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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爷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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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轿子或竹轿笼之类的交通工具便只为有身份有地位的阶级使用,至于被庶民百姓使用,在城里或街道上开始出现,是最近才有的风景。人坐在用四根竹子连结的竹篓内,前后的轿夫边走边喊“哎、嗨、哟、嗨”的号子,宛如抬着行李走路。由于竹篓很浅,轿夫迈开步子时,为了防止被甩出来,乘轿的人必须两手抓住前后的吊竹,身子也一颠一颠地与轿夫的号子保持同样的节奏。
此刻,在这松原中的大道上,正有一乘这样的轿子。一行七八个人提着三四盏灯笼如旋风般从东寺方向赶来。一过半夜,这条大道上便经常会有赶轿或马鞭的声音呼啸而过。由于连接京都和大坂的交通要道淀川半夜会停航,一旦有急事,自然要星夜兼程赶陆路。
“哎,嗨,快了!快到六条了。”这群人并不像是从三四里开外的地方赶来的。轿夫和跟随在轿旁的人都累得精疲力竭,气喘吁吁,连心脏都要吐出来了。
“这儿是六条了?”
“六条的松原。”
“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提灯上绘着大坂倾城町,即烟花巷里常见的太夫纹样,轿中坐的却是一个几乎将竹篓撑裂的大男人,精疲力竭地跟在后面步行的随从也全都是健壮的年轻人。
“传七郎先生,四条马上就要到了。”一人冲着轿子说道。此时,轿子里的巨汉正像纸老虎一样摇晃着头,惬意地打着瞌睡。
“要掉下来了!”这时,一个随从连忙从轿外扶住男人。
男人一下子睁开眼睛,说道:“啊,口渴!拿酒来,快拿竹筒的酒来。”
大家都筋疲力尽,只要一有机会,就总想歇息一下。
“停轿,休息一会儿。”
“唔——”话音刚落,人们便立刻把轿子放下。轿夫和年轻的随从一齐抓起毛巾,擦拭着像鱼皮一样湿漉漉的胸前的汗水,搓起脸来。
“传七郎先生,已经不多了。”一人将竹筒递向轿子。
男人接过去,一饮而尽。“啊,凉!都凉到牙根了!”被唤为传七郎的男人似乎终于睁开眼睛,喃喃自语。他的头忽然伸出竹篓外,仰望天空,说道:“天还没亮?这么快啊。”
“但令兄一定在望眼欲穿地盼您回去吧,一刻如千秋,恐怕都等不及了。”
“真希望在我赶回去之前兄长能够挺住……”
“虽然大夫说能挺住,但令兄的情绪一直那么激动,伤口经常出血,恐怕不好啊。”
“嗯,他一定懊悔不已。”说着,传七郎张开嘴,又把竹筒倒过来,但酒已经没了。“武藏!”他把竹筒摔到地上,恶狠狠地说道,“快!”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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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量大,脾气也暴躁,更惊人的是臂力。提起吉冈家的二少爷,世上无人不晓。他的个性与哥哥完全不同。父亲拳法还在世时,他的力气就已经超过了父亲,至今门人们也仍这么认为。
兄长你不行,你这个样子就别继承家业了,哪怕乖乖地去享清福也行啊。传七郎甚至当着哥哥的面都是这种口吻,兄弟间的关系因而十分不合。
尽管如此,拳法在世时,兄弟二人仍能尽心尽力经营道场。可拳法去世之后,传七郎就几乎从未在道场里拿起过刀剑。去年他邀了两三名朋友,说是要到伊势去玩,回来时顺便造访一下大和的柳生石舟斋,可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京都,连个消息都没有。尽管一年都没回家,可谁都不担心这个二少爷会饿着。他每天花天酒地,口无遮拦,还说哥哥的坏话,自己无所事事却目空天下,只要时不时地晃一晃父亲的名字,就能酒肉不愁,逍遥度世。在老实人看来,这实在不可思议。但传七郎这个二少爷还是具备一些生活能力。听说最近他又混迹于兵库的御影一带,在某人的别墅里混起了闲饭。即使听到这种传闻,大家也没怎么往心里去。然而正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了这次清十郎与武藏的莲台寺野事件。
濒死的清十郎说想见见弟弟,这让门人们深感震动。但即便清十郎不这么说,众人也觉得若想报仇雪恨,除了传七郎便再无旁人。
而在考虑善后措施的时候,大家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他。只听说他在御影附近,其他的一无所知,不过吉冈门还是立刻派了五六人赶往兵库,终于打探到他的音讯,用轿子把他抬了回来。
尽管平日里兄弟不睦,但一听说兄长为了保住吉冈的声誉,参与比武,却重伤败北,惨遭羞辱,濒死时还透出了想见弟弟的意愿,传七郎二话不说。“好,我马上回去。”他立刻坐上轿子,不住地呵斥轿夫全速前进,把轿夫的肩膀都压烂了,此前已经换了三四家轿夫。尽管如此着急赶路,可每到轿夫休息时,传七郎仍不忘让人给他往竹筒里打酒。他情绪激动,或许是想以此来安慰自己,但他平时就是个酒坛子。而且轿子在淀川的寒气和田间的寒风中飞奔,所以无论怎么喝都不觉得醉。
不巧的是,竹筒里的酒又喝光了,传七郎焦躁起来。“快!”他愤怒地扔掉竹筒,命令轿夫起轿,可是轿夫和门人们似乎发现了可疑情况,一齐朝远处的黑暗松籁中望去。
“怎么回事?”
“不像是一般的狗叫。”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尽管传七郎催得很急,他们也并未立刻汇集到轿子旁边。
于是,传七郎第二次愤怒地大喝,催促起轿。人们这才一愣,说道:“传七郎先生,请稍候一下。那边是怎么回事?”他们朝着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周遭的传七郎问道。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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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众人根本用不着担心害怕,神经紧绷,应该只是几十只或几百只狗在狂叫而已。即使再多,狗叫声还是狗叫声。常言道,“一犬吠虚,万犬传实”,众人根本不必慌乱。更何况近来已无战事,野狗久未吃到人肉,便从野外转移到城区,群集在街道上,这种情况也屡见不鲜。
“快去打探一下!”尽管嘴里如此吩咐,传七郎自己却先站了起来,朝黑暗的松林快步走去。既然连他都起来了,可见狗叫声非同一般,一定发生了什么。于是跟随的门人丝毫不敢怠慢,跟着跑了过去。
“啊?奇怪的家伙!”
果然,他们看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眼前正是被绑缚在树上的又八,以及将他黑压压包围了三四层、欲将他撕成肉片的旋风般的狗群。
倘若狗也懂得正义,这或许可称得上是它们的复仇。又八刚才杀了一只狗,身上还沾着狗血的气味。
不,狗的智力与人类差之千里,或许在它们看来,又八是个没出息的家伙,戏弄一下他一定很好玩,抑或是它们不知这个姿势奇怪、背靠大树而坐的家伙究竟是小偷、瘫子还是别的什么,感到十分好奇才对他狂吠。
每只狗都像狼一样,肚皮塌陷,脊背拱起,满嘴利齿。对于孤立无援的又八来说,这比刚才的行脚僧和小次郎不知恐怖了多少倍。由于手脚都不能动弹,他只能以表情和语言来防守。可是表情无法当武器,语言对狗也不起作用。于是他就用狗也能听懂的语言和狗也能看懂的表情恶战苦斗,拼命防御。“呜——嗷——嗷——”他模仿猛兽的咆哮。狗群有些畏缩,后退了一点点,但由于又八这头猛兽吼得有些过度,鼻涕流了出来,狗群一看便知他软弱可欺,顿时围了上来。一看声音当不成武器,又八又想用表情来吓唬狗群。只见他嗷的一声咧开大嘴,似乎吓住了狗群,他又忍住不眨眼,瞪起眼珠,把眼睛、鼻子和嘴巴扭到一处,还把长舌头伸到鼻子上吓唬狗群。可不一会儿,他做累了,狗群似乎也有些厌倦,再次凶狠地逼了上来。于是他又穷尽毕生的智慧,把自己装扮成狗的同类,向狗群表示善意。“汪,汪,汪!汪,汪,汪!”他模仿着狗的叫声叫了起来。
可是,这似乎更招致了狗群的轻蔑和反感。众狗顿时汪汪乱叫,有的扑到他的脸前狂吠不已,有的则舔起了他的脚。又八无法示弱,便硬着头皮拼命嚷起平家琵琶中的法皇巡幸大原的一段:“斯时,文治二年春,法皇欲巡幸建礼门院大原之闲居,时值二三月,山风凛冽,余寒未尽,峰上白雪尚未消融……”他双目紧闭,眉毛紧蹙,声音简直要把自己都震聋。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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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亏传七郎等人在这时赶来,狗群轰的一下四散逃去。又八也顾不得体面,大喊起来:“救命啊,帮我解开绳子!”
吉冈门人中有两三个人认识又八。
“咦,在蓬之寮的时候见过这家伙。”
“是阿甲的丈夫。”
“丈夫?阿甲应该没有丈夫啊。”
“那只是祇园藤次为了面子编的瞎话。这个男人其实一直被阿甲养着。”
众人议论纷纷。“看着挺可怜,给他解开吧。”在传七郎的吩咐下,大家帮又八解开绳子,仔细询问,于是又八又开始瞎编起来。他羞于述说事情的真相,绝口不提自己的卑鄙。
看到来的是吉冈的人,又八又想起了自己的宿怨,于是便扯上武藏,说尽管自己与他是同乡,可他夺走了自己的未婚妻,令自己的家名受到玷污,无颜面对家乡父老。母亲阿杉为了雪耻,发誓如不杀死武藏,不处决不贞的未婚妻,便再也不回故乡,并不顾老迈的身躯,与自己一起踏上了追杀武藏的旅程。虽然刚才有人说自己是阿甲的丈夫,但这完全是荒谬的误解,自己是曾寄身于蓬之寮,却与阿甲毫无关系,祇园藤次至今仍与阿甲关系亲密并携手私奔他国便是铁证。自己对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在乎,现在担心的只有母亲阿杉与敌人武藏的消息。根据这次在大坂听到的传闻,吉冈先生的长子与武藏比武时遭遇不测。一听到这消息,自己便顿时坐不住了,一口气赶到这里,不料被十余名凶恶的野武士包围,所携钱财悉数被夺去。不过由于上有老母,另有仇敌,这身体弥足珍贵,便任由他们作恶后离去。正在听天由命之际受到了吉冈一门的帮助。
“多谢。无论是于吉冈家,还是于我自己,武藏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我身上的绳子能由吉冈一门的人解开,这或许是某种缘分。您似乎便是清十郎先生的弟弟,我要杀武藏,您恐怕也抱有誓杀武藏之心。不管谁先杀死他,总之在实现夙愿之后再拜会您吧。”
若是完全撒谎,恐难取信于对方,于是又八在编造的过程中也多少穿插了一些事实。不过“不管谁先杀死他”这一句还是有点画蛇添足的意味,甚至令他自己都有些汗颜。
“想必母亲阿杉正在清水寺为实现大望而祈愿,所以我正急着赶去找她,搭救之恩改日再赴四条道场报答。您如此急着赶路,耽误了您的行程,实在惶恐之至,还望见谅。”
趁未露出破绽之际匆匆离去,虽然迫不得已,但又八却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就在众人半信半疑的时候,又八已不见踪影。门人们一脸茫然,传七郎也露出苦笑。“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到这无谓的耽搁,他不禁咂舌。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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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
 近数日是危险期。”自从大夫如此交代后,已经过了四天。此时正是病情最危险的时期,不过从昨天起似乎略显好转。清十郎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分不清究竟是早晨还是晚上,他试着思考。枕边的长明灯快要熄灭,四周没有人,外间传来鼾声,疲惫的守护人们未解衣带,全都蜷着身子睡在地上。
鸡在啼叫,这让清十郎再次意识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活受辱!他用被子一角捂住脸,指尖颤抖着,似乎在哭泣。今后该以什么面目见人?他想到此处,不禁抽搐了一下,吞下呜咽。父亲拳法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自己这个不肖之子光是背负父亲的名声和遗产就已经尽了最大的气力,可到头来还是身败名裂。完了,吉冈家已经完了。
噗的一下,枕边的长明灯自动熄灭了,房间里映着微微泛白的黎明之光。站在白色晨霜中的莲台寺野的情形再次浮现在清十郎的脑海中。回想起当时武藏的眼神,仍令他毛骨悚然。看来,自己从一开始便注定不是他的敌手,可自己为何没有弃剑投降?最起码也能保住家名。
都怪自己太骄傲自满,以为父亲的名声便是自己的名声。想来,自己除了生为吉冈拳法的儿子,又何曾做过哪怕一种像模像样的修行?败在武藏的刀下之前,作为一家之主,作为一个人,自己已经有了失败的预兆,与武藏的比武只不过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照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这吉冈道场会被社会的激流吞没,绝不可能永远兴旺繁盛。
清十郎的睫毛上挂着白色的泪滴。随着泪滴骨碌一下流到耳际,他的心也颤抖起来。为什么我没在莲台寺野死去?活着又有什么用?失去右臂的剧痛让他紧锁眉头,苦闷不已,害怕黎明的到来。
当、当、当,远处传来叩门的声音。有人前来唤醒守在外间里的人。
“哎,传七郎先生来了。”
“刚到?”
有人慌忙出去迎接,还有人立刻跑到清十郎的枕边。“小师父,小师父,好消息!刚才他们说传七郎先生已经乘早轿赶到了,想必一会儿就会过来。”
人们立刻打开窗户,往火盆里添了些炭,然后放下坐垫等着。不一会儿,传七郎的声音从隔扇外面传了进来:“就是这儿吗,兄长的房间?”
好久没听到这声音了!想到这里,清十郎又觉得自己这副样子简直无法见弟弟。
“兄长。”
面对走进门的弟弟,清十郎抬起无力的眼睛,本想笑一下,却没能笑出来。一股酒香从弟弟身上散发出来。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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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怎么样了,兄长?”传七郎精力充沛的样子让清十郎感到重压。
清十郎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兄长,在这种时候,即使是不肖的弟弟,也是一种依靠。从信使那里一听到详情,我便急急忙忙从御影起程,途中在大坂的烟花巷准备了些酒食,就星夜兼程赶了回来。你安心就行了。既然我传七郎已经回来,这吉冈道场无论谁来,我都不会让他动一根手指。”
说罢,传七郎冲着前来倒茶的门人嚷道:“喂喂,茶就算了。不用倒茶了,快准备酒来!”
“是。”门人退了出去。
“喂,来人,把这隔扇给我关上!不知道病人怕冷吗?混账!”说着,传七郎由跪坐转为盘腿而坐,抱起火盆,注视着沉默不语的清十郎。“那胜负到底是如何决出来的?宫本武藏不是最近才崭露头角吗?兄长怎么会栽在一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手里……”
这时,门人从边上说道:“传七郎先生。”
“什么事?”
“酒准备好了。”
“拿来。”
“已经在那边准备好了,您是否要先洗个澡?”
“我不想洗澡。酒要在这里喝,快给我拿到这儿来。”
“在枕边?”
“没事,好久没有跟兄长说话了。虽说我们长期不合,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如自家兄弟贴心。就在这儿喝。”
不一会儿,传七郎便自斟自饮起来。“香!”说着他接连干了两三杯,“兄长若身体好,真想也敬你一杯啊,好久没有敬兄长酒了。”他边喝边自言自语。
清十郎翻眼瞅了瞅,说道:“弟弟。”
“嗯?”
“就别在这枕边喝酒了。”
“为什么?”
“它让我想起很多讨厌的事情,让我不愉快。”
“讨厌的事情?”
“亡父也一定厌恶我们兄弟俩喝酒吧。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因为爱喝酒都没有做过一件好事。”
“那做的都是坏事?”
“你大概不会有切身的感受,可是我现在已经彻底尝到半生的苦酒了……在这病榻上。”
“哈哈哈,别说这些无聊的话了。兄长本来就胆小心细,有些神经质,缺乏那种剑客的豁达。说实话,与武藏之类的人比武原本就是错误。无论对手实力如何,这种事情实在是不适合你做。你已经吃过苦头了,最好不要再拿刀了,只管当你的吉冈二代掌门人就行。若是遇到无论如何也要挑战比武、躲也躲不开的猛士,我传七郎会替你出去解决。这道场今后也交给我吧,我一定会经营得比父亲在世时还要繁荣数倍。只要你不怀疑我有篡夺道场的野心,我一定会亲自做给你看的。”传七郎将酒壶里最后一滴酒倒进杯里说道。
“弟弟!”清十郎想要起身,可由于少了一只手,连被子都没能利落地掀开。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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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
 七郎……”清十郎从被褥中伸出左手,紧紧地握住传七郎的手腕,力量之大甚至让传七郎都感到疼痛。
“啊……松、松、松手,兄长,酒要洒出来了!”传七郎慌忙将被握住的手里的酒杯换到另一只手上,问道,“什么事这么郑重?”
“弟弟,就按照你希望的那样,把道场让给你吧。但继承道场的同时,便也继承了家名啊。”
“好,我接受。”
“别如此随意地答应。倘若重蹈我的覆辙,再度玷污了亡父的英名,还不如现在就让它覆灭。”
“别说傻话了,我传七郎可与你不一样。”
“就算是为我,你能否洗心革面?”
“等等。酒是不能戒的,唯独这酒。”
“那好吧,酒也得有个度。其实我犯错并不是因为酒。”
“是女人吧?喜欢女人可是你的短处。等你身体恢复之后,就娶一房妻室吧。”
“不,借着这个机会,我已毅然弃剑,也没有想拥有妻室的心情了。只是,有一个人我必须要搭救她。若能看到她幸福地生活,我就别无他求了。然后就在荒野尽头结一茅屋,了却终生……”
“什么?有一个人必须要搭救?”
“算了,其他的事就托付给你了。身为武士,你这个废人兄长心里也还燃烧着几分骨气和脸面,虽然并不成熟……我是忍着这些来求你的……你记住,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好……不远的将来,我一定会为你一雪耻辱。只是那个武藏现在在哪里?知道他的下落吗?”
“武藏?”清十郎睁大了眼睛,十分意外地盯着弟弟,“传七郎,我刚提醒你,你怎么立刻就想与武藏比武?”
“你又瞎说些什么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用得着理由吗?你把我传七郎迎回来,不就是出于这种打算吗?而且我和门人都认为武藏还没有踏足他国,才匆匆赶回来找他报仇,不是吗?”
“你大错特错了。”清十郎摇摇头,仿佛已经看到将来,“你不许去。”他以哥哥命令弟弟的语气说道。
传七郎分明不满意。“为什么?”他顶撞道。
清十郎的脸色因为弟弟的语气而微微泛红。“因为你赢不了!”清十郎激动地喝道。
“赢不了谁?”传七郎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武藏!”
“谁赢不了他?”
“还用说吗?是你!以你的本事——”
“胡、胡说!”传七郎故意做出一副大笑的样子,晃着肩膀,然后甩掉清十郎的手,自己往酒杯里倒起酒来,“喂,没酒了!拿酒来!”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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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喊声,一名门人慌忙从厨房拿来酒,而此时屋里已没了传七郎的身影。“咦?”门人很奇怪,放下托盘,朝清十郎问道:“怎么了,小师父?”看到清十郎趴在床上,门人吓了一跳,连忙凑到枕边。
“你去叫……给我叫来!我还有话对传七郎说,把他带到这儿来!”
“是、是。”门人听到清十郎坚定的语气,这才放下心来。“是,马上就去。”说着慌忙出去寻找传七郎。
传七郎很快就被找到了。他已经去了道场,正坐在许久都没有看到过的自家道场的地板上,周围是同样久未谋面的植田良平、南保余一兵卫、御池、太田黑等元老。
“见到令兄了?”
“嗯,刚见了过来。”
“他一定很高兴吧?”
“没怎么高兴。在进屋之前,我也是满怀激情,可兄长还是绷着脸,我把想说的都说了,然后就跟往常一样立刻吵了起来。”
“吵架?这可是你的不对啊。令兄从昨天起才稍见好转,病情刚刚有所恢复,你可不能和病人较真啊。”
“可是……喂,等一下。”传七郎与元老们简直如老朋友一般,他开玩笑似的抓住责备自己的植田良平的肩膀,同时又像展示臂力一样用力晃了晃。“兄长说他能理解我为了给他雪耻想与武藏比武的心情,但我终究胜不了武藏。一旦我死了,这道场也会随之消亡,家名也会断绝。耻辱只由他一人扛下就行了,他会借这次的事情发表声明,终生不再握剑,归隐山野,我要替他把这道场支撑下去,将来修成武艺之后,为他挽回一时的污名……”
“言之有理。”
“什么言之有理?!有什么理?”
前来寻找的门人瞅准说话间隙,跪拜在后禀报道:“传七郎先生,令兄刚才说让您再去一趟他那里。”
传七郎瞪了那门人一眼,问道:“酒准备好了吗?”
“已经搬过去了。”
“拿到这儿来,我要与大家边饮边谈。”
“可小师父……”
“多嘴!兄长有点患恐惧症了,把酒拿到这儿来。”
植田良平、御池和其他人则齐声劝道:“算了算了,现在也不是喝酒的时候,我等就不喝了。”
传七郎很不高兴。“你们是怎么了?不会连你们也被一个武藏吓趴下了吧?”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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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吉冈流的名气很大,所受的打击就更大。武藏的一记木刀,不仅打伤了吉冈当家人的身体,还从根本上大伤了吉冈一门的元气。难道就这样输了?原本极度自信的门人完全崩溃,即使重整旗鼓,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团结一致。尽管日子一天天消逝,这次打击造成的痛苦却并未从众人的脸上淡去。无论谈什么,大家的意见不是要做消极的失败者,就是做极端的激进者,总之无法统一。
在迎回传七郎之前,元老们之间就出现了两种对立意见:向武藏提出第二次比武,一雪前耻,或者就此采取自重的策略。如今也仍是两种看法,既有同意传七郎者,也有暗暗赞同清十郎的深思熟虑者。可是,耻辱只是一时的事情,万一重蹈覆辙……这种隐忍的话只有清十郎才能说出口,元老们即使心里有这种念头,也无法说出来,在充满霸气的传七郎面前更是噤若寒蝉。
“就算是在病中,兄长那胆小怯懦、优柔寡断的话语也让人实在听不进去。”传七郎端起被移过来的酒杯,让众人各自斟上酒。从今天开始,他便要在替兄经营的道场中大展自己独特的刚毅气质和风格了。“我誓战武藏!无论兄长怎么说,我也要与他一决高低!就此放过武藏,为了家名只求将道场勉强维持下去,兄长的这番话还像是武士说出来的吗?他这么想,败在武藏手下也理所当然。你们也把我看成是和兄长一样的人吗?”
“这个……”支吾了一会儿,大弟子南保余一兵卫说道,“你的本事我们也相信,不过……”
“不过什么?”
“按照令兄的想法,武藏只是一介修行武者,而我方则是室町以来的名家,即使简单权衡一下也不难明白,这只能是得不偿失的比试,无论胜败,都只是一场没有意义的赌博,令兄是否是如此考虑的呢?”
“赌博?”传七郎的眼里顿时现出愠色。
南保余一兵卫慌忙改口:“啊,恕我失言。这话就当我没说。”
“滚!”不等众人吱声,传七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站了起来,“滚出去!胆小鬼!”
“请恕我失言。”
“住口,你这等胆小鬼根本就没有资格与我同席!滚!”传七郎说着将他推了出去。
南保余一兵卫后背撞在道场的护墙板上,脸色煞白。但不一会儿,他便静静地坐了下来,说道:“诸位,承蒙多年的照顾。”接着又朝正面的神坛行了一礼,径直朝宅子外面走去。
传七郎连理都不理。“来,喝!”他继续向众人劝酒,“喝完酒后,从今天起,你们就要把武藏的下落给我找出来。他一定还没有到他国,一定还在附近得意扬扬地瞎晃荡呢。听明白没有?安排完这些,接着就是这道场了。绝不能就让它这么死气沉沉的,要让门人们互相鼓励,一如从前那样练功。我睡一觉后会再来这道场的。我可跟兄长不一样,脾气暴躁,即使对那些无名小辈,也要严加训教。”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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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七天。
“找到了!”一名门人大喊着从外面跑回吉冈道场。
传七郎一直站在道场里,按照之前声明的那样进行极其野蛮的训练。如今,大家都被他不知疲倦的精力吓得畏畏缩缩,生怕下一个被点名批评的就是自己,全都躲到角落里,战战兢兢地望着元老太田黑兵助像个孩子一样被吆来喝去。
“停,太田黑!”传七郎收回木刀,望着刚来到道场边坐下的门人问道:“找到了?那武藏在哪里?”
“实相院町的东十字路口,也就是俗称的本阿弥十字路口,武藏似乎正住在那里的本阿弥光悦家中。”
“本阿弥家里?光悦怎么会认识武藏那样的乡巴佬修行者呢?”
“具体原因并不清楚,住在那里却是千真万确。”
“好,我现在就去。”
传七郎正要大步走向里屋做准备,却被随后跟来的太田黑兵助和植田良平等元老拦住了。
“贸然前去挑战,感觉就像故意找碴吵架一样,就算赢了,世人恐怕也不会认可我们。”
“练武的时候虽有礼节规矩之类,一旦到了实战,武道里并无这些。胜了就是胜了。”
“但令兄比武时可不是这么做的。最好还是跟上次一样,先递交书信,约好地点、日子、时刻,再堂堂正正地比武,还是这样气派。”
“是吗,那就这么办,照你们说的来。不过,你们不会是这段时间又受了兄长的鼓动,打算阻止我吧?”
“那些对您抱有异议的,以及那些抛弃了吉冈道场的忘恩负义之徒,这十多天里全都走了。”
“这样一来,这道场反倒更坚固了。像祇园藤次那样的无耻之徒和南保余一兵卫那样的懦弱之人,所有不知廉耻的窝囊废最好都自己乖乖地滚出去。”
“在向武藏递交书信之前,是否先跟令兄打个招呼?”
“这件事你们办不了,还是我自己去说吧。”
兄弟之间仍同十多天前一样存在分歧。自那以来,谁也没有妥协。尽管元老们都担心二人会再度争执,却似乎没有传来什么争吵声,所以众人立刻盘腿坐下,开始商量第二次比武的地点和日期。
这时,清十郎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喊声:“喂,植田、御池、太田黑还有其他人,你们都给我过来一下。”不是清十郎的声音。
众人一齐赶去看,房间里只呆呆地站着传七郎一个人。传七郎一脸要哭的表情,如此哀伤的神情就连众元老都是头一次看见。“快看,你们都快看看!”他向众人抖了抖手里哥哥留下的书信,愤怒地说道,“兄长那家伙,给我写了如此啰唆的信后就离家出走了,连去处都没有写……连个去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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