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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散之雁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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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东山赶到大文字山山麓之前,又八和阿杉还能大致辨别方向,可后来便不知不觉间走错了路,竟然迷失了去一乘寺村的方向。
“喂,慌慌张张地着什么急啊!你就不会等等我,又八,又八!”一旦跟不上又八的步子,阿杉便没了劲头,也失去了耐性,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说道。
又八故意大声地咂舌道:“什么,不是嘴上挺厉害的吗?离开客栈时,你是怎么训斥我的来着?”由于没法丢下阿杉不管,又八每次都会停下脚步等她,但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他才敢反驳好不容易从后面赶上来的老母亲。
“你冲我撒什么气?这世上哪有像你这样的儿子,对亲娘说的话怀恨在心,还伺机报复!”阿杉刚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歇了口气,又八站着难受,便立刻又朝前面走去。
“你、你就不会等等啊?再歇一会儿再走!”
“别光歇着了,天都要亮了。”
“胡说,离黎明还有一会儿呢。若是平常,这么点山路,我老婆子毫不费力,可这两三天,也不知是要感冒还是怎么了,总觉得身子骨发软,一抬腿就喘不动气,真是倒大霉了。”
“还嘴硬!谁让你不听我的。半道上将酒馆的人叫起来时,人家好不容易热情地让我们休息一下,你却因为自己不想喝,又是时候不早了,又是快上路之类,唠唠叨叨,连个酒都不让我正儿八经地喝,就拽我上路。再怎么是亲娘,世上也没有像你这样难伺候的主儿。”
“哈哈,原来你是因为我没让你在那家酒馆喝酒而生气啊?”
“算了算了,我哪那么多闲心。”
“就算任性也得有个度不是?我们这不是在去办大事的路上嘛。”
“那我们娘俩也用不着扑到那刀光剑影中去。决出胜负后,我们再去求吉冈的人也不晚,不就是往武藏的死尸上砍一刀解解恨,再从那不会还手的身体上要点头发之类的东西当作回乡的礼物吗?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吗?”
“行了行了,咱们娘俩就是在这儿吵破天也没有用。”
一旦迈开步子,又八又自顾自地咕哝起来:“真愚蠢啊。从他人杀死的死尸身上拿证据,还要拿回乡,大张旗鼓地说什么实现了夙愿。反正故乡的那些家伙都是从未到那山窝窝外边去过的人,他们肯定会真心为你庆祝的……真讨厌,在那样的山窝里过日子,我一想起来就浑身难受。”
什么滩酒啦、京城女人啦,又八熟悉的都市生活的所有都让他恋恋不舍。更何况他还有更大的欲望留存在这都市里。若是得到机会,他要找到一条与武藏不同的道路,飞黄腾达,好让自己饱餐那仍未得到满足的物质世界的体验,品味人生的价值。他决没有抛弃自己一贯的愿望。真讨厌。光是从这里望望,就让人无限眷恋这都市。
不知不觉,阿杉又被远远地落在后面。在离开客栈之前,她就一直说身子发软,或许身体情况真的不太好。最后她终于坚持不住,说道:“又八,你能不能稍微背我一会儿?就算是做善事,背我一小会儿吧。”
又八皱皱眉,噘着嘴,一句话也没回地等在原地。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吓了一跳,都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这对母子也听到了刚才让城太郎吓了一跳,同时也传入阿通耳内的悲鸣似的女人喊叫声。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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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来自哪里,总之只有这一声悲鸣。若是还有第二声,或许能弄清声音的方位。仿佛在等待第二声似的,又八和阿杉都呆住了,矗立在疑惑之中。
“啊!”突然,阿杉喊了一声。这并非因为她听到了第二声奇怪的悲鸣,而是她看到又八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抓住山崖的一角,正欲下到山谷中。“你、你去哪里?”她慌忙责问道。
“这下面的山谷。”说话时,又八已经将身体下沉到崖道上,“娘,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看看就上来。”
“傻瓜!”阿杉终于骂出了口头禅,“你去找什么?找什么?”
“什么?你刚才没听到吗?女人的叫喊。”
“你找那个干什么?喂,傻瓜,站住,你给我站住!”
阿杉嚷嚷的时候,又八已经理都不理,抓着树根向深谷中下降。
“傻瓜!浑蛋!”
又八透过树间的缝隙,从深谷底部仰望对着月亮骂骂咧咧的老母亲,喊道:“等着!在那儿等着!”但山谷太深了,不知他的声音有没有传到阿杉的耳朵里。“咦?”又八有点后悔了。刚才的悲鸣的确是从这边的山谷一带传来的,但万一弄错了,岂不是白费力气。
不过仔细一看,在这月光都照不到的山谷里,竟然还有条小道。而且这一带的山原本就不深,这里还是从京都去往志贺的坂本和大津的近道,所以无论下到哪里,都会看到有人踏过的足迹。
潺潺的流水或变成小瀑布,或变成急流,朝下落去。又八沿着水流走,又横跨水流,只见有一条路通向左右山腰,他发现的目标正好在与山路交汇的溪流旁边。
前面有一间只能容下一个人的小窝棚,或许是捕捞红点鲑的渔夫暂住的小屋。在小窝棚后面,一个蜷曲之人发白的面孔和手在又八眼前闪过。
“女人?”又八躲在岩石后。正是因为刚才的悲鸣发自女人,他才会在猎奇心理的驱使下来到这里。若是男人的声音,他才懒得来到这山谷呢。如今他终于窥见了发声人的真面目,的确是个女人,而且很年轻。
她在做什么呢?
起初他还带着疑问,可再一看,疑惑便全都解开了。女人正爬到水流旁边,用白皙的手掌捧起水送往唇边。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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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一哆嗦,敏感地回过头。她已经像昆虫一样用身体感知到又八的脚步声,一副立刻就要站起来的架势。
“咦?”又八叫了一声。
“啊?”女人也同样吃了一惊。但那是从恐惧中获得解脱的声音。
“是不是朱实?”
“啊……啊。”仿佛在溪边喝的水终于咽了下去一样,朱实使劲喘了口气。
又八抓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你怎么了,朱实?”他从头到脚打量着她,“你也是一身旅行装扮啊。就算是去旅行,可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又八哥,你娘呢?”
“我娘?我让她在山谷上面等着呢。”
“她生气了吧?”
“你说的是旅费的事?”
“我突然间必须要踏上旅程,可是客栈的钱付不上,也没有旅费。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可出于一时的恶念,就把跟婆婆的行李放在一起的钱夹子偷偷拿了出来。又八哥,请原谅,你就放过我吧,我以后一定会还上的。”
看到朱实潸然泪下,不住地谢罪,又八反倒一脸意外。“喂,你到底在谢什么罪?啊,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误解了,以为我和娘是为了抓你,才追到这里来的吧?”
“可就算是我一时冲动,毕竟是偷了人家的钱逃走了,就算被抓住,说我是小偷,我也赖不掉啊。”
“那都是我娘的话。对我来说,就那么点钱,倘若你真是困难,我还想主动送给你呢。我根本就没当回事,你也不用担心。对了,你究竟为什么急匆匆上路,还走到这里来?”
“因为在客栈的厢房时,我在角落里听到了你和你娘的对话。”
“这么说,就是武藏与吉冈一方今天决斗的事?”
“嗯……”
“所以你就临时打算去一乘寺村,结果便来到了这里?”
朱实没有回答。
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起,又八就知道了朱实内心的秘密,所以他并不深究。
“对了。”又八突然转变话题,“刚才传来的那声尖叫,该不会是你的声音吧?”他这才提及下到谷底来的目的,问道。
“嗯,是我。”说完,朱实仿佛仍未从恐怖的噩梦中解脱出来,又从谷底仰望起那黑黢黢地耸立在空中的山肩。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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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讲述的事情经过如下:就在刚才,她越过山谷的溪流,正要赶往前方突兀的岩山山腰,突然发现山肋一带的岩尖上坐着一个让所有人都会恐惧的妖怪,正在眺望月亮。尽管听起来不像是真的,可朱实却异常认真。“虽然我是从远处看见的,可我还是看出那妖怪的身体像侏儒一样小,却有着一张与普通人无异的女人脸,而且白得吓人,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色彩,嘴唇裂到耳根,还望着我这边,似乎在抿嘴笑。当时我大概禁不住大喊了一声,恍如在噩梦之中。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滑落到山谷里了。”朱实说道。
仿佛十分恐怖似的,朱实煞有介事地讲述。又八想努力忍住不笑,可还是笑了起来:“哈哈哈。我以为什么呢。”他揶揄道,“连在伊吹山下长大的你居然也会害怕?谁信哪。说起谁恐惧,恐怕连妖怪都会对你甘拜下风吧。你不是曾穿越那磷火飘飘的战场,从死尸身上剥下太刀和铠甲吗?”
“可那时候我只是个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孩子啊。”
“我看你根本就不像个孩子,单是从现在都还无法忘怀那时的事情这一点来看。”
“那是人家头一次知道什么是恋爱嘛。不过,我现在已经放弃那个人了。”
“那为什么还要赶去一乘寺村?”
“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也许能遇上武藏先生。”
“别费劲了。”又八加重语气,给她讲起武藏连万分之一胜算都没有的处境和对手的情形。
从清十郎到小次郎,经历了几个男人后,朱实的少女时代已成为往日回忆。对于这样的她来说,就连想念武藏时也无法再像少女时那样编织花一样的美梦了。她很清楚,自己已从肉体上完全失去了这种资格,就像一只不知该生该死、只是寻找着下一条道路的迷失孤雁。即使她从又八这里真真切切地听到武藏正一步步濒临死亡,她也没有太过悲伤。要问她为什么会恋恋不舍地徘徊到这里来,这矛盾的心情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朱实仿佛失去了前行的方向,恍恍惚惚地听着又八的话。又八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她的彷徨与自己的徘徊是何其相似!这个女人在寻找同伴——她白皙的侧脸上分明透着这样的渴求。
又八突然抱住她的肩膀,把脸贴了过去。“朱实,咱们逃往江户吧……”他喃喃道。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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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一惊,仿佛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注视着又八的眼睛。“哎?逃往江户?”她这才回过神来,重新审视现实似的反问道。
又八搂住她肩膀的手悄悄地使劲。“也不一定非去江户城不可。但我听人们说,关东的江户才是日本今后的霸府呢。现在,大坂、京都已经被当成古城,新幕府江户城的周边正不断建造新城呢。到那里去,早早地融入那里,一定能谋得一份好差事。你和我都是离群的迷雁,去吧,去看看吧。好吗,朱实?”
在这耳语的鼓动下,朱实的脸渐渐火热起来。又八又极尽口舌,鼓吹起红尘的广阔和自己年轻的生命:“人,就要活得痛痛快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应该大胆地去闯一闯。不做生活的强者,一切都是鬼话。你越是肤浅地想做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命运反倒越会嘲笑戏弄你,越会让你哭鼻子,通畅的大道便越不会来到你的脚下。朱实,你不也是这样吗?无论是阿甲,还是清十郎那个男人,都把你当成他们的饵食,任意吞食你。我们决不能这样。不做吃人的强者,就无法在这个尘世上坚强地活下去。”
朱实的心被打动了。自从从“蓬之寮”那个家流落到尘世,她历尽折磨,而又八似乎已成长为一个坚定可靠的人。只是,她的大脑里似乎还飘荡着一丝难以舍弃的幻影,那是武藏的影子。仿佛一个家已被烧毁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废墟上,哪怕看一眼灰烬也好,她的心情便近似于这种愚蠢的执着。
“你不愿意?”
朱实默默地摇摇头。
“那就走吧。只要你不嫌弃。”
“可是,又八哥,那你娘怎么办?”
“娘啊。”又八抬头望望远处,“只要拿到武藏的遗物,娘就会一个人回故乡去。一旦知道自己像‘姥舍山’传说一样被我抛弃在这里,她一时间肯定会怒火中烧。不过这算不了什么,只要我将来有了出息,她心头的创伤自然就会抹平。既然决定了,咱们赶紧走吧。”
又八意气风发,率先走起来,可朱实似乎依然有点踌躇。“又八哥,走别的路吧。那条路……”她依然心惊胆战。
“怎么了?”
“爬上那条路后,又会看到那山肩。”
“哈哈哈,你说的是嘴巴裂到耳根的那个侏儒吧?有我在身边呢,没事。不行。娘肯定会在那边四处呼喊的。比起妖怪侏儒来,娘更可怕。朱实,若是让她发现了可不得了,快走。”
当奔去的两个身影隐没在半山腰的时候,等得不耐烦的阿杉的声音终于在山谷中回荡起来:“儿子……又八……”她徒然地在四周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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