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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里斯就要走了。

科尔从未在塔楼上层待过那么长的时间。有那么多圣殿武士在,他的心脏跳得飞快。尽管他们应该不可能看得到他,可每次有人经过他身边时,他所能做的就是一直紧贴着最近的墙壁,大气也不敢出。他仍旧觉得他们会看到,毕竟里斯看得到他,也有其他人能看到……圣殿武士为什么就看不到呢?总有一天会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然后他转过身,便看到那个人充满疑惑地瞪视着他。

届时他该怎么做呢?杀了对方?科尔已经对里斯挥刀相向了。他并不打算杀里斯,但对方却给他造成了威胁。科尔背叛了他在世上唯一的朋友,虽则他只是想要自卫,这还是令他感到比以往更加孤独。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里斯,可他不管再怎么渴望与之交谈,也只能在远处徘徊。毕竟,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言辞一直都不是他的强项。就算里斯勉强愿意听,科尔也想不出什么可能说服他的话来,所以他就只能远远看着,在恐惧与犹豫中摇摆不定。

他看见里斯拿着一个包裹,与之相伴的是那个一头红发、有雀斑的法师。科尔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不过他偷听到所有人都在说他们要离开塔楼,去某个秘密的地方。

还有另一个人也要跟他们一起去。那是个黑发的女圣殿武士,也就是在陵墓中找到里斯那个。他清楚地记得她。她就站在离他一米半的地方,视线正好落在他身上,然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最后转身走了。他看着她的背影,释然地叹了口气。

科尔以前也见过她。他只知道她是圣殿队长,因为每个人都是这么称呼她的。他们对她很尊重,这就意味着她算是个重要人物。

于是他此刻便改为跟随这位圣殿队长了。也许她会说出里斯要去哪里,以及他还会不会回来。这代表科尔得前所未有地在塔楼上面的圣殿武士生活区待上很长时间。这令他感到无助,可他又有什么选择呢?

圣殿队长很忙碌。她首先在庭院里花了一个多小时同她的一名手下谈话,大概是交待她走后要他做的工作。科尔没怎么听,只注意到她也不知道她要离开多久,可能要一星期吧。

接着她见了另一个女圣殿武士,讨论大厅里所“发生”的事。科尔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在那底下都听到了骚动,但光是好奇还不足以让他上来察看。他只知道那时里斯被放出了牢房。

在他们将里斯带出来之前,科尔已经在他的牢房门前坐了好几个小时了。他紧盯着门口,清楚地知道里斯就在里面。他一直在想自己是否应该打开门。趁对方哪儿也去不了时,同其谈谈是否更合适些?但里斯很可能会以为科尔是来杀他的,不是吗?

科尔可接受不了再在他这个朋友眼中看到和其他人一样的神色。他宁可死掉。

他跟着圣殿队长走过各个不同的地方,最终朝着法师生活区的更上层走去。科尔战栗着踏上了那段阶梯——塔楼的这一部分是他绝少涉足的。这里的一切都有一种刻板、冷漠的感觉,就连圣殿武士们到了这里也会神情紧张。

他紧紧跟随对方,在她停下来开门时差点踩到了她的后跟。这里就是她的寝室吗?重要的圣殿武士就住在这种地方?而且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人物要同里斯去什么地方?他有麻烦了么?是因为科尔的缘故吗?

他渴望能问问她。正常人都是这么做的,而他也依稀记得自己来塔楼之前的生活,在那时连他都可以随便问别人问题,而且也有望得到答复。可现在他只能犹疑不定地在缄默之海中随波逐流,唯有在里斯偶尔的造访时才有所解脱。每次里斯离去后,他总是感觉很糟:这令缄默更难以忍受了。

那圣殿武士走进房间,科尔也跟在后面,刚好在她关门之前挤了进去。这里确实是间寝室,不过相当地小。里面除了一张简易床和将近占掉半间房的大衣柜之外,就没什么东西了。一扇小窗外可以窥见下面的城市,而窗台上放着几个石头小雕像。他好奇地走过去拿起了一个。它呈现出斑驳的灰色,看起来有点像一头坐着的狼,而且它凶狠的眼睛是红宝石做的。真诡异。

他把它放回到窗台上,可细小的碰擦声足够提醒圣殿队长转身四顾了。科尔吓呆了,他诅咒着自己的愚蠢。若是他将别人的注意力引向自己,她是有可能会注意到的——她之后会忘掉这事,并不能改变她此刻也许会看见他的事实。

她正在解开胸甲两侧的皮带,这时中途停下了。她扫视着房间,眉头疑惑得打成了一股结。科尔感到有一滴汗珠从他脸侧缓缓流了下来。他想要逃跑,却又不敢,那样一来她就铁定能看到他了。然而,要是她再向前一步的话……

但她没有。这名圣殿武士皱着眉头,又继续去卸下她的铠甲了。科尔缓缓吐了一口气。真险哪。

他安静地看着她脱下甲衣。他以前也见过裸体,比如在黑暗角落里结合的法师们。他也见过人们在金属大浴盆里倒满热水洗澡,并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下面的地坑里就有几个相当适用的水池。他过去还常常着迷于观看法师们的日常生活,这也包括他们换衣服和脱衣睡觉的时候。最终这一切都失去了吸引力。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把脸抵在窗玻璃上的孩子,窥视着一个温暖而舒适的房间,却总也进不去。

圣殿队长一件件地卸下了铠甲。笨重的胸甲首当其冲,然后是一对护肩,再然后是她前臂上的护腕。等她蹬下那双金属靴之后,她上身就只有一件汗湿的短上衣了。圣殿武士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地穿着那么多金属片到处走呢?他们真的认为会在转瞬之间投入战斗么?就对付那些甚至连盔甲都不穿的人?这又是一个他没法问别人的问题。

她一把将短上衣套头脱了下来,并放松地叹了口气。她的床边有一个床头柜,柜上放着一盆水。她拍碎了浮在水面上的一层薄冰,并把一块布浸湿,擦起了身子。科尔注意到她强健的躯体上有许多道伤痕,并好奇她是怎么受的这么多伤。

对方擦完了身,将衣柜打开,取出并套上了一件新的短上衣。科尔注意到她的眼神停留在了里面的某样物品上。她缓缓拿出了一本书,那是一本积灰的皮面上饰有阳焰标志的书典。科尔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书。开裂的皮面看起来十分破旧,简直被她一碰就会破损似的。

圣殿队长小心地拿着它,一根手指在封皮上滑过,她的脸色平和下来,表情既温柔又悲伤。她猛吸着书中泛黄羊皮纸的味道,封页仿佛在抗议般发出了清脆的撕裂声。

科尔无法理解。一本书能有什么特别的?下层的档案室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书,其中一些比这本都旧得多。它们只是放在那儿积灰,对他或别的人来说都提不起任何兴趣。

有力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他们俩都吓了一跳。圣殿队长合上那本书,并迅速地将它放回到了衣柜里。“怎么?”她叫着,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仿佛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一般。

没有回答,但门被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并不是什么普通人。这个人穿着黑色的铠甲,胸前有个奇怪的标志,而且带着一种强大的魄力,无疑是个领袖人物。他棱角分明的残暴面庞立刻令科尔感到了惊恐,但还不止是这样。他身上有什么特质,宛如在向科尔隐秘地述说着什么。这个人拥有的力量,与其他的圣殿武士完全不一样。

科尔以前从未见过他,而且一瞬间便觉得他很可怕。

“追索者首领兰伯特,”圣殿队长有些慌张,“我可以到您的办公室来的,您没必要过——”

对方举起了一只手。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她,而是在扫视着房间。他怀疑地眯起眼来,似乎忽然间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然后科尔就意识到了:他是在找我。他尽速地退到角落里,藏到了打开的衣柜后面。甚至这一动作都引起了追索者首领的注意。后者凝视着科尔的方向,但并没有准确地看向他……这个人知道这边有什么东西。他犹如一只感知到猎物就在附近的捕鼠动物,正等待着跳过去一击必杀的时机。

“有什么不对劲。”追索者首领说道。

这似乎令圣殿队长警觉了起来。她疾速穿过房间,走向放盔甲的地方,并从鞘中抽出了她的宝剑。她把它举在身前,环顾房间寻找着敌人。她的视线也扫过了科尔。

兰伯特没怎么在意她。“我来之前你在做什么?”他问道。

“在换下我的铠甲。”

“没别的事了?”

“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大人。”

科尔屏住了呼吸。当时他都确信那人会走到墙角,一把抓住他的脖子了。可对方只是不满地皱着眉头,朝圣殿队长看去:“这座塔楼让我太过紧张了。我本来觉得我……好吧,别介意。”

她有些不太确信地放下了她的剑。“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追索者首领?”

“是的。”他转身关上了门,然后从腰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紫色的小布包。伊万杰琳接下包裹,并打开了它,发现里面是三个小玻璃瓶。每个瓶里都装着少量的液体,泛着明澈的蓝光[ 圣殿武士的魔抗能力源自于日常摄入利瑞姆,利瑞姆成瘾症也是教会管控圣殿武士团的小手段。]。科尔感觉到有魔法熟悉的刺痒感。

圣殿队长似乎很清楚那些是什么。然而她皱了皱眉头,仿佛那是一份不受待见的礼物似的,并且迅速地又把这些小瓶包了起来。“谢谢您,追索者首领。”她说道,“但您没必要亲自送过来给我。”

“不。”他抚摸着下巴,仔细考虑着说辞,沉默令气氛凝重了起来,“我要对你说的话不能外传。”

“我明白了。”

“我派人去大教堂问了。我不知道巫师温妮是如何能够从教皇手中得到如此稀奇的授权的,但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双眉紧蹙。“那么……这是个好消息对吧?”

“这表示我们的行动照常。”追索者首领背着手踱起步来。在科尔看来,他非常不安。“不过我猜,教皇并没有意识到那法师的任务将带来的整个影响。”

“影响?”

“可能也没什么。巫师温妮对这个清修者的怀疑可能并不准确,抑或是他遇到了匪夷所思、不可能再有的情境。”他停下了脚步,“但倘若不是这样……倘若通过什么办法使他得已恢复,并由此证明宁静仪式有什么缺陷的话……”

圣殿队长失色道:“这种事可能吗?”

“我说了不,而且我坚信是这样。”追索者首领嫌恶地摇着头,向窗外瞟去,“但我同时也是一个老人,知道不可能的事在魔法的作用下,也一样会发生。假如那个法师发现宁静仪式有什么可以反转的可能,那我就希望你确保这事绝不会传入任何人的耳朵。”

她欲言又止,考虑了一会才又说道:“那您打算让我如何做到这一点呢,追索者首领?我是同三名法师到那儿去,而他们任何一个都实力不俗。”

对方朝她走去,把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直盯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严酷而热切。“你要明白宁静仪式牵扯了很多。它算不上是什么仁慈之举,但它使那些没有力量抵御恶魔之诱的法师们能免于另一种更为永久的解脱。要是让法环法师们觉得摆脱宁静仪式是有可能的,哪怕这么做很安全、甚至很明智,我们也一样会面临混乱的局面。”他捏住她的肩膀,“以和平与秩序的名义,我信赖你去完成这势所必行之事,伊万杰琳爵士。显然,在圣殿指挥官埃隆领导白色尖塔时所做的决定中,提拔你是他最英明的判断。”

伊万杰琳(科尔意识到这肯定是她的名字)站得笔直,一脸严肃。“谢谢您,大人。”她点头道,“假如真到了那一步,我会亲手了结此事的。”

“但愿不要到那一步。”

追索者首领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房间。他一把门关上,伊万杰琳便松懈了下来。她半躺在床上,双腿仿佛都快不听使唤了。她将紫色的包裹丢到边上,长叹了一口气。

科尔在角落里颤抖着。那个可怕的人终于走了令他感到释然,可现在他却犹豫不决了起来。如果刚才的密会他没理解错的话,里斯是不是有危险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去找到并告诉里斯。但要是科尔搞错了呢?要是里斯不相信他呢?

他应该怎么做是好?

里斯猛吸着新鲜空气,发现它比自己记忆中的更加香甜。

他们终于离开了熙熙攘攘的瓦尔皇城,那里总有成桶的脏水被泼出窗外,还一直弥漫着一股马粪和鱼腥的臭味[ 瓦尔皇城影射中世纪的法国巴黎。]。城门口的守卫们对他们这组人止不住地侧目而视:三名法师(尽管他们穿的是旅行装,但带着法杖还是很明显的)、一个全身披挂着盔甲的圣殿武士。就算他们卫戍的是白色尖塔所处的城市,这也显然不是这些人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象。他们巴不得这组人快点过去,连问话都没怎么问。

他不仅忘记了塔外的样子,也忘记了城外的风情。法师们偶尔是会在圣殿武士的护送下,前往某个需要应用他们魔法的地方,但那可不一样。里斯感觉自己解放了。他赞叹着路边成排的大橡树,它们在晚秋时节留下了黄褐的阴影和一抹亮橙。商贩的马车经过时,他都会向其微笑,就算车夫不敢同他对视也依然如故。看到一群孩子聚集在路边时,他大笑了起来,并喊着要撒钱。毕竟这也是奥莱伊的风俗,里斯很希望自己能有硬币用来丢他们[ 奥莱伊有设计用来任意消耗的纪念币,上面铸有家族纹章或是特定事迹,通常这些钱币的含金量都很小。]。

爱德利安可远没有那么热衷。他们骑在同一匹马上,她就坐在他后面,双臂紧抱着他的胸口,除了抱怨寒风和屁股痛之外就没什么话了。虽然她死不承认,但里斯知道她怕马。出塔楼时她看到这一牲畜,那种戒备的表情非常好笑。他确信她能应付过去的,而那正是出于坚定的决心。

伊万杰琳也同样保持着沉默。当他们经过路边的一座村庄,都可以听到那里演奏着活泼的音乐时,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人们在村子里的广场上跳着舞,还有三个精灵在木制舞台上弹奏着大键琴。里斯大声地询问他们是否能去看看情况,但这位圣殿武士严厉地提醒他,他们不是出来游玩的。她大部分时间都直盯着前方的路,任她那件深红的披风在清爽的微风中飘舞,没有说话的意愿。

然后还有温妮。

这名上了年纪的法师落在其他人后面,虽说伊万杰琳尖锐地指出他们需要更好地利用时间,可她也只是微笑着策动骏马安逸地小跑。温妮在她蓝色的法袍外面裹了一条厚重的披巾,而且似乎满足于从背包里挑出本书来,只要有日光就不停地阅读。当伊万杰琳试图询问她更多与任务有关的问题时,温妮的回答总是很模糊,最后圣殿武士干脆放弃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里斯情绪沮丧的话,那一定就是温妮的态度了。在他想来,他应该感激她将他从塔楼里弄了出来,但这样一来简直就更加令人难堪了。这个想法在他意识的边缘拉扯,不断削减着他起初的快乐,到头来他也差不多跟其他人一样安静了。

终于,在他们接近大道上第一个旅馆时,伊万杰琳要求他们停下。这类建筑在大路上相当常见,在中心地带就更是如此了。它们都是些坚固的石造建筑,能为商贩和旅行者们提供安全的庇护,蓝色的石瓦屋顶在远处也很容易看见。这座旅馆看起来收拾得挺好,门外挂着的帝国徽章光亮如新,而里面的院子里满是马匹和马车。

伊万杰琳似乎不太愿意进去,但他们确实需要在塔楼里弄不到的旅行用品。爱德利安宣称她要跟圣殿武士同行,不过里斯很清楚,她可不需要伊万杰琳的陪伴。她只是想下马。

于是他同温妮一起先行离开了。他们俩乘着马到了旅馆门外,这里唯一的响动就只有从周围树林中呼啸而过的风声,旅馆楼上一扇窗子的两页护窗被吹得反复开关着。

温妮合上书叹了口气,她一直在假装没注意里斯正凝视着她。“可能会下雪,”她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云彩道,“来的可真早,不是么?”

“是啊。”

她神秘的微笑慢慢消失,眉毛倒是皱了起来。“很好,里斯,”她叹道,“假如你有什么要问的,那么现在正是时候。”

“你说得对。”他在马鞍上侧过身正对着她,“我为什么要来这儿?”

“我告诉过你我的任务了。”

“但那并不是你需要我实施这个任务的原因,”他厉声道,“别拿灵媒的身份来忽悠我。你跟我一样熟稔灵体,甚至还更优秀。”

“很可能吧。”

“你是需要一两个法师帮你举行进入影界的仪式,不过任何法师都可以。所以叫上我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

“因为你是我儿子。”她代他说完了。

里斯忽然想要咒骂几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他不得不看向别处,视线停留在了一个小女孩身上,她就躲在离他不到三米的小树丛里。她最多只有八岁,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瞪着他们俩、或者不如说是他们俩的法杖。孩子们会如此着迷于魔法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吗?他们还需要时间和教会的教导,才能学到真正去畏惧它。

“那这就是理由啦?”他问道,“大约十年之前,我压根就不认识你。费罗登的瘟潮过后你来找我,并做了自我介绍……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

“我想要见见我的儿子,”她说,“想看看没有我的指导,他能成为什么样子。我确实做到了。”

“那现在你又想怎样?你不需要我来完成你这个任务,你甚至都不需要到白色尖塔来,可你还是来了。”

“我不是专门到白色尖塔来找你的,里斯。在我见过教皇之后,那里是离得最近的法师塔。”她将肩上的披巾裹得更紧了些,凝视着旅馆门口的方向,犹如期待伊万杰琳和爱德利安会出现一样。“我到那儿的时候,就听说你被关进了地牢,作为谋杀案的主要嫌疑人,接受真理追索者的调查。”然后她严厉地看着他,“十年前我看到的是一个不需要我再做什么的男人。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他吼道,“我没杀过任何人。”

“照圣殿武士们所说,你所做的一切都令他们不这么想。”她嘲弄地哼了一声,“并且你还跟自由派的人混在一起。我本来还觉得你挺聪明的。”

“不是每个法师都喜欢像只训练有素的战獒一样翻过身来装死的。我们已经不是孩子了,可圣殿武士们还是把我们当小孩对待。”

“那是因为你们之中许多人的行为就像小孩一样。”

“你就是这么想的么?”他又一次感到火冒三丈,而且这一次他都懒得控制情绪了,“伟大的大法师要教导我们责任意识?你还记不记得住在塔楼里是什么滋味,或者至少想一想我们这些还在里面的人会是什么滋味?在柯克沃的叛乱之后——”

“我们非得重复那次争吵吗?”她打断道。

“我想不必,没什么意思。”他们就稳坐在鞍上不说话了,只有大风在头顶上呼号。那枚挂着的帝国徽章慢慢地前后摇摆起来,声音吱嘎作响。感觉很冷。温妮也感觉很冷。话不投机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自他见到她以来,话就憋在心里好几年了,此刻他感到它膨胀得愈发厉害。

小女孩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从藏身的小树丛里冲了出来,飞快地跑向远处,彷佛有人在追她似的。他们俩都没有看她,而是在紧张的气氛中一动不动地保持沉默。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呢?”他最终问道。

“这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

“要是我早知道你会有这种反应,”她叹道,“那我或许就该把你留在牢房里。也许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真够扎心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便摇了摇头。“你变了。”他咕哝着。

“要说这种话,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够呢。”

“我记得十年前见到的那个女人,”他说,“我本来推测自己来自于费罗登的一个家庭,但被带走时太小了,记不起家人了。我半生都在想我的妈妈是谁,之后她就突然冒出来了。她是一个如此热情、和善的女人,而且她还是一名英雄。她是我的妈妈很令我自豪。”

温妮一言未发,眼睛依旧盯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那个女人告诉我,她很高兴我们终于见面了。她告诉我她还会回来的……而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她。我还在想她出了什么事呢。”

“我就在这里。”她生硬地说道。

“我见到的那个女人可不会站在大礼堂里,对我们说忍耐比追求希望更好。她也不会去游说巫师学院,说什么投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那我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他耸了耸肩。他还能要求她什么呢?首席巫师埃德蒙德有一次曾对他说,在法师身上有时是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们毕生都与世隔绝,到最后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本来就是俗世的一员。他记忆中的温妮既温柔又有同情心,一点都不专横冷漠。此时在他面前的似乎不太可能是那同一个女人。

但或许他还是应该感激她。即便这只是暂时远离他的宿命,也要比什么都没有强。无论如何,他“暂时”是从塔楼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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