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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宵船

 一
 
一 抹红色的晚霞挂在天际,宛若一面旗帜。在这个傍晚,水流和天空都那么清澈,海水清得简直能看清那爬过平静海底的章鱼。
有一船上人家,从中午时分起就把小船拴在了饰磨湾的河口。当黄昏临近时,船上便冒起了寂寥的炊烟。
“你冷不冷?风变凉了。”阿杉一面折着柴薪续进陶炉,一面对着船底说道。
草帘下面有一个孱弱的病人,看上去并不似水手妻子,正恹恹地枕在木枕上,苍白的脸有一半藏在了被子里。
“不冷……”病人微微摇摇头,然后又稍稍欠起身子,朝着正洗米熬粥的阿杉拜求道:“婆婆,您从前一阵子起不就一直感冒吗?我的事您就不用太操心了……”
“没事。”阿杉摇摇头,“你不用那么客气。养着吧,阿通。搭截你心上人的船不久就会来了,你多吃点粥,养足了精神,好好等着。”
“谢谢婆婆。”阿通忽然眼泪汪汪,隔着草席凝望起海面来。
海面上虽然有几条钓章鱼的船和货船,可她所等待的从堺港通往丰前的客船却连船帆都没看见。
阿杉搅了搅锅,又瞅瞅炉口。不久,锅里的粥便咕嘟咕嘟地沸腾了。云渐渐地暗了下来。
“奇怪啊,怎么这么晚。不是说再晚也能在傍晚前赶到吗,怎么还没见个影。”海上风平浪静,船却迟迟不来。阿杉等得心烦意乱,一面絮叨着,一面频频地朝海面上瞭望。
不用说,今天傍晚要在这儿靠岸的自然是昨天离开堺港的太郎左卫门的船只,船上搭载着要前往小仓的宫本武藏。这在山阳一带的街道早就传遍了。一听到消息,姬路藩青木丹左卫门的儿子城太郎便立刻派人到赞甘的本位田家报了信。得到报信的阿杉又立刻带着这个好消息赶到了村里的七宝寺,阿通正在那儿养病。
去年秋末,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里,阿通去佐用山的山洞里解救阿杉,反遭阿杉一顿毒打,结果便昏了过去。从次日早晨起,一直到现在,阿通虽然渐渐恢复了意识,身体状况却大不如前。
原谅我吧,只要你能解气,怎么打我这老太婆都行。阿杉之后每次看到阿通的身影时,便总会流着忏悔的眼泪这么说。如此一来,阿通反而觉得惶恐,更加痛苦,便安慰说,自己的身体从前就落下了病根,全然不是阿杉的过错。
这是事实。阿通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患病的经历。数年前,在京都的乌丸光广府里时,她就曾卧病数月。这一次,连早晚的症状都与上次非常相似。她一到傍晚就会发起低烧,还伴随着轻微的咳嗽。身体日渐消瘦,使得她那美丽的容貌愈发动人,反倒让人觉得这种美有过度雕琢之嫌,不禁心生怜悯。

 二
 

 是,阿通的眼睛里却总是充满了欣喜和希望。喜的是,阿杉不仅原谅了自己,同时也意识到她对武藏和所有人的误解,已完全洗心革面,变成了一个慈祥的老婆婆。至于希望,那便是她总觉得与心上人相会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从那以来,阿杉完全换了一个人,她逢人便说由于从前的罪过和误解,给阿通带来了不幸,作为补偿,就算当面给武藏先生下跪赎罪,也要为阿通求得一个好身体。自己一族的人就不用说了,即使面对着村里的所有人她也毫不避讳,还亲口说从前的婚约早就废弃了,阿通将来的丈夫非武藏莫属。
至于武藏的姐姐阿吟,虽然阿杉在悔悟之前为骗阿通出来曾撒谎说她就在佐用村附近,可事实上,自从武藏出逃之后,阿吟便暂时寄身到播磨的亲戚家,据说后来便嫁至他处,之后就杳无音信了。
因此,阿通返回七宝寺后,若说从前的老熟人,也就数阿杉最亲近了。而阿杉也早晚去七宝寺探望阿通,服药了吗,吃饭了吗,今天感觉如何?真心地照顾她,鼓励她。有一次,阿杉甚至还动情地说,上一次在洞里时,要是阿通活不过来了,她都有一块死的想法。由于阿杉一直是个诡诈之人,阿通起初对阿杉的忏悔也抱着怀疑的心态,可随着时日的增长,阿杉的真情反倒愈发浓厚细致起来。
没想到婆婆竟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有时,就连阿通都觉得从前的阿杉与现在的阿杉判若两人,本位田家的亲近者和村人们自然更是啧啧称奇:她的变化怎么这么大?
其中,比任何人更能体会这种幸福的,当是阿杉自己。无论路人、打招呼的村人还是近邻,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与从前完全不同。个个都对她笑脸相迎,年过六十之后,她才头一次体会到被尊为一个好婆婆的幸福。甚至还有人当面夸奖她:老婆婆最近连脸色都变得红润了。或许吧。阿杉婆有时也会偷偷取出镜子,端详自己的面容。岁月无情。刚离开故乡时尚有一半黑发,如今已经一根不剩地全变白了。心老了,脸也老了,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纯白的人。

 三
 

 说武藏先生将搭乘朔日离开堺港的太郎左卫门的船赶赴小仓。当从城太郎那里得到武藏即将路过的消息并探问阿通该怎么办时,不用说,阿通的回答自然是“去”了。
尽管每到傍晚便会发起低烧,需要小心地将身体裹在被子里,可阿通并未病到连路都不能走的地步。于是她立刻从七宝寺起程,一路上,阿杉像守护自己的孩子似的照看着她。当在青木丹左卫门的家宅里借宿时,丹左卫门说道:既然是通往丰前的客船,必定会停靠饰磨。为了卸货,大概会停留一夜。藩里的人也都会去迎接,为避人耳目,你们两个待在河口的小船上就行了。一旦有能见面的机会,我们父子会帮你们安排。
只好这样了。于是,二人当日中午前后便赶到了饰磨湾,阿杉让阿通在河口的船上休息,又让人从阿通的乳母家里拿来一些日用品,然后就焦急地等待起太郎左卫门的船来。
正巧,在阿通乳母家染坊的篱笆附近,另有姬路藩的二十多人也在等着武藏,他们甚至还备好了迎接的轿子,要为他设宴壮行,同时也想一睹他的风采。其中既有青木丹左卫门的身影,也有青木城太郎的面孔。
姬路的池田家与武藏,无论是在同乡关系方面,还是在武藏年轻时的经历方面,都有着深厚的因缘,自然会以武藏为荣。出迎的池田家藩士都抱着这种想法,丹左卫门和城太郎也都认同。可他们唯独担心一件事,就是千万不能让其他藩土看到阿通的身影,招来误解可就不好了,而且也可能会给武藏带来麻烦。出于这种考虑,他们便特意把阿通和阿杉远远地安排在河口的小船上。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海面已沉浸在暮色中,晚霞的茜色也已淡去,不觉间青黑的夜色已四处弥漫,却连个船影子都没有看见。
“是不是来迟了?”一人回头望着其他人,说道。
“不可能。”仿佛是自己的责任似的,一名藩士回答道。这名藩士在京都的藩邸中一听到武藏将于朔日乘船起程的消息后,便立刻快马赶来通知。“在船出发前,我已经派人到小林那里确认过,说是朔日起程没错。”
“今天风平浪静,不会那么迟的。估计不久就会来了。”
“既然没风,帆船就行得慢了,当然就会迟一些了。”
人们站累了,有的在沙滩上坐下。不觉间,白色的长庚星已升至播磨滩上空。
“啊,看到了。似乎就是那个帆影。”
“噢,果然。”
人们骚动起来,成群结队地朝海边的码头涌去。
城太郎则悄悄地从人群中溜出来,跑向河口,朝下面的篷船大声地报起信来:“阿通姐,老婆婆,看见了,武藏师父乘的船出现了。”

 四
 

 晚靠岸的堺港的太郎左卫门的船,人们翘首以待的武藏所搭乘的便船,正从海面上驶来。
“哎?看见了?”听到城太郎的报信,小船的篷子顿时摇晃起来。
“在哪儿?”阿杉站了起来。
阿通也忘乎所以地要起身。
“危险!”阿杉慌忙抱住就要抓住船舷站起来的阿通。她自己也一欠身子,“哦,就是那艘啊。”
二人屏息凝望着海面。夜色下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一艘大船正在星光中舒展着翼翅,仿佛欲滑进凝望的二人眼睛里似的,越来越近。
城太郎站在岸上,用手指着喊道:“那艘……就是那艘。”
“城太郎,”阿杉紧紧地抱着阿通,生怕一松手,阿通就会身子瘫软,从小船的船舷上滑落下去,“麻烦你,你能不能赶紧把这小船给划到那客船的下面去?我想让他们早一点见面,早一点说说话,快把阿通带到武藏先生那儿去。”
“不行啊,老婆婆。急也没用。现在藩里的人都站在海边等着呢,并且,早就有人划着快船前去迎接武藏师父了。”
“那就更得去了。若老是顾忌别人,就无法让阿通跟武藏先生见面了。我会帮忙遮掩的。趁着武藏先生还没被围起来当作客人请走,哪怕让她提前看一眼也行啊。”
“不好办啊。”
“早知这样我们就待在染匠家里等着了,可你害怕藩里众人的耳目,让我们躲在这里,你看看,没办法了吧?”
“不不,只是父亲丹左卫门担心世上人言可畏,害怕师父在赶赴重要地方的节骨眼上横生枝节,才做出这种安排。我也会跟父亲商量,只要一有空,立刻就把武藏师父带到这儿来,所以,还请你们再忍耐一下,再等等吧。”
“那,你可一定得把武藏先生带到这儿来啊。”
“武藏师父登上我们迎接的小船上岸后,会暂借染坊的家与藩士们一起休息。到时候我会把师父给领出来一会儿。”
“那我们可就等着了,就这么说好了。”
“一言为定。阿通姐也赶紧休息一下吧。”说完,城太郎又急匆匆地朝海边赶去。
阿杉于是小心地将阿通抱到篷船的卧床上,安慰道:“你先躺一会儿吧。”
可是,阿通脸刚贴到木枕上,便呛得咳嗽了一阵子,也不知是刚才活动得太剧烈,还是因为海潮的气息太强烈了。
“又咳嗽了。”阿杉连忙帮阿通揉起那单薄的后背。或许是为了帮她分散病痛吧,一面揉,还一面频频说着武藏马上就会过来。
“婆婆,我没事,谢谢您。您这样我会受不了的,不用揉了。”咳嗽止住后,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忽然又担心起自己的仪容来。

 五
 

 一阵子过去了,可等待的武藏仍没有来。阿杉便把阿通一人留在船上,自己上了岸,焦急地等待起武藏。
至于阿通,她一想到武藏不久后就会来到这儿,心里便不由得怦怦乱跳,怎么也无法安静地躺着。她将木枕和被子推到篷船的一角,重新正正衣领,系系衣带,整理起衣饰。对她来说,现在的心跳与春心萌动的十七八岁时的心跳仍一模一样,毫无改变。
船头上吊着灯笼,火光映照着江口,阿通的心也在熊熊燃烧。如今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病,从小船的舷上伸出白皙的手,弄湿梳子,梳理起头发。接着又在掌心里化开一些白粉,在脸上涂了层别人难以察觉的淡妆。因为她曾听人说起过:即使是武士,当尚未完全睡醒或是身体状况不佳,却又不得不面见主君或接见客人时,他们也会趁洗脸时偷偷往脸上抹点胭脂之类,以使自己容光焕发。因而她也深受启发。
“可是,我该说些什么呢?”阿通忽然又为与武藏见面之后的事担心起来。若真是要说,自己心里的话恐怕一辈子也说不完。可每次见面时,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来凑热闹!她害怕武藏又会生气起来。真不巧,在世人的纷纷议论和众目睽睽之中前去与佐佐木小次郎比武,以他的脾气和信念,他恐怕不希望跟自己见面。可是正因如此,对阿通来说,这才是毕生的机会。虽然她并不相信武藏会败在小次郎的手上,可谁都无法保证不会产生意外。孰胜孰负,世上既有支持武藏者,也有看好小次郎者,可谓旗鼓相当。一旦错过了今天这个机会,万一致使今生今世再无缘相见,那她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中国皇帝祈祷来世的这句悔恨之诗,不管自己念多少遍,哪怕流泪至死,恐怕也无法做到。
无论受到何种呵斥也要去!尽管她忍着病痛,强作欢颜地来到这里,可当与心上人见面的时刻越来越迫近时,她的内心却怦怦乱跳起来,担心起武藏的想法,甚至连见面后该说的话都想不起来了。
站在岸上的阿杉也有自己的心事,倘若今晚见到武藏,她一定要先把积年的恩怨和误解一笔勾销,卸下心头的重负。并且,为表示诚意,无论他说什么,也要把阿通的终生托付给他,哪怕是跪地乞求,否则自己实在对不起阿通。她一面在心里默默发着誓,一面守望着昏暗的水面。
“是老婆婆吗?”这时,城太郎的身影匆匆赶来,边跑边喊。

 六
 
“早
 等你半天了,城太郎。这么说,武藏先生马上就来了?”
“老婆婆,很遗憾。”
“遗憾?”
“您听我说。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具体情况待会儿再说,武藏先生究竟来不来这里?”
“不来。”
“什么?不来?”
阿杉茫然地喃喃着,从中午起便与阿通苦苦守候的心弦一下松了下来,满脸的失望之情简直令人不忍目睹。
接着,城太郎便难为情地解释起来:事实上,刚才他一直与藩士等待不久后便该载着武藏上岸来的驳船,可无论怎么等,既没有音信,也看不见驳船的影子。不过,太郎左卫门的渡船就停在远处的浅海上,一定是因故迟了吧,大家一面猜测,一面站在海边等待。不久,前去迎接的驳船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可是,这兴奋只持续了不到一瞬,再一看,驳船上竟连武藏的影子都没有。怎么回事?一问,驳船上的人这才转述渡船水手的话说:这趟船上并无旅客在饰磨下船,而且仅有的一点货物也早被在海边等待的水手接走了,所以船会马上从这里绕往室津,抓紧赶路。驳船上的人只好说:这趟船上应该搭乘着一个名叫宫本武藏的人。我是姬路藩的家臣,想请他住一夜,还有许多藩士也都到海边来迎接了。能不能请他稍微上岸一会儿,哪怕只一会儿也行。
听他这么一说,船老大便通报给了武藏,不久,武藏便出现在船舷上,对下面的驳船说道:多谢贵方好意,可想必诸位也知道,在下此次乃是因要事赶往小仓,并且,听说渡船也要在今夜之内绕往室津。实在是抱歉,请将在下的意思转告诸位。
无奈,驳船只好返回海边报告,而同时,太郎左卫门的渡船则再度张帆起航,现在刚刚驶离饰磨。
城太郎解释完原委,又说道:“无奈,藩士们只好都离去了。可是,老婆婆,我们该怎么办呢?”他似乎也掉进了失望的谷底,有气无力。
“这么说,太郎左卫门的船已经离开这里,驶往室津了?”
“没错。想必老婆婆您也能看见吧。现在,正绕开沙洲前面的松林驶向西面的那只船就是太郎左卫门的船。或许,武藏师父就站在船尾呢。”
“哦……就是那个船影?”
“真遗憾……”
“喂,城太郎,这完全是你的疏忽。为什么你不坐进驳船去一起迎接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哎,眼睁睁地看着船就在眼前,可就是……真可惜……该怎么对阿通说才好呢?城太郎,我说不出口。你去告诉她具体事由吧。只是,要等她平静下来再说,否则,弄不好又会让她的病情加重了。”

 七
 

 实,不用城太郎去告知,也不用阿杉强忍着痛苦去解释,二人的对话早就传到船篷下那竖起耳朵的阿通那里了。哗……哗……河口静谧的夜波拍打着船舷,也敲打着她的心口,眼泪不禁又夺眶而出。不过,对于今夜的无缘,她并未像城太郎、阿杉那样感到无比遗憾。今夜无法相见,他日必会重逢,在这里无法倾诉,便在他处诉说。孤身十年的誓言毫无改变。她甚至觉得并未中途下船的武藏大概也抱着同样的心情吧。
据说,那岩流佐佐木小次郎,如今已是中国九州一带人人敬畏的高人,已是剑道上的一名霸者。既然要与武藏一决雌雄,莫说别人,他自己无疑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就算武藏再厉害,这次的九州之行,也不会一帆风顺。阿通在自怨自艾之前,首先想的是这些。可一想到这些,她便又沉溺在无尽的泪水中。
“我的武藏先生,他在那艘船上,他就在那艘船上。”她不顾一切地趴在船舷上,遥望着正从松林沙洲驶向西面的帆影,任由泪水倾泻而下。
忽然,她的眼泪猛地唤起了一股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力量。这力量,便是她历经病魔,历经所有艰难困苦,历经漫长岁月而来的坚强意志。柔弱——无论她的肉体、感情还是身影,看起来都是那么柔弱,让人怎么都无法从她身上找出一点坚强的东西,可现在,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冲破了心口,让她热血沸腾,两颊绯红。
“婆婆。城太郎。”她忽然从船上喊了起来。
二人立刻从岸上赶来。
“阿通姐。”该怎么说呢?城太郎一脸惶惑,支吾着答道。
“我都听到了。由于船的原因武藏先生不能来了。你们刚才的话,我全听到了……”
“你听到了?”
“是的。不必叹气,也还不是悲伤的时候。既然这样,我想索性赶到小仓去,亲眼看看比武的情形。谁也无法断言完全不会发生意外。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就由我去给他收尸。”
“可是,你的病……”
“病?”此时,阿通已完全忘记自己还是个病人。可是,即使城太郎如此提醒,她的意志仍超越了肉体,她在无比坚强的信念中振作起来。“请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就算是有一点小毛病,在看到比武结果之前……”
我是不会死的!她把差点说出口的最后一句强咽下去,然后立刻拼命地重新装扮起来,竟独自抓住船舷,一个人爬到了岸上。
城太郎不禁双手捂脸,转过身去。阿杉也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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