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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就是尖塔[ 即白色尖塔,瓦尔皇城法师圆环的所在地,后详。]之幽灵。
这个令人不快的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科尔的脑海中浮现。人们说,幽灵并不存在,死者并不能真正地行于现世,然而还依然有些人迷信这些。他们相信死去的人会在前往上帝身边时迷路,并永远漂泊在一片阴影之地。
科尔没有死亡。但同时他又不存在,并且还行于现世。
他曾无意间听到一对法师谈起过他,不过他们只是随口聊聊罢了。他看到他俩深夜里在白色尖塔黑暗的走廊上紧紧偎依。在这座巨塔里,有许多类似的隐蔽角落,可以让法师们躲过那些圣殿武士看守者多疑的视线。但科尔对这些地方了如指掌。
科尔对于法师本身倒是知之甚少,可他知道他们溜出自己的房间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塔楼里几乎没有和善的圣殿武士,他们大多数都认为法师们一直在密谋要实施言语无法表达的可怕罪行……而实际上通常都是些平淡无奇的事。他们的对话大多是些闲言碎语,有时是相互诉说着自己的秘密,有时是无聊地八卦别人的感情纠葛,还有时会探讨他们对某些无法公开谈论之严肃话题的认识。不过,他偶尔也会遇到为了浪漫约会而溜出来的法师。他们偷偷地肉体交叠,对于连如此短暂的时刻都要违规获取的他们来说,这种亲昵行为也充满了绝望的冲动。
科尔是偶然间发现提及他的这对法师的,当时他路过阴影,正听到他们在低声耳语。其中一个是拥有麦秆色长发、相貌平平的女子,另一个是位身材瘦削的精灵男孩。他认识他们俩,但也仅仅是见过。他们都是年龄较大的学徒,也就是那种没什么魔法天赋,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准备劫礼[ 法环学徒最终的考试,进入固定影界抵御恶魔引诱,失败会被圣殿武士当场杀死,而长期逃避劫礼将被转为清修者。]的。再过几天,他们就会被圣殿武士叫去参加这最后的考验,之后科尔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抑或是看到他们被剥夺施法能力,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清修者,在过道里漫步,注定了要毕生无意识地为折磨他们的人效力。
科尔忆起了他们眼中的恐惧。相貌平平的女子展示了脸颊上的瘀伤,那斑驳的紫色已经开始褪去了。两人在藏身处里暗中观察,警惕着任何有守卫接近的迹象,包括最轻微的声响都不放过。就连一掠而过的老鼠都会吓他们一跳,但他们并没有离开藏身处一步。
尽管他们如此警戒,却根本注意不到科尔的接近。他原本就知道会是这样。他直接走到他们身旁,靠过身去倾听。
“我跟你说,我看见它了。”那女人略带着敬畏坚持道,“我当时经过下面的走道,正帮巫师戛棱去拿本书,它就在那里。”
“那个幽灵。”精灵男孩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噢,能有飞龙就不能有幽灵吗?”她的声音变得愤慨起来,“教会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影界里的某些东西他们不可能会——”
“那可能是一只恶魔。”
她停顿了,因为突然害怕起来而面色发白:“不过……它并没有尝试与我说话啊。我甚至都不确定他看到了我。当时我想那也许是一个迷路的访客,但我跟着它转过角落时,它就这么不见了。”
精灵男孩皱了皱眉头,他的低语声轻得连科尔都很难听清了:“你知道他们的教导的。恶魔在一开始现身时,并不会把它的危害性表现出来。它会化成某种令你感到好奇的玩意,等到后面再开始腐蚀你……”
她担忧得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目光呆滞。她的视线正好透过了科尔,而他脑中只掠过了一个想法:她当时真看到我了吗?
精灵男孩叹了口气,紧紧抱住了她,喃喃着安慰她说他的警告并不代表什么,或许她是对的。女子木然地点点头,忍住了泪水。“它是什么模样?”他最后问道。
“你是在取笑我么?”
“不,我真想知道。也许它是某个圣殿武士假扮的?”
“你觉得我至今还不认识这里每一个圣殿武士吗?有几个我比自己所希望的都要了解。”她摸了摸脸颊上的瘀伤,而精灵男孩现出了怒容,但什么都没说,“不,他穿的不是盔甲或法袍。他就是个男的,不比你大多少。他头发蓬乱,大概是金发吧?他身上的皮衣看起来需要好好洗洗了。也有别的人看到过他,而他们的描述也与我看到的相符。”
“或许他是地道里的一个工人。”
“那下面还有人工作是啥时候的事了?”
他显得无言以对,但随即耸了耸肩:“我明白,只不过……”
“我近到都看见他的眼睛了。”女子皱着眉头回忆道,“他看起来非常悲伤,仿佛是他在下面迷了路。你能想象吗?”她发起抖来,而精灵男孩咧嘴一笑给她安慰。
“那这就是臭名昭著的尖塔幽灵了。其他人会嫉妒死的。”
她回以淡淡一笑:“我们或许还是不要再说了。”
“不说了。”
他们又在那里呆了一会儿,科尔也停留下来。他希望他们能再多聊聊那女子所看到的幽灵,可他们没有。他们在黑暗中握着手,倾听高处的塔楼礼拜堂里远远传来的模糊圣歌。午夜的祷告结束后,只余一片沉寂,那一对法师也不舍地回他们各自的房间去了。
科尔没有跟着他们,而是坐在他们坐过的地方,让内心充满寂寥。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恶魔。据他回忆,他之前没有见过恶魔,也没被它们传过话,除非有哪个人是恶魔不露痕迹地假扮的,不过这也不太可能。那就是幽灵了?他还是不怎么确定。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这座塔楼的时候。和他之前的任何一个法师一样,他是恐惧万分地来到这儿,被一个圣殿武士粗暴地拽着穿过走道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地方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们走了多长的路才到达这里——这趟旅程中的大多数时间他都蒙着眼睛或是失去了意识,而他那个没有同情心的抓捕者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他所知道的就只有他们准备要杀了他。
他还记得自己被推下一条幽暗的走廊,下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学徒急急忙忙地躲开。他们大多都移开了视线,这更加剧了科尔的恐惧。他正被带往一间地牢,一座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黑暗深坑,因为他的罪行就是生为法师。圣殿武士们要叫他做什么时,就是用这个词来简略、粗鲁地称呼他的——“法师”。在那天之前,科尔怎么都不会把这个词跟自己联系在一起。他只从牧师们口中听到过这个词,它是指代那些被上帝所诅咒之人的暗语。
而那时他也是其中之一了。被诅咒之人。
他们把他丢进了牢房。他躺在里面潮湿的石地上痛哭。他估计会被打一顿,但没人过来。牢房的门倒是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紧紧地关了起来。起初科尔感到了宽慰,但随后其他的人都走光了,他的宽慰便荡然无存。看不见的生物在他周围蹿来蹿去,用刀片般锋利的牙齿啃咬着他。他曾试图爬离它们,然而却无处可躲、也无计可施,只有蜷缩成一团祈祷着。
他在寒冷与虚无之中祈求死亡。无论怎样都比等待圣殿武士们回来,看他们又为他准备了什么样的折磨要好。牧师们说恶魔会被法师们所吸引,并把他们转化成可怕的憎恶,然而科尔无法想象还有什么能比圣殿武士更为骇人的。他再怎么闭紧眼睛,也没办法将他们冷漠的眼神从心头抹去。
他不想成为一个法师,不想知道要如何成为法师,也不觉得魔法这个概念有什么伟大之处。他诚心诚意地一遍又一遍向上帝祈求救赎。他祈祷让圣殿武士们忘记他的存在,祷告到嗓音嘶哑。
然后他的愿望实现了。他们真的忘记了他。
他或许是死在了那片黑暗中,并遭到了遗忘。也许这就是幽灵的由来: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却拒绝接受这一点。于是他们留了下来,在不再需要他们的现世中徘徊。
他紧紧闭上了眼睛。上帝在上,他默想着,如果我已经死了,就给我点启示吧。您不是应该像那些牧师们所说的那样,想让我待在您的身边吗?请别把我丢在这儿。
然而并没有回应。从来都没有。
如果他死了,那他为什么还需要睡觉?为什么依然会饥饿、会呼吸、会出汗?这些都不是死人做得到的。无论他们怎么称呼他,他可既不是幽灵也不是恶魔。
然而这也不代表他是真实的存在。
白色尖塔的上层挤满了人。这座巨塔有好多层,阳光充满了广阔的空间。科尔很少到上面去。他在这下面,和圣殿武士已然忘却和想要遗忘的一切呆在一起,可要舒服得多。塔楼基座深深插进地下,这儿就是他的家。
塔楼靠近地面那一两层挺普通的。其中包括厨房贮藏室、军械库——这个巨大房间里面的武器和装备,足以供应一支圣殿武士大军。在那底下是档案室,一排排的房间里都装满了楼上的几个图书馆用不着的书。
这里有关于魔法的书,但也有关于音乐和哲学的书、用失传文字写的书、甚至连一些禁书都被锁在这里。平时档案室里空无一人,但有时候科尔也会发现某个法师一连好几个小时在里面秉烛阅读。他永远也想不通这些字句与图画有什么好玩的。书对他来说全都只是些旧纸张而已。
档案室下面的那几层可就有意思多了。那是塔楼里最为古老的一部分,被称为“地坑”,除了科尔之外,几乎没人进到深处探索过。封在砖石后面的,是很久以前便被水浸没的通道,由于被忽略而在逐渐崩溃。摇摇晃晃的阶梯通向古老的储藏室,其中一些唯有满屋的尘土,而另一些则放着外观怪异的遗物。还有一座陵墓静静地肃立,纪念着几个世纪前死亡的圣殿武士们,被遗忘的英雄们那些褪色的雕像高踞在大理石骨灰盒上。他曾在这里找到了藏匿财宝的地方,而财宝的主人们早已作古。他还曾沿着黑暗的隧道转圈圈,其中一些倒塌了,甚至通进了城市的下水道。上面的人会知道这些吗?
除了地坑的中心区域以外,他熟悉其中的每一部分。那中间就是地牢,成百上千的牢房分布在好多楼层里,比圣殿武士们所希望的还要多,更不用提他们实际使用的了。用旧的那些牢房里,还无声地回荡着受刑人的呼号,宛如刻印在石块上一样难以磨灭。这令科尔毛骨悚然。他会避开地牢,不是事关重大、非去不可时绝不踏进一步。
现在就到了这样的时刻。
他们在地牢里不用火炬,而是把发光石放在玻璃提灯里来代替。这些石头像火焰似的摇曳,但发出来的却是蓝色的冷光。他知道这是魔法,因为他经过时能感觉到它轻抚着他的肌肤。虽然如此,提灯的亮度也只是勉强够用而已,刚好能让守卫看到他们自己的脚下。
地牢只有一个入口,这个吓人的门厅里有拱形的圆顶,以及好几扇能够瞬间关死的大铁门。一旦有人被关在里面,就会被墙上的黑洞里飞出的长钉扎死。科尔走过去时打了个寒颤。地牢里还有其他的死亡陷阱。圣殿武士宁可把囚犯弄死,也不能让他们逃出去,而墙壁上的陈年焦痕就代表着曾有人以身犯险。
门厅的另一侧是一个警卫站,房间里简单地摆着一张小桌和两把椅子。他看到桌上有一瓶打开的红酒、两只半满的高脚杯,还有装着晚餐那点残羹冷炙的碟子。一件斗篷挂在墙上的挂钩上,其下的地上放着两顶斑斑泥垢的头盔。房里没有守卫,而内侧的门敞开着。他们一定是进去了。
科尔迟疑地走进了监牢。或新鲜或陈年的恐惧味道立刻便冲进了他的鼻孔。这里的牢房经常使用。他完全不知道此时这里关了多少囚犯,不过肯定至少有一个。他可以听到从走廊深处传来了害怕的呜咽。
同时也有笑声,夹杂着两个男子的闲聊。他们的声音在监牢里回响着。科尔蹑手蹑脚地朝里走去,最后看见了前头那一线蓝色的微光。两名身穿铠甲的圣殿武士站在一个打开的牢房外面,其中一人举着发亮的提灯。两人都没有戴头盔,因此他认出了他们俩(可他所知有限,并不清楚他们的名字)都是无情的猎手。这些圣殿武士已为组织效力多年,再多的同情心也被碾为了尘土。
“小心点。”拿灯的警告着,“这家伙知道如何施法变火。”
另一个被科尔称作“大鼻子”的人轻蔑地嗤鼻道:“我倒想见识见识。”
呜咽声就是从牢房里传出来的。拿灯的别转脸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担心呢。我们抓住她以后她就没什么斗志。现在就更少了。”
“呵呵。你觉得她挺得过去么?”
“大概挺不过去才更好。”两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而绝望的哭声更响了。大鼻子耸了耸肩,把牢房的门关上了,继而在一大串铁钥匙中摸索着,找到了需要的那一把。锁簧带着不祥的声音滑回了原位。
那两个圣殿武士转过身,相互耳语着朝科尔走来。那是在讲笑话,接着就是一阵残忍的嗤笑声。他就站在原地,紧张地屏住呼吸看着他们接近过来。然而当他们到他身旁时,他们做了与绝大多数人一样的事:绕开了他,却完全没在意为何要这么做。这不可能是必然的结果,而科尔也总是半期待着有人能看到他,甚至可以说很希望这样。
他趁大鼻子经过时取下了他腰带上的钥匙环。
之后他们就离开了。提灯被他们带走了,监牢里没了唯一的光源,现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科尔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等待他们的脚步声消失。他仍能听到牢房门后微弱的哭泣声。附近有水滴落在岩石上,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老鼠吱吱叫着从墙里探出身来。但其他的牢房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就算有囚犯,也一定是沉睡或昏迷着。
他应该行动了。他想要挪动脚步,然而却动弹不得。他感觉失去了形体,仿佛自己也是由阴影所构成,一跨出去就会永远迷失在它们中间。恐慌感油然而生,他不禁汗流满面,心脏狂跳起来。
现在不行,他畏缩着。还不行!
科尔将手伸向墙壁。他部分担心自己的手会直接穿过去,并令他蹒跚跌倒……然后就摔落下去。他将一直往下掉,连最后的尖叫都被漆黑所吞噬并就此湮没。但他的手碰到了石墙。上天保佑这冰凉的石墙。他心怀感激地喘息着,把脸蛋贴在了上面,让它的坚硬与寒冷刮过他的肌肤。
他的呼吸和缓下来。他依然在颤抖,但他还是真实存在着。
还不算太晚。
他在口袋中摸索着,拿出了一个小布包。他慎重地将它解开,现出了一块散发着青蓝色光芒的发光石。为了之后要做的事考虑,他是需要光亮的。
他试了好几遍,才找到了圣殿武士用过的那把钥匙。它无声地转动着,可最后锁簧却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弹了起来。他顿了一下,里面的哭泣声也陡然停止了。科尔来不及察看这噪音是否会引起守卫们的注意,便直接拉开门走进了牢房。
发光石照亮了这个积着一层污垢的狭小囚室,里面除了一只桶子和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以外空无一物。女孩穿着一件破烂而肮脏的衣服,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那女孩黑色的头发用潮湿的绳子扎成了马尾,垂在肩膀两侧,而她反射性地用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脸。
很长一会儿科尔什么都没做,只是左右脚交替独立着观察她。随后他弯下身,把发光石放在旁边地上。它更加剧烈地摇曳着,使他投在墙壁上的影子疯狂地跳起了舞。即使是在牢房的秽气中,他仍旧闻得出女孩的味道:浓重的汗味、杂以些微的呕吐物。她正战栗着,无疑是以为他是来伤害她的。所以他就等候着。
一段时间之后,她那对通红的眼睛藏在胳膊后面窥视过来。她挺漂亮的,至少曾经挺漂亮。此时此刻她憔悴而又疲惫,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磨难才落到了这里。这个女孩眨眼看着发光石的光芒,在费解和恐惧之间游移不定。她瞪向了科尔,而他便同她对视着。
“你能看得到我。”他说着,明显感到了宽慰。
女孩像被揍了一拳般大叫一声,尽可能爬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她退到了牢房的另一个角落里,犹如一只被关进笼子的动物一般,激烈地喘着气。她用肮脏的双手挠着墙壁,仿佛这样一来她就能穿过去似的。科尔继续等着。她绝望的举动逐渐慢了下来,她的眼睛再度死死地盯住了他。
“你能看得到我。”他重复道。这一次更加自信了。
“我不是故意把它烧毁的,”她喘着粗气低语道,“火焰从我手中窜了出来,可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努力想要警告他们……”女孩合上了眼睛,泪水从她脏兮兮的脸颊流下。她用颤抖的手擦了擦脸,把脸上的泥垢都涂花了。
科尔等待着。终于,她的啜泣声平息了,她又看向了他,这一次更加谨慎了。他依旧蹲在远处,动都没有动过,他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好奇。
“那你是个法师啦?”她问道,“他们说过会有个法师过来。”
他迟疑了下。“不是。”
“那么……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科尔。”
这可不像是她所要的答案。她期待地看着他,但他什么都没说。“不过……如果你不是个法师,”她最后开口问道,“那么你到这儿来干嘛?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来是因为你能看得到我。”他把手探进了自己的皮背心,从鞘中拔出了一把匕首。这是一把华丽的小刀,黄铜刀柄被精心雕刻成了龙头的形状。刀身在蓝光中闪烁着,而那女孩的眼睛紧紧盯着它,一副满不相信的样子。“他们把你带到这儿时我就感觉到了。”他继续说道,“我在见到你之前,就清楚你看得到了。”
那女孩张了张嘴,随后又啪嗒闭上了。等她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很小很小:“你是要……杀了我么?”
“我想是的。没错。”
她轻抽了一口冷气。“就因为我是个法师?”
“不,不是这样。”
“那么……为什么呢?我对你做过什么吗?”
“你没有对我做任何事。”情感涌了上来,被他压抑在心底的绝望此刻正竭力想摆脱出来。这使他呼吸困难,于是他把头靠在膝盖上,前后摆动了一会儿。他部分希望那女孩能趁还有机会时,对他使用她那些魔法。她会像那圣殿武士所警告的那样施法变火吗?那会是怎样的景象啊?她能够杀掉他吗?
然而她什么都没做。科尔努力找回重心,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继而又抬眼看着她。那女孩僵住了。她无法将视线从他的匕首上移开,而且或许根本就没想到她可以想办法阻止他。
“我正在……逐渐消失。”他咕哝道,“我可以感觉到自己如同沙石一般逐渐崩解。我不得不这么做,对不起。”
“我会尖叫的。”
可她并没有尖叫。他看得出来,她一意识到这么做最多也只会把圣殿武士们叫回来,这个主意就自动消散了。即使像这样直接面对一个拿着武器的男子,也没那种方案糟糕。他简直太清楚这一点了。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缓缓地瘫倒在地上。
科尔一寸一寸地靠过去,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搏动。他伸出手去,接触到了那女孩的脸颊,而她并没有闪躲。“我可以将其消除。”这语调很温和,而他又举了举匕首,证明自己能够兑现诺言,“我可以将痛苦和恐惧迅速地消除。你不必呆在这里,等着看他们为你准备了什么。”
她审视着他,平静得可怕。“你是恶魔吗?”她最终问道,“他们说法师常会碰到这类事情。恶魔会过来把他们变成怪物。”紧接着她微笑起来,那是一种了无生趣的苦笑,正映衬了她死气沉沉的双眼。“但你不需要这么做了。我已经是个怪物了。”
他没有回应。
“我说过我不是故意把它烧毁的。我也是这么告诉他们的。可我撒谎了。”她将实情吐了出来,宛如那是冰冷的毒液一样,“我听到我的妈妈、爸爸,他们都在尖叫,而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希望他们被烧。他们死了真令我高兴。”
女孩说完了秘密,深吸一口气并眨去了眼泪。她期待地看着科尔,而他只是叹了口气。“我不是恶魔。”他说道。
“可……那你是什么呢?”
“不知道。”他站起身来伸出了手。她踌躇了下,但随即便木然地点了点头。他把她拉了起来,她就站在他面前几寸的距离。在发光石的蓝光包覆下,他们之间有了一种奇怪的亲密感。他可以看见她肌肤上的每一道伤疤、脸上的每一条泪痕、头上的每一缕头发。
“看着我。”他要求她道。
她疑惑地眨着眼,不过还是照着做了。
“不,看着我的眼睛。”
于是她便顺从地与科尔对视着。他正准备要杀她,而她很清楚这一点。他的一生短暂而籍籍无名,很快就被所有人忘却了,可此时此刻对她而言,他就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她知道他是什么了。科尔是她的救赎,是她逃离这个充满恐怖的世界之通道。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厌倦与解脱,与恐惧掺杂在一起。他的视线被定在了她的眼中,而他感觉到了真实的存在。
“谢谢。”他吸了口气,将匕首插进了她的胸口。
她震惊地喘息着,不过并没有移开视线。他用力前推,将刀子深深扎进了她的心脏。她剧烈抽搐着,口中喷出一股殷红的鲜血。然后,伴随着最终的战栗,她倒在了他的怀抱之中。
科尔紧紧抱着她,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在她的生命渐渐逝去的同时,他吸收着每一个瞬间。这一刻仿佛将永远延续下去……之后她就死了。
他颤抖着让尸体从匕首上滑落,没有生息地倒在地上。他只是依稀地意识到匕首上、手上、皮背心前侧都沾满了温暖的鲜血。他无法不去看那双空洞地凝视着的眼睛。他跪下来将其合上,在她的眼皮上留下一抹猩红。然后他蹒跚后退,倚靠在牢房的墙壁上,呼吸都很困难。
你得做个了结。
他鼓起剩余所有的勇气,从她身上扯离了视线。他好像一个醉汉一样,跌跌撞撞地朝发光石走去,把它从地上捡了起来,包回了布里。牢房里便再一次陷入了安详的黑暗。他从容地慢慢呼吸着,总算是控制住了自己。
他几乎都忘记了有羁绊是个什么样子,忘记了从属于这个世界的感受。他感觉很可能圣殿武士们会迅速前来查看,从而整个白色尖塔都将一下子明白他是谁——混入他们之中的出逃法师。尖塔之幽灵。
他们会带来他们的魔法与长剑。他们会将他打倒在地,然后他会再度被锁进牢房。他将在黑暗之中一筹莫展,直到他们过来一举把他干掉。这一次他们不会再遗忘他了。这一次门将被打开,他们会看到他就躺在那儿,而到那个时候,他会乞求他们结束这一切。
可是没有人来。
根本没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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