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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回 守师命星额收遗骨 受残舍跛僧告祸殃

文明十五年癸卯四月十六日,、大法师在下总国结城郡城西古战场的草庵,为在嘉吉之役中战死的里见氏〔季基〕 和春王、安王两位亲王,以及城主结城氏朝和大冢匠作三戍、井丹三直秀等,也为当日阵亡的忠义将士的英灵祈祷冥福。这一愿望即将实现了。自嘉吉元年辛酉,迄今已四十三周年。为提前举办五十周年的祭典,他念佛祈祷已有八十多天,今日是那些将士的忌辰。

却说犬冢信乃、犬山道节、犬川庄助、犬阪毛野、犬村大角、犬饲现八、犬田小文吾等七位犬士,与里见将军的进香使蜑崎十一郎照文、副使姥雪代四郎与保一起,带领照文的随从和八个士兵,在那日辰时初刻便去参加法会。恰好那个某院的住持,同九个徒弟也来到庵中,他们正帮着庵主诵读经卷。照文和犬士们将拿来的蒲团放在庵旁的树下,坐着等待他们。这时昨夜照文吩咐的商人们,将精米数十包、永乐钱七八十贯,装了几辆车运到这里来。照文一见,立即让随从们将钱、米收下,打发商人们回去了。他决定施舍每人米一升、钱百枚,告诉随从们后,又让他们把为这日准备的七八张白麻布的帷幕从、大庵的檐下一直铺到法事塔的下边,把左右的树间铺得满满的,在中间又铺了几领席子,一切准备停当。八个士兵身穿甲胄,各系护肩和护腿,手持棍棒,分列两旁进行戒备。照文穿着长裙裤的武士礼服。犬士们穿着无袖的武士礼服和短裙裤、绉纹绸的夹衣,佩带着小腰刀。姥雪代四郎也穿着麻布的上下身礼服,他是施舍时的负责人,由直冢纪二六负责量米和分钱。随从们都分工负责,忙着进行准备。

已到了巳时左右,早晨祈祷的经文已经诵完,、大法师与众僧慢慢走出草庵,坐在距离石塔婆六七尺处放着的凳子上。他身穿白麻布夹衣,外罩赭石色的法衣,披着黑绫子的袈裟,手里拿着拂尘。他面容虽清瘦,但却精神矍铄,仙风道骨,看着令人起敬。伴随他的法师十个人都一样,看不出长老和沙弥的区别,都穿着缁衣和白绫子的袈裟,列坐左右又在诵法会功德圆满的经。叹赞的妙音,听者感到清澈悦耳。木鱼钟磬之声,律吕和谐,有天落花雨之祥瑞。法器虽少,但不失其式;僧众不多,但诚心有余。又祈祷诵经一个时辰,才算诵完。、大法师离开宝座站起身来,念诵前世七佛的佛号进行膜拜,然后高声朗诵祷词,祷词曰:〔祷词本宜用汉文,但为妇孺易读计,便夹杂假名撰写成文,实非作者之本意,乃不得已而为之。〕

夫四恩必报。狼獭不仁,则有时祭天;雏鸦恶食,犹不得无反哺之孝。倘人无思德报恩之心,何及禽兽?伏惟嘉吉之乱,君臣相克,五常扫地,人心无异猛兽。当是时,独结城氏忠心耿耿,是以遂不乏左袒仗义之雄兵。蒙君垂爱之众将、恩顾之勇士,为辅佐故君之二公子,舍妻忘生,据守孤城之甲兵达十万余众。防御四门箭石有余,三略六韬亦不乏人。兵临城下达三年之久,虽百万虎狼之劲敌亦未能得逞。然而古语有云:人众可胜天,天定而胜人。或因时机未到,终于弓折势穷,君辱臣死,玉石俱焚,竟无一人幸存。呜呼哀哉!义实不肖,其时与父同守此城。城陷之日,遗训难违,挫坚摧锐,亡命于东南海隅,为神余诛戮逆臣,且讨平不义之二郡司麻吕与安西。自领有安房四郡以来,以仁抚民,招贤纳士。加之嗣子义成,笃孝且有武略。是以二十余城之武士甘居麾下,遂合并邻国之二总,以成一方之藩屏。然而欲显扬先考之威灵,实有待于先人之余荫。义实幸得良臣勇士之助,于建功立业之初,即招考妣二尊之灵,于平群之大山寺建立陵墓,春秋祭祀,忌辰之佛事虽不敢怠慢,然而如今于动荡之世,列国割据,关隘林立,阻断交通,车马不得远行。故而不能躬至其地,谢恩报德,以尽吊祭之情。兹有两代忠良之旧臣金碗入道、大,弃仕入道,实欲报恩而毅然皈依佛门,受毕五戒,且不染尘世,逾越险阻云游四方达二十余载。迩来为义实父子,于嘉吉古战场之幽深茂林中结庐,诵经苦修三个月,遥望重阴之台,祈冥福于故址。义实闻之欣喜难寐。因此抄写《涅槃经》三部、《盂兰盆经》五部、《随求陀罗尼》三卷,命使臣蜑崎照文等带来,以壮进香之奠礼。呜呼!佛门弟子之功德,广大无量;助迷津慈航之心,如真如之月。其善念之所至,上可达有顶天,下可通金轮际。弥陀、势至、观音三尊同降临;五五诸菩萨,并肩显圣。散金莲之葩,异香可醒醉人;奏佛门之乐,妙律可起卧龙。庆云忽出岩岫,焉能不遮天?如是则数万亡灵,必永脱三恶趣之火坑,而速至无量寿之宝座;不赴三十六洞天之福地,而游于常寂光土(1) 之乐邦,或一阐提(2) 普赴八正道(3) 。谨此。

清净修行之沙门、大,进香使、臣蜑崎照文等代本愿之大施主、前治部大辅、里见义实朝臣、安房守兼上总介里见义成朝臣敬白。

朗诵完毕,蜑崎照文立即向七犬士施礼,慢慢起身,去塔婆边。这时代四郎和纪二六将从安房带来的两位侯爷的经卷和香奠,用双手捧着放在照文的身边。照文看看,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向塔前奉献时,代四郎和纪二六又退回树下。照文复朝塔婆端坐,先仰观石塔,刻工精细,令人惊叹。在第一层石坛上放着义实主君考妣之灵牌,旁边有可盛二三升水的罐子放在铁丝网内,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第二层是供花的花瓶。第三层是香炉。在塔周围的树枝上,挂着纸幡写着:“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四句偈语。照文随即从怀里拿出一包沉香,恭敬地将香点燃,叩拜默祷后站起身来退了下去。接着犬冢信乃前去烧香。信乃之祖父大冢三戍和外祖父井直秀,忠勇义烈出众,当年在结城陷落时,有捐躯之誉。因此在犬士中信乃首先去进香。信乃洒下了怀旧之泪,再拜退下。然后是道节、庄助、毛野、大角、现八、小文吾等依次去叩拜完毕后,照文又上前与代四郎一起以个人名义进香。

再说、大法师退回原来的座位后,连续击木鱼,与十个僧众齐声念了数百遍佛语,声音清脆嘹亮,一听便知乃寂灭为乐之偈语。念罢偈语,合十念道:

南无皈依佛、南无皈依法、南无皈依僧,诵请三宝,祈祷诸亡灵之冥福。故镰仓管领持氏朝臣之二公子、春王主君和安王主君,法号为某院某大童子〔云云二唱〕 。里见治部少辅源季基朝臣,法号为义烈院忠慈贤山大禅定门,孺人鸟山氏,法号为贞心院慈德如峰大禅定尼。此城之先主、故下总判官、结城氏朝朝臣,法号为某院某大居士。春、安二公子之小傅、大冢匠作三戍,法号为训山荣后遗璧禅定门夫妻。其子犬冢番作一戍,法号为知命达德速逝禅定门,孺人藤原氏,讳手束,法号为节操如竹似松禅定尼。信浓国人氏、井丹三藤原直秀,法号为当觉自证以真居士。其他于嘉吉之战忠勇阵亡之将士,当依所修之妙典及念佛之功德,一莲托生、永劫极乐之土、后世子孙繁荣、施主昌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十念之后,又唱宿愿圆满之偈曰:

轮回如轮岁如流,个中名利等浮沤。

漫劳计较分吴楚,且任称呼作马牛。

世事看来从理顺,人谋怎似所天休。

要知吊灭酬恩诀,念佛勤行成就秋。

南无过去、未来、现在三世,诸佛菩萨。

、大法师唱罢,相助的长老,亦诵偈语曰: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坐极乐国。

十方三世一切佛、诸佛菩萨、摩诃萨、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长老唱罢,众僧都低头施礼,法会至此全部完毕。庵主、大法师立即拿起拂尘,来到照文身边,对二位国主所赠之经卷和香奠表示谢意后,对七犬士也寒暄致意,然后带着那个罐子,与相助的长老师徒一起,请照文等回到草庵。这个草庵很狭窄,只能容十僧一客,所以七犬士就在走廊铺上席子,并肩而坐。、大法师对赶来相助者表示了谢意,而对亲兵卫未能前来聚会,深表遗憾;同时提起了孝嗣和次团太等人之事。这时照文问、大法师今天在石塔婆上放着的那个罐子之事,、大答道:“这件事您不问我也想赶快告诉你们,但因没得到工夫。请犬士们也听着。”他回头看了看佛坛说:“那个罐子是今晨这位长老带来送给我的,乃先君季基朝臣的遗骨。长老是这附近能化院的住持,法名星额,继承前任住持宝珠和尚的法灯,我也是今晨才听说。其师父宝珠和尚,昔日与季基朝臣有方外交。因此在季基阵亡时,宝珠和尚便将其首级隐藏起来,与尸体一同火化了。但他另有想法,所以将骨灰秘藏在罐中,至今也没埋葬。这样过了多年,在宝珠和尚圆寂时,对现在的长老星额师父留有遗训,他说:‘季基大人的骨灰,无论如何总得设法转交给他的后代,所以多年来一直秘藏着。在我圆寂后,于癸卯年时,必有个云游僧暂且在此地居住,将在某处密林结庐。他是里见之旧臣,汝悄悄告知我意,将这遗骨转交给他。然而如无确切证据,则会使他生疑。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季基阵亡时随身带着一口太刀,我便把刀和遗骨一齐藏起来。不知汝听说过没有,此刀叫狙公,是他家珍惜之物。汝千万要记住。’宝珠和尚如此叮嘱后,便将那骨灰罐和那口名刀拿出来交给星额师父。今春贫僧到此地来结庐诵经修行,星额长老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日前便带领徒弟前来,一夜之间便为我建立了石塔婆,并帮助布置法会的道场。今日清晨他便同徒弟们来到这里,先说明来意,然后将先君的遗骨和那口名刀交给贫僧。而且又帮着念经,何事能胜过这样的洪恩大德?贫僧来到此地便向村民打听是否有季基主公的坟墓。但无人知晓,深感遗憾。不料由于高僧之德义,使贫僧得到了遗骨,实不胜喜悦。这都是两位国主之孝行感动神灵所致,与贫僧了不相涉。请诸位拜见一下那口名刀,便知我所说的并非虚语了。”他说着取出狙公名刀递给照文。对这件奇闻不仅照文,连七犬士和坐在走廊一角的代四郎都感叹不已,说:“宝珠和尚智慧广大,能知未来;星额师父德高义厚,都十分难得。”他们一唱三叹,异口同声地予以赞扬。

当下蜑崎照文拿过狙公太刀,举过头顶两三次,为了让七犬士也看看,便往走廊那边凑凑,以便一同观看。那口刀长过二尺,从表面装潢上看,护手已多处锈蚀,缠刀把的线绳已脱落,刀鞘也破了。拔出来一看,里面刀锋毫未生锈,寒气袭人,真乃稀世名刀。小煅冶(4) 的小乌,干将、莫邪的太阿、龙泉(5) 也不过如此。刀棱上刻着十六个字:“依弓马之力,不料得到狙公之刀。源季基。”众人一见,疑念顿消,都一致叹赏。照文将刀纳入鞘内,还给、大说:“有关这口名刀的来历,法师可知道吗?犬士们恐怕就更不知道了。请星额长老也听听。卑职年幼时听家父辉武在夜谈时讲过。从前先君季基朝臣在上野的官邸时,一日带领四五名近侍去游山射猎,在蕃山山麓有个无底池,池畔长着两三棵繁茂的松树。树下有个耍猴的(注:即狙公) 汉子,将胳膊肘拄在树桩上睡觉。季基朝臣骑着马从蕃山来到这山麓,遥望池畔,见那汉子的头上有条可怕的巨蟒,其身躯无异千载之老松,从那池中出来,头在树枝上,尾巴在水中,其长也就可想而知了。它眼睛像两面铜镜;口似血盆,伸着长长的舌头,犹如喷射火焰似的。那汉子驯养的猕猴惊恐万状想逃生,但因被绳索拴着难以脱身,正在挣扎之际,便被那大蟒给吞了。然而蟒还不饱,又要吞那狙公,头朝那松树枝垂下,张口吐舌地到了那人身边。说也奇怪,那个狙公所带的腰刀,忽然脱鞘腾空而起,想截住那蟒将它杀死。大蟒吓得急忙退回躲在松树上。蟒退回去后,刀也就自然地回到鞘中。过了一会儿,大蟒又伸出头来想去吞食那狙公,腰刀又从鞘内飞出,抵御的情景如初。季基朝臣在百米外的蕃山脚下驻马,对这闻所未闻的奇观,既惊且怪,回顾侍从们说:‘汝等看见了吧?那汉子有德,刀护其身;但那把腰刀一定是世间稀有的宝物。我们只是这样旁观,未免太无恻隐之心了,得快去救他。’他说着拔出两支猎箭,策马向前来到射程之内,把箭搭在弓弦上等着。这时大蟒又把头伸出来想去吞狙公,季基手疾眼快,弯弓放箭,不偏不倚正射在那大蟒的右眼上,那蟒疼得立即向后一仰,季基接着射出第二支箭,恰好射在大蟒的咽喉上,两次都射中了要害,大蟒咕咚从树枝上掉下来死了。狙公虽被这声响惊醒了,但可能是受了蛇毒,既不能说话,也站立不起来。季基朝臣让侍从去把方才的情况告诉那个狙公,侍从骑马来到他的身边,取出腰间所带的解毒丹药给他服了,狙公才苏醒过来,听到人家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再看看那大蟒,吓得他神色大变,过了片刻才又十分高兴地跪下禀报说:‘小可是某村人,名叫朝暮七,是个耍猴的。今天被邻乡的村长找去为马棚做祈祷,喝了点喜酒喝醉了,回来走到这里不觉在树下睡着,以后之事便不晓得了。倘若不是老爷奋勇相救,不仅丧失了猕猴,小可也将葬身那大蟒之腹,这等再生之恩,何时能报?真太走运了。’那人感激得噙着眼泪叩头。季基点头道:‘哪里的话,汝之不死,是因有那奇异的腰刀。我将大蟒射死是后来之事。汝之腰刀定是名贵之物。是祖传的,还是汝买的?’朝暮七答道:‘这把刀是父亲传给我的,虽然每次出来耍猴都带在腰间,但既不懂拔刀术,也辨不出刀的好坏。倘若您想要的话,小可就把刀献给您也在所不惜,以报答救命之恩。’季基听了甚为喜悦,便说:‘那么我就买下了,请到我的住处来。’季基于是就带着他回官邸。路上见到走过来的庄客,季基便将此事告诉他们,说如将那个大蟒的尸体烧掉,就可以肥田。近村的百姓听说既惊且喜,都称赞季基的武德。按他的话照办之后,次年的庄稼果然得到了很好的收成。杀蟒的好处还不仅如此,多年来因那个池塘有主神,村民害怕,不敢撒网或垂钓,夏季天旱时也不用那池塘的水灌溉田地,所以实是个无用的池塘。自此以后,人们没有顾忌了,因撒网捕鱼而得利者不少;或在浅水处种植荷花、慈姑出售;另外在稻田缺水时可从池里引水灌溉。因此不仅人人欢喜,而且连青蛙叫都好像在歌颂领主之德,所以近村的百姓便把它称之为武德池,这都是后话。

且说狙公朝暮七,同着季基朝臣来到官邸,季基让近侍把他的腰刀拿过来抽出来一看,上面刻着‘退蛇之神刀’五个字,无疑此刀是珍品,便给狙公一百两黄金作为刀的价钱。朝暮七几乎都吓呆了,喜出望外地以为这是今生无上的洪福,收下金子启禀道:‘小可正愁着猕猴被大蟒吞了,以后何以为生呢。不知这把刀竟值这么多钱,赏赐了一百两黄金,真是恩上加恩,您太慈悲了。有了这些钱,今后不耍猴也可安度晚年了。以您这慈悲为怀的余荫,定会使尊府永远昌盛,子孙繁衍,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连声祝福称谢。季基又赐给他酒,这次他仍未接受教训,喝得醺醺大醉回去了。朝暮七之事到此为止。再说季基朝臣,重新装潢了那把腰刀,命名叫狙公刀,每天都带在身边爱不释手。季基战死时不知这狙公名刀落入何人之手?泷田的老侯爷同股肱之臣杉仓和堀内曾见过此刀,闲谈时提到此事都十分惋惜。如今过了这么些年,连知道名字的都很少了。不料先君的遗骨和那把名刀又出世,正好做庵主带回去的礼物,真是件大的奇事,二位国主一定大为喜悦,连我们都感到光彩。然而这既是宝珠、星额二位法师所赐,也是庵主的功德所致,真是难得的造化呀!”照文一五一十地说明了这把刀的来历,、大自然很高兴,七犬士们也为之耳目一新,对先君更加崇敬,趋膝向前与照文一同又向佛坛上的遗骨叩拜。

当下照文与、大法师商议,把五十两黄金作为布施,送给星额师徒;同时向他们热诚地说明了君侯多年来的乐善好施,并对星额长老赠还遗骨、遗刀表示感谢。、大法师把两位国主令人带来的经卷和香奠拿来,也一同赠送给星额长老,说道:“贫僧居无定处,这次回乡也不便带走这些东西,如能将它留在贵院,用作为先君和其他亡灵长久祈祷之资,则至为幸甚。”星额答道:“出家人无贪心,有一钵之斋、一领之衣,不受冻饿之苦,于愿已足矣。因此这些财宝对贫僧也没用。然而既是您施舍的,则不便推辞。贫僧另有想法,暂且收下。”于是他便将那五十两黄金装入钱包挂在脖子上后又揣到怀里,同时又把香奠和经卷包成两包,交给徒弟们。这时从小乘屋来了三四个小厮,带来了两篮子餐具和中午的饭菜。代四郎和纪二六迎出去让他们担进厨房,然后拿出来分给主客十一位法师和照文以及七位犬士,请他们用餐。另外代四郎和其他士兵们,以及纪二六等随从们也都用过了午饭,又把餐具装起来让小乘屋的小厮们带回去。

却说这一带的贫民和乞丐,见到昨夜在街巷所贴的传单,都在施舍的时间陆续来到、大庵,如同蚂蚁见到甜食一样,不知来了多少人。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由代四郎和纪二六将他们分成两队,让随从们称米,士兵分钱,仅用了半个时辰就施舍完毕,剩下的钱、米只够一两个人的了。这时一个老和尚,没有鼻子,瘸着腿,拄了根竹杖,艰难地来到这里。纪二六亲自迎上去将他召到跟前,仔细看了看说:“和尚腿脚虽不好,来迟了,但你的运气好。如今施舍得只剩下两个人的份儿,比规定的量多,都给你吧。有家伙吗?”老和尚听了说:“南无阿弥陀佛,真是好造化,那么就赏在这里吧。”说着取出个有麻绳带的红色头巾,将它打开。士兵把所剩的米一粒不留,还有四五百文钱都给了他。老和尚笑着,把钱和盛米的头巾捆在一起背起来,但没有立即离去,还在到处看。纪二六有些纳闷,忙对他大声说:“你这个要饭和尚,施舍的东西也领了,没事儿还不赶快走。”老和尚听了冷笑说:“洒家好说,你们这些老爷们为何还不快走,打算在这儿待到何时?你们还不知道吗?这城下的通无奇山逸匹寺的住持,名唤德用和尚。这次这里的庵主举办法会没有请他们,又听说进行这样的施舍,德用和尚很恼火,已联络所属的寺院,派僧众前来,并禀告了城内的施主们,他们都是数一数二的权臣,请他们派大队人马来捉拿你们。僧俗数百之众即将来到这里,如不逃离则必将败北,难道像在柴草上筑巢的燕子一般愚蠢吗?还不快去告诉庵主和施主们,洒家是为了报答施舍之恩才告知你们的,不必生疑。”他说罢拄着竹杖,跛着脚回去了。这和尚的举动很令人奇怪,纪二六和代四郎甚感不安,急忙去草庵报告。二人向、大、照文和七犬士们告知此事。、大听了紧皱眉头道:“真是令人莫名其妙。这次法会是我独力进行的,是为此城的先主结城氏和在嘉吉之役阵亡的将士们祈祷冥福。这是件善举,即使未相告,也应该高兴。此事何罪之有,竟要来捉人?”照文和七犬士一致点头说:“大法师言之有理。我们想,必是传闻有所失误。”星额长老听了拦住他们的话说:“不可这么讲。善恶邪正各有所好,君子与小人,用心各有不同。那逸匹寺的住持德用,为人阿谀奉承,善于处世。因此他虽对佛学一知半解,但讲经说法很有口才,颇为世人注目。加之又喜好与出家不相称的武艺,而且其膂力可以折角,因此人们都认为即使昔日的弁庆也胜不过他。但他有小人之癖,行为不端,常诽谤其他宗派,忌妒胜过自己之人,并视为仇敌。然而他们的寺院是此地城主的香华院,也是当地最大的庙宇,管辖七八个中等寺院和十几个小寺。众僧人都气味相投,不少奸佞的恶僧拜在他的门下,担任下属寺院的住持。城内的不少武士是他们的施主,其中结城的家臣长城枕之介惴利、坚名众司经棱、根生野飞雁太素赖,这三位武士从其上一代起就是家老,其祖父都在嘉吉之役阵亡,所以自结城家再兴时,他们便高官厚禄超过别人,是武士之长。然而他们同是不学无术心胸狭窄的庸俗小人,仗着先祖的余荫,飞扬跋扈,旁若无人。他们与德用的交往甚深。这些人当然都是有闲工夫的人,时常牵着狗、架着鹰出去打猎,有时玩够了便同去参拜逸匹寺,与德用谈论武艺,并以毁谤他人为乐。他们残暴成性,必然帮助德用对付你们。因此他们实是劲敌。现在说虽然已经晚了,但庵主这次举办法会是专为里见将军,不能让别人合祭,本来以悄悄进行为好。然而因将施舍的传单贴遍城下的四巷,便让许多人得知而酿成这次祸殃。造寺施舍僧人只是凡人之缘,所以为达摩所不取,这是有道理的。施舍乃有钱人的善举,虽有兼爱之意,但似乎又有沽名钓誉之嫌,所以要因时制宜而有所取舍。请恕贫僧冒昧,施舍一事是过而不及,乃各位千虑之一失,也无须后悔。诚如唐山的一句熟语,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赶快走吧,不要留在危邦。”他陈明利害得失的亲切教导,使大家十分吃惊。其中、大法师从沉吟中抬起头来,非常钦佩地说:“长老的教谕很有道理。一切众生皆平等,只在于结缘,此乃如来之宿愿。但如求施主时近于谋利求名,则违背了我佛之本意。这次在他国领地结庐,为多年前的亡灵祈祷,未告知当地领主,实乃贫僧的过错。该如何是好?”、大非常后悔。照文也以为然,无法加以安慰,心中很苦恼,便征询犬士们的意见。道节愤然趋膝向前道:“事到如今还有何可考虑的?施舍之事是我偶尔想起来建议做的。所以我们盟兄弟留下来消灭恶魔,蜑崎大人,您同庵主赶快离开这里。”但是照文却不同意,他说:“你虽然这么说,但我是被指派召请你等的使者,好不容易才相会,如今纵然遇到危急之事,也不能与大师离开而留下你等。只有留在这里凭天由命了。”信乃急忙拦住照文的话说:“您说得虽然有理,但敌人对环境地理很熟,去留都安危难卜。我们好说,、大法师守护着先君的遗骨,所以要一两位勇士跟着。您若不放心的话,就由我们兄弟七人之中再去一位同您离开,不必推辞了。”他如此劝说,照文也就只好从其议。

信乃急忙看看左右说:“犬阪!你足智多谋,还不赶快安排部署。”毛野听了毫不犹豫地说:“我与众位都别无良策,对付大队人马,只有以奇兵分散敌人的兵力,然后一举歼之。如都在这里等候敌人与之硬拼,便很无把握。如今愚见以为,蜑崎大人与带来的随从同、大庵主向关宿路退却。犬冢兄,你和姥雪帮助蜑崎大人抵挡追来之敌,我看就万无一失了。其次犬川、犬田、犬饲三位仁兄,带领三四名士兵,在距这里三四百米处,以东边的密林为掩护,在那边树枝上挂些纸幡,装作人多的样子,迷惑敌人的先锋,在他们踌躇不定之际,奋力杀之。另外小弟同犬山和犬村兄带领剩下的士兵,放火烧庵,用烟火分散敌人。然而敌人也可能通过细作,探听到我们的虚实,纵然知道我们的人少,我们都是一以当千的勇士,也不难杀退他们。其他手段则如此这般。”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信乃、道节、庄助和小文吾等都说:“甚好。”他便先命令两个士兵到城下去刺探敌人的动静。代四郎听到他们这样商议部署,很不高兴,上前指责说:“我这样说虽然会认为我不礼貌,但小可偶逢故主,如今在遇到危难之际,却让小可丢下故主回安房,实非所愿。无论生死存亡,小可都想同故主在一起。请将小可留下跟着道节在一队。”道节不接纳他的请求,大声说:“不要再多说了,方才不已经讲过了么?您现在是里见的家臣,与我是朋辈。再谈私情就不对了。您太糊涂。”见他这样地责备,小文吾、庄助、大角立即一同对代四郎加以安慰。既然大家都这样劝说,代四郎才听命一同进行准备。当下信乃对庵主说:“法师赶快护着遗骨离开这里吧。我同您去,快走吧!”、大听了,将季基主公的骨灰罐和狙公名刀装在背箱内,系上绑腿,穿好草鞋,在背着背箱往外走时,回头看看星额师徒说:“长老,对您这次的情谊,实千言万语难以尽述。如果有缘,就他日再会。你们也赶快走吧,以免受到牵连。”星额听了说:“贫僧之事您就不必挂心了。敌人来了贫僧想迎上去为你们和解,化干戈为玉帛,此乃出家人的本分。”、大听了点点头,又对道节等说:“虽不用贫僧再罗嗦,但不可随意伤人。杀一个敌人日常的修行就白做了;自己和他人的功德也没有了。要切记此事。”道节一听笑了,说:“这真是难以执行的军令啊!兵刃本是凶器。如今与大敌交战,不杀而制胜实难做到。然而最近听说,犬江亲兵卫的武功,在富山和馆山,一个没杀就使几千逆党投降了。既有此前例就试试看。”庄助听了拦住他的话说:“这一点我们实难做到。因为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犬江因有仁字宝珠,其性格也以仁恕为怀。我等虽不及他的仁慈,但也有胜过他的地方。如违背了您的教导就请饶恕。”他这样赔礼,小文吾、现八和大角也一同笑了,说:“诚如他所说的,出家人有出家人的作为;武士有武士的行动。打仗之事就交给我们,您赶快走吧。”在他们谈话之间,照文、代四郎和其他犬士们脱掉礼服包起来,交给了照文的随从,穿好铠甲,系好护肩和护腿,都已武装齐备。

这时那两个士兵从城下回来,禀报七犬士说:“小可们遵命,到处徘徊窥视敌人之虚实,他们大约有二三百人,为首的大将身穿猎装,骑着马,头戴灯心草的斗笠,背箭携弓跟着两个骑马的随从。其他随从不过二三十名。他们穿着没领的短外衣,打着绑腿,手拿捕绳和防身棒。其余都是临时召集的士兵,有的穿着旧铠甲,但为数不多,其中不少手拿竹枪或连枷。他们已经出发,即将来到,请当心。”、大法师听了细作的报告,说道:“那么贫僧就遵照众议离开了。犬士们,切不可依仗武勇而枉杀无辜。敌退莫追,速回为上。要好自为之。”他如此叮嘱后,与星额师徒告别,背起背箱,拄着禅杖走了出去。左右跟着照文和代四郎,其次是蜑崎的八九个随从,信乃殿后,慢慢在后面跟着。再说庄助、现八和小文吾,带领四名士兵,取下石塔婆旁边的四个纸幡交给士兵,向东方而去。还有星额长老师徒也一同走出草庵,等待敌人的到来。这时毛野、道节和大角吩咐他们所带的士兵道:“帷幕上面虽然已没东西,但是从安房带来之物,如被敌人践踏了,则将是日后的耻辱。把其他供器都拿到草庐里去,放火烧掉。”他们抓紧动手,草庵很快便冒起烟来。浊世中作恶多端的小人过多,所以沙门虔诚地积大功德做了八十余日的道场,竟变成了战场和不断轮回的生死之海,实令人慨叹。有犬士们的宏才大略,胜败的形势已定,兵士们深感他们的武勇,所以个个都信心百倍。

(1) 常寂光土是佛家语,即所谓西方净土,极乐世界。

(2) 一阐提也是佛家语,是指无解脱之缘不能成佛者。

(3) 八正道是修行的基本德目,即: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

(4) 小煅冶是京都三条有名的刀匠宗近之异称,又名三条小煅冶。

(5) 太阿与龙泉乃欧冶子与干将所铸,与莫邪无关,恐作者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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