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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槌

 一
 

 蚂蚁一样的人影从秩父的山麓连绵不断地往上攀登,一度全部消失在环绕在山周围的密云里。不久后,这些人又从山顶的三峰神社现出身来。仰望天空,一朵云彩也没有。
这里是横跨坂东四国,直通云取、白石、妙法岳三山的天上街市。紧挨着神社佛阁的堂塔门屋一带形成了一片闹市,其中既有寺院别当的官邸、神社神主的住宅,还有土产店、参拜茶店。也有一些神领百姓的住家,虽然零散,可至少也有七十户。
“啊,大鼓响了。”从昨夜起便跟武藏一起住在别当的观音院的伊织,慌忙把未吃完的红豆饭扒拉进嘴里,“师父,开始了。”接着便急不可耐地放下筷子,说道。
“神乐吗?”
“快去看吧。”
“昨晚已经看了,我就不去了。你一个人去吧。”
“可昨晚只演奏了两支曲子啊。”
“你急什么,不是说今晚会通宵演出吗?”
也难怪,武藏木皿里的红小豆糯米饭还没吃完呢。吃完后一定会去。伊织于是改变了主意,乖乖地说道:“今夜也出星星了。”
“是吗?”
“这山上从昨天起就上来了几千人,要是一下雨可就惨了。”
武藏觉得他可怜,便说道:“那就去看看吧。”
“嗯,去。”伊织顿时跳了起来,率先跑到门口,借来稻草鞋放好。
无论是别当寺院前面,还是山门的两侧,全都熊熊燃着大堆篝火。寺前闹市的各家各户也都在门口插着火把,照得几千尺的山顶亮如白昼。银河在如湖水一样的深色天空中朦胧闪烁,人们在璀璨的星光和火光的映照下也变得朦胧,纷纷围绕着神乐殿舞动,完全忘记了山上的寒冷。
“哎?”伊织一面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面骨碌骨碌转着眼睛东张西望,“师父去哪儿了?刚才明明还在啊。”
笛声和鼓声在山风中回响,人群也不断拥到这里,可神乐殿只是寂然地摇曳着灯影和帷幕,没有舞者出现。
“师父……”伊织在人流中钻来钻去,终于发现了武藏的身影。原来武藏正仰视着挂在前面佛堂梁柱上的捐赠牌。伊织便跑了过去。“师父。”可即使拉拉袖子,武藏也仍在默默地凝望。
在众多的捐赠牌中,有一个的捐赠金额特别大,木牌也比其他的大一倍。上面的内容完全吸引了武藏的眼睛:武州芝浦村奈良井屋大藏。
若说这奈良井的大藏,不正是数年前武藏从木曾一路寻到诹访,不知寻找了多久的那个人吗?听说这大藏带着走失的城太郎去他国旅行了。
“武州的芝浦?”这地方不也位于直到前一阵子自己还一直在住的江户吗?如今偶然看到这大藏的名字,让武藏茫然地想起了分别已久之人。

 二
 

 藏平日里并未忘记城太郎。伴随着伊织一天天成长,武藏也偶然会想起来。“三年多了,如梦一样。”武藏在心里数着城太郎的年龄。
这时,神乐殿的大鼓忽然高鸣,武藏这才回过神。“啊,已经舞起来了。”
伊织的心早就飞到了那边。“师父,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伊织,你先一个人看神乐吧,我想起点事来,随后就去。”说着,武藏将伊织打发走,一个人朝神社办事处的方向走去。
“我想打听一下捐赠者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对方便答道:“这里并不办理,我带您到别当的总衙门去吧。”
有些耳背的老神官在前头带路。只见入口处挂着一个森严的牌子,上写“总别当高云寺平等坊”,里面还能看见宝库的白壁。看来,这里便是处理神佛诸事的总衙门了。老神官在门口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不久,役僧便非常郑重地把武藏引到里面。“请。”
茶端来,精美的点心也奉了上来,不一会儿则上了第二份副菜,还有俊俏的稚儿僧拿来酒壶侍奉。
不久,一位权僧正现身。“欢迎来到敝山。只有山菜不成敬意,请随意。”他殷勤地说道。
奇怪啊。武藏觉得情形有些不对,所以连酒杯都没碰一下便说道:“实际上,在下是前来打听一个捐赠者的。”
“哎?”听他这么一解释,这位五十岁上下的肥胖的权僧正顿时瞪大了眼睛,“打听?”他惊讶不已,眼色也顿时变得毫不客气,骨碌骨碌地上下打量起武藏来。
当武藏接连问起那捐赠牌中的武州芝浦村奈良井大藏是何日登山,是经常来还是偶尔,是独自一人还是带着一名同伴等诸多问题的时候,权僧正终于变得极不高兴,说道:“怎么,原来你并不是前来捐献,而是来打听捐赠者来历的?”
也不知是老神官听错了,还是这位权僧正自以为是,总之他一脸恼怒,就差没说那句“岂有此理”了。
“或许是听错了吧,在下并没有说要捐赠,而是要打听一下奈良井大藏其人。”
话未说完,权僧便道:“既然这样,在门口说清楚不就行了。我看你倒像是一介浪人。我们从不对来路不明者透露半点捐赠者的信息,否则会招惹麻烦。”
“不会的。”
“我看你还是去问问役僧怎么说吧。”仿佛亏了钱似的,说罢,权僧正拂袖而去。

 三
 

 僧找出捐赠者的账簿,敷衍了事地查看了一下,便说道:“这里也没有详细记载,似乎曾数次参拜敝山啊。至于随行者有多大,我们就不清楚了。”他冷淡地说道。
尽管如此,武藏仍致谢道:“给您添麻烦了。”便来到外面。他到神乐殿前寻找伊织,发现伊织正在人群后面。由于个子矮,他干脆爬到树上,正坐在树梢上看得起劲,连武藏来到树下都不知道。
武藏抬眼一看,只见黑色扁柏搭成的舞台上垂着五色帷幕,绕在四周的稻草绳随山风舞动,院内篝火的火星不时飞过眼前。
武藏不知不觉间跟伊织一起看起了神乐。他也有过跟伊织同样的日子。故乡的赞甘神社的夜祭似乎跟这里差不多。在拥挤的人群中,既有阿通那白皙的面孔,也有吃着东西的又八,还有走动的权叔,以及因担心武藏回去迟了而四处探寻的母亲那彷徨的身影。儿时的幻影如今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坐在舞台上架笛执琴、展现古雅的近卫舍人风采的神乐师的那奇怪衣裳和金线织花的锦缎,再加上院内篝火的火光,恍惚间将人们拉进了那遥远的神话时代。
舒缓的大鼓声在四周的杉树丛中震荡,笛子和太鼓的曲调随之悠扬地传来。舞台上,只见神乐司的统领正戴着神代人的假面,假面的脸颊和下巴上的漆已经脱落。他一面款款舞动,一面唱道:“神垣神山上,枝繁叶又茂,在神御前,欣欣向荣,欣欣向荣。”
统领唱罢一曲,舍人们又加入段拍、叠拍,并合起乐器来,于是。舞、乐、歌终于描绘出一曲快旋律:“皇神御山之禅杖,祈祷山人千千岁,英明的禅杖,英明的禅杖。”又唱:“这是何处矛,直凌云霄,是丰冈姬宫的神矛,神宫的神矛。”
神乐歌中,有几首武藏小时候也曾唱过,因而眼前的场景不禁让他回忆起自己戴着假面在故乡的赞甘神社神乐堂前又唱又舞的情形。
“在神御前,供一太刀,保四方百姓,国泰又民安。”
武藏倾听着歌词,凝视着坐在太鼓席上击鼓的舍人的手,忽然忘情地大喊起来:“啊,就是它!二刀!”

 四
 
“咦
 ,是师父啊。”伊织忽然被武藏的喊声吓了一跳,从树杈上往下一望。
武藏却连头都没抬,虽然眼睛凝视着神乐殿的地板,可神情与陶醉于舞乐的周围人完全不同,显得很可怕。
“唔……二刀,二刀,跟二刀是一样的道理。鼓槌虽有两个,声音却始终唯一。”武藏凝然望着,虽然紧抱的胳膊仍未松开,多年来困扰心头的一个心结却已然解开。
这便是二刀的刀法。
人生来有两只手,可持刀时,人却只用一只。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习惯,这倒还没什么,可如果是两手把双刀对阵只手把单刀,单刀的一方又会如何呢?
至于实例,武藏早已有所体验。那便是自己在一乘寺垂松的战斗中一人力敌吉冈多人时的经历。战斗结束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两只手持刀作战,右手是大刀,左手是小刀。但那只不过是本能使然,是两只手下意识地使出所有力气来保护自己,是人在生死攸关时的必然选择。即使在大军对大军的合战时,也不可能有放着两翼兵力不用的迎敌兵法,更何况是一个个体。人的日常生活习惯便是如此,不自然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自然,变得理所当然。
二刀法真的存在,而且反倒是最自然的。自那以来,武藏便一直坚信如此。可是日常生活天天有,生死险境却一生也不会遇到几次。刀的极致之道就在于将生死的要义日常化,这不是下意识,而是有意识的行为。而且,这种意识会在下意识间自由发挥出来。
二刀法必须是这样。武藏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想把这种理念化为自己的信念,抓住二刀法的根本原理。而就在刚才,他竟恍然大悟。在神乐殿上击打太鼓的舍人那两只握着鼓槌的手,让他猛然间悟出了二刀法的原理。
击鼓的鼓槌虽是两个,可发出的声音只有一个。而且,左与右,右与左,既有意,亦无意,完全是一种自由之境。武藏只觉得豁然开朗。
五场神乐是从统领的歌词开始的,可不知不觉间舞者也加入进来,粗犷的岩户神乐也开始表演,随着荒尊的矛舞,快节奏的笛子啁啾动听,铃声也是那么铿锵悦耳。
“伊织,还看吗?”武藏望着树梢说道。
“看。”伊织心不在焉地答道。他的魂早被神乐舞勾去,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名舞者。
“明天还要爬山到里面的寺院呢。快回去吧,别太晚了。”说完,武藏便一个人朝别当的观音院方向走去。
这时,他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手牵一条大黑犬悄悄地跟踪他。看到他走进观音院,男人这才回过头,“喂,喂”地朝黑暗中小声招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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