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杂草
一
耕
介的妻子正在为后面的病人熬粥。
“大婶，梅子已经黄了。”伊织伸头往厨房里瞅了瞅，告诉对方。
“是，熟了啊。蝉也叫起来了。”耕介的妻子却毫无感谢。
“大婶，为什么不把梅子腌起来呢？”
“人太少啊。腌那么多梅子，光盐就要用不少呢。”
“盐烂不了，可这梅子若不腌透就会烂掉。虽然人少，那平常也得防备着兵荒马乱或是洪涝灾害不是？大婶忙于照顾病人，那就由我来腌吧。”
“你这孩子，连洪涝灾荒的事都想到了，都有大人心了。”
说话间，伊织已钻进库房，将一口空桶搬到院子里，然后仰起头，打量起梅树来。伊织颇有一种不似小孩的才智和自立的能力，连女主人都自愧不如。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比如现在，他发现了停在树上的一只蝉，一下子便被吸引过去。
伊织悄悄地靠过去，一把捂住那蝉，蝉便在他的手掌中似老人悲鸣般啼叫起来。望着自己的掌心，伊织忽然觉得不可思议。蝉身上应该没有血，可其身体却比自己的手掌还热。纵然是没有血的蝉，当面临生死绝境的时候，也会从身体中燃起火一般的热。伊织当然想不到这些，又是忽然害怕起来，又觉得其可怜，就把手掌松开，伸向天空。
于是蝉撞到了邻家的屋顶，又飞向街上。伊织立刻往梅树上爬。好大的一棵树，从未受过惊吓的毛毛虫穿着惊艳的毛刺在慢慢蠕动。还有花大姐，绿叶的背面也沾着小青蛙。小蝴蝶在睡觉，虻在飞舞。
仿佛在窥探人世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伊织看得入了迷。大概是怕忽然摇晃树枝会吓到这些昆虫王国的绅士和淑女，他先揪下一个浅色的梅子，使劲啃了一口，然后便从手边的树枝开始摇。虽然梅子看起来就要落地，却怎么也晃不下来。伊织便把能够到的梅子揪下来，扔到下面的空桶里。
“啊，畜生！”也不知看见了什么，伊织忽然大喊一声，接着便朝一旁的小巷里接连扔了三四个梅子。搭在墙上的晾衣杆掉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接着，便传来从小巷里朝大街上奔去的慌乱的脚步声。
今天武藏又外出了，正好不在家。
这时，正在手工作坊专心磨刀的耕介从竹窗里探出头，惊讶地问道：“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二
伊
织于是从树上跳下。“大叔，刚才那小巷后面又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蜷缩在角落里。我用梅子打他，他吓了一跳，就逃走了。不过可得小心，弄不好还会来的。”他朝作坊的窗子里报告。
耕介于是擦着手走了出来，问道：“什么样的家伙？”
“无赖汉。”
“半瓦的手下？”
“最近晚上不也闯进过店里吗？差不多就那德行。”
“真是猫一样的家伙。”
“他们到底要来干什么？”
“找里面的伤者寻仇。”
“啊，找北条先生？”伊织回头望了望病人所在的房间。病人正在吃粥，身体已恢复得可以解下绷带了。
“主家。”
听到新藏在唤自己，耕介便朝外廊走去。“怎么样？”他安慰道。
新藏收拾起吃饭的盆钵，重新坐好，说道：“耕介先生，没想到会给你添麻烦。”
“哪里的话。由于手头还有活计，照顾多有不周。”
“不光给你添了麻烦，意图加害在下的半瓦家的人似乎也不断来晃悠。待久了更添麻烦不说，万一他们找你寻仇，那在下就实在过意不去了。”
“不用如此顾虑……”
“不，更主要的是，你看我的身体也完全恢复了，我想今天便告辞。”
“哎，你要回去？”
“日后另行致谢。”
“请等一下。今日正好武藏先生外出了，等他回来后再走不迟。”
“给武藏先生也添了不少麻烦，他回来后请转达我对他的谢意。你看，我走起路来一点障碍都没有了。”
“可是那一晚你杀了菰十郎和侍童小六，半瓦家那些无赖一定怀恨在心。他们恐怕早就埋伏好了，只等你离开这里一步，他们就会上来找茬。既然已知道他们每日每夜都来窥探，我不会放你回去。”
“没什么，我杀菰十郎和侍童小六也有堂堂的理由，他们恨我是我自找的。可是，一旦他们前来寻衅……”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对你的身体放心不下。”
“多谢关心，不过我没什么要紧的。尊夫人在哪里？我还要向尊夫人致谢呢……”说着，新藏整了整衣饰，站起身来。
怎么留也留不住，不得已，耕介夫妇只好将其送出门来。可刚到店前，正巧碰上武藏满脸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两人迎头撞上，武藏睁大了眼睛问道：“北条先生，你这是要去哪里？什么，回家？身体能恢复得如此好，这当然是好事，但一个人回去可十分危险。看来我回来得正好，就由在下把你送到平河天满宫吧。”
三
新
藏一度婉拒，武藏自然不答应。“没什么。不用客气。”
于是新藏便接受了他的好意，在他的陪伴下离开了耕介家。
“好久没有走路了，很吃力吧？”
“总觉得地面似乎高出来一些，迈步都踉踉跄跄的。”
“这也难怪。到平河天满宫挺远的，等碰到揽客的轿夫后，你就坐着轿子回去吧。”
武藏刚一开口，新藏便说道：“请恕我刚才没说清楚，我并非要回小幡兵学所那边。”
“那回哪里？”
“在下实在无脸见人。”新藏低下头说道，“我想暂时回到父亲身边。”随之又告诉了武藏目的地，“牛込。”
武藏便找到轿夫，硬是让新藏坐进轿子。轿夫劝武藏也乘坐，可武藏就是不肯，而是跟在一旁步行。
“啊，坐到轿子里了。”
“看到我们了。”
“慌什么？别慌。”
当轿子和武藏拐向外围护城河的右侧时，街角的一群无赖便撸胳膊挽袖子尾随而来。这些都是半瓦家的人，一副誓雪耻辱的架势，所有的目光都紧紧咬住武藏的背和轿子。来到牛渊的时候，一块石头啪的一下弹在轿子的架杆上，无赖们已远远地围了过来。
“喂，站住！浑蛋，站住！”
战战兢兢的轿夫一看这阵势，顿时丢下轿子撒腿就跑。随后，又有两三块石头越过逃跑的轿夫朝武藏飞来。
北条新藏哪受过这窝囊气，立刻持刀从轿子里爬出来，喝道：“是让我站住吗？”说着便挺起身，做好应战的架势。
武藏保护着新藏。“什么事？”他朝石头飞来的方向说道。
无赖们像涉过浅滩似的，渐渐围拢过来。“少给我装糊涂！”有人咄咄逼人地反问道，“你只要把那家伙交出来就行，若敢撒野，连你的小命都得丢！”
无赖们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却没有一人敢率先杀过来。当然，也可以说是武藏的眼神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总之，双方隔着相当的距离对峙，一方在狂妄叫嚣，武藏与新藏则默默地盯着他们。
“那个叫什么半瓦的无赖头目在里面吗？若在的话，给我出来一下。”
武藏突然这么问了一句，于是无赖中便有人回道：“头儿不在，家里的事全由我老头子做主。我叫念佛太左卫门，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说着，一名身穿白色单衣、脖子上挂着大串念珠的老无赖走上前来，自报家门。
四
武
藏说道：“你们为什么不放过北条新藏先生？”
念佛太左卫门耸耸肩膀，代替众人说道：“我们的两名兄弟都死在他刀下，若是坐视不管，我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可是，我听北条先生说，那菰十郎和什么侍童小六曾帮助佐佐木小次郎暗杀过小幡家的好几名门人，难道不是？”
“一码归一码。既然我们的兄弟被人干掉，我们就要为他们报仇，否则我们怎么在江湖上混饭吃，怎么有脸做男子汉？”
“那倒也是。”武藏先肯定了对方的说辞，继之又道，“或许在你们的世界里是这个道理，可是在我们武士眼里却不是。在武士的世界中，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更不允许冤冤相报。武士重义，为了名分而复仇是允许的，可为宿怨而寻仇的做法，连女人都不如。比如你们这样。”
“什么，你竟敢骂我们不如女人？”
“若是以佐佐木小次郎以武士的名义前来，倒尚可理解，可你们这些帮凶是不配做对手的。”
“武士就是会夸夸其谈啊，真会扯！我们虽是无赖，也有自己的脸面。”
“一个世界里既有武士的道理，也有无赖的逻辑，若想要两者都站得住脚，恐怕不光是这里，我想整条大街都会鲜血横流了。若非要辩出个子丑寅卯不可，我看就只有请奉行所来裁断了。怎么样，那个什么念佛先生？”
“什么？”
“去奉行所吧，请官家裁断一下是非。”
“满嘴屁话！若是去奉行所，老子还用费这么大事吗？”
“你多大年纪了？”
“什么？”
“年纪都一大把了，居然还混在年轻人里，来看这胡乱杀人的热闹。”
“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别看我这样，打起架来，我太左卫门还不算老。”
看到太左卫门拔出腰刀，尾随在后的无赖们也齐声道：“剁了他！别让他伤着老爷子！”便一齐扑了上来。武藏躲过太左卫门的腰刀，一把抓住他的白头发，拎起来疾走了十来步，一下子将其扔到了护城河里。随后，他又往无赖中一冲，趁敌人大乱的空隙，一把抱起北条新藏，夹在腋下。就在敌人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在牛渊的平地上飞跑起来，直到九段坂的中段，身影越来越小。
五
牛
渊或九段坂之类，当然是后世才有的地名。当时这一带只有苍翠的山崖，还有汇向外围护城河的溪流，甚至还有湛满了蓝色水汪的湿地。即使是地名，也只有一些蟋蟀桥或冬青坂等极其土气的称呼而已。
武藏丢下那群惊呆的无赖，一口气奔到坡道中间，这才说道：“行了，北条先生，咱们逃吧。”说着才从腋下放下新藏，催促着迟疑的他，继续向远处跑去。
无赖们这才如梦初醒。“啊，他们逃了！”顿时又来了气势，“别让他们逃了！”他们一面从坡下追赶，一面纷纷谩骂：“懦夫！只会耍嘴皮子！”“不知羞耻！这也算武士？”“胆敢把太左卫门扔到河里！浑蛋，你等着！”“武藏也是我们的死敌了！都给我站住！”“卑鄙！不要脸！没用的武士！还不给我站住！”
各种谩骂纷纷从背后传来，可武藏理都不理，也不让北条新藏停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只顾催促着逃跑，“连逃跑也不是件轻快活啊。”他一面笑着，一面撒腿逃去。
回头一看，身后已没有人影追来。病后的新藏跑两步就已经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累了吧？”
“不……不……倒没大碍。”
“你是不是觉得，就这么让人骂很窝火？哈哈哈，等平静下来后就会想开了。有时候，逃跑也是一件快事啊。那儿有条河，喝口水漱漱口吧，然后再送你回去。”
赤城神社的森林已经在望。北条新藏的家就在赤城神社的下面。
“务请进去一叙，与家父见一面。”新藏邀请道。
可武藏只送到红泥墙下便站住了。“咱们后会有期，请好好休养。”说罢便径直离去。
经历了这件事，武藏在江户城的大街小巷更有名了。他是个冒牌武士，典型的胆小鬼，不知羞耻，玷污武士道。他在京都挑战吉冈一门，不是吉冈太弱，就是因为他的逃跑功夫一流，徒有虚名。
这里的有名指的是恶名声，没有一人出来为武藏辩护。因为后来半瓦的人不仅极力中伤，还公然在江户城的大街小巷里立下好几十个告示牌，上写：
告看见我们后屁滚尿流撒腿就跑的宫本武藏，本位田家的老婆婆正找你寻仇，我们兄弟也不会放过你。若不出来，你就不配做武士。
半瓦全体同仁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耕
介的妻子正在为后面的病人熬粥。
“大婶，梅子已经黄了。”伊织伸头往厨房里瞅了瞅，告诉对方。
“是，熟了啊。蝉也叫起来了。”耕介的妻子却毫无感谢。
“大婶，为什么不把梅子腌起来呢？”
“人太少啊。腌那么多梅子，光盐就要用不少呢。”
“盐烂不了，可这梅子若不腌透就会烂掉。虽然人少，那平常也得防备着兵荒马乱或是洪涝灾害不是？大婶忙于照顾病人，那就由我来腌吧。”
“你这孩子，连洪涝灾荒的事都想到了，都有大人心了。”
说话间，伊织已钻进库房，将一口空桶搬到院子里，然后仰起头，打量起梅树来。伊织颇有一种不似小孩的才智和自立的能力，连女主人都自愧不如。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比如现在，他发现了停在树上的一只蝉，一下子便被吸引过去。
伊织悄悄地靠过去，一把捂住那蝉，蝉便在他的手掌中似老人悲鸣般啼叫起来。望着自己的掌心，伊织忽然觉得不可思议。蝉身上应该没有血，可其身体却比自己的手掌还热。纵然是没有血的蝉，当面临生死绝境的时候，也会从身体中燃起火一般的热。伊织当然想不到这些，又是忽然害怕起来，又觉得其可怜，就把手掌松开，伸向天空。
于是蝉撞到了邻家的屋顶，又飞向街上。伊织立刻往梅树上爬。好大的一棵树，从未受过惊吓的毛毛虫穿着惊艳的毛刺在慢慢蠕动。还有花大姐，绿叶的背面也沾着小青蛙。小蝴蝶在睡觉，虻在飞舞。
仿佛在窥探人世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伊织看得入了迷。大概是怕忽然摇晃树枝会吓到这些昆虫王国的绅士和淑女，他先揪下一个浅色的梅子，使劲啃了一口，然后便从手边的树枝开始摇。虽然梅子看起来就要落地，却怎么也晃不下来。伊织便把能够到的梅子揪下来，扔到下面的空桶里。
“啊，畜生！”也不知看见了什么，伊织忽然大喊一声，接着便朝一旁的小巷里接连扔了三四个梅子。搭在墙上的晾衣杆掉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接着，便传来从小巷里朝大街上奔去的慌乱的脚步声。
今天武藏又外出了，正好不在家。
这时，正在手工作坊专心磨刀的耕介从竹窗里探出头，惊讶地问道：“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二
伊
织于是从树上跳下。“大叔，刚才那小巷后面又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蜷缩在角落里。我用梅子打他，他吓了一跳，就逃走了。不过可得小心，弄不好还会来的。”他朝作坊的窗子里报告。
耕介于是擦着手走了出来，问道：“什么样的家伙？”
“无赖汉。”
“半瓦的手下？”
“最近晚上不也闯进过店里吗？差不多就那德行。”
“真是猫一样的家伙。”
“他们到底要来干什么？”
“找里面的伤者寻仇。”
“啊，找北条先生？”伊织回头望了望病人所在的房间。病人正在吃粥，身体已恢复得可以解下绷带了。
“主家。”
听到新藏在唤自己，耕介便朝外廊走去。“怎么样？”他安慰道。
新藏收拾起吃饭的盆钵，重新坐好，说道：“耕介先生，没想到会给你添麻烦。”
“哪里的话。由于手头还有活计，照顾多有不周。”
“不光给你添了麻烦，意图加害在下的半瓦家的人似乎也不断来晃悠。待久了更添麻烦不说，万一他们找你寻仇，那在下就实在过意不去了。”
“不用如此顾虑……”
“不，更主要的是，你看我的身体也完全恢复了，我想今天便告辞。”
“哎，你要回去？”
“日后另行致谢。”
“请等一下。今日正好武藏先生外出了，等他回来后再走不迟。”
“给武藏先生也添了不少麻烦，他回来后请转达我对他的谢意。你看，我走起路来一点障碍都没有了。”
“可是那一晚你杀了菰十郎和侍童小六，半瓦家那些无赖一定怀恨在心。他们恐怕早就埋伏好了，只等你离开这里一步，他们就会上来找茬。既然已知道他们每日每夜都来窥探，我不会放你回去。”
“没什么，我杀菰十郎和侍童小六也有堂堂的理由，他们恨我是我自找的。可是，一旦他们前来寻衅……”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对你的身体放心不下。”
“多谢关心，不过我没什么要紧的。尊夫人在哪里？我还要向尊夫人致谢呢……”说着，新藏整了整衣饰，站起身来。
怎么留也留不住，不得已，耕介夫妇只好将其送出门来。可刚到店前，正巧碰上武藏满脸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两人迎头撞上，武藏睁大了眼睛问道：“北条先生，你这是要去哪里？什么，回家？身体能恢复得如此好，这当然是好事，但一个人回去可十分危险。看来我回来得正好，就由在下把你送到平河天满宫吧。”
三
新
藏一度婉拒，武藏自然不答应。“没什么。不用客气。”
于是新藏便接受了他的好意，在他的陪伴下离开了耕介家。
“好久没有走路了，很吃力吧？”
“总觉得地面似乎高出来一些，迈步都踉踉跄跄的。”
“这也难怪。到平河天满宫挺远的，等碰到揽客的轿夫后，你就坐着轿子回去吧。”
武藏刚一开口，新藏便说道：“请恕我刚才没说清楚，我并非要回小幡兵学所那边。”
“那回哪里？”
“在下实在无脸见人。”新藏低下头说道，“我想暂时回到父亲身边。”随之又告诉了武藏目的地，“牛込。”
武藏便找到轿夫，硬是让新藏坐进轿子。轿夫劝武藏也乘坐，可武藏就是不肯，而是跟在一旁步行。
“啊，坐到轿子里了。”
“看到我们了。”
“慌什么？别慌。”
当轿子和武藏拐向外围护城河的右侧时，街角的一群无赖便撸胳膊挽袖子尾随而来。这些都是半瓦家的人，一副誓雪耻辱的架势，所有的目光都紧紧咬住武藏的背和轿子。来到牛渊的时候，一块石头啪的一下弹在轿子的架杆上，无赖们已远远地围了过来。
“喂，站住！浑蛋，站住！”
战战兢兢的轿夫一看这阵势，顿时丢下轿子撒腿就跑。随后，又有两三块石头越过逃跑的轿夫朝武藏飞来。
北条新藏哪受过这窝囊气，立刻持刀从轿子里爬出来，喝道：“是让我站住吗？”说着便挺起身，做好应战的架势。
武藏保护着新藏。“什么事？”他朝石头飞来的方向说道。
无赖们像涉过浅滩似的，渐渐围拢过来。“少给我装糊涂！”有人咄咄逼人地反问道，“你只要把那家伙交出来就行，若敢撒野，连你的小命都得丢！”
无赖们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却没有一人敢率先杀过来。当然，也可以说是武藏的眼神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总之，双方隔着相当的距离对峙，一方在狂妄叫嚣，武藏与新藏则默默地盯着他们。
“那个叫什么半瓦的无赖头目在里面吗？若在的话，给我出来一下。”
武藏突然这么问了一句，于是无赖中便有人回道：“头儿不在，家里的事全由我老头子做主。我叫念佛太左卫门，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说着，一名身穿白色单衣、脖子上挂着大串念珠的老无赖走上前来，自报家门。
四
武
藏说道：“你们为什么不放过北条新藏先生？”
念佛太左卫门耸耸肩膀，代替众人说道：“我们的两名兄弟都死在他刀下，若是坐视不管，我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可是，我听北条先生说，那菰十郎和什么侍童小六曾帮助佐佐木小次郎暗杀过小幡家的好几名门人，难道不是？”
“一码归一码。既然我们的兄弟被人干掉，我们就要为他们报仇，否则我们怎么在江湖上混饭吃，怎么有脸做男子汉？”
“那倒也是。”武藏先肯定了对方的说辞，继之又道，“或许在你们的世界里是这个道理，可是在我们武士眼里却不是。在武士的世界中，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更不允许冤冤相报。武士重义，为了名分而复仇是允许的，可为宿怨而寻仇的做法，连女人都不如。比如你们这样。”
“什么，你竟敢骂我们不如女人？”
“若是以佐佐木小次郎以武士的名义前来，倒尚可理解，可你们这些帮凶是不配做对手的。”
“武士就是会夸夸其谈啊，真会扯！我们虽是无赖，也有自己的脸面。”
“一个世界里既有武士的道理，也有无赖的逻辑，若想要两者都站得住脚，恐怕不光是这里，我想整条大街都会鲜血横流了。若非要辩出个子丑寅卯不可，我看就只有请奉行所来裁断了。怎么样，那个什么念佛先生？”
“什么？”
“去奉行所吧，请官家裁断一下是非。”
“满嘴屁话！若是去奉行所，老子还用费这么大事吗？”
“你多大年纪了？”
“什么？”
“年纪都一大把了，居然还混在年轻人里，来看这胡乱杀人的热闹。”
“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别看我这样，打起架来，我太左卫门还不算老。”
看到太左卫门拔出腰刀，尾随在后的无赖们也齐声道：“剁了他！别让他伤着老爷子！”便一齐扑了上来。武藏躲过太左卫门的腰刀，一把抓住他的白头发，拎起来疾走了十来步，一下子将其扔到了护城河里。随后，他又往无赖中一冲，趁敌人大乱的空隙，一把抱起北条新藏，夹在腋下。就在敌人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在牛渊的平地上飞跑起来，直到九段坂的中段，身影越来越小。
五
牛
渊或九段坂之类，当然是后世才有的地名。当时这一带只有苍翠的山崖，还有汇向外围护城河的溪流，甚至还有湛满了蓝色水汪的湿地。即使是地名，也只有一些蟋蟀桥或冬青坂等极其土气的称呼而已。
武藏丢下那群惊呆的无赖，一口气奔到坡道中间，这才说道：“行了，北条先生，咱们逃吧。”说着才从腋下放下新藏，催促着迟疑的他，继续向远处跑去。
无赖们这才如梦初醒。“啊，他们逃了！”顿时又来了气势，“别让他们逃了！”他们一面从坡下追赶，一面纷纷谩骂：“懦夫！只会耍嘴皮子！”“不知羞耻！这也算武士？”“胆敢把太左卫门扔到河里！浑蛋，你等着！”“武藏也是我们的死敌了！都给我站住！”“卑鄙！不要脸！没用的武士！还不给我站住！”
各种谩骂纷纷从背后传来，可武藏理都不理，也不让北条新藏停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只顾催促着逃跑，“连逃跑也不是件轻快活啊。”他一面笑着，一面撒腿逃去。
回头一看，身后已没有人影追来。病后的新藏跑两步就已经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累了吧？”
“不……不……倒没大碍。”
“你是不是觉得，就这么让人骂很窝火？哈哈哈，等平静下来后就会想开了。有时候，逃跑也是一件快事啊。那儿有条河，喝口水漱漱口吧，然后再送你回去。”
赤城神社的森林已经在望。北条新藏的家就在赤城神社的下面。
“务请进去一叙，与家父见一面。”新藏邀请道。
可武藏只送到红泥墙下便站住了。“咱们后会有期，请好好休养。”说罢便径直离去。
经历了这件事，武藏在江户城的大街小巷更有名了。他是个冒牌武士，典型的胆小鬼，不知羞耻，玷污武士道。他在京都挑战吉冈一门，不是吉冈太弱，就是因为他的逃跑功夫一流，徒有虚名。
这里的有名指的是恶名声，没有一人出来为武藏辩护。因为后来半瓦的人不仅极力中伤，还公然在江户城的大街小巷里立下好几十个告示牌，上写：
告看见我们后屁滚尿流撒腿就跑的宫本武藏，本位田家的老婆婆正找你寻仇，我们兄弟也不会放过你。若不出来，你就不配做武士。
半瓦全体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