沉重的回响。它没有去拉把手,而是直接把粗壮的手指插进了木门里。门板发出了刺耳的吱嘎声,加固的铁片也被扭弯了。最终,大块的木头猛地碎裂开来,和铁片一起洒落到中庭里。

伊万杰琳一个闪身,堪堪避过了其中一块大碎片。“你疯了么?”她喊道。

魔像回过头,耸了耸肩。“尔[ 玺偶有用it来替代you的口癖,因为她也常常被称作为it。]挺敏捷的。”

至少没人受伤。其他人似乎没有伊万杰琳那么不安,反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此时大敞着的内城门厅。温妮勇敢地带头走了进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伊万杰琳别无选择,只得跟在了后面。

内城很暗,也很冷——虽说整座建筑都是石砌的,但还是完全不应该这么冷。更糟的是,门厅里照进来的那点光芒揭示出了一片梦魇:作为入口的房间里到处溅着干涸的血渍。它盖没了地板,还涂遍了墙壁……气味霉臭而厚重。这里没有尸体,但她能听到远处的阴影中有东西在动。是很大的家伙在地面上拖动着身躯。她能想象出的画面太多了。

温妮将她白色的法杖顿在地上,它随着响亮的回声发出光来。阴影在光照下似乎畏缩了,一段楼梯通道显现出来。但这一点都没有让伊万杰琳好受些,她还是感觉自己是个侵入者。不祥之兆宛如一条冰冷的鳗鱼,在她身上蜿蜒滑行。

“墙上写着字呢。”爱德利安压低了声音说。

就在门厅旁边,有一些字被血迹盖着。它们大多都是难以辨认的胡言乱语,但有一句话很清楚:“我们想要出去。”

伊万杰琳皱起了眉头。“门是从里面闩上的,不是吗?如果它们想要出去的话,那它们不是早就……跑了吗?”大厅里的回音立刻让她后悔说话太大声了。她努力不去细想“它们”会是什么,可能是更多被占据的尸体吧,或者还有更糟的?

“它们不是被闩住,”玺偶咕哝道,“而是被封印住的。”

“怎么说?”

“我知道的不比尔多。”

里斯从字迹边上退开,看起来明显有些反胃。伊万杰琳也有差不多的感觉。“我们要去哪儿?”她问道,“沿楼梯上去?”

温妮摇了摇头。“是往下。坚石要塞建在裂口边上。内城这里只是居住区,法拉蒙的实验室在底下。”

“往下。”里斯复述着。他晃了晃脑袋,仿佛要挥去什么令人不快的念头。“它当然应该在下面,不是吗?将来我一定要找出一只喜欢光亮、舒适环境的恶魔。”

“但今天不可能了。”

“老法师,还是渴望找到尔的朋友吗?”玺偶问道。

“是的。”温妮的回答没什么底气。

他们就站在黑暗之中,风在门厅外猛烈地呼啸。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他们最好快点行动起来。

里斯叫科尔回塔楼去,而科尔也考虑了好一段时间。他藏在暗处看着他们骑马离开了村庄,又想起了里斯说的话。他可以折回脚步,找一条大路,然后一路自行走回那个巨大而可怕的城市。这也算得上是一次冒险。

可他随即便感到了孤独。他从不知道在外面的世界被众多的陌生人环绕,会令他感到比以前更加受人忽视。从某种程度上说,返回塔楼的确是一种慰藉,那是他所熟悉的安全地带。但里斯并不会在那儿。里斯将会有危险,也有可能他再也回不来了。科尔将永远都是一个人。这个念头驱使着他向前。

于是他还是跟随着他们。几天来他都尽可能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生怕里斯发现后会强迫他离开。对方骑在马上也一直在扭回头搜寻,每次回头,科尔都会躲闪。他完全没有走到路上,而是尽量藏在树丛里,但另一个想法又开始在他心头浮现:要是里斯看不见他了怎么办?

要是他现在对里斯也隐形了该怎么办?

这种恐惧冒出来啃噬着他,一路穿进了他的胃里,并沉在那里面,如同一个冰冷的铅块。他每天早晨发着抖满身露水地醒来,都会立即惊慌失措地查看里斯和其他人是否已经离开了营地。他冲过去找他们,心脏扑通乱跳,直到后来看到他们还在睡觉为止。这时他才宽慰地叹出一口气,同时又想要不顾一切地唤醒里斯。这只是为了跟他谈谈,为了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之后他在跟随队伍时,有时也会走到路当中,希望里斯会回头看到并有所行动。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常常都跑在很前面,远远看起来几乎就像几个小点,而且他们每次消失在山坡后面,都会令他开始担心。要是他没注意到他们转弯了怎么办?要是他永远迷失在这儿了怎么办?

然后地貌改变了。空气变得干燥,眼前除了狂风和紫色的沙之外一无所有。这是一片奇异的荒凉景象,就仿佛整个世界都死了,并开始皱缩起来。风孤寂地咆哮着,那是一种痛苦而又破败的啸声,其中的悲凉感触动了科尔的内心。他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地方存在,也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想去这种地方。

这里有个好处是,跟踪里斯和其他人变得更容易了。马的移动慢了许多,而尽管他无法透过打旋的沙尘看清他们,但他们却给他留下了蹄印。这在大风中留不了很久,不过也已经足够了。

在这片土地上有些怪物,是潜伏在角落里的黑暗造物。科尔看不见它们,也不想看见。然而他很担心它们可以看见他。第一个晚上很恐怖,他躲在石头的隙缝里,因为寒冷而打着颤。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威胁着要将他清除。

更可怕的是还有乐声。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声音,但它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它召唤着他,却并非什么悦耳的呼唤:这声音有一种紧迫感,使他心跳加速、血液沸腾。黑暗的造物和潜伏者们都倾听着它。他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知晓的,但他能够感知到它们就在那儿,伸着脖子,朝那召唤声张牙舞爪。

他把头埋在两膝之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当另一个声音——魔法与战斗的声音响起时,他不禁战栗起来。他听到里斯在远方的某处痛苦地叫喊着,但科尔却留在了原地。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懦夫。他躲藏处外面的黑暗太令人怯步了。到处都是怪物。倘若他此刻能够跑回塔楼的话,他是会这么做的。

那天晚上的某个时候,疲惫压倒了他。这不能称之为睡眠,而是怪异梦境的折磨。回忆在他脑中激荡,犹如旧伤裂开,喷出脓水一般。他看到许多脸庞,却不明白为什么它们会让他感到恐惧。他正躲着,但不是藏在两块石头之间……而是在别的地方,属于遥远过去的、狭小黑暗的地方。他一心只想从这里出去,然后逃走。

接着他醒了。那乐声伸出一根触须,把正在黑水中挣扎的他拉进了阳光底下。风已经再度吹起,而他没有马上去担心里斯怎么样了,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还活着。他感到了宽慰……但却十分孤独。

科尔从石缝里站了起来,他浑身僵硬,盖满了沙子……并且惊住了。其中一只怪物就站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它粗一看像个人,但却不是。那更像是给什么邪恶的东西生吞了,然后带着黑暗四散溅落到这个世上的人。紧接着它有了反应。它转过身,用骇人的呆滞眼神盯着科尔,从中可以看出它不堪折磨的内心。

他可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些。

随后尽管很慢,但那怪物还是移开了视线。它终究不是在看科尔……或者不如说,它没有看见他。它是嗅到了他。

它嗅着鼻子,随后断断续续地嘶声怪叫。它朝科尔所站的岩石丛又靠近了一步。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向腰带上的匕首。他暂时还不想拔出它来,可要是它再走一步他就别无选择了。而在那之后……其他的怪物也将涌来。它们都会知道的。

但那乐声又救了他一回。在风更大了的同时,它突然响亮起来,而那怪物的视线也朝上看去。阳光成功地钻出了密布的乌云,一时间,那怪物像疼痛似的畏缩着。它攀上岩石离开……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要找出里斯和其他人走的是哪条路可并不简单。科尔在一座金属塔(它像长钉般凸出沙漠,宛如一根指骨在远处招引他)底下找到了小小的营地,可大风早就把他们的足迹擦掉了。他的一些发现只能说明在这附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可能主要是在昨晚。科尔感到十分无助。

于是他做了唯一能做的事:沿着裂口走去。这简直是世界身侧的一道伤口。很久以前,有什么东西将地面分开,放出了某种黑暗的玩意,像大火的余烟一样存留至今。裂口的这番景象使他叹为观止,在它巨大的映衬下自感渺小,同时他也因离得太近而感到紧张。可他没有别的选择——里斯一直以来都朝这个方向走,科尔只能假设他还将继续走下去。

就在那时,他发现了坐落在裂口边缘的城堡。有一些圣殿武士骑着马等候在外面,时而喝着水壶里的水,时而被笑话逗得大笑。他认得出其中的几个。“大鼻子”也在这儿,这是为了什么他就完全不知道了。毕竟他们不是和里斯一起来的。

他无视了他们,小心地找路穿过中庭的碎石堆。他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有……什么东西。乐声到了白天就凋零并消失了,可现在某种低语声取代了它。它在他的耳边述说着什么,太轻了听不出来,但却足以让他的神经绷紧了。死亡充斥着这个地方,而且还不止是他不愿去看的那堆烧焦的尸体。恐怖就刻写在岩石上,像昨天刚写上去一样清晰。

里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马在中庭里,这就意味着里斯已经进了内城,不过是多久之前呢?科尔走了进去,战栗着经过门厅。在这里面低语声更明显了。它们要他害怕,而他也的确很怕。

更糟的是,里面也一样没有可以跟踪的痕迹。没有人声、没有脚步声,什么都没有。科尔一面迅速地搓着胳膊取暖,一面等待着。

“里斯!”他大喊道。

回声应和着:里斯!……里斯!

“你到这儿来了?是科尔!”

科尔!……科尔!

没了。

他寄希望于能有人走到这个入口的房间来,无论谁都好,他都可以跟着进去。他不想一个人进去探索,可他又别无选择,不是吗?上去?下去?走侧边的通道?

他选择了上去。下去似乎是太……他只有在确定无疑的情况下,才会踏上向下的幽暗阶梯。

台阶上散落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就仿佛是被什么动物匆匆忙忙地丢在各处似的:浸着血的碎衣服、残破的家具、还有一只小孩玩的洋娃娃。这里有人居住过。这座城堡是某些人的家,或者说曾经是。

他在楼上的走廊里漫步了一个多小时。上面有卧室,或者说它们原来是卧室。床已经毁坏了,家具支离破碎。到处是血,但是一具尸体都没有。一切都很安静。不多的窗子全都封上了,透进来那点微弱的光只够照出空气中厚重的尘雾。每件东西都是一股陈腐的味道,还有一种奇怪的肉味。

科尔的心脏猛跳起来。要是里斯终究不在这儿该怎么办?他又叫了几声,但依然没有回应。会不会是里斯听不见他了?即使是现在,科尔也可能是像他一直害怕的那样,渐渐消失无踪了。

他在一段幽暗的过道里停下脚步,倚靠在墙上,汗水缓缓地从他脸上流下。虽然这里很冷,但他却感觉像火烧一样。他该怎么做?他已经在这些被废弃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但曾住在这儿的人早就死了,抑或早就离开了。

随后他顿住了。

附近有人。他就是知道,跟他知道圣殿武士带人到塔楼里来一样——那是看得到他的人。

他缓步从墙边退开,蹲伏下来,抽出了腰带上的匕首。他的感觉又活跃起来,他急切地在黑暗中搜寻着这个人躲藏的地方。快了、就快了……

在那儿。

科尔在黑暗中走了过去。他能听到其心跳,那就仿佛是一件引人注目的诱饵在吸引他接近。他都能感受到其绝望了。在这片寂静之中,它犹如响亮的号角。之前他怎么就没有听到呢?

他又一次走上台阶,到达内城的顶楼,走进了一条基本没有垃圾或血迹的黑暗走廊。下面所发生的事故没怎么触及这块地方。墙上也有干涸的血,地板上也有一些污点……但有些房间几乎是完整无缺的。他经过的一间卧室看起来像是婴儿房,一张木雕婴儿床正耐心地等待着宝宝回来。

然后他就到了。这也许是什么起居室吧。他在白色尖塔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房间,也没有可供比较的对象。以前住在这儿的应该是个有钱人。里面有一张放着红色皮革靠垫、看上去很豪华的椅子、一座冷冰冰的壁炉、遮住了整面墙的巨大书柜……所有这些都没有动过,就连那些书都还放在原本该在的地方。

然而有人死在这儿。房间中央铺着一块金红色相间的凌乱地毯,而地毯中间有一大片瘆人的血迹,已经干成黑色了。在他看来,他们的战斗很激烈:旁边的墙上溅了一长串血迹,而在书柜上有一大块血斑。从地毯上拖出去的血污表明他们已经被拉出去了。

另一扇门通向外面,但是那无关紧要。他所感知到的人就在这里。

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努力地倾听着。只有苍蝇微弱的嗡嗡声而已。但其就在这儿。他很清楚。

突然,科尔朝地毯跳了过去,将它掀了起来。他成功地看到了藏在下面的木质活板门,那上面也沾着血……但是里面有人。他跪下身拉开了它,铰链发出了刺耳的吱嘎声。

一个黑暗的小隔间露了出来,而里面的人影害怕地尖叫着蜷缩了起来。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她局促不安地想要远离活板门下方,不过没有成功。他凝视着她:她瘦得皮包骨头,黑发因恐惧而披散着,身上只穿了一件脏兮兮的罩衫,从头到脚全是污渍。她周围都是些她在这儿生活了一段时间的证据:少量干燥的食物、一块有污痕的毯子、还有呛人的呕吐物恶臭。

他曾见过从来无法入睡的人,他们被关在塔楼的地牢里,直到紧绷的精神达到极限为止。她也像是那样。她战栗着,既是因为疲惫,也是因为恐惧。

而且她能够看见他。他明显感觉到如释重负。

过了一会儿,她才从手指缝里露出眼来窥看。她的视线迅速地落在了他的匕首上,然后又回看向了他的脸。“你是要……杀我吗?”她问着,声音小得像耳语。

“你想要我杀你么?”

她没有回答。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这一切都带走。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战栗一点点地缓和了下来。只有沉默阻挡在他们之间,他也意识到她明白了。她明白了他的提议:一条彻底逃离痛苦与恐惧的道路。但她还是没有勇气开口。

科尔用拇指抚摸着刀刃。她动都动不了。他是生死线上的守卫者,唯他一人。他已经感觉到了内心熟悉的鼓动感,这种古老的恐惧要他为了留在这个世间而战。永远不要放弃,它说,不要消逝在黑夜之中。

可里斯会怎么说啊?

里斯会说科尔简直疯了,说他不应该听从这一鼓动。杀人并不能帮助他,或是使他变得更真实。然而那是真的吗?他俯视着这个女孩,很明白她经历过些什么。让她再这样活着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他在塔楼里所找的那些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同意了解脱。他同这个想法斗争着,在脑中反反复复地推敲。

“我不是要杀你。”他最后说道。

年轻女孩悲泣起来。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但随即便意识到她流泪是因为释然,仅此而已。她捂着脸,哭得浑身颤抖。科尔为她感到难过,并认定别再打扰她才是最好的。他转过身去。

“不!”她大叫着,然后略显迟疑地说,“请……不要走。”

他停下了脚步。她继续凝视着他,但还是没有从隔间里出来的意思。

“你见过里斯吗?”他问道。

她看起来很疑惑。“我不知道那是谁。”

“你在这里面多久了?”

“我……有时候会出去,去拿食物。但晚上我不得不躲在这儿。”

“为什么?”

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影。“因为晚上它们会出来抓你。”

那么说在某个地方还有其他家伙。科尔当然知道是哪儿:在底下。他不想去那里,但现在非去不可了。他起身准备离开。

“拜托!”她大喊一声,然后因为声音太大了而害怕地捂住了嘴巴。她缓慢地从隔间里坐起身来探出了头,睁大眼睛扫视着房间。她的呼吸急促而又沉重。

他等待着,最后她还是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边从隔间里爬了出来。当他开始向门厅走去时,她追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她的指甲掐着他的胳膊。“你要去哪儿?”她恳求道。

“我必须得找到里斯。”

“他们会杀了你的!”

科尔想不出什么好的回答。倘若她说的那些家伙会来杀他……那它们也会去杀里斯。这很令他担心。要是里斯已经死了怎么办?他唯一的朋友死掉了,而他这一路走来甚至都没来得及保护对方。圣殿队长也有可能会杀他。或许这就是所有那些圣殿武士来这儿的原因。

她的脸离他只有几英寸。看起来要是可以的话,她都要钻到他身体里去了,但他试图不去在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碰触过他了。他甚至都记不得上一次的情形了。这感觉挺不错,感觉他真实存在着。即使气味难闻也值得了。

“你有名字吗?”她轻声问他。

“科尔。”

“我叫妲博丽莎[ Dabrissa,疑为姓氏Da Brissa,只是女孩搞错了。]。”

他努力回想着人们在会面时该怎么做。握手吗?可她已经接触到他了。于是他尴尬地耸了耸肩。“你想要离开这里吗,妲博丽莎?”

“我做不到。内城被封印了。”

“可是大门敞开着啊。”

女孩怀疑地盯着他,从他身边退开一步。接着她飞快地擦过他身边跑进了走廊。科尔在原地站了一会,不确定该不该跟上去,但是他又能去哪儿呢?他在顶楼的楼梯口找到了她,她正俯视着一楼,敞开的入口清晰可见。

“看见没?”他说。

妲博丽莎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当时……有那么多响动。我本来想着,有什么事发生了!我必须得躲起来!我本可以离开了。我本可以……”她的眼中泛起了更多的泪水,她把脑袋埋在了双手中。

科尔伸出手去,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似乎是一个毫无效果的多余动作。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别人,同时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感觉有必要这么做。“外面有一些人,骑着马。”他思索了一番,“他们可能会帮助你的。我不确定。”他有他的疑虑。圣殿武士什么时候帮助过别人?她不是个法师,但他甚至都不确定这有什么差别。

不过,这一消息似乎还是让她振奋了点。“你跟我一起来吗?”

“不。我必须找到里斯。”

她点了点头,表示虽然不理解,但还是接受了他有任务在身。她开始朝门厅走去,但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转身朝向了他。“你救了我。”她微笑道。这是一抹羞涩的微笑,但却充满了感激之情。“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不。你不会。”

他没有再看她,并最终听见她走下了台阶。起初的两步很踌躇,之后她便尽可能迈开双腿冲出了大门。她没有再回来。

他摸了摸肩膀上被她抓过的地方,感到已经有一丝空虚感回来了。若他想找到里斯的话,那他最好到地下去。内城黑暗的深处召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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