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剑圣宫本武藏.第一辑> 莺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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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沟有三十多尺深,黑暗的底部可能积有雨水。武藏从栽满灌木的崖上飞速滑下,中途朝壕沟里扔了块石头试探,然后便追着石头跳了下去。仿佛从井底仰望天空似的,星星也变得遥远了。武藏扑通一下倒在壕底的杂草上,足足有一刻时间一动未动。他的肋骨剧烈起伏,心肺过了好久才终于恢复到正常状态。
阿通……阿通不可能在这小柳生城啊。武藏的汗已冷却,呼吸也已恢复平静,可乱麻一样的心情却怎么也无法镇定。肯定是自己的错觉,是耳朵听错了,可他转念一想,世事无常,说不定阿通真的就在附近。
武藏试着在星空里描绘阿通的眉眼。不,不用把她的容貌画出,她一直存在于武藏心里。甜蜜的幻想忽然包裹了武藏,他想起阿通在中山岭上说过在她眼里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男人,在花田桥畔阿通还说过已在那里等了自己九百多天,只要跟自己在一起,她什么苦都能吃。
武藏一阵心痛。自己在痛苦之余竟背叛了那纯洁的心,制造机会逃走了。不知阿通会多么怨恨自己,她一定会咬牙切齿地诅咒自己这个无法理解的男人。“原谅我。”曾用小刀在花田桥的栏杆上刻下的那句话,现在竟不知不觉地从武藏的唇中流出。泪水连成白线从眼角滑落。
“没在这里!”突然,高崖上传来人声。只见三四簇松明火光在林中晃动了几下,又消失了。
武藏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泪水,悔恨地用手背一擦。“女人究竟是什么!”仿佛要踢散那幻想的花园,他一下子跳起来,再次仰望小柳生城黑魆魆的宅邸。“卑鄙也说了,无耻也说了。可我武藏还没说投降呢。我这不是逃跑,而是战术。”
武藏在壕沟里迈开步子,可怎么也走不出去。难道一刀未使就这么走了?四高徒等人并非对手,得去会会石舟斋本人。等着瞧,战役现在才开始!他捡起落在壕沟里的枯枝,咔吧咔吧地放在膝盖上折断,然后把断枝依次插入石墙的缝隙当作踏脚石。不久,他便跳出了壕沟。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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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已经听不见。城太郎藏到哪里去了呢?武藏已不再关心这一切。他浑身上下充满了旺盛的血气和野心,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他一心想给那惊人的征服欲找到发泄的出口,眼中燃烧着全部生命。
“师父!”遥远的黑暗中似乎传来呼唤的声音,可一竖起耳朵却又听不见了。城太郎?武藏忽然想起他,却并不担心。城太郎不会有危险。虽然刚才在山崖的林木中望见了火光,但应该也就仅此而已,他们似乎并没有在城内彻底搜查的意思。
趁机去见见石舟斋——武藏漫无目的地寻找,穿过宛如深山般的树林和溪谷。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走到城外,可一看周围不时出现的石垣和壕沟,还有像是谷仓的建筑物,他便确信仍在城内。不过他怎么也找不到石舟斋所住的草庵。
他曾从绵屋老板那里听说过,石舟斋既不住在二道城,也不住在本城,而是结了一处草庵安度余生。只要找到那处草庵,他就直接去敲门,与石舟斋一决生死。
在哪里!武藏带着想要狂呼的心情拼命寻找。他一度走到笠置山的绝壁上,又毫无收获地从城后门的栅栏折返。出来!我的对手!哪怕是妖怪变的也行,给我变成石舟斋现身!武藏浑身充满斗志,驱使他像恶鬼一样整夜游走。
“啊……似乎就是这里。”此处位于伸向城东南的缓坡下方。四下的树木姿态婀娜,杂草清除得十分干净,枝叶也修剪得十分细致,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居住的悠闲之地。面前有扇利休风格的茅草门,桁架上爬满了蔓草,栅栏内侧竹林如烟。
“哦,就是这儿。”武藏往里一探,里面像禅院一样,一条小道穿过竹林,向高山上蜿蜒。他正要一脚踢烂栅栏闯进去,却又说了句“不,且慢”。
门前清扫一新,十分清雅,四周绽放的白色溲流花令人不觉间感受到主人的风骨。这一切让武藏狂暴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凌乱的鬓发和衣着。已经不用急了——何况他也感到疲倦。他忽然觉得,在见石舟斋之前,自己应该调整一下。
武藏觉得若是到了早晨,一定会有人来开门,等到那时也不迟。即便到时对方仍强硬地拒绝接见修行武者,自己还会有别的方法。于是他坐在门檐下,往后面的柱子上一靠,便舒舒服服地入眠了。夜空很静。微风阵阵拂来,水晶花随风摇曳,泛出一团白色柔光。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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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嗒,一滴露水落进领口,冷冰冰的。武藏睁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在涌入耳内的无数莺啼和晨风的洗涤下,熟睡之后的头脑仿佛刚从世上诞生一样明快,一点疲劳的残渣都没有了。
武藏揉揉眼睛,抬起头,红彤彤的朝阳已经踏着伊贺和大和的连绵山脉升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在晨光的照射下,充分休息后的身体立刻又燃起了希望,渴求功名的野心又让他痛楚起来,四肢也在充沛体力的催促下禁不住想伸展。
“嗯,就看今天了。”他不由得咕哝道,接着想到自己一直空腹。一感到饥饿,他又惦念起城太郎来。“不知他怎么样了。”他有点担心。
昨晚对城太郎似乎过于残酷,但这对他的修行有好处。武藏知道这一点,才故意那么做。就算不正确,至少对他没有危险。
流水淙淙,一条溪流从门内高山的斜坡上奔下来,轻快地绕过竹林,穿过栅栏下面,朝城外流去。武藏洗洗脸,像吃早饭一样喝起水来。“真甜!”甘洌的溪水沁人心脾。想必正是因为这甘甜的溪流,石舟斋才把草庵建在这流水的源头。
武藏尚不懂得茶道,也不知品尝茶味,但今天早晨,他却真正感受到了水的甜润,甚至忍不住想脱口大喊一声“真甜”。他从怀里掏出脏兮兮的布手巾,在溪流中清洗,布立刻变白了。他又使劲擦拭脖颈,将指甲里的污垢都清理干净,然后拔出插在刀鞘上的发笄,梳理凌乱的头发。
总之今晨要见柳生流的宗师,见见这个代表时代文化的凤毛麟角的人物。与武藏这种无名无禄的一介流浪者相比,石舟斋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的大前辈。正正衣领,理理头发,这是当然的礼节。
“好!”心旷神怡的武藏变成了一位从容不迫的客人,正欲叩门,却忽然意识到这草庵地处山中,即使叩打,里面大概也不会听见,于是便观察门的左右有无门铃,结果发现两边的门柱上悬挂着一副对联,阴文字上的蓝色颜料已经褪色,一读竟是一首诗,上句是“吏事君休怪,山城好闭门”,下句是“此山无长物,唯野有清莺”。
武藏凝望着诗句,沉浸在树林里黄莺的鸣叫中。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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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悬挂在门上,不妨认为诗句抒发的是主人的心境。“吏事君休怪,山城好闭门。此山无长物,唯野有清莺……”武藏连诵了好几遍。今晨的他衣饰不失礼节,内心澄明平静,自然明白诗的意思。同时,石舟斋的心境、人品和生活态度也完全映入他的心里。
“我真幼稚。”武藏不由得低下头。石舟斋闭门谢绝的,绝不仅限于修行武者,还包括所有的名利,以及一切私欲和他欲……就连那些官吏都拒之门外,石舟斋的这种避世姿态,让武藏联想起高悬于树梢的清澈月亮。比不上!自己远远比不上!
想到这里,武藏怎么也没有叩门的勇气。至于破门而入之类,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堪。不,他为自己而羞耻。唯有花鸟风月才可以进入此门,而现在的石舟斋既不是名扬天下的剑法名人,也不是一国的藩主。他什么都不是,只是已回归大愚,畅游在自然怀抱中的山野隐人。打扰这种人的雅静之居,实在是无聊之举。就算战胜了这种无欲无求之人,又能获得什么名利?
“啊,倘若没有这诗句,我恐怕早已沦为石舟斋的笑柄了。”
不知是不是太阳升高的缘故,莺啼已经没有天刚亮时嘹亮了。这时,门内远处的山坡上传来啪嗒啪嗒的快步声。受脚步声惊吓的小鸟扑愣着翅膀四散飞走,在天空中画出道道小彩虹。
“啊!”武藏脸上现出狼狈的神色。他从栅栏的缝隙里已看到走来的是一名年轻女子。“阿通!”武藏想起昨晚的笛声,内心顿时慌乱起来。见,还是不见?真想见,却又不能见!剧烈的心跳像风暴一样盘旋在武藏胸口。他没有勇气,对女人更没有自信。他还只是个青涩的男子。“怎、怎么办?”还没有做出决定,从坡道上下来的阿通已来到眼前。
“咦?”阿通停下脚步,回头四处张望,充满生气的目光中透着兴奋,似乎今天早晨有什么喜事,“还以为他一块儿跟过来了呢……”她似乎在找人,东张西望,不久便把两手搭在唇上,朝坡上喊了起来,“城太郎!城太郎!”
听着阿通的声音,望着不远处她的身影,武藏不觉红了脸,悄悄隐没在树荫里。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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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
 太郎!”隔了一会儿,阿通再次呼喊。
这一次有了明晰的回应:“哦,我在这儿。”爽快的声音从竹林上面传来。
“喂,在这边!你走错了,别往那儿走了。对对,从那儿下来。”
不久,城太郎便从孟宗竹下钻出来,跑到阿通身旁。“怎么回事,原来你在这儿啊。”
“所以我才让你好好跟在我身后啊。”
“那边有野鸡,我去追着玩了。”
“你还有闲心去捉野鸡!天亮之后,我们不是得寻找那个重要的人吗?”
“不用担心。别人倒不好说,唯独我师父是不会出事的。”
“可你昨晚跑来找我时是怎么说的?你不是大嚷师父有性命之危,要老主人阻止他们厮杀吗?你当时不是快要哭出来了吗?”
“那、那是因为我受到了惊吓。”
“受惊的岂止是你?听到你师父叫宫本武藏的时候,我惊讶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阿通姐,你怎么认识我师父?”
“我们是同乡。”
“就这些?”
“嗯。”
“奇怪。如果只是同乡,那昨晚用不着哭得那么伤心啊。”
“我哭得那么厉害?”
“别人的事记得那么清楚,自己的事倒忘得一干二净……我当时就觉得事情不妙。对手有四人,若只是常人也就罢了,可据说他们个个都是高手,我要是丢下不管,师父也许就完了……想到这里,我想帮一把师父,就抓起沙子朝那四个家伙扔去。当时阿通姐正在别处吹笛子吧?”
“嗯,当时正在石舟斋大人面前。”
“我一听到笛声便有了主意,觉得可以拜托你向大人认错。”
“那么当时我的笛声,武藏先生也听到了?看来我们的心灵还真是相通的。因为我一直是想着武藏先生而给老主人吹的。”
“这些就先别管了。我一听到笛声,就知道阿通姐的方位了,于是拼命跑过来,然后大喊了一句。对了,我当时喊的什么来着?”
“战役,战役。你喊的是战役呢。连老主人都大吃一惊。”
“但那老爷爷还真是个好人。即使我把杀死太郎的事说出来,他也没有像家臣那样生气。”
一跟这位少年说起话,阿通不禁被吸引过去,连时间和地点都忘了。“啊……净扯这些了,差点忘了正事。”她打断城太郎无休止的闲话,来到门内侧,“这些话等以后再说吧,今天早晨最重要的就是必须找到武藏先生。老主人也破例,说既然是这么一个男人,那就会一会,现在都等不及了呢……”
门内传来拉开门闩的声音,利休风格的茅草门左右打开。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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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早晨的阿通看上去格外娇媚。不仅是因为内心期待马上就能见到武藏,还因为年轻女性的青春活力和达观性格充满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初夏的阳光把她的脸颊照得如水果般光滑润泽。嫩叶的气息随风扑来,简直要把人的肺都给吹绿了。
武藏潜藏在树荫里,沐浴着叶上洒落的晨露,望着近在咫尺的阿通。她变得更有朝气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这点。在七宝寺时,阿通一天总坐在走廊里,无精打采地凝望着远处发呆,绝没有今天这样充满生气的脸颊和眼眸。那时的她完全就是一个寂寞的孤儿,没有恋情。即便有,也是模糊而朦胧的。那时的她只是一名容易感伤的少女,总是悄悄地嗟叹和回忆:为什么只有自己是孤儿?可是,自从认识了武藏,坚信只有武藏才是真男人后,她第一次感受到内心涌出的沸腾激情,认识到自己的生存意义。踏上了追寻武藏之旅后,她也磨砺出可以忍耐一切的坚强。从树荫里看着她磨砺出来的美,武藏惊呆了,觉得她完全变了一个人。武藏曾多次想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的真心,或者说是烦恼,把自己强悍表面背后的软弱全部对阿通说出来,告诉她留在花田桥栏杆上近似无情的文字都是假话。只要没人看见就没关系。面对女人,自己再软弱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如此爱慕自己,自己也应表达内心的激情,拥抱她,亲吻她,为她擦掉眼泪。
武藏反复想了好多次。阿通对他说过的话语越是清晰地在耳边回响,他便越痛苦,越是觉得自己背叛了那份真挚的思慕,简直是男人最残忍的罪恶。可是,武藏却狠狠地咬住牙根,扼制这种感情。他拼命忍耐,似乎分裂成了两种性格。阿通!一个声音刚想呼唤,另一个声音却叱骂起来:糊涂!究竟哪种性格是先天的,哪种是后天的,他根本分不清楚。尽管想法十分混乱,可潜藏在树丛中的武藏还是能够隐约分辨出什么是无明之道,什么是有明之道。
这一切,阿通却一无所知。她走出门外十多步,回头一看,城太郎又在门边停了下来。“城太郎,你在捡什么?快过来。”
“等等嘛,阿通姐。”
“喂,你捡那么脏的手巾干什么?”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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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巾落在门旁,像是刚刚拧过,还是湿的。城太郎一脚踩过去后又一把抓起来,仔细查看。“这东西是师父的。”
阿通来到城太郎身边。“什么,你说这是武藏先生的?”
城太郎拿着手巾边缘展开。“没错没错,是奈良的那个寡妇给的,上面还染着红叶呢,还有宗因包子的‘林’字。”
“那,他就在这附近?”阿通立刻张望起来。
城太郎则在她耳边踮起脚。“师父!”
旁边的树林中,一树露珠突然闪出光芒,随之传来小鹿跳跃般的声音。阿通吓了一跳,一扭脸,“啊”的一声,便丢下城太郎拼命跑了起来。
城太郎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一面喊:“阿通姐,阿通姐,你去哪里?!”
“武藏先生跑了。”
“啊?往哪儿跑了?”
“在那片树林里。”突然间看到武藏身影的欣喜——不,旋即又变成失望,和拼命追赶那转瞬即逝之人的急迫心情,让阿通无暇浪费时间说话。
“骗人,你弄错了吧?”城太郎也在跑,可还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师父若是看到我们,不可能逃走。一定是你看错人了!”
“可是你看!”
“所以我才问你师父跑哪儿去了啊?”
“那边——”阿通终于发疯般喊道,“武藏先生!”接着却被路边的树绊倒,跌了一跤。城太郎连忙把她扶起来,她却嚷道:“你为什么不一起喊?城太郎,快喊啊!”
城太郎心里一惊,一动不动地盯着阿通的脸——多像啊!虽然嘴并未咧开,可那充满血丝的眼睛、苍白的眉心、蜡雕般的小鼻子和下巴——像!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与城太郎从奈良的观世寡妇家要来的鬼女面具一模一样。
城太郎身子一缩,松开扶起阿通的手。阿通却斥责起他的惶惑来:“要是不快点追上就完了,武藏先生不会回来了!喊,快喊!我也一起喊,用最大的声音——”
真是愚蠢得不能再愚蠢了。城太郎虽在心里否定阿通,可看到她那无比认真的神色,他也无法说出自己的想法,便竭力喊着,跟着阿通奔跑。
穿过树林是一个低矮的山丘,沿着山丘有一条从月濑去往伊贺的近道。
“啊,真的是师父!”一站上那条近道,城太郎也清楚地看到了武藏。可那里已经是声音传不到的远方了。一个人影正头也不回地向远处奔去。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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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那边!”两人奔跑着,呼唤着,以最快的脚步,用最大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呼唤跨过山丘,越过原野,落入山谷中,引来一串串回音。可是武藏却越来越远。渐渐变小的身影跑进远处的山中,便再也看不到了。
茫茫白云依旧自在飘荡,淙淙溪水依旧恬淡流淌。城太郎像是母乳被抢走的婴儿,跺着脚哇哇大哭起来。“浑蛋,师父是大浑蛋!他抛弃了我……把我丢在这种地方……可恶,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阿通也上气不接下气地扑在一棵大胡桃树上,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难道连自己投入一生的感情都无法阻止那人的脚步?她惶惑不已。武藏的大志向究竟是什么?他为什么要避自己而去?这些问题的答案自姬路的花田桥时就很清楚了。可阿通仍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与我见面便会妨碍他的大志向呢?莫非那只是托词,其实是因为他讨厌我?
可是,当时盯着七宝寺的千年杉望了好几天,阿通已经完全清楚武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坚信武藏不会对女人撒谎,若真的讨厌,他便会直说。他曾在花田桥上说过:“我绝不是嫌弃你。”
阿通痛恨武藏,可是她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呢?身为孤儿,她的性格中总有一种冷漠的成分,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可一旦相信,她就会坚信。没有武藏,阿通就再无可依靠之人,也没有了生存的意义。何况她已遭到本位田又八的背叛,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当她看清武藏才是世上少有的真男人时,便决定一辈子跟着他,无怨无悔。
“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胡桃树叶在微微抖动。倘若树会说话,恐怕也会为之动容。“太残忍了……”阿通的怨恨越深,思恋就越疯狂。这难道就是宿命?倘若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与那人生命的切合点,自己便无法拥有真正的人生,那无疑是一种脆弱的精神难以承受的痛楚,比身体残缺还要痛苦。
“啊,有个和尚来了!”发疯般愤怒的城太郎叫嚷起来,可阿通仍不愿从胡桃树上抬起头。
伊贺群山已满是初夏的气息。天空像到了正午般透明、蔚蓝。一身行装的和尚轻快地从山上走下,仿佛自白云间而来,没有任何世间的牵挂和烦恼。穿过胡桃树林另一端时,他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阿通。“咦?”
一听这声音,阿通也抬起头,哭得红肿的眼睛顿时圆睁,吃惊地大喊起来:“啊……泽庵师父!”真是巧合。对她来说,宗彭泽庵便是巨大的光明。泽庵来到这种地方实在太偶然了,阿通甚至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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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觉得这是个意外,可对于泽庵来说,在这里发现她,只不过是自己的预测得到了验证。哪怕随后二人带上城太郎,一起返回柳生城的石舟斋身边,也并非什么偶然和奇迹。
宗彭泽庵与柳生家早就有交情,从他还在大德寺的三玄院里研磨味噌,拿着抹布在斋堂里爬上爬下的时候起就与柳生一家相识了。
当时,人称大德寺北派的三玄院有很多异人进出,有总想解决生死问题的武士,也有悟出在研究武术的同时还须修炼精神的武道家。由于禅床几乎为武士所占,于是流言四起:三玄院有谋叛之意。当时经常出入三玄院的人物中,有上泉伊势守的弟弟铃木意伯、柳生家的儿子柳生五郎左卫门和其弟宗矩。尚未成为但马守的宗矩与泽庵一见如故,此后两人的交情一直很深,泽庵也数次造访小柳生城。后来,他与宗矩父亲石舟斋的感情甚至超过了这对父子。他把石舟斋尊为“能交心的老爷子”,石舟斋也认为“那和尚有出息”。
泽庵这次的游历遍及九州,前不久来到泉州的南宗寺暂歇,便给久未通信的柳生家写了封信,询问柳生父子的近况,结果石舟斋详细地回信道:
近来着实有福,但马守宗矩在江户顺利奉公,孙兵库亦请辞肥后加藤家,正遍游他国修行,将来亦会有所作为。恰巧身边又来一位容颜美丽、擅吹笛子的佳人,既能朝夕照顾老叟,又可做茶道、花道与和歌伙伴,为寒冷孤寂的草庵插上了一朵鲜花。女子自称是在与你的故国很近的美作七宝寺长大,与你定会相谈甚欢。耳闻佳人之笛,共饮一夕美酒,与品茶听子规夜鸣相比,必然别有一番韵味。既然已来此不远,务请割舍一夜,顺便来老叟寒舍一叙。
看到回信,泽庵也禁不住想起身前往拜访,更不用说信中提到的那名美丽的吹笛女,难道不是自己时常惦念的旧相识阿通?于是他乘兴而来,因此在这柳生谷附近的山上看到阿通的身影也就不怎么意外。但听了阿通的诉说,他也禁不住咂舌叹息:“真可惜。”
他所指的,自然是武藏刚才朝伊贺路方向奔去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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